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歸一
這個故事後來被流傳了許多年。
人們都說老天爺給吳國下了一盤最難解的棋,誰也沒料到,在舉國浩浩蕩蕩追捕毒殺君王的王妃時,人們才得到一個驚人的消息,君王是假的,他雖做了多年的世子,卻也不過是個欲加篡位的兵部尚書的親子,而人們回想有名無實的王妃,才想起她是當年跳過琵琶仙的一位小郡主,而那之後有更多的隐情由暗而處,但這場盛大的讨論在新帝上位後很快被下令徹底停止。
新帝姓言,言莫,是當朝功臣言大将軍的親孫,而對于王朝的改朝換姓,朝中各臣絲毫沒有異議,新帝又是個對平民百姓十分謙遜的人,遂言家王朝便這樣百十年的走了下去。
至于還有沒有慕姓的皇親,又去了何處,沒有人知道。
新帝上位後,很快娶了一位皇後,皇後原名花不如,卻不是個墨守成規的人,她上位半年後将半數後宮殿堂廢除,既是沒了後宮,自然便無需她多心打理,遂隔三差五着男裝出宮游山玩水,新帝寵她寵的緊,從不責備,只是每年過了六月就出宮去找她,嘴上說找皇後,實則也為溜出去混幾日。
這樣的閑雜故事,連邊陲小鎮的茶館小二都能說上半日。
“所以說出門在外要為人和善,萬一遇到的是貴人,您說怎麽辦?”
兩個彪形大漢同時拍桌:“你說怎麽辦?”
這倆蠢蛋,小二急了:“萬一您二位都是宮裏的人,為了這一張桌子可不就得罪了對方?”
“放屁,就他這等模樣也配是宮裏的人?什麽鳥不拉屎地方來的人也配與大爺平桌坐?”
二人越罵越厲害,甩筷筒砸碗底,漸有要拆掉客棧的意思,正罵着,突然從二樓飛下一把匕首定在二人腳邊,二樓窗邊探出一個女子的臉,畫眉入發,築鼻如山,笑的時候眼底瑩瑩一動。
“二位能不能消停片刻?我們樓上正說着事。”
娘子雖美,漢子的面子重要,兩位大漢同時起身教訓:“老爺們兒說話,小娘們插什麽嘴?”
又飛來數把飛刀從二人身邊擦過,生生定在身後牆上,正是兩人的身形。
女子托腮一笑:“夠了嗎?不夠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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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兩位大漢落荒逃走,慕挪才再次合上小軒窗,望着對桌花不如與碧之笑道:“我看這刀好,送一把給我吧。”
碧之吓了一跳:“都隐居了還要刀做什麽?”話說着卻遞上一把。
“切菜,雕豆腐可要一把好刀。”
花不如道:“昔日郡主雕什麽豆腐,那是下人做的事,我給你在京城山上找一處山莊,配上三十個護衛,十幾個管家,百十個婢女。”
“女的不要,要男的。”
“行,只要你肯收。”
慕挪心不在焉望着門外,花不如與碧之相視一眼,心中似是一明,又道:“當年你們執意離去,一走又是三四年,爺爺和言莫都很擔心,一直挂念着你,也不知道你在外過得如何?”
慕挪笑了笑:“過得很好,真的。”
二人心明這六個字的含義,心頭挂着的那件事卻不知如何開口,總怕揭了傷疤。
當年衆人逃離京城後在西南邊陲小鎮彙合,不久後京城便來人懇求燕南風以真世子的身份回京重鎮朝野,而那時的燕南風因百裏方射出的那一箭傷勢漸重,便婉拒了回京的請求,當夜回書,讓言莫接下吳國君王的位置。
只有他們明白為什麽他最終放棄這次機會,因為對于那個高不可攀的皇位,他有的不是權勢之心,只是一份不甘,在天下人都明白他是真的世子時,他便不負心中對于親母及養母的恩情。
在言大将軍言莫及言家将一同返京的前一天,燕南風、百裏扶桑與慕挪一同趁夜離開了,只留下只言片語,要帶燕南風去鄰國療傷。
從那之後再也沒有了消息。
花不如這幾年一直在四處尋找他們,但始終毫無發現,直到去年冬季宮中收到一份書信,上面畫了一只乘風春燕,落款唯有一個字:終。
衆人這才明白燕南風終是不治而去,言家衆人哀傷而泣,言莫更是命舉國上下三月冷食,不得生火。
花不如與碧之卻不肯放棄,順着送信人的消息一路倒查,半年後終于在這座小鎮集市上找到慕挪,她一如從前,風雅有致嬉笑有度,卻是一個人。
三人對坐喝了一口茶,碧之沉不住氣,終于問:“公子他……”
慕挪手下一頓,捏起桌上一塊糕點,含了一口,似是不明白:“恩?”
碧之的眼淚滾出來,“……葬在哪裏?”
慕挪讷讷看着她滿面的眼淚,糕點從指間滾落,一路滾出門去,撞向一人的鞋尖,那人彎腰拾起,在手中丢的一上一下。
“誰在咒我死?”
三人扭頭一望,透過那扇門,似又見當年樓臺小築中的良人,他一笑,眼底朱砂痣微微一動,似風華席面,又回到當年月下簫聲中。
碧之哇一聲撲上去,哭得東倒西歪,花不如雙眼婆娑,不住擦了擦臉,不可思議的問:“書信上不說說……”
燕南風一手抱起碧之,一手接過書信,看也不看壓在手邊,“說什麽?這是張無用的廢紙,取信的人取錯了,等我們追出去已經晚了,又給你們寄了一封,大概下月才到京城。”
“那百裏公子呢?”
門外傳來輕輕一聲咳,半厥門後是百裏扶桑的笑:“聽你們哭得這麽動容,實在不好打斷。”
五人這才哈哈大笑,心中郁結一散而空。
茶畢,花不如提議去看見三人住處,輾轉穿過集市,過了一道橋,到了一處曠野中,野地中一望無際,唯有路邊一棟紅房,門前幾顆大樹,連籬笆也沒有。
花不如鑽入屋中一望,兩間主屋,四壁雪白,正門高處挂着一把琵琶,一副紅漆桌椅,幾個青花瓷壇,一半是花一半是魚,裏屋一副垂帳,一張大竹床,除此外別無一物。
她将斟水的慕挪拉到一旁,“就一張床?三個人睡在一處?”
慕挪淡淡一笑:“不是睡在一處,是共度餘生。”
花不如有些訝異,可再度望向她,卻似乎都明白了。
碧之探頭插話:“你可比言莫幸福,言莫現在除了個皇後,什麽也沒有。”
花不如上前領着碧之衣領,二人又鬥氣嘴,慕挪扭頭望向燕南風與百裏扶桑,又笑了笑。
門外傳來幾聲急促的馬鳴,衆人出門看去,正見沿河古道上走來馬隊,凝神一望,為首那位圓臉的憨厚青年正是言莫,花不如拔步迎上去一把将他拽下馬背,引來衆人一陣竊竊的笑。
“你老實說,是不是跟蹤我?”
言莫臉一紅,辯解起來:“不是跟蹤,是催你回宮,爺爺說早些回去生個……”話未出口,就被花不如捂住嘴,小聲教訓:“不害臊,回宮再說。”
言莫擡頭一望,看見屋中燕南風與百裏扶桑,又是一陣激動,拔步上前,三人又是好一陣唏噓。
“爺爺身體硬朗,再戰個十年都沒問題,只是心中挂念你,天下縱然是大,但總有走完的路,回去了人心也安了。”
燕南風扭頭問百裏扶桑:“你怎麽看?”
百裏扶桑扭頭問慕挪:“你看呢?”
慕挪:“明明說好過幾日去看大漠,不準騙我。”
言莫嘆了口氣,心道是白來了。
燕南風安慰道:“這幾年我與扶桑身體恢複的不錯,又有小池照顧,讓爺爺不必擔心,再來我們三人也并非不回京城,只是想這些年四處去看看,等到有一日累了自然會回去。”
衆人于小鎮客棧暢飲幾日,聊到醉生夢死,只是過去種種不再提起。
唯獨在離別時,慕挪突然将花不如拉入屋中,從木箱中取出一個布包交給花不如,花不如展開一望,是一塊靈牌,慕連侯的。
“這些年我一直将它帶在身邊,誰知越是帶着越是記得,不如你幫我帶回京城浮法寺,将它供養在寺中,每年替我上一炷香。”
花不如萬般感慨道:“若是當年你知道他只是卸掉百裏公子一支胳膊并未殺他,或是知道其實他也是被百裏方所逼,你還會不會送他那一程?”
慕挪沒有回答,只是舉頭望着遠方,輕輕一笑:“我與他約好了,要好好過這半生,待到再見時才有故事可以講。”
聚散總有時,馬隊離去,碧之留在隊伍最後,走前她問:“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宮中傳說你不是真的晉安郡主,這事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了。”
“那真的那個呢?”
她挽發笑,“就在你面前。”
身後傳來燕南風與百裏扶桑的笑聲,慕挪心中微微一蕩,回首望着家門前等着她的兩個人,在這瞬間,只覺得前塵往事浮沉似夢,那些種種雖不會被他們忘記,卻也不會被再次提起。
望今日後還有明日,今年後還有明年,花開後會結果,結果後又可回首一望。
即是夢,這一生也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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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2017 in the USA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另一個結局:
慕挪醒來發現都是夢,燕死了,百裏扶桑也失蹤。
但是覺得太慘了于是沒寫下去。
HE結局就是三個人幸福的生活了下去~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