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舊情

稀疏而有力的腳步聲沖入這充滿火藥味的庭院,一雙白皙玉手推開陰洛風,他毫無防備幾下,夜珩微紅并喘着氣的嬌顏瞬然映現在自己面前,“陰洛風,你幹什麽?”

仔細一看,庭院中除了夜珩,慕笑言也來了。他依舊是那襲紅衣,墨雲長發随風蕩漾,璀璨灼人的光彩流動,似驕陽卻勝似驕陽,在強烈的對比下,一片寒雪花海頓時黯然失色,沒有了驕傲的資格,心甘情願淪為了陪襯。

在夜珩身旁停下,慕笑言輕搖折扇,微笑道:“夜珩,洛風不會傷害雲謙的。”

陰洛風負手而立,衣袍獵獵作響,淡然道:“他不配讓我殺,即使要殺,也得選個荒涼的地兒,他的血絕對不能弄髒了陰府。”

“陰洛風,你嘴巴放幹淨些。”冷眸一眨,有寒光幽幽射出,原本赤紅的臉頰漸漸變得陰沉起來,顯然是動了怒。

“在下的嘴巴雖不幹淨,但心中坦蕩,無愧天地,無愧世人,不像某些,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正想開口反駁,卻被雲謙打斷:“好了夜珩,我有些乏了,先回去吧!”

夜珩抿了抿唇,眼中的憤怒逐漸消失,看向花海的目光似有淚水彌漫,青絲随風劃過臉頰,抹胸淡紫紗裙似蝴蝶翩翩飛舞,一聲極淡極輕的柔聲吐出:“陰洛風,不管你恨不恨雲謙,但請你看在旭兒的面上,不要再恨了。”

說完,旋身把輪椅轉向出口,身後只有兩雙複雜的目光目送他們遠去。陰洛風鼻子一酸,有了一層稀薄的水氣蒙住了視線,“笑言,你說旭兒現在在天上過得好不好?會不會受了什麽委屈?還記得我們嗎?”

“你一下子問了我那麽多,我該先回答哪一個啊?”慕笑言低頭笑道。

思緒片刻,輕笑一聲,身子微微前傾,撫摸着面前的一朵墨紫色的牡丹花瓣,“笑言,你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性情,這八年來也就不用每天活在愧疚之中了。”

聞言,慕笑言仰天嘆了一口氣,“放得下又怎樣?我們終究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笑言,你說,旭兒現在是在怪我,還是在感謝我?”拔下一片花瓣,放置在手心上,輕輕一吹,随風卷入了碧空,“怪我沒替他報仇,還是感謝我沒有殺了雲謙?”

“洛風,”慕笑言眉頭微蹙,“不要再說了,旭兒她已經死了。”

“是呀,時間過得真快,原來已經過去八年了。”慕笑言的話沒有讓他感到絲毫不悅,反而有種迷茫的蒼涼襲上心頭,“以前,總希望快點長大,能脫離父親的唠叨,和你們結伴出去闖江湖。可我現在卻懷念起那時候的時光,或許老爹說的對,有時糊塗一點,不一定是壞事。”

“不要對過往太過留戀,既然自己選擇了路,就算再苦,也要走下去,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嗎?”慕笑言輕彈肩膀上的雪花,眉宇之間添了幾分凝重和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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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時容易做時難 ,這八年來我一直在逃避,入朝為官,在權謀刀刃上游走,步步驚險,為的就是遠離這個美好無比,卻又存在着血雨腥風,讓我痛心疾首的江湖。雲謙掀起的那場風波,殺死的那些人,他做的任何事我都可以原諒,但唯獨旭兒不行,我沒辦法釋懷。”

腦中閃過一道倩影,眼前蒙上了一層霧,看不清面龐,只有那白色的背影和濃密的黑發。不敢再想下去,害怕下一瞬,女子的身影便會在自己面前消失,既然如此,倒不如不想不看,也許心,就不會那麽痛。

“洛風,我該走了。你以後若是遇到了夜珩,就把這東西交給她。”從箭袖裏抽出一個錦囊,放在陰洛風的手心上,感覺沉甸甸的,便問:“這是什麽?”

慕笑言輕輕撫摸着上方柔軟的絲綢,“九年前,我和夜珩去長安時,我偷偷買的簪子,一直沒有機會送,原本是想丢的,可是簪子上的東珠挺貴的,丢了太可惜,這原本就是她的,倒不如快點做個了斷。”

“笑言,什麽時候,你也開始學會撒謊了?”陰洛風摩挲手中的錦囊,隐約感覺到簪子的形狀,把它重新塞進了慕笑言的手中,“要給你自己給,當初是誰放的狂言,說一定要娶到夜珩的?怎麽,就因為她被那鬼醫玷污,你就要放棄了嗎?若說雲謙是個俗人,你也好不到哪去,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家夥!”

“我沒有要放棄,是她先放棄的我!”溫潤俊雅的臉上出現了憤懑,忍不住攥緊了手中的錦囊,顫巍巍的抖着,眼眸失去了原本的光彩,飄渺的望着前方,“在他心裏,我遠遠比不上旭兒和雲謙,他可以為了實現贏旭的遺願,為了救活雲謙 ,寧願犧牲自己的貞潔,甚至不顧我們之間的感情,利用我盜取了墨家寶劍!他和贏旭,他和雲謙是朋友,是親人,難道我不是嗎?難道我對她來說,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

帶着磁性的男聲,參雜着悲傷失望,憤怒委屈,陰洛風有些詫異,但很快又掩了下來,“你也不能全怪夜珩,他是為了救雲謙,才那麽做的。”

慕笑言搖了搖頭,慘笑道:“救雲謙?他大可以告訴我呀!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一起去面對”

“一起面對?”陰洛風冷笑一聲,“你倒是告訴我,八年前,會有誰會願意去救雲謙?又有誰有能力救雲謙?”

半響,一直沒有聽見慕笑言的聲音,索性陰洛風也不糾結于這話題,又道:“多年不見了,你就在這住上一段時間,等武林大會結束後,再走可好?”

“一切聽兄長安排。”慕笑言出奇地順從答應,陰洛風看他的目光添上了幾分疑惑,但看見他手中已經變形的錦囊,很快又釋然。不在多看他一眼,轉身朝走廊的方向行去,同時嘴裏傳出一句話:“笑言,我雖恨雲謙,但若站在夜珩立場上,她沒有做錯。”

慕笑言笑了,他的笑容很俊,在缤紛中,似一道流星的光,竟是把絕豔的花比了下去,卻又有誰知道,在這笑容背後,隐藏的,又是怎樣的悲涼,凄寂。

陰洛風循着九曲長廊,腳步緩慢的走到自己的書房,已經許久不見了,雖然依舊是幹淨整潔,但畢竟荒廢那麽久了,牆上的漆已經開始脫落,屋外的柳樹也添上了歲月的痕跡,随着一步步的靴子踏在雪地上傳來的聲音,陰洛風在房門前停下,不知在看着什麽,只是安靜地伫立着。

片刻後,他伸出手,輕輕的推開面前的那扇門,因為過于內裏陰暗,當光從縫隙中射進時,躲在暗處的灰塵頓時湧現出來,如螢火般飛舞閃爍在陰洛風的眼中。

跨過門檻,攜着冬日光華,翩翩入內。在光微弱的照耀下,隐喻看見了書房的大小,書房不寬不大,陳設也很簡單,但每一件物品無一不是千辛萬苦尋來的珍品。

書案是紫檀木做就,雕刻着許多唯美的銘文,牆上挂着幾幅前朝古畫,因為挂得太高所以沒怎麽看得清楚,書架上的書大多都是孤本,再是硯臺,筆架,墨筆,只要是識貨的人,都會為這屋裏東西而瘋狂。

打開書房的所有窗口,幽暗徹底散去,陰洛風才開始端詳起這自己曾經生活的地方。

房子裏沒有火炭暖爐,周圍的溫度很快又降低了,刺骨的寒風毫不留情,嗖嗖的穿過窗棂,珠簾晃動,如針紮在了陰洛風的肌膚上,冷的鑽心,無時無刻讓他保持清醒的狀态。

似還有一股清冽的花香也随着光線闖進了書房,原本蕭索的庭院倒是也添上了幾分生氣,指尖沿着窗棂的邊緣輕輕劃過,并不理會寒氣源源不斷的侵襲,他只是想回憶一下,那份青澀的曾經。

莺啼燕轉,楊柳飛絮,亭下品酒,吟詩作畫,少女清脆的歡笑聲,少年追求武學而發出的金鐵交鳴聲,一幕幕似還歷歷在目,可這畢竟只是回憶,埋在心底深處不願示人的那份回憶。

牆上,是一幅幅山水美人圖,賞心悅目。陰洛風擡頭,卻沒有仔細觀賞,掠過一遍,眼眸在一處凝下,循着方向走去,摘下上方的畫,雙手不斷地顫抖,拂過畫紙的指尖是冰涼的,卻不是因為冬日的寒冷,而只是畫中那回眸一笑的女子,讓他無法安然鎮定。

瑞雪缤紛,梅花漸落,疏淡斜影中,一襲翩然白裙,墨發飄揚,旋轉于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上。其中一只白皙玉手,高舉在女子的眼前,從指縫間能隐約的看見了明麗的粉色,猜想一定是接着了幾片落下的梅花瓣。

一片白,一片麗,似水中月,夢中人,雪中仙,朱唇皓齒勾人心魄,眼眸卻流轉着淳樸的笑意,然,她只是一個有點淘氣的女子。

陰洛風的手指順着畫軸的邊緣漸漸往下,直到了邊角,原本柔情似水的神色頓時化為烏有,他看見了落款,很熟悉的兩字:雲謙。

多麽的諷刺,成就她的人是他,葬送她的人也是他,就連畫都不放過。手指募然收緊,畫軸的邊角瞬間被揉皺,陰洛風只是默然的望着畫,看着那個愛笑的女孩。

雪落,梅枝斷,寒香隐現,佳人何處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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