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少年心事
01
由于“春運”的影響，允浩一行人在路上比平日多花了兩個小時。
飯點逼近，車子也終于慢慢駛離市區。姜檸本身有點暈車，加上一路擁堵，司機大叔又是個急性子，常常一腳油門一腳剎車，害得她只感覺胃裏翻江倒海，不得不閉上眼睛仰着頭，以免自己吐出來。
趙承彬見姜檸臉色鐵青的痛苦的樣子，便将車窗打開了一半。姜檸把頭靠在車窗邊，眉頭依舊緊鎖。微涼的風讓她感覺清醒了一些，但還是覺得地轉天旋，難受得不行。
趙承彬湊到姜檸身邊：“要不我們停下車歇一歇吧?”說着就要向司機大叔喊話。姜檸連忙用手勢制止他，指了指副駕駛座的外婆——老人家不知何時竟已經睡着了。
姜檸猜外婆昨晚一定又睡得很不好。說不定又像很多次她夜裏起來上洗手間的時候偶然看到的那樣，抱着外公的遺像喃喃自語。
外婆也有滿腹心事。姜檸知道。
趙承彬心領神會，把喉頭的話壓了下去，但是姜檸的樣子又實在讓他覺得擔心。
怕外婆着涼，姜檸又把車窗關上了。她閉上眼睛，側着身子微微下滑，好讓自己好過一點。
趙承彬蹙着眉看了姜檸足足三十秒，仿佛在慎重地考慮些什麽。終于，他像下了什麽決心一般，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脫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姜檸的胳膊。
姜檸睜開眼，不明所以地看着趙承彬。
“謝謝，我不冷。”姜檸以為趙承彬要把他的西裝給自己穿。
趙承彬卻把西裝鋪在了自己的腿上，然後有些局促地拍了拍自己的膝蓋。
姜檸還是沒明白。
趙承彬也不知怎麽自己有些莫名的緊張，他盡力用無所謂的語氣說：“你躺一會兒吧，我知道暈車的時候要是能躺下睡着的話就會好很多。”
姜檸一時間不知道怎麽反應，只是眨着眼睛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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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承彬愈發感覺局促。他想提高音量掩蓋自己的尴尬，但又怕吵醒前座睡着的外婆，只好又拍了拍自己的西裝，低沉着聲音說：“快點，我可不想你等會兒吐在我家車裏啊。”
姜檸僵着不動，趙承彬也僵着不動。
趙承彬的臉有點發紅。他小聲嘟囔道：“真是的，車內的暖氣也開太強了。”
姜檸看了看穿着白襯衫腰背僵直的趙承彬，又看了看前排發出輕微呼嚕聲的外婆，猶豫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慢慢地挪動身子，小心地将頭靠在了趙承彬的腿上。
彼時姜檸還沒有真正放松地靠着他，因此趙承彬其實感受不到多重的壓力。但他的身子又是一僵，挺直的後背下意識地向後貼緊座椅靠背去尋求支撐。眼睛向上看着車頂的天花板，手也不知道往哪兒放好。
姜檸起初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的腦袋實在太昏昏沉沉了，很快就沒多餘的力氣去支撐自己的害羞。
趙承彬幹淨的西裝身上有淡淡的香味。迷迷糊糊中，姜檸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記憶早已經模糊，但是姜檸知道那确實發生過。
很小的時候跟着父親出門吃飯，回家的時候天黑了，自己多半就會這樣躺在爸爸的腿上睡着。
這樣想着，不多時，姜檸便放松下來，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趙承彬的心跳卻沒有要就此平穩下來的意思。
趙承彬并不是很容易害羞的人。他和姜檸也不是才認識。
但不知道為什麽，剛才看到姜檸靠在車窗邊吹風的時候，趙承彬感覺自己的心仿佛被她散落的那幾條發絲撩動了。
感覺這個東西，本就很奇怪。
有人一見鐘情，有人日久生情。平日看了一百遍也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的人，可能只是因為內心莫名且驀然的覺醒，忽然就意識到了心動。
何況他還是個少年。
或許是汽車內獨處的空間太私密狹窄，或許……
趙承彬偷偷垂下眼，看了一眼已然睡着的姜檸。
少年笑了。笑的時候又緊緊抿住嘴，害怕驚動眼前的人。
或許，只能怪今天的風太多情。
02
小車隊行到村口便放慢速度。
村道蜿蜒，車上一個老人一個小孩兒又都睡着了，司機大叔終于不再随心所欲，車開得平穩了許多。
車子微微的晃動讓人恍若身處搖籃之中，姜檸睡得安穩。趙承彬安靜地看着姜檸的側臉，內心是說不出的清冽平和的歡欣。
到了一個巷口，車子終于無法再往裏面行駛。車子一輛一輛停下來，衆人準備拿東西步行進村。
趙承彬能聽見其他車子的人下車關門的聲音。
前座的外婆也緩緩睜開眼，說了一句“到了啊”，就和司機大叔下車去後備箱拿東西了。
趙承彬知道是時候叫醒姜檸了。輕輕地推醒她，或者直接叫她的名字。
但是，他卻一動不動。懷着一種自己也無法解釋的心情。
其他車上的人顧不上拿自己的東西，朝這邊走來，想先幫姜檸外婆拿行李。
趙承彬并沒有扭頭往窗外看，但他卻可以感覺到一個人影朝這邊跑過來。
是允浩。
車外的人看不到車內的狀況。趙承彬卻能清晰地看見允浩有些憂心的臉。
允浩知道姜檸暈車。
趙承彬也後知後覺地察覺到今天允浩和姜檸有些奇怪的別扭。
姜檸就這樣躺在自己身邊，車窗外，允浩從不遠處匆匆過來。
趙承彬一直沒怎麽細想他們幾個人之間的關系。可是現在，他卻陡然生出了些許的茫然。
是時候叫醒姜檸了。趙承彬想。
可是，當車門即将被打開的那一剎那，趙承彬卻又突然把身子靠向椅背，閉上了眼睛。
裝睡。
他也不确定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車門從外面被打開。
午後的陽光照進車內，姜檸的睫毛顫了顫，終于睡眼惺忪地微微擡起了腦袋。
趙承彬也一副剛睡醒的樣子，眯着眼迎向門外的光，還略顯做作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啊到了嗎？”
姜檸支起身子，晃了晃腦袋坐直。
或許是心虛所致，趙承彬都能感受到站在門外的那個人身上冒出來的寒氣。
姜檸睡得有點懵，眼神茫然地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在确認自己的所在。
身邊坐着穿着白襯衫的趙承彬，車門外微微向前探着身子的人，是允浩。
姜檸看着還鋪在趙承彬腿上的西裝，忽然清醒了一點。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允浩就忽然把半開的車門全部打開，而後抓過趙承彬的西服，站直身體抖了抖。
“到了。下來把衣服穿上吧，不要着涼。”
這句話是對趙承彬說的，但是允浩的眼睛卻一直盯着姜檸。
多年以後回憶起這件小事，姜檸終于明白了她當時還不太能理解的心情。
沒錯，就是，被捉奸在床的感覺。
趙承彬看了看允浩，又看了看姜檸，抓抓腦袋，下車穿上了西服，而後自覺地閃到了一邊。
允浩把身子探進車內，向姜檸伸出手：“來，下車。”
允浩的眼神中有故作的自然和輕松，但卻也掩蓋不住小男孩心中的不滿。
允浩今天自己都被十八彎的山路繞得有些不舒服，他一直在擔心暈車的姜檸是不是會很難受，甚至還懊惱自己剛才因為和她莫名其妙地鬧別扭就沒把暈車藥給她。
結果呢，一開車門，好一幅……
允浩盡量不讓自己對剛才之所見添油加醋，也自覺很快在趙承彬面前整理好了情緒。
但是一對上姜檸的眼睛，他心中的情緒還是難以克制地流露了出來。
姜檸也從睡懵中清醒過來，定定地直視着允浩。
她內心也還有一股無名火。
姜檸從來不知道自己能用這樣較勁般的眼神盯着一個人。而且是莫名其妙的較勁。
她從允浩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這段時間，姜檸好像看到了越來越多面的自己。越來越了解自己，卻也越來越看不懂自己。
這一切，都是因為……允浩嗎？
想到這裏，姜檸的眼神不禁柔和起來。她緩緩擡起手，妥協一般想去牽允浩的手。
“允浩oppa，你還愣在那兒幹什麽！我們要趕緊走了哦！”不遠處傳來趙恩菲的聲音。
姜檸眼中的柔和瞬間消失，擡起的手也調了個方向，轉而去開另一側的車門。
允浩不及多想，下意識地捉住了姜檸的手腕。
掙脫顯得太過矯情，姜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沉默地看着允浩。
兩個孩子又陷入了一種微妙的僵持中。
不遠處又傳來趙恩菲呼喚的聲音，姜檸還能在餘光中看見她跑過來的身影。
允浩眼中的不滿漸漸散去，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少年特有的迷茫。
他這是在做什麽？
另一邊的車門被人打開了。
趙承彬站在門外，做出大大咧咧的樣子：“我還以為這邊的車門壞了呢，快下車啦。我的肚子都快餓癟了。”
姜檸移開目光。緊握的指節有些發白。
趙承彬站在門口，故作輕松地用手指叩着車門。
趙恩菲不知何時也已經站在了允浩身後，輕咬着下唇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這是在做什麽？
姜檸輕輕地掙了掙自己手腕。
允浩仿佛如夢初醒。終于慢慢地，慢慢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