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姐妹談心

春日的風從來不似冬的寒冷,不似秋的蕭索,也并無夏日的歡樂氣息,卻是最舒服清爽的,盛着淡淡的梅花香,随着沙沙聲響拂在兩人的身上,那些曾經的歲月回憶又這樣的被呼起,她望着他,他看着她,他的眼眸多了幾分沉寂,少了幾分少年的慷慨激揚;而她的眼眸多了幾分傷感,少了幾分頑皮的皎潔幹淨。

都變了,他們都變了,豐富的青春還意猶未盡時,那道閃亮刺眼的雷電早已殘忍無情的劈在他們各自的頭上,把美好破碎,把歡笑斥奪,傷得體無完膚卻依然要努力地活下去。世間的本面和江湖的規則,他們終于深刻的體會到,卻落了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善良,純真,正義,一個個念想從他們的身軀剝離出去,唯獨留下現實,而那些回憶,只能在風起時,稍稍舔嘗。

紀白衣眼中落下第一滴淚水,順流的朝下而流,雲謙的手不禁伸向前,輕輕拭去那淚水,細膩潤滑的指腹在她的臉上激起細細的癢,然,她卻沒有躲開,任由它在上面游移,忽然那手毅然往後伸去,緊箍着她的後腦,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一個溫柔卻霸道的懷抱緊緊擁住,她的頭抵在那寬闊的肩膀上,眉目低垂,隐隐可見睫毛上閃動的淚珠,他把頭埋在紀白衣的頸窩處,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肌膚上,泛起了誘人的粉色,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帶着乞求,在他耳邊道:”能不能不要說話,不管我們之間的仇和怨,就讓我這樣靜靜的,抱一會兒。”

飛揚的墨發交纏在一起,早已淩亂,卻有種獨特的美感蕩漾在這霏蕤梅林,若隐若現,或虛或實

回到那湖畔,走過了棧橋,一個女子的身影從湖亭中冒了出來,身姿窈糾,神色急切,紀白衣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畢竟還是有人真正的關心她的。

她走到夜珩面前,朝着她喚了一聲,“夜珩。”

“旭兒……”

“夜珩,我已不叫贏旭,我現在是紀白衣。”

夜珩強扯出一個欣喜的笑容,“我不管你現在叫什麽,在我的心裏,你就是旭兒,我最好的姐妹。”

“謝謝你……夜珩……”紀白衣用一種特別模糊的語氣對她說道,夜珩擡起眸,看着他略蹙起的眉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你到底是在謝我什麽?是謝我依然記得你這個妹妹,還是謝我,替你照顧了雲謙八年?”

夜珩明顯的感覺到紀白衣的手心冒出了許多細密的冷汗,是心情緊張而産生的,她眼簾垂下,掩飾着自己的情緒,但還是瞞不了熟悉她的夜珩,“旭兒,你不需要這樣,深愛一個人,從來不是什麽丢臉的事。”

“可我為什麽偏偏,愛上的,喜歡的是這樣的一個人?”紀白衣猛然抽出手,走進亭子內,瞭望向遠方的湛藍長空,眸中透着憂慮和無奈,單薄的紗裙更是顯得她纖柔瘦小。

夜珩眼眸一閃,看着她的背脊,“旭兒,真的是你……殺了陰老爺子嗎?”

“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紀白衣坦然回答,夜珩雖然已經做了心理準備,但還是忍不住一驚,抿起嘴不再說話。

紀白衣微笑着,眼眸如幽邃的枯井深不見底,她摩挲着手上的鮮血,“夜珩,我知道你在疑惑什麽,疑惑我為什麽可以那麽殘忍無情,為什麽從前那個不忍嗜殺的女孩如今竟成了一個冷血殺手。”

夜珩靜默不語,又聽紀白衣道:“因為我死過一次,是被我至親至信至愛的殺死的,我醒來的時候,有人告訴我,我在夢中不斷的喊着雲謙的名字。所以,我要讓自己的心腸變硬,開始殺戮,從畜生飛禽,到黃毛小兒,再到世間的萬物,能屠則屠,能殺則殺,讓我的手沾滿無辜的血,讓我的生活只有冤魂纏繞,只是希望……能早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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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獄……”夜珩輕喃着,聲音透着悲涼和傷感,“陰陽兩隔,只盼永不相思。”

“相思太苦太累,夜珩,你明白嗎?”紀白衣緩緩轉過身,面對着夜珩,只見她目光閃動,“我怎會不明白,只是入地獄的,為什麽是你?”

“入地獄勝過在這世間茍延殘喘,我絕對不會讓雲謙,再傷害我一次。”

“大小姐!”忽然一道嬌媚的女子聲音從遠方傳來,紀白衣側頭一看,只見一個妙齡女子站在棧橋上,沖他們的方向大喊。

紀白衣知道,雲天山莊的下人們會稱呼夜珩為大小姐,可即是下人,為何有那麽大的膽子,把聲量擡得麽大?紀白衣又回過頭看了夜珩一眼,她的眼神中滿是厭惡,夜珩對下人的脾氣一直都挺好的,能讓他這樣的讨厭,紀白衣不禁有點好奇,這女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女子婀娜多姿的走上前,一擺一晃的倒是讓紀白衣看清了她……略顯豐滿的身材,年紀倒是不大看起來比自己年輕四五水歲,臉上早已被厚厚的粉底和腮紅遮住了原本的膚色,隔那麽遠的距離紀白衣都可以聞到那嗆鼻的脂粉味,這樣她有那麽一點點明白夜珩對她的态度了。

弄月走上前,一看見紀白衣清麗的面容和絕代的風華氣質,和江湖第一美女夜珩站在一起都不落于下風,她眼神輕輕一撇,在她的身上掃視幾圈,就像是自己比她矮了一截似的。

弄月最不喜歡的就是自己低人一等的身份,妒意和怒氣同時竄升,故意擡起頭,想要以高傲的姿态鄙視着紀白衣,但怎麽裝都不像,這時她道:“你就是那個被少主救的?”

語氣中有十分明顯的敵意,但紀白衣還不屑跟一個下人計較,保持着微笑回答:“我不叫那個,我有名字,叫……”紀白衣停頓了一會兒,自己的名字在江湖現在是衆所周知,想了想道:“我姓紀,單名一個贏字。”

弄月哼了一聲,也把自己的名字報上來,“我叫弄月,吟風弄月的弄月懂嗎?”

這樣鮮明的解釋好似把紀白衣當成了文盲了,果然從來沒有無緣無故的厭,夜珩在旁邊早已看不下去,這弄月見了自己都還未行禮,連紀白衣的身份都還沒搞清楚就開始暗嘲起了人,正想要開口訓斥,卻聽紀白衣道:“我明白了,吟風弄月的弄月,是嗎?”

見紀白衣細心請教的樣子,弄月不禁得意了起來,“我是雲天山莊的掌事,你叫我月姐就好了。”

還要旭兒稱呼你月姐,你他媽的沒資格,旭兒在雲天山莊的身份那可還是比你高好幾百倍,夜珩在心中暗自腹诽着,只是因為紀白衣的阻止沒罵出口來。

“月姐好。”紀白衣說出口時順帶服了個身,更是讓弄月自信心爆棚,她輕咳了幾聲,把手上的盒子遞上前道:“這時少主讓我交給你的。”

紀白衣低下頭,在那長盒上端詳片刻,身形大小讓她心中已經有了數,接過盒子并不打開,神色恢複原本的淡漠,“請月姐替我向你們少主道一聲謝。”

“我會的。”弄月傲慢的回答,說着把身子轉向夜珩,不甘不願的服了一下身,才走出了湖亭。

目送着弄月走遠後,夜珩不禁撲哧一笑,笑出了聲,“旭兒,你可真是狠呀!她明明比你小那麽多,你居然還可以稱呼他為姐。”

紀白衣給她翻了個白眼,“我之前什麽樣捉弄人的招數沒用過,她不過是小菜一碟。說着她轉過身盤腿坐在了席子上,又問:這弄月看起來面生得很,是近年才來的吧?”

夜珩一提到她眼神總是忍不住透出一種厭煩的,她跟着坐了下來,一邊倒茶一邊道:“她本來不是這裏的下人,是六年前我和雲謙孤身到渝州城,被那裏的山賊盯上了,是弄月的父親替雲謙擋下了致命的一箭,所以他為表虧欠,便把弄月帶回了莊裏,成為了他的貼身侍女。”

“難怪這麽嚣張,原來是有父親當墊背呀!”紀白衣接過夜珩倒的茶,淺嘗了一口,“只是她嚣張歸嚣張,對我的敵意又是為什麽呀?”

“她暗戀雲謙。”夜珩的聲音飄然輕盈,但紀白衣聽在耳裏卻是轟隆的響亮,手指一軟,茶杯滑了下去,咣當一聲與桌面碰撞發出了沉悶的響聲,茶水順着往低處流去,在桌面上散開,在朦胧的陽光照耀下略顯晶瑩。

紀白衣察覺自己失态,連忙伸出手把茶杯擺正,可還沒收回,一只纖纖玉手便覆在了上方,她的力道不重,自己完全有能力抽回,但是她沒有,只聽夜珩輕聲道:“就像你曾經,不允許有任何威脅存在。”

紀白衣擡起頭,一雙烏亮清澈的眼被一層氤氲遮住了原本的色彩,對上夜珩時她害怕了,全身都在顫凜着,害怕夜珩會說出自己深藏多年的心聲,害怕那些已經結網生灰的心思又被重新喚起。

她迅速的抽回手,轉過頭不去看夜珩,環住雙膝把頭靠在自己的小臂上,只是想暫時安靜一會兒,就一會兒。

夜珩看着嘆了一口氣,問:“你會在這裏逗留多久?”

“等我的傷好後,我便走。”

聽到紀白衣的回答,夜珩終于松下了心,知道她現在需要一個空間冷靜,便也沒有多加打擾,站起身掃了掃裙子,擡腳走出了湖亭。

湖亭內空留紀白衣一人,瑟瑟春風作伴,漣漪湖水作樂,遼闊的視野中紀白衣一人抱膝坐着,伸出手打開那長盒盒蓋,裏面裝着那柄殺人無數的玖璃刀,被一大塊黑色絲綢裹住了刀身,連輪廓都變了形。

紀白衣把絲綢拉開,刺眼的刀光乍現,紀白衣的眼眸卻沒有一絲閃動,撫摸着它的刀身,冰涼的觸感蔓入心底,她擡起頭,看着遠方,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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