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愛恨交織
白梅飄揚,湖水清冽,鯉魚戲水繞澗石,一座麗亭矗立在湖水中央,以八根雕梅白玉細柱撐着傘形瓷鐵屋檐,兩柱之間的空隙則垂放着紗缦,被滲着春意的微風輕輕揚起,從下方看去,只見裏面空無一人,一張席案,兩張扶椅,但在它們的底下,他和她,兩人在一個與世隔絕的空間,沉睡着,默望着,一片安詳。
紀白衣睡在一張圓形暖棉冰藍絲綢床榻上,身旁坐着雲謙,他眼眸平靜無波,嘴角噙着絲絲笑意,一手伸上前撫摸着她冰冷的臉,漸漸移至她的眸,鼻,唇,每一處都被他用溫柔的姿勢觸碰過,他微微一眨眼,輕柔緩慢,像是對紀白衣現在的睡顏十分滿意,或許……這樣一直睡去,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雲謙心中猛生出這樣的想法,連他也是驚了一跳,為什麽他會這麽想?難道他不希望旭兒活着嗎?
雲謙抽回手,眉宇間覆上了一層猶豫,他怕的,是她醒來之後,他該怎麽面對她?
斟酌許久,他擡起頭,看向紀白衣,眼中似是泛起了一層薄薄的煙霧,蔥胧不清,站起身,走到床邊一個櫃子,打開第二格的抽屜,引入眼簾的是一瓶瓶的藥盒藥罐。
雲謙拿起其中一瓶罐子,打開湊上鼻前聞了聞,随後走到紀白衣面前,倒出裏面唯一一顆的藥丸,撬開她的紅唇貝齒,從縫隙裏把藥丸塞進去,合上,入喉。
雲謙冁然而笑,把那空藥罐放在櫃子頂上,扶起紀白衣的後背,把她靠在自己的肩,青絲如瀑垂在他白錦衣上,臉微微向側傾,光滑柔絲的觸感與頰邊相碰,淡淡清香入鼻,汨汨柔情延散,只希望這瞬間能持續長久,不離不棄。
一連過了三天,紀白衣終于有了動靜,隐喻可以看見,她的眼皮不斷地在顫動着,欲欲強睜,終于破開了那一道通往光亮的大門,從原本的隌闇模糊漸漸看清了眼前的景物,她眨了眨眼,剛坐起身,後背很快就傳來了骨節之間的咔咔聲響,紀白衣往自己的身上細細打量一遍,發覺自己身上的傷口已經被塗上的藥,身上穿的還是之前的黑紗裙,只是那些被利器劃破的地方已經被修補好,無一絲痕跡。
她耐着身上的痛掀開被子走下了床,往周圍了盱瞜一遍,只覺房中的布置精巧奇特,神色有些震驚。
紀白衣所在之地不大,地表中央是一張剛剛自己睡在的圓形床,兩旁都置放着櫃子,她赤腳伫地,冰涼從玉色石地緩緩透出滲進了腳板,她卻沒有感覺到一點的凜溧,在往上看八根柱子聳立至頂,其身雕琢剞劂精巧細致,盛開的梅花,含羞的花蕾,骨感的木枝,迎雪傲挺,這精美的雕刻如一絲絲琴弦牽動着紀白衣的心。
而每兩根柱子之間,是大片的五彩琉璃,隐隐約約能看見外面水色清澈鏡皦,一大群的魚四處游動,有藍的,黃的,橙的,只見她眼眸皛盈,微微含着波光,肩膀柔和了下來。
深藏在心中的一片回憶,又被勾了起來。
“雲謙,這裏的水好幹淨,好美哦!”湖中央的搖橹船上,一個女孩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男孩說。
“這有什麽的,我還曾經下過水,裏面比你現在看到的更美。”男孩傲然挺起胸,神色中滿是自信。
女孩一聽,身子頹了下來,“是嗎?可惜我看不到。”
男孩湊上前,搭了搭女孩的肩膀,“等你學會了游泳,我就帶你下去,你就可以看到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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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怕水,洛風教了我那麽久我都不會。”女孩的眼中黯淡無神,像是在為某些事情苦惱。
“那以後,我就在水下給你建一座房子,讓你可以不害怕的看,怎樣?”
“你說的是真的嗎?”女孩的眼睛猛然亮起,閃爍着。
男孩拍打着胸脯,保證道:“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昔日的誓言似還在耳邊回響游蕩,紀白衣不知是怎樣托着她的羸骸,踏上那環壁石梯,走到了頂,她轉頭看見身側有一個五瓣梅花的石雕,下意識的按去,石雕感受到力道向後退去,退回了之前的凹孔。
只見上方傳來了一聲巨響,中間破開一絲光亮,刺眼的陽光筆直的照在紀白衣的臉上,她撇過頭用手遮顏,帶适應後才走上去,腳下的石又伴随着轟隆聲音緩緩關上。
紀白衣放下手,瞭望着入眼的一切景物,她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自己身處在湖中心的一座華麗幔亭之上,視線廣闊,她步子悠然上前,掀開那飄然的紗缦,一道長長的棧橋映入眼底,直通地面,湖畔四周圍幾乎被一棵棵盛開的白梅樹包圍,與天形成了一條淺淡的平線。
微風拂面,淡香襲鼻,湖水漣漪,鯉魚游移。
“這……”紀白衣眼中的氤氲越來越濃,眼眶幾乎已經盛不住了,周邊都已經濕潤,她唇色蒼白,總覺得有莫名的凄怆和孤涼環繞着她,也不管她身上到底受着是多重的傷,腳步加快,走出了棧橋,融到了簇簇白梅間,墨黑的身影在瑩白內顯得格外突兀,像是敗筆,卻又似那一副畫猶不可缺的獨特。
稀疏有致的白梅枝幹,把她的身影模糊起來,她一個人不斷的向前行,向前趕步,散開的墨發被風吹得缭亂,臉頰上也是細細的疼,她的身子本來就受着嚴重的傷,蘧然感覺雙腳無力,只好靠着身旁的梅樹歇息片刻。
她把手覆在胸口上,待力氣恢複後,正打算走時,忽聽身側傳來了一道女子的聲音:“旭兒!”
旭兒……旭兒……
時隔八年,還有誰,會記得,她叫贏旭?
紀白衣的站在原地,背對着那喊‘旭兒’的女子,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那人是誰。
“旭兒……”夜珩輕喚着她,看着她筆挺的背脊,和微顫的肩,眼眶不知不覺紅了起來,一手搭在她的肩膀用力拉扯,一個轉身,她的正面終于映入她的眼底。
那張已經熟悉得不能在熟的臉,在夜珩看來,卻是陌生得很,旭兒的眼睛一直都是亮藿藿的,而不是冷漠,她的櫻唇一直都是紅豔的,而不是森涼,她的感覺一直都是快樂的,而不是嗜殺。
或許雲謙說的對,八年,足以改變一個人。
紀白衣凝視着夜珩,眼眸微閃,唇齒顫動,心中似有翻騰不絕的猛狼在沖襲着自己四肢百骸,身子不禁軟了下來,向後倒幾步,撞在了樹幹,力道雖然不大,但足以晃動上方葳蕤生長的梅花,發出沙沙聲響,幾片花瓣墜落了下來,隐隐飄動,如一場緩慢的雨簾包圍着紀白衣,映襯出她滿是傷痛的雙眸。
夜珩對紀白衣的反應很是震驚哀痛,正欲說話卻先被紀白衣搶了先,用最簡短而低沉的聲音問道:“我在哪?”
夜珩擡起頭,先前有些猶豫,但還是回答道:“這裏是雲天山莊。”
紀白衣勾起一抹凄切的笑容,雲天山莊,她終于還是再次回到了。
“是誰救了我?”紀白衣又在問道,雙手在這時驀然握緊,也不知她到底在期待害怕什麽,總之心情特別的緊張。
夜珩抿起嘴,沉思良久,像是對她的回答十分糾結難以啓齒,在她的面前,說出那人的名字,竟真的如此困難。
“夜小姐,原來你在這呀!少主找了你好久呢!”這時,李笙從後方冒了出來,看見夜珩大大松了一口氣,回過頭喊道:“少主,小姐在這!”
花影枝叢間,一道身影正大步向前走來,腳步雖然遄疾,卻不顯得急切,隐約間可看見如旗幟飛揚的墨發,輕輕撥開一枝枝眼前的枝幹,只感覺他的身影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晰,身軀一側從
兩棵梅樹穿過,他的人才完完整整,一覽無遺的出現在紀白衣的眼中。
“夜……”雲謙剛欲喊出夜珩的名字,可那一道在白銀中格外突出的黑影硬生生的卡住他的話語,目光不禁被吸引了過去。
直到對上那充滿愛恨情仇的雙眸,他原本挂在臉上的溫和笑容霍然一頓,只覺全身像是有萬千螞蟻在嗜咬着,僵在原地不知是該前還是該後,那道似厲似柔的目光讓他無法閃躲退卻,只能迎着她,用最普通的眼神凝望着。
紀白衣的臉色慘白,幸虧有幾縷發絲遮掩住了輪廓,才沒顯得如鬼森凜。她的嘴角微勾,薄唇幹裂,噙着孤涼,憤懑,沉痛,忽然從中慢慢溢出豔紅的液體,染濕她的下巴。
“旭兒!”在一旁的夜珩看得驚心,連忙上前幾步去扶,雲謙在一旁伫立着,剛跨了一步又被自己硬生生制止住了,強忍着心中的緊張眼睜睜的看着那鮮明的液體在她的肌膚上肆意流動着。
夜珩走上前扶住她,然她一個罷手制止了夜珩的觸碰,用另一只手拭去下巴上的血。
夜珩斂起神色,轉頭看向李笙,“李笙,我聽說花園裏最近移植來了西域的曼陀羅花,你帶我去看看。”
李笙那是恨不得離開這裏,一聽夜珩那麽說,連忙小跑着與夜珩走出了梅林。
一陣寂靜,兩人蒿目對望,眼神中各自透露着不同的□□,最後還是雲謙先開了口,淡漠又嚴肅的問:“好久不見,這八年來,你可安好?”
紀白衣仰頭看了身旁的梅樹一眼,猛然吸了一口氣,像是想把呼之欲出的眼淚一起吸回去,眨了幾下眼簾,哽咽道:“我的死活,你都不曾關心,我是否安好,你會在乎嗎?”
“我想知道。”
紀白衣沉思片刻,随手折下一根梅枝幹,袅步上前,在離雲謙不過一步的距離停下來,高舉起手,把尖頭往下,迅速而有力紮在他的胸口,而它的中心似緩似快的在雪白的錦袍上暈開了一層紅。
雲謙的身子微微一顫,他卻沒有□□出聲,而她眼前的麗人微擡起頭,仰望向那熟悉的角度,展開一絲明媚的笑容,“疼嗎?”
“疼。”
聽到他簡短的回答,紀白衣才松開手,任由那枝幹跌落在地上,雙手還沾着血,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雲謙的,她帶着沒有笑意的笑看着雲謙,“八年了,我所受的傷比着疼千萬倍,你說,我可安好?”
“旭兒……”雲謙不知該說什麽是好,只能喚了一聲她的名字,可尾音未散,就被紀白衣鄭重的聲音打斷:“不要叫我旭兒,贏旭已經死了,她已經被你……親手葬送。”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嘻,總算是真正相對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