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今晚月色很美,一位佳人在湖邊庭裏和一個緇衣客相會,這在綠蘿的話本子裏經常出現并被描繪成一段美好的場面。

但顯然不是場景都如綠蘿的話本子,極盡美好。

因為隔的太遠,白露聽不到兩人的對話,她索性越到亭子上,趴在亭子上聽二人的詳談。

“王爺,今天我聽月季說,我可能會成為那位國君的妃子,這可是真的?”柳絮的聲音帶着急切與焦灼。

雲月頓了一會兒才開口:“他……只是說先考慮考慮。”又等了一會兒他又加了一句:“你先別急。”

輪到柳絮沉默了,她咬着下唇,不知該怎麽辦。因為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一個國君,更沒想過這種事就近在咫尺。她聲音有點顫抖卻還是開了口:“但是如果真的發生了那種事,王爺還是會讓我嫁給國君陛下的吧?”

雲月呼吸停滞了一下,沒有馬上開口,他白天第一反應是不願意的,但後來想想其實他一開始就已經料到會有這種結果,她的背景,出現甚至連她這個人幾乎都是為雲陽準備的。所以這種結果本就在計劃之中,只不過是沒到最後時刻他覺得就可以不用。

雲月深吸了口氣道:“前些日子你進不了韶華殿,更靠近不了他就是礙于身份之差。如果你成了他的妃子,那麽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很多。”意思不言而喻了,你還是嫁了吧。聽得白露翻白眼,一邊替雲陽慶幸幸好沒喜歡上這姑娘,否則不知道這姑娘什麽時候就和過年的炮仗一樣就炸了呢!一邊又替柳絮咋舌,要為這麽一個人獻身給一位國君,不說雲陽值不值得托付吧,關鍵是姑娘明顯不想嫁啊!

柳絮哭音都出來了:“我不要,爹娘的事情還沒得到解決,我怎麽可以……”

嗯?難道說柳絮是為她的爹娘申冤來着?這種事也不少,而且雲陽查到的柳絮的來歷全部來自雲月的改造,當不得真。什麽當地官員腐敗惡劣,導致柳絮爹娘被惡官給下了牢房或者含冤而死什麽的。

一切皆有可能啊!

白露束起耳朵聽二人的談話,希望能聽到關于柳絮到底是什麽人的信息。

雲月微微啞着嗓子說道:“你現在做的就是為你爹娘的事付出的努力。我不信安排,你不接受這個世道的俗律,所以我們都是走在改變的路上。”

柳絮直視着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道:“他的确守舊,保留着上一輩的那種思想,但他也從沒否定你的想法,為什麽你不願意和他好好交流将你的想法告訴他呢?他是國君陛下不是嗎?”

雲月卻壓低了嗓子沉聲而又暴躁:“國君!國君!國君!你怎麽不說我曾經是這個國家的太子呢!他只是一個婢女所生的庶出子,而我是皇後所出,你覺得到底誰當國君的幾率最大?到底是什麽讓他坐在上面而我卻在一個王爺府沉寂你想過嗎!”

耳邊有蟋蟀聲,樹葉響動,亭內卻靜默了。白露下意識的看向香樟樹下面,那裏沒有任何響動,雲陽還是趴在那裏一動不動靜靜地聽他們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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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月講完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态,這種煩躁不甘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伏在自己父皇寝宮外聽到宮人宣讀遺诏的那刻。一晃五年,闊別的暴躁,熟悉的理由。

他,雲陽成了飛雲國的國君。

柳絮知道這個問題是死結,就好像自己爹娘的死在現在的國法看來理所應當,仇家活該逍遙,但是自己就是不服氣!憑什麽,憑什麽他們謀財害命霸占房屋,死的是自己的爹娘,而那些害人的卻好吃好喝活的快活,就因為他們是貴族?是皇親貴胄?

他曾經是太子,卻不是國君。

他曾經只是皇子,卻成了國君。

出身,才華,志向不輸給他,卻還是一敗塗地。

柳絮沉默了,雲月突然開口:“這是你選擇的路,在沒有結果前就要至死方休!”說完轉身就離開了這個小亭子。

留下柳絮坐在這個亭子裏不停地扳着手指,直到月季來了将她帶進殿內,長情殿亮了微弱的一道亮光,過了一會兒才熄滅了。

香樟樹下,雲陽可算是爬了起來,他站在樹下看了一會兒長情殿最後轉身離開。

白露沖在他前面回到了韶華殿,等白露變回原形趴在他書桌前時,雲陽滿身草屑走了進來,徑直走到了書桌前,直接躺進了椅子裏。白露聽見他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出來,蔓延着深深的嘆息。

他摩挲着椅把上的刻紋,近乎悲嘆:“其實,這把椅子從來就不會屬于我。你再等等,等這場風雲過去了,你就可以安心坐下來了。”白露露了半個腦袋歪着頭看着他,雲陽發現她在看他,臉上浮上了輕飄飄的笑意站起了身子向她走過來,蹲下身子摸她的腦袋:“她和你一起來的這個宮廷,她想家了你倒是完全不想家啊。”語氣裏揶揄還帶着一點點顫抖和安慰。

白露心裏無奈,不是我不想家,九重天目前回不去,冥昭山我差點就回去了這不被你帶回來了嗎?

雲陽靠她很近,摸着她的頭然後抱住她聲音顫抖:“你放心,在你不想家之前我一定好好照顧你的。”聽得白露都想用小蹄子拍拍他的肩膀,別傷心,在沒得到你眼睛裏的東西前我是不會離開的。

所以她只是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肩膀以示安慰。雲陽頓了很久,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想家了,我一定讓你回家的,你放心。”

雖然此刻她想吐槽他只要她白露想離開這裏沒人攔得住,但是她似乎都能清晰聽見他嘴裏的呢喃:所以,現在你先別走。

她白露是傻了才覺得雲陽受傷慘重!

她白露是瘋了才覺得柳絮會躲雲陽到天荒地老!

其實吧,白露一直覺得你是個什麽人自己心裏總要有點那啥數的。你雲陽身邊炮仗那麽多了,還不知道還有哪些炮仗呢,你說你就天天往那個最大的炮仗旁邊蹦噠個什麽勁兒啊!

然後柳絮也是,之前還在雲月面前差點哭出來不要被強行獻身嫁人,咋的現在跟雲陽還玩的那麽開心啊喂!

自從夜聽柳絮雲月說悄悄話後,雲陽此後時不時就要秉燭夜游一下,然後白露也不用作一副為贖罪而勞心勞肺的樣子了,因為雲陽直接走哪帶她到哪,除了上朝。

譬如現在是戌時,前個時辰都已經躺下的人半個時辰後突然爬起來嚷着要去游園,把窩在窩裏睡得正開心的白露帶起來,帶着兩三個伺候的宮人開始游園。

說來有趣,游到一半時,白露遠遠的就望見了月季。月季也瞧見了雲陽領着人走來,扭頭就跑,也虧得宮人眼尖正想喊住她,雲陽卻立馬吩咐了宮人去給他端茶過來,說他口渴了。宮人自是不敢耽擱,立馬去沖茶,這一來二去的也就忘了這回事,但是雲陽臉上卻露出了笑意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完全不是先前那種閑散的調調了。

按着月季跑的路線,那是藏書閣。

雲陽還沒走到,路上卻迎面走來了柳絮,她面上不急不喘,但是白露卻覺得她很熱,撲面而來的熱氣……

“柳姑娘好興致,也是秉燭夜游?”雲陽笑的親切問道。

柳絮平息着呼吸道:“民,民女見今夜月色不錯,想來賞月來着。”此話一出白露就擡頭看了看天空,烏雲密布,見不到星星更看不到所謂的月亮……

許是認識到了自己腦子沒轉過彎的錯誤,柳絮又添了一句:“剛才還有的,看來今晚可能下雨。”

雲陽萬年不變拿着扇子,扇子在掌心敲打,“噠,噠,噠”的聲音整得柳絮心裏有點慌,她也不敢看他,只是腳尖不斷地踢着地面。

“寡人還以為柳姑娘是出來抓螢火蟲的呢。”雲陽依舊笑呵呵的說着。聽得白露有點懵,為什麽是抓螢火蟲?

顯然有這個疑問的不只是柳絮,她疑惑的看着雲陽:“陛下為何這樣以為?”雲陽笑了笑沒接話只是撥開了這條小路旁的林子,然後開了一條縫,剛好夠一個人過。雲陽率先走了過去,讓其他人留下示意柳絮跟上,白露屁颠屁颠的跟在柳絮身後穿過這片小小的林子。

入眼的是一片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湖泊,湖泊裏荷花開的正好。湖泊那一邊是小石橋,對面是長廊,而離這裏最近的也是被假山圍了不少,這樣比較起來這裏倒是隐蔽了。

但關鍵不是這個,這裏居然飛着幾只螢火蟲,很少,數的清的數量。不過三四只,但因為這是深宮,深宮中居然有螢火蟲也是罕見。

“螢火蟲?這裏居然有螢火蟲!”柳絮低呼,她也是吃驚這種地方居然有螢火蟲。

“都說腐草為螢,這個地方近湖落葉積多,又是宮人打掃的死角,有點螢火蟲也不足為奇了。”雲陽看着飛過來飛過去的螢火蟲解釋道。

但柳絮似乎沒聽進去,她看着這幾只螢火蟲飛在半空中像是取代了夜空裏缺席的星月,心情驀地好了很多。

她突然開口:“以前夏天的夜晚,我們家就會在家門口納涼。家門口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晚上就會飛出好多好多的螢火蟲,我還陪過我爹抓它們拿去哄我娘開心呢。”她說到最後咯咯笑了起來,她爹那個又憨又傻的樣子像是近在眼前,她娘嬌嗔的樣子那是真的很美。

她笑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但記憶就是那麽神奇,鮮活的似乎就是剛才發生的事一般。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處境,立馬轉頭看雲陽,雲陽面前飛過一只螢火蟲,那瑩瑩的光讓柳絮看見他的黑眼仁深不可測,泛着最純粹的光芒。她背後的冷汗四起,想了想自己的話和雲月安排的背景沒有矛盾這才松了一口氣。

雲陽笑了笑,帶着以往的揶揄:“柳姑娘,明天我們一起出宮抓螢火蟲吧。”

白露能看懂柳絮當時的愣神,對于這個國君跳脫的思維很是疲憊,因為跟不上他下一刻的想法。

但柳絮還是同意了,她一向不會拒絕雲陽的任何提議,假使那刻雲陽對她說:“柳姑娘,我們明天成親吧”她也一定會說:“好。”不過一向浮于表面的笑意,這次是真的帶了欣喜和期待的。

在和柳絮分別後,雲陽揮退了伺候的宮人,帶着白露一起去了藏書閣。一步一步的踏上第三層樓閣,進去直奔前頭的書桌。

這邊牆上許多名家的畫,最中央的是一副字用标準的楷體寫着“以德服人”落款是崇仁。

雲陽掀開那幅畫,牆壁上有着暗格,摁下牆磚,正中央牆磚翻了面,露出了木格子。

雲陽拉開木格子,裏面有不少的黃帛卷筒,他摸着那些卷筒,低低的說了聲:“果然。”

白露歪着頭看他,希望他可憐自己一下什麽都不明白。

雲陽卻只是蹲了下來,還是摸着她的頭深深地溫柔:“回家很重要,等到柳姑娘走了,我就放你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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