第25章 (25)

補全匆匆從四處招來皇親國戚家中的平庸之輩。

慕連侯為了慶祝鏟除國師設了一夜小宴,并公然将白骨擺設于孔雀臺,百裏扶桑聽聞此事時腳下一頓,決定不入宮,百裏方對他已不如從前那般關切,走前只囑咐了一句:“既然你不去,就趁夜将手中少量兵權整理一二,天亮前交給我,我也好重新整頓。”他心中明白百裏方見慕連侯已坐實君王之位,已經在籌劃坦白自己的身份。

他很快就不能繼續留在尚書府了,想此卻覺得平靜,他早就想離開京城,再也不要回來,若不是因為那個人。

他連夜在書房梳理兵權,将手上令牌等一并清理,月高懸時候府門卻響了起來,潛伏在屋檐上的黑衣人十分警惕立刻有所動作,他擡手示意退下,随後上前開了府門,門外燈下站着一人,頭戴烏紗看不清容貌,她開口叫他公子,他才認出她。

“蟬衣?你怎麽在這?”他立刻警覺,“是不是郡主出了什麽事?”

蟬衣将烏紗摘下,“郡主有事想要求公子,特地讓我溜出宮,郡主想求公子替她去一趟陸太傅的陸公府。”

“去做什麽?”

“郡主說……想讓公子看看府上的一口井中是不是有兩具白骨。”

百裏扶桑微微一怔,沉思半晌道:“她為何不随我一同去。”

“聖上将她守得很緊,她出不來。”蟬衣看着他半晌,終于道:“公子,我雖然與郡主不算相識太深,但她現在的心思我最明白,她雖然心裏恨着聖上卻又可憐他,可憐他一生在宮中的不平遭遇,而對公子,她怕自己放不下,又怕有一天給你招來殺身之禍,我也算漸漸看明白了,她就是想将身邊的人都推開,要死要活都自己一個人。”

“為什麽?”

“有些事公子大概還不知道,郡主說,八王府之事與當年的世子有關,她雖不願細說,但看得出來她現在很痛苦,我曾問過她想不想複仇,她說想,問她怎麽報仇,你猜她說什麽?她說要抱着聖上一起堕入地獄,多可怕。”

百裏扶桑心中已有擔憂,他早知慕連侯不再是當日尚有善意的世子,也知道慕挪心中的怨恨遲早會爆發,燕南風攻城的那一日,她會做什麽?而慕連侯一旦知道燕南風的屯兵之地在朔州,他又會做什麽?

他回府牽來馬匹,跨步上馬道:“你回去告訴她,無論如何,等我回來。”

蟬衣一路快馬加鞭趕回宮中,此事慶宴已結束,慕連侯在乾波殿等着她,他身側的老公公上前問:“你已經将娘娘的話告訴他了?人已經去了青城?”

她跪下,“回聖上,已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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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看了一眼慕連侯,受了準許似的說:“念在你忠心不二,知無不言的份上,聖上準你回乾波宮辦事。”

她難掩興奮,連忙叩首大謝:“謝公公!謝聖上!”話畢剛扶地站起來,卻感到腹部一痛,一把長劍從她後腰穿過身體又快速抽回,鮮血即刻流了一地,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雙眼直勾勾望着高座上的那人倒了下去。

慕連侯看也不看她,擦拭着手上酒水,淡淡道:“你不如蝶衣,不如她忠誠,讓你跟着貴妃你就好好跟着,卻還要到我這來通風報信,我怎麽敢留你?”蟬衣已斷氣,他嘆了口氣,對公公囑咐:“厚葬吧,另外即刻派人截殺百裏扶桑,罪名就是輕蔑君王,以下犯上,要見屍。”

慕挪守在門前等着蟬衣的回複息,然而丫頭沒有生訊也沒有死訊,竟憑空消失了。

午後乾波宮的老公公前來,說是慕連侯要見她,她随行而出,卻反問公公:“平日裏公公都怕我在寶相樓藏了人,還要進去看上幾眼,今天怎麽走的匆匆忙忙?沒察覺什麽不對嗎?”

老公公一甩拂塵,目視前方,“奴才眼拙沒看出來。”

“恩,也沒什麽,就是我樓裏那個小丫頭片子跑了,要是被公公逮着了可要給我送回來。”

老公公側目看了她一眼,“娘娘可真不像宮裏的人,自己都泥菩薩過江,還要管一個奴才的死活。”

“此話怎講?”

“那個小丫頭片子死不足惜。”

她心中突然一沉,如被風灌,突然就沉默了。

到了殿波宮的書墨房前,遠遠見慕連侯正低頭作畫,今日他似是好心情,見她來了擡手招呼她。

“我今日醒來突然想到太傅說,筆鋒如人的道理,字畫真的應該要好好練一練,你來看看怎樣?”

慕挪坐到她身側,微微一笑,“挺好的。”

他點點頭,指着身後屏風上晾曬着的一副已成的山水圖,“這副呢?”

“也挺好。”

他将她拉近,“都是亂畫的,怎麽會好?”

她微微一笑,“都挺好。”

慕連侯手上一停,低聲道:“我做了一國之君後,再也沒人敢說我不行,就連你也不敢。”

“聖上喜歡嗎?”

“好過從前人人說我不行,但我更喜歡你在我面前敢說敢怒的樣子。”

她笑了笑,“一國之君就是如此,沒人敢罵你,沒人敢怨恨你,也沒人敢對你說不,既然你已經是一國之君,我也不可能和從前一樣。”

“如果我不做這個君王呢?”

“你願意嗎?”

他再起捏起筆,“不願意。”

她點頭,“你的位置來之不易,我明白。”

慕連侯擡首深深看她一眼,又繼續垂頭作畫,“這個位置是我的宿命,也是我一直夢寐的,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我都不曾有過放棄君王之位的念頭,這些年在世子的位置上,我被人下過毒,遭過暗殺,甚至明目張膽的挑釁,今日來之不易,只要有人膽敢動搖我,我會殺了他,很多時候的殺戮是我出于無奈,出于自保,也是本能。” 他的一只手在案下握緊她的手,“做了錯事,你還恨我嗎?”

☆、斷臂

慕挪笑了笑沒有接話,反問他:“蟬衣失蹤了,你知道嗎?”

手中的筆在紙上一寸處停下,慕連侯輕描淡寫道:“宮中這麽大,迷路也不稀奇。”

她垂目看着他的眉眼,一寸寸看過去,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便将手抽回來疊放在膝上,“是,一個宮女罷了,不該讓你煩心。”

“我會讓李公公幫你找找她。”

兩人之間似乎都知道對方所想所知,卻沒人捅破那層紙,沉默之間慕挪問他:“蝶衣姐姐是什麽時候死的。”

他沉吟半晌,道:“五年前了,那天禦廚照常送了丁香茶,我沒喝,夜半蝶衣起夜說渴,我準她喝了茶,她喝完躺了回去,沒一會兒就說腹痛,不多時就吐了血,不到半個時辰就走了。”他說的平靜,持筆那只手的指節卻壓的發白,“那碗茶本來是用來毒死我的。”

他讷讷望着紙面,眼前又是那時的畫面,他還是沒敢說透,那夜沒有喝茶是因為他喝了徹夜的酒,借着酒勁去乾波殿後找肅殺令,大概是報應吧。

門外公公高聲傳喚,是九王爺來了,慕連侯扭頭對她道:“聽說你把各位王叔在朔州駐地的宅子都毀了,還不許他們再回朔州,各位王叔對你意見很大,尤其是九叔,還是不要正面沖突,你先到屏風後躲一躲。”

不多時九王爺崇西王便來了,他與常人不同,雖行禮對沖動的新帝卻毫無畏懼,自信與慕連侯隔案對坐。

慕連侯壓下筆,将未幹的畫卷小心卷起,“九叔又來了?”

“連侯,上次與你提的事你考慮的如何?”

“什麽事,我忘記了。”

崇西王面上微微不悅,道:“你五叔占州太多又無心管制,整日帶着小妾游山玩水,不問州事,那些州官可多是不滿。”

“那九叔的意思是把五叔的州讓給你?”

“對。”

“行。”慕連侯起身将畫卷插在一旁白瓷瓶中,“還有什麽?”

“還有你的貴妃。”

慕連侯繼續收拾案上筆墨,“她怎麽了?”

“作為第一個妃子整日呆在寶相樓,從未打理過問後宮,這樣的貴妃留着有何用?”

“你的意思是廢了?”

“新取一個妃子,留不留她都無所謂。”

“這麽說九叔已經有人選了?”慕連侯坐下身,擡手意識太監将面前畫案擡走。

崇西王點頭,“就是我夫人家張姓的那個侄女,出身名門,家財萬貫,若是你娶她為妃,她父親願意為國庫捐出萬萬兩黃金及十四季糧食。”

慕連侯笑,“恩,聽起來這筆交易不錯,九叔就不怕我把她也關起來,你沒法向張家交代?”

崇西王道:“你還是沒看清現在的局勢,現在這宮裏誰能真的助你?你一意孤行關押太傅,殺了國師,現在沒有人給你出謀劃策,你居然不急着找些幫手?現在天下都什麽樣子了?四處大旱大荒,百姓全都逃往南方你依舊視若無睹,境外蠻族和鄰國都虎視眈眈,你也視而不見,做帝王和學徒是一樣的,都要用心專心,先皇未曾教你這些,我也有責任教你。”

慕連侯目有殺意咧嘴一笑,“說了這麽多,九叔就是怪我不配這個位置,莫非你更有資格坐?”

崇西王一愣,“我何來此意?”

身後已湧入無數持刀皇城司,宮門被關上,屋中一時暗了下來,刀面在屋中閃着光。

“對不起了九叔。”慕連侯一擺手,“砍了吧。”

崇西王已知大難領頭,起身要逃卻被人按住在地,他破口大罵:“你這個混沌之人,你真是我皇族的恥辱,不配……”

慕挪在後僅是聞聲,還未有所反應,只聽見一聲呲響,眼前白屏風上已被噴上一潑鮮血,崇西王的腦袋滾了幾滾到了屏風那一面,雙眼正瞪着她,口舌還在顫動,她只覺得渾身是寒氣,退了數步,血還是漫了過來,慕連侯已繞過來轉身看着她,就是這一刻,她終于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內心對他曾有的一絲長而不斷的奢望和期盼,在這一瞬間都死了。

他看見慕挪臉色慘白,開口道:“九叔的封地都給你。”

慕挪擡起頭,臉色慘白,“讓我回去吧。”

他點頭,“送貴妃回寶相樓。”

“我要回朔州。”

慕連侯腳下如生釘猛然駐步,突然轉身朝她快步走來,地上血濺起,“你還要我怎麽做才肯乖乖待在我身邊,是不是要我把你身邊的人都殺光?”

“殺吧,我想知道等你将所有人都殺光,會是什麽樣子。”

他冷笑,“你很快可以看到,拿上來吧。”

一旁公公魚貫而出将手中木盒承上,木盒一臂之長上面蓋着一塊白麻布,公公在示意下用拂塵一尾挑開布,下面赫然露出一支前臂,被割下的衣料上浸透了鮮血,已經看不清是什麽顏色,她捂住嘴退了數步,擡頭望着慕連侯。

他森然道:“我還以為你和百裏扶桑走那麽近,可以一眼認出他的手,這東西擺在我這裏怪惡心的,你喜歡就拿去好了。”

他擰着一股怒氣,眼前這個女人已經不再和從前一樣關切他在意他,他以為做了帝王就能得到天下的一切,誰想到站在了這個位置才明白,有許多東西已難以擁有,比如母後的愛,比如父皇的關切,還有她。

他唯一能做的是用無上的權利搗毀她身邊的一切,也許把多餘的出去,一切就會回到最初,她會回來,他盡力了,可是兩人卻越走越遠,越遠越錯,這一錯之下,又像步入深淵,他卻再也無法回頭,他期盼眼下她能瘋狂的痛罵他,這樣他就有機會可以告訴她自己這樣做的緣由,但她沒有。

她讷讷盯着那只手,嘴唇微顫,“不可能。”

公公回答:“回娘娘,百裏公子已被賜死,車裂後只剩下一只胳膊。”

她渾身失去力氣,看着公公一步步走近,将木盒端在她面前讓她細看,她擡頭望着慕連侯,“什麽罪?”

“大罪。”

“非死不可?”

“對。”

她點點頭,接過木盒走了出去。

三日後,寶相樓的守衛通報狀況,被關押的貴妃手抱着一個長盒從寶相樓出去了。

慕連侯聽聞此事卻是平靜,“這麽多人看不住?”

公公:“守衛們說貴妃只穿了入寝的白衣,他們不敢近身,問她她也不說話,奴才看要不要派些宮女去……”

慕連侯垂着頭翻看書頁:“去吧。”

不多時公公哭喪着臉回來,“回聖上,宮女們上去攔,貴妃擡手就是一個個耳光……”

慕連侯起身,目色決然:“把宮中守衛召集到貴妃所在的路中。”說罷也趕去。

在通往皇城南門的大道上一身白衣的新妃正步步前行,身後百米亦有一群好事宮人遠遠的瞧着,誰也不知道貴妃怎麽了,只穿着入寝的白衣就出來走動,都說她與新帝還未洞房就被關押,沒料到竟然已經瘋了。

宮道那頭突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一群守衛快步跑來停在新妃十幾米開外,一層層站着形成人牆,但眼見如此,她腳下依舊超前走,人牆中亮出□□刀劍,劍鋒槍尖齊齊指着她。

“聖上有令,娘娘不得出宮,還請娘娘回宮。”

慕挪腳下微微一頓,又繼續朝前邁,絲毫不在乎眼前尖銳刀劍,眼見着人就要靠上刀尖,守衛們又連連退後,死令已下要劫住貴妃,守衛們心急如焚卻又不得傷她,不得已只得當即下令,貴妃前行一寸,守衛隊後退一寸,便是在沉默與刀劍的對持之間,這一人與一群人,一進一退竟就如此走了下去。

“你要幹什麽!”

身後一聲高聲呵斥,她終于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出殡。”

慕連侯上前将她拉住,“你身為貴妃為一個罪臣出殡?你到底在做什麽!”

她轉過身,臉上再沒了往日的笑意,連敷衍連勉強都沒有,那木盒靜靜擺在手上,“你回去吧,免得玷污了你的高貴。”

“你說什麽?”

“如今的你,沒有人能匹配,沒有人能觸及,連我也觸之不及,不敢與你多說一句只怕再害死一人,我不求能離開深宮,只是想把他送出去,他不屬于深宮,也不該屬于,即使你今日招來千軍萬馬擋我,我也要送他出宮。”

“他是因你而死的,他不會願意你為他出殡。”她腳下一停,卻聽繼續道:“他癡心妄想,貪戀君王的女人,他也配嗎?”

頂上北雁乘風南去,風中誰人吹了一斷短調,她擡起頭望向空中時眼淚止不住的流,她以為流幹的眼淚還在。她曾偷偷問過自己的,他想知道卻不問的,有了答案,她擦去眼淚,又覺得這眼淚太輕,不配他。

是她不配,不配與他同行,不配他為之付出,不配他的顧盼。

慕連侯瘋了一般将她手中木盒奪過狠狠摔在腳邊,“你不準哭!他算什麽?他為你做過什麽!我為你做的一切,我為你的念想,在你心裏不如分毫!他對你的愛會像我這般嗎?他會因你而瘋狂嗎!不會!這世上念你千萬,願與你共死的只有我!”

她含淚決然,擡起了頭,“多謝憐意,從今後我願一人泯滅于衆生。”

突然皇城西邊飛過一片火箭,宮中四處傳來火光,片刻後便引來騷動,皇城西門處傳來兵甲之聲,衆人于南門處一陣愕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昂首西望,片刻後幾個公公疾步奔來喊道:“聖上!西門被叛軍攻破了!來勢洶洶一路攻到了乾波殿啊!”

眼見內戰蔓延的迅速,慕連侯也驚了:“宮中守兵呢!”

“百裏方大人已經調兵去了!卻是遠水不及近火啊!皇城已經被占了半數!”

他再望一眼皇城西門的燎煙處,“西門?西門外是深山山谷,哪裏來的兵?”

一側公公擡眼瞄了一眼慕挪,不知當不當說:“西門外十裏是朔州城的山谷,是娘……”話未說完,卻被慕連侯一掌打斷。

南門下已來人救駕,百裏方帶着短兵前來,慕挪拾起地上木盒轉身往深宮處跑,卻被慕連侯上前擊暈一起帶上車馬,一路避開追兵出了南門。

車馬之上是十分的寂靜,百裏方道:“攻城的一共四十萬兵,除了其中十萬是其他将領的兵力,其他兵力全部是言大将軍的,領兵的除了言家将還有昔日宮中皇城使燕大人,看來這次奪取皇城是這些人蓄謀已久,現在不可硬拼,只能暫且躲一躲,待微臣整頓兵馬再返宮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慕連侯擡手,“不必,等京城的消息再做決定。”他側頭靠在車壁上,垂眼望着昏死的慕挪,她懷中抱着那支木盒,手指緊扣着泌出血絲。他深深嘆了一口氣,掀開車簾,外面已下了雪。

作者有話要說: 終于寫到尾聲了。

☆、紅

她醒來後清楚的看見檐外落雪,可意識卻像立在前塵風口,進不去也不能走,心中一下一下如撞鐘,她驚異于竟會忘記一段前塵舊事,更驚于這一切在此刻翻湧而出,記憶中自己常站在八王府的牆下,府牆雪白的印着紫薔薇,牆外是天,牆內是花,只有花。

她與宋胭脂從前沒有名字,她叫宋胭脂姐姐,宋胭脂叫她妹妹,進了八王府之後,她貌似郡主,王妃便用郡主的字給她起了名叫小池,宋胭脂只是宋胭脂,一如玲珑翡翠,但宋胭脂還記得自己的姓,她卻不知道。

她們進府不久,郡主就墜湖深宮,發燒五日不退,病好一些時送回朔州卻燒成了傻子。

她那時年幼,稀裏糊塗聽了王爺王妃的話,與傻子郡主睡在一起吃在一處,穿郡主的衣衫,紮同樣的發團,學禮節學字畫,甚至有意模仿郡主的脾性,可惜郡主是個鬧活的人,她卻不是,每一次替郡主笑,她的心都在顫。

這件事除八王府上下再無人知,府上的人對此事守口如瓶。

宋胭脂不喜歡八王府,宋胭脂怨做傭人苦,也怨這被鎖在籠中的日子,“你當然覺得好,你是下人的身子主子的命,我們不同。”

她與宋胭脂一同趴在欄杆上,張望着樓下路過的人,低聲道:“這話別再說了,給管家聽見又要挨打了。”

宋胭脂翻了個身靠在欄杆上,“反正每次挨揍的又不是你,王爺王妃都快把你當親女兒了。”

“也打的。”

宋胭脂撇了撇嘴,“騙人,他們能打你?打傷了讓你的世子看見了怎麽辦?”

她撲上去按住宋胭脂的嘴,“不能說,在王爺王妃面前千萬不要說我和世子的事。”

宋胭脂噗一聲笑出來,将她手移開,“開個玩笑罷了,我真羨慕你,現在能跟随王爺王妃入宮,能見到皇上,見到皇太後和世子,我長這麽大,只見過皇城外面的磚。”

“要是有機會我會帶你入宮去看看的。”

“那你可得說話算數,回頭帶我去瞧瞧世子和王爺們,說不定有人看上我,我也不用做丫鬟了。”

她哭笑不得,“王爺不是個個都好看的。”

“我不信,上回皇太後給你慶生帶來的那個吹簫的樂師,就是夜裏闖進咱們院的,那個我瞧着長得就不錯,王爺肯定更好看。”

她只得跟着傻笑,“王爺們都很大歲數的,能做你爹了。”

“管他的,能離這裏就行,要不然你把世子讓給我也成,只要你舍得。”

她不願接話,連忙道:“其實這裏也沒什麽不好的,比起饑荒那時候又冷又饑的強多了,也不用擔心被人欺負。”

宋胭脂斜眼過來,一根手指點在她眉心,“你呀就是不求上進,在外頭只想混個溫飽,到如今多少年了還是只想混個溫飽,人往高處走的,你既然進了宮就要想想後面的路,別整天混吃等死的,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我呀,以後你在宮裏了不得了也要提拔我呀。”

她與宋胭脂從饑荒到逃荒,從逃荒到乞讨,從乞讨到被八王爺看中帶入王府,這數年中她們始終在一起,便是宋胭脂不說,她從今往後也不會放着宋胭脂不管,宋胭脂向來伶牙俐齒,她只有點頭的份。

宋胭脂托腮望着遠處的落霞,嘆道:“你是運氣好,長得和郡主像也就罷了,咱們一入府郡主就墜湖高燒燒成了傻子,王爺為了顏面你就成了頂替郡主,你說天下哪兒來這樣的奇事,你還不把握時機,傻不拉幾的?”

小池正聽着宋胭脂喋喋不休,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呵斥,“說什麽呢。”

二人回頭一望,正瞧見管家爺在身後,管家怒罵:“碎嘴丫頭!王妃囑咐多少次了,這種事就是在府裏暗地裏也不能說,你個死丫頭好大的膽子,等着我告訴了王爺王妃,你就等着受罰吧!”管家罵罵咧咧轉身就要下樓。

“告就告,怕你不成!”宋胭脂不知哪兒來的脾氣,起身沖上前在他背後推了一把。

小她看着管家慘叫着順着木階翻滾下去,吓得目瞪口呆,卻是宋胭脂在她肩頭一拍,“快走啊,還等着王妃來抓不成?”

二人跑回小院,一夜無事。

翌日清晨,府中傳來噩耗,管家爺一夜失蹤,被人找到時候倒在一處小閣樓下,頸脖斷了已經死了,府上的下人被王妃叫去一個一個的盤問,小池也被叫去了,她惶惶的立在王妃面前,小手攥着裙擺,小聲說:“王妃我什麽也不知道。”

王妃道:“與你說過許多次了,以後要叫我母妃,不要随意改口。”

她連連點頭,王妃又道:“管家的事我一一問過了,有人說看到你曾去過小閣樓,真的嗎?”

她兩手盜汗,緊張的點了點頭,王妃召她走近,擡手幫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我相信你與管家的事無關,只是小心那個宋胭脂,我知道她和你從小相識又經歷了逃荒,兩個人感情必定很好,但她确不是什麽良胚,你多留意吧,出入皇城的事也少與她說,宮裏的人也不要提,替郡主做好為女子為皇室的一份子便好了,多讨皇太後歡心便不枉費我們将你帶回王府。”末了她又道:“有你在也算是上天的安排,郡主怕是有生之年不會好了,日後我與王爺百年老去,你也要看在如今的份上好好照顧郡主,當她是你的孿生姐妹一般,好嗎?”

“小池記住了。”

王妃手中的茶泡開幾朵花,“所以,你要與我聊聊世子的事嗎?”

她猜到都是宋胭脂說的,宋胭脂把世子的事告訴了王妃,宋胭脂還告訴王妃看見她去了小閣樓,但她心裏不恨宋胭脂,遇上宋胭脂也是她的命。

沒幾日她與世子的親近已經傳到八王爺耳中,王爺怕是孩童口舌太輕佻,将郡主的事說出去,只簡短交代:“你不要接近世子,守住秘密,好自為之。”王爺王妃待她雖不算盡心,也算有心,她不想後果的應了,她覺得與世子是緣,而離開他也是命。

後來她以琵琶仙響喻京城,王妃說她是受了郡主的福,替郡主受皇太後的關切,替郡主受世中美名,為王爺争來的封地是回饋王府。

此生受人恩惠與照料,又慢慢還恩情,除了孤單寂寞,她很滿足。

直到那一夜,八王府被焚燒殆盡。

那夜她們在王府中四處躲避殺戮,穿過一個又一個庭院,躲在假山下鑽在橋洞裏,王爺與王妃相繼死去,活着的人越來越少,慌亂之中她與宋胭脂帶着郡主從一處極小的狗洞鑽了出去,宋胭脂受了驚吓奔跑的很快,最終只剩下她與郡主立在大雪中,身邊的郡主癡癡傻傻的一直喊冷,她蹲在窄巷裏哭了好一會兒又把外衣脫下來給郡主披上。

她帶着郡主四處躲藏,身上值錢的物件變賣光後,又去酒樓端茶送水以獲得一席睡鋪,掌櫃的見這對姐妹容貌清麗,又舉目無親,就将二人賣給人販,由此二人被送入青城,又在人販到青樓尋價的時候逃走了。

一年多來受盡波折,她與郡主在青城的鬧市遇見了宋胭脂,那時宋胭脂臉上戴着昔日八王府收藏的一副人皮面具,沒想到那一套以假亂真的豬皮面具最終被宋胭脂盜走了。

她上前與宋胭脂相認,三人坐入一處茶棚,她才得知原來宋胭脂與她二人走散後便自己流轉到青城,進了陸公府,現在是府上二小姐的丫鬟。

“所以我才告訴你,平日裏要未雨綢缪,若不是我在八王府藏了些值錢玩意兒,不就與你現在一般了。”她端了端臉,得意道:“還有這人皮面具,那夜王府被圍,我就跑到王爺書房順手帶走一些,有一百來副呢,能用個四五年,等我在陸公府攢的值錢物件多了,我就離開這裏開個小館。”

她愣了一愣,從來不知宋胭脂是這樣偷偷摸摸的人。

“你怎麽能這樣?”

宋胭脂語氣強硬,“這又怎麽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你如今混成這般田地,還想我和你一樣啊?昔日在八王府吃苦的可是我,你可是拿了主子的好,現在見不得我拿點小玩意兒?再說了我拿人皮面具還不是怕被認臉追殺,誰知那天夜裏的黑衣人是誰派來的?”宋胭脂越說聲音越大,十分激動,她怕隔桌聽見不敢再反駁,低頭喝着茶。

末了茶幹了,宋胭脂拍拍衣袖道:“我要回府了,先走了。”

她一把拉住宋胭脂,“我們一時還沒有地方落腳,能不能……”

宋胭脂扭頭瞟了一眼桌邊的郡主,冷笑道:“你還帶着她?一個傻子有什麽用?你要是帶着她可什麽活兒也找不到。”

她垂下頭,“我答應過王妃要照顧她。”

宋胭脂冷笑一聲:“死人一個,答應了又如何。”她甩甩袖子,“你要是把她處理了就來陸公府找我吧,我求二小姐給你一個活兒幹,帶着她可別想。”

她讷讷立在茶棚下,扭頭看看傻子郡主,又看看揚長而去的宋胭脂,還是坐到了郡主身邊。

她不知道什麽是對的,只選擇自己想的。

她帶着郡主又在青城裏飄蕩了數日,睡過河邊的石頭,睡過酒樓的檐下,天氣入秋,郡主犯了肺病,高燒不斷,她吓壞了,想把郡主腰上的玉佩變賣卻始終沒有下手,終于還是在一個夜裏敲響了陸公府的大門。

她說是宋宋胭脂的親戚,路上被劫,身無分文,小厮看二人可憐又不好打擾主子,便直接喚來宋胭脂,自己去一旁合目小憩。

宋胭脂看見她還帶着郡主不太高興,“你什麽意思?”

“她病了,病的很厲害,能不能找一處屋檐讓她睡一夜,在外頭她會凍死的。”

“真的?”宋胭脂擡手在郡主手上一量,果然滾燙,這才信了,她扭頭看了一眼睡着的小厮,道:“那進來吧,等她病好了就要走。”

當夜兩人躲入宋胭脂獨自一間的寝居中,翌日躲入一處廢棄的磚瓦房,她和郡主連住了幾日,郡主的病卻遲遲不好,咳的也越來越厲害,她總怕被人聽見,讓郡主把頭埋在被褥裏咳。

宋胭脂每日會來看看,送一次食水,雖然全然不夠量,但至少沒有趕她們走,然而府裏藏人是紙包不住火,一日夜中,郡主咳的太大力,被路過的一個丫鬟發覺,宋胭脂得知此事便快一步奔來,又急又氣,“怎麽給發現的,真是笨!快帶着她跟我走,要是給小姐發現了,我就完了。”

此事很快傳到府中二位小姐耳中,府中遣了數十名家丁提燈搜人,宋胭脂帶着她與郡主在府上四處躲避,卻離府門越來越遠,逐漸被燈火人群逼到一個荒院裏,終于走投無路。

☆、鸠酒

宋胭脂哭起來,“都是你,帶着她來做什麽,現在害我到這地步你開心了?”

傻子郡主也哭起來,小池只得将郡主抱在懷中安慰,“要不然你和我們一起逃吧,不要留在這裏了。”

宋胭脂越想越氣,從她手上将郡主扯出,甩在地上,“逃什麽逃,你們就是見不慣我過得好,就是想我和你們一樣做乞丐。”

郡主受了巨大的刺激,女童一般嚎啕大哭,哭聲在夜中起起伏伏,不遠處的家丁聽見就要進院查看,三人連忙撲倒在枯草間,宋胭脂見郡主還在哭便用手死死捂住她的口鼻,郡主踢腿掙紮了數下,瞪眼流着眼淚,幾名家丁提燈的進了荒院,用手上長棍撥着縱橫交錯的雜草,她們三人趴在院當中一口枯井邊,祈禱着不要被發現,就在家丁的長棍掃到三人頭頂時,遠處傳來一聲高聲呵斥,家丁們連忙追了出去。

她此時才敢喘上一口氣,低聲問:“現在怎麽辦?”

宋胭脂還在埋怨,“我不管你們了,被抓到了就說是你們自己溜進來的。”她拔腿剛要走,卻被小池一把拽住褲腿。

小池木讷讷盯着面朝下趴着的郡主,她已然沒了任何動靜,二人将郡主翻過來均吓了一跳,她面色紫黑,雙眼瞪着,鼻下一探沒了鼻息,她死了。

宋胭脂吓得退了兩步,低頭看着自己的手,“我……我怎麽知道她這麽沒用,我又不是故意要悶死她……”

小池怔怔發呆,心中的小山瓦解殆盡,她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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