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說着就是進庭子裏去打槐花,按照柳絮說的鮮花餅就要用新鮮的食材。

“琰親王是名副其實的槐花愛好者啊,一聽打槐花立馬親自下場了,生怕把那槐樹給怎麽了……”一旁的官員感嘆嘀咕着。

但這話實在是不太敢大聲說出來,因為上頭國君陛下的神情沒了提議時的開懷親切,是一種晦暗莫名的模樣,淡的覺得周圍的氣氛都冷了下來。

倒是坐于右上方的林策将軍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讓一衆官員又陷入狐疑,林策大将軍巋然不動的樣子讓他們不知該如何在這種氛圍裏自如的行進。雖然,都知道這場宴席和鴻門宴沒什麽區別。

林策,白露對他最深刻的記憶是此人箭法一流。雖然他兩箭沒把自己給射着了,但說到底她還是仗着自己當時有那麽微弱的一點法力的。而被帶來飛雲宮後,白露也時常在宮中見到他。也約摸察覺到了他的地位,他永遠站在右上第一的位置俯首聽命。

但人界的政治白露懂得也不多,也就粗略大概,她索性将目光放在庭中裏兩個人的身上。

琰親王和柳絮站在槐樹底下,一旁也站着仆人,但也就四個丫頭,手中捧着大簸箕往樹下走,将簸箕放置好,又開始準備打槐花的工具。都是些琰親王府自個兒的丫頭婢女,有關教誨方面都有很好的覺悟,有意的将手腳放的比平時要慢些,将準備工作做的比平時更多些。

至于那頭在交流什麽,是一概作耳聾的。

柳絮離琰親王也就三步遠,雙手交疊,但掌心卻滿滿是汗。因為背後是一大片人,那中央的人還是一國之君。而身旁的人卻坦然自若的和自己做着看似無聲的攀談。

“立夏都過,你在他宮裏可有什麽發現?”琰親王的話語很輕但還是一字不漏的落進柳絮耳裏。

柳絮下意識想搖搖頭,但突然想起後面有人一直看着庭中,蚊聲道:“沒有。”她想說點其他的,但又想了想什麽靠近不了他的寝宮,自己和那個人其實沒多大交集這種理由對于結果來說都是借口,旁邊的這個人只看結果不問過程,而結果證明她沒用。

預想中的責問沒來,柳絮也不敢有其他動作,只能微微斜眼看他,琰親王卻面不改色,眉頭都沒皺一下的。

這時,婢女丫頭再怎麽會拖時間準備工作也全部結束了。琰親王便接過了竹竿子,正欲打算跟柳絮說一下,她卻是十分自然的走向了簸箕旁,等着琰親王的動作。

“篤—篤—篤”這個聲音整得白露有點心煩,她扭頭看過去發現是雲陽看着庭中那兩人的動作,右手撐着頭左手食指敲打着桌面,眼裏俱是考究。

而庭中的兩人,也開始正經的打起槐花來,琰親王爬上樹是小心翼翼的打落槐花,眉眼裏當真一股子“我的寶,我要小心點”的意味。

槐花一串串的,就算是給堂中一衆人準備槐花餅,也要不了多少就夠了。琰親王下樹,撫了撫身上的塵埃,斜眼看草地上柳絮也是十分認真的撫着簸箕裏的槐花,娴熟的樣子和着現下的時節,像是這不過是一場稀松平常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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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絮跟着那些端簸箕的婢女走向廚房之際,路過琰親王身旁,卻聽他道:“他懷疑你,所以你只要盯着他就好。”聲音冷冷清清的,讓柳絮心裏莫名起了一層寒意。她的手腕在抽筋,在反抗,但身體裏的教誨卻讓她端端正正的跟着前面的婢女走去琰親王府的膳房,這條路她很熟悉,她不需要任何人領路,但現在的她需要!

琰親王吩咐完畢,轉身向堂中走來,進來時有仆人端了一盆清水讓他淨手,整理完畢後他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堂中一衆官員如蒙大赦逮着什麽都要叨叨一下:“王爺進來的那一下子,帶進了滿屋子槐花清香啊。”

“也不愧是槐花使了啊哈哈。”

“王爺身手矯健啊,那麽高的槐樹輕輕松松的爬上去了,臉色都不變的。”

場面一片其樂融融,白露嗤之以鼻,這讓她想起當年九重天百花宴,諸多有名望的仙家神族啊,那些個人落座他們這些小仙別說座了連個站的地兒都沒了,多少小仙為了一奪兩腳立足地兒拼命的阿谀奉承百花仙子身邊的仙使啊,那嘴臉和這些官員沒有區別!

都不好看,但差不多都有好待遇。

“皇兄如此喜愛槐花,那會不會有些不滿将它做成了槐花餅?”雲陽坐在上頭,聲音裏是滿滿的疑惑。

琰親王看了他一眼,然後垂眸畢恭畢敬道:“臣不會。”

“為何?”

“它是花便逃不了花開花落的宿命,比起它變為泥土,臣還是很願意它入臣腹中的。”琰親王依然垂眸回着。

“嗯,皇兄你喜歡就好。”雲陽依舊言笑晏晏,不會有半點色變。

都是樂于改善氣氛的人,等到柳絮将香噴噴的槐花餅呈上來時,一幹人等也有了一些饑餓的感覺,嘗了嘗柳絮的手藝。

看的白露也餓了,就等着那個大老爺趕緊投喂自己呢。柳絮這時捏着半塊槐花餅盯着白露,白露立馬懂了,施施然站起來向她那裏走過來,柳絮果然摸着她的頭一點點的喂她,眼睛裏那股子寵溺讓白露覺着她這是真把自己當狗養了……

變成寵物就變成寵物吧,誰讓她有不能離開的理由呢,這大概就是造化弄人吧。

夜晚将近,衆人紛紛緊随國君陛下告辭各回各家。

就林策大将軍還是任重道遠的,要送國君陛下安全抵達飛雲宮。

馬車上,白露趴在一旁,看着一直看書的雲陽,真想直接開口說他,看書,看書,看書,成天就知道抱着書啃!不知道宮中流言都飛起了啊,真是不懂為什麽要在自己身邊留個随時要炸的炮仗,這并不喜慶,這是要倒血黴啊!

當然,雲陽是聽不見的。

回到宮中,雲陽派人送柳絮回寝殿休息。而他自己帶着白露回了韶華殿,本應回府的林策這時卻已在殿內等候着了。

“微臣參見陛下。”林策半跪于地抱拳向雲陽行禮,一旁的白露十分乖覺的趴在書桌旁,等着這兩個人開始談正事。

“林将軍,殿內只有你我二人,您就不必多禮了。入座吧。”雲陽給林策指了指右邊的椅子說道。

林策道了謝,入了座便直入主題:“陛下,果然還是找不到什麽蛛絲馬跡。和當初我們查的內容還是一模一樣。”

雲陽用厚厚的白布裹了壺把将銀壺從爐子上拿起來,往一旁的茶杯裏傾入熱水,沖的茶葉翻騰,翻騰出了一室茶香。他端着杯子向林策走來,遞給了林策一杯,林策慌慌忙忙:“多謝陛下。”

雲陽不慌不忙說着:“他既是早有準備,自然是會不落痕跡的。皇兄他可自小都是非常聰慧過人的,這點事兒怎麽會想不到。”他後面的話俱是稱贊,讓林策皺了眉:“可是陛下,他的心思近年來越發明顯,他的才智就用在和您作鬥争的嗎?”

雲陽笑了笑:“他的确是在和我作鬥争,但為這個國家也出了力。就拿驚鴻鎮的事舉例吧,那裏江湖人雲集,頗為難治。加之那裏又是商戶買賣流通的樞紐,心存歹念之人有個什麽想法,那裏就會是一個心病。我治國一向是注重以禮以德,他卻傾向以法以律束人,雖然将那裏全部安插了他的人,但那裏的情況卻比我甚至先皇整治的還好。”

林策的眉頭卻皺的越發緊了起來,急道:“但是陛下,您忘了嗎?昨年驚鴻鎮若水山突降異光,而江湖都在盛傳歸一觀出了至寶,都說能定天下而逆化神功,乃至生死人而肉白骨,得者得天下!他在此時掌控好驚鴻鎮,目的已經不言而喻了啊陛下!”

雲陽輕輕放下茶杯,轉過身看着林策:“他會有如此心思也不奇怪,想來這個皇位本該是由他來坐的。”

林策聞言生生頓住,幾乎費了很大的勁兒:“可是陛下,您也的确是奉先帝遺诏登基的。不論如何,您退他只會進,退到最後您只會無路可退。先不說這違背了先帝的遺诏,就說他不管不顧的話,這國土當如何?”

白露在一旁聽的雲裏霧裏的,她是一早就知道雲陽在調查柳絮,雖然不知道他是從哪裏知道的柳絮和那個琰親王雲月有染,但他的确知道了,并且還把她就在身邊。如今又扯到皇位,遺诏?人界如此複雜麻煩的嗎?

雲陽坐回了椅子,不帶一點帝王的氣場,雙手交疊在腿上默了會道:“林将軍,這個皇帝我已經當了五年了。我一直十分欽佩我的父皇,他對計算十分敏感您是知道的,除去那些不可抗力,他把能想到的全部囊括進去,保證他的計劃不會受到一丁半點的損傷。自然,這裏面也會包括皇兄。父皇給我的時間就是給皇兄的時間,但這裏面究竟會有多少不可抗力,父皇預料不到。就像當年飛雲國突遭變故,連帶着歸一觀的德勤道長都蔔卦未成,自那之後還有什麽絕對的保障嗎?”他站起身越過朱紅的柱子,走到最左的盡頭看着那一幅畫,畫名為春江花月夜,卻是江水,船只還有圓月,“他還沒越線,而且你我也不該阻止他的。”說着他看着林策,眼裏是全然的篤定。

看的林策嘆氣,緩緩的搖頭:“這就是陛下留下那姑娘的理由嗎?陛下對于這般不公平的命運,為何不反抗?”

雲陽眼裏散了篤定取而代之的迷茫::“只剩下五年的我還有什麽資格反抗?我也挺想如了父皇的願,也能完成自己的價值,稀薄的生命能奉獻點是一點吧。”

林策不願再挑起傷感,只道:“那……柳姑娘怎麽辦?放任嗎?宮中謠言四起,都說陛下你将會納妃……您在位已經五年,卻未迎娶一位女子填入後宮,朝堂上也在議論此事。”

“無礙,随他們去吧。有林将軍您在,您只要不帶頭他們也不敢多言,折子上我也會推言讓他們絕了那門心思。”雲陽看着林策卻是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至于柳姑娘,皇兄安排她也定是讓她來當眼線的,讓我娶她,我覺得不是皇兄的意圖,否則他有另外的途徑。”

“微臣不那麽覺得,柳姑娘明顯就是美人計,否則他想安眼線也算是輕而易舉的。宮中他已經多次安插眼線了,後來莫名其妙的又收回了。想來,他想找的不是那麽輕易找得到。更何況,柳姑娘不是通俗意義上的美人計,如果不是她站在您面前您聞出了她身上的槐花香,想必陛下您對柳姑娘不會起了疑心。”林策卻是頭頭是道的說着。

雲陽愣了一下,倒是無奈的聳聳肩:“如果不是那股花香,我和她那麽相處下去,可能會喜歡上她的吧。”他十分誠實的說,的确是在他想進一步了解那個溪邊浣紗女的時候,她身上清甜的香氣讓他一瞬間回到了幼時他和他的皇兄雲月在皇後寝宮的庭院裏戲耍的感覺,那時他和雲月在那槐樹下捉迷藏,鼻尖全是這股味道,後來是嗓子裏都是這股味道,直至他渾身都是這個味道。

雲月喜愛槐花,是因為他的生母珍河皇後最愛槐花。他琰親王府上的槐樹便是以前珍河皇後院落裏的那棵,自雲陽登基後,雲月便花了大力氣将那樹挪到了他現在的府上。

也就活該他雲陽鼻子總比有的人靈敏,再淡的味道他也聞的到,更別說是記憶進骨子裏的槐花香。

聞到花香那一瞬,如墜夢境卻又大夢初醒,看眼前那個姑娘只有渾身發冷,提醒着他五年前,紫荊花敗的事實。

白露嘆了口氣,只想着,月華啊,你死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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