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小姐的小短片
01
光州郊區的一棟別墅內，一位年輕的傭人正在整理家中小姐的閨房。
這是光州本地望族趙家的別墅之一。趙家人每年都會挑一定時間的假期搬到這裏居住一段日子。
洗手間都收拾好了，地板和桌子都擦幹淨了，小姐的床鋪也整理好了，書架也整理了。傭人環顧四周，思忖着還有什麽不足的地方。
這個年輕的傭人初來乍到，但早已對自家小姐的古怪脾氣有所耳聞，她可不想因為粗心大意而惹麻煩。
“啊床底下！”女傭人忽然靈光一閃，剛才擦地的時候忽略了床底。雖然尊貴的小姐肯定不會無聊到鑽到床底下去檢查衛生，但是她還是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呼，幸好幸好。
不怕萬一，只怕一萬。
畢竟聽早來幾個月的姐姐說，這位小姐曾經可是僅僅因為傭人沒有及時把陽臺植物的黃葉清除，就大發脾氣差點把傭人給辭了的人。
“歐尼！你在幹什麽！”
女傭人正俯下身子，準備鞠躬盡瘁地往床底鑽，忽聽得耳邊炸開一聲驚雷。
傭人急忙擡頭：“啊，小姐……我正在打掃房間。”
制造出那平地一聲雷的小姐正是趙恩菲。
趙恩菲冷着臉站在傭人面前：“歐尼你來工作多久了？”
雖然趙恩菲是雇傭她的小主人，但如今早已不是朝鮮時代，說到底她們也就是普通的雇傭合同關系。而且傭人比趙恩菲大了六七歲，按道理講，在傭人眼裏，趙恩菲不過是個小屁孩。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剛剛小學畢業的，穿着公主風家居服的小姑娘，居高臨下地冷眼站在自己面前，居然讓傭人沒有立即起身的勇氣。
“我剛來三天。”
Advertisement
“哦……”趙恩菲有些做作地拖長聲音，她仿佛天生懂得如何尖酸刻薄，“已經三天了，你都還沒有記住，女主人房間的床，和床底，是不可以動的嗎？”
傭人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她聽說過趙家小姐愛幹淨，一根頭發絲都不能忍；以及有些刻薄，愛小題大做，嘴巴不饒人——如今一看，也确實沒冤枉趙小姐——但對于一些具體的，比如不能動床底之類的禁忌，她還沒來得及了解。
“對不起，小姐……”傭人急忙起身，“我剛來工作，不是很了解你的生活習慣……”
趙恩菲笑了。
她看着和顏悅色得與其他十幾歲的少女無異，但說出來的話卻幾乎讓人喘不過氣。
“不了解我的生活習慣？歐尼，讀書需要智商，做女傭人呢，雖然不用太多，但是也是需要一點點智商的。你明白嗎？”
趙恩菲的臉上的笑容看着實在過于純真美好。傭人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女傭确實是因為念不好書考不上好大學，才高中畢業就出來做工的。她并不是第一次做這份工，嬌生慣養趾高氣昂的小公子和小姐她也見得不少。
可是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一邊笑得如此純良無害，一邊輕聲細語地說出這樣帶刺的話。
雖然終究帶着孩子故作兇狠的模樣，但卻還是讓人心頭一顫。
趙恩菲微微擡高下巴。
“立刻出去。”
02
門被帶上。
趙恩菲嘆了一口氣，一直挺得筆直的背影也瞬間松垮下來。
她垂下眼，長長的睫毛投下溫柔的陰影。
剛才張牙舞爪,故作世故的樣子，其實她自己也覺得挺累人的……
可是，她明明跟管家交代過不止一次，不允許別人随意打掃自己的床和床底。
而且這也不是第一次，管家沒有對新來的傭人做及時的交代。
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為這是她趙恩菲的吩咐嗎？不就是因為人人都看不上她這個趙小姐嗎？
如果是趙大公子吩咐的東西，管家估計都恨不得打印出來讓傭人們背誦了吧？
趙恩菲內心的火苗又蹭地一下冒上來了。
她必須要對自己是這個家的主人的身份進行宣誓。
在趙恩菲看來，宣誓主權最好的方式，就是時刻給予他人壓迫感。
雖然她并不能從中得到實質的快樂,但，這讓她感覺很爽。
趙恩菲能從中感受到自尊。
雖然很悲涼，但那的的确确是她趙恩菲的自尊。
趙恩菲看向自己的床，接着矮身趴下，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小小的木盒子。
她的手指在箱子的金屬扣的位置來回摩挲了好幾次，卻始終沒有打開。
沒必要打開。
裏面裝的是她的過去，是她趙恩菲很不想承認，卻無法假裝失憶的過去。
趙恩菲抱着木盒子坐下，靠着床沿發愣。
窗外的雪越看越寂寞。
陽歷新年早過了，但還有一些時候才會到春節。
趙恩菲不知道這應該算是新年的初雪，還是劃入舊年。
但是無論是哪一年的，趙恩菲都讨厭下雪。
因為關于雪天的記憶并不美好。
下完雪以後，天氣會變得特別冷。這意味着，她就不得不穿上社會人士捐贈的醜醜的棉服保暖，無法再穿她那條唯一的也是最珍愛的連衣裙。
而且，雪這個矯情的東西寓意了太多。
聖誕節，新年，豐收……似乎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能通過潔白的雪映射出來。
可是這一切美好都與她趙恩菲無關。
其實，聖誕的時候，孤兒院的阿姨也會拿出不知道重複利用了多少年的聖誕樹，在上面挂上都已經褪色的彩色小球，發黑的雪花人偶，讓大家圍坐在一起，給大家多講一個故事，多分一塊小蛋糕。
這樣零星的美好，趙恩菲确實體驗過。
正是因為短暫地體驗過，她才确認與她無關。
舊舊的聖誕樹未到深夜就要被收走。未到十二點，南瓜馬車還沒從森林深處駛來，趙恩菲就又得爬上孤兒院那張小床，做一個沒有人哄也能入睡的乖巧的孩子。
無聲的雪紛紛揚揚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推開窗，漫山遍野白成一片。
孤兒院的孩子們很興奮。大家歡呼着跑出門去堆雪人，打雪仗，叽叽喳喳，留下一堆淩亂的腳印。
趙恩菲裹着并不合身的舊大衣，站在清晨虛弱的陽光下，冷眼看着一切。
一個缺了顆牙齒的小女孩樂呵呵地用手指戳着一塊松軟的雪：“啊，這個看着好像棉花糖哦，也很像蛋糕店裏的蛋糕。”
趙恩菲笑了。可笑容轉瞬即逝。
這就是沒味道的雪。
趙恩菲嘗過。
表現得如何樂呵呵，雪也不會真的變成好吃的棉花糖和蛋糕。
水汽從肮髒的泥潭裏、沼澤中蒸發，從洶湧無情的海面上升，化妝成雲朵，把自己撕成碎片，最後陰差陽錯地飄蕩到人間。
明明是來自肮髒的泥潭，卻披上了最潔淨的外衣，覆蓋掉大地上的一切醜惡，試圖給人們帶來短暫又虛幻的美好。
雪化了以後呢？
一切醜惡重新浮現，大地變得更加泥濘肮髒。
她還是身在泥潭。泥潭裏還多了一些冰冷的雪水。
趙恩菲不認為這是善意。這就是不懷好意的欺騙。
她不需要這轉瞬即逝的虛假的快樂。
趙恩菲看到的，從來不是眼前晶瑩可愛的雪。
她看到的，是過去的時光裏，滿身泥濘的自己。
她看到的是，一個無法保鮮的，會爛掉的世界。
她再也不要回去那個世界。
再也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嗯，我取标題就是這種水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