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得仁
心弦也随着她聲線的顫動而奏出心酸的曲調。
“怎麽了?”他立刻回身看去:“怎了?”
“我是不是做錯什麽事情了?”
“怎麽會這麽問?當然沒有。”他伸手将她摟過:“不要這麽想。”
“那我要怎麽想?”她低眉含酸,指着那邊的人道:“你看,這個場面是我造成的。”
“不是你。”夏侯南山肯定的否決了她:“是壞心的人造成了這個局面,不是你造成的。”他暗暗蹙眉,看着劉笑天的模樣,想來這背後隐藏的事情必然不會少。
他上前問道:“你可要見她?”
“我能見她?”
白雲颔首。
保和堂之中二人相見,夏侯南山拉住不知退出的白雲離開那木屋。坐在陽光正好的院子之中,南宮昭雪端着一盆血水行來,那血水冒着惡臭,帶着粘稠感。
他将那一盆血水小心的澆灌到園中的花圃之中,本以為那些豔勝的花草得了那血水立刻會生出幾分頹廢之色,豈料得了血水澆灌,那些花草莫名更添了幾分清脆,濃豔。
白雲盯着那盆叫人作嘔的血水,下意識的捏住自己的鼻子,緩緩的跳過去盯着那些花草看:“南宮,你澆的這是什麽?好難聞啊,而且好惡心。”
“這是毒血,餘亦身上的。我養的這是毒花,毒草,以毒血澆灌毒物,這滿院子的毒花,毒草自然越長越茂盛。”
“毒血?”
“餘亦的血裏有腐骨噬心之毒,若是不時常放血,只怕他早就被毒血淹沒痛不欲生了。”
屋中傳來陣陣哭聲,有女子的哭聲,也有男子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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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聽着那悲鳴聲,頗為難堪的抿唇:“夫君……”
“嗯?”
“他們兩個會有好的結局嗎?還能在一起嗎?”
已經知道答案的夏侯南山不知該如何回答妻子的問題,怕說的太明白了惹得她傷心,可說的不明白又怕她不明白其中的真相,若是再發生此事……又該處理……
他欲語卻又不肯開口的模樣落在南宮昭雪的眼中,他撥弄着那黏稠的血漿,下意識的開口:“南山,你可還記得小時候咱們在侯府爬樹摘鳥蛋的事情?”
夏侯南山似被點醒一般回神,他轉頭看向南宮昭雪:“記得。”
“那你可還記得叔父說過什麽?”
他怎麽會忘記,那年初夏他們幾個孩子調皮,爬上高樹,去摘鳥蛋,可那時候已經太遲,只有脆弱的雛鳥還留在鳥巢之中,那雛鳥極其脆弱,還有一只已經奄奄一息,已有死态。
那只鳥兒被他們照顧至痊愈,也一直同他們玩鬧,可突然有一日那只鳥兒飛離了侯府。
“雛鳥總會離巢。總要飛向遠方。”與記憶之中的語調重合,他發現自己可以毫無偏差的學出當年常陽侯的語氣。
南宮昭雪卻收斂笑意了,眸色也哀傷至可怖:“其實……那只鳥沒有飛走。”
“什麽?”他回過頭。
“它死了。”南宮昭雪道:“因為被我們喂養,它失去了翺翔的能力,許是太過寂寞了,它在試着振翅的時候摔死了。”他将血水盡數倒入花圃之中,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盆中殘留的殷紅道:“那天晚上睡夢之中,我依稀聽到了哭聲,推開窗戶,發現餘亦正在埋着什麽,叔父站在他的身後,然後叔父抱着哭泣的餘亦說,所謂保護,有時候是一種徹底的毀滅。”
南宮昭雪笑了:“許是那個時候餘亦哭的太兇了,第二日叔父只說那鳥兒飛走了。怕的便是我們所有人都哭。”他看過來,笑問道:“你覺得呢?南山?”
夏侯南山知道他這番話背後的意思,坦然一笑道:“誰都保護不了別人。保護或許會帶來傷害。”他拉過白雲的肩頭道:“他們不會在一起。”
“不是兩情相悅嗎?”
“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哪怕不是他們的錯,錯過了便回不了頭了。”
那天屋中的人聊了許久,久到天色都昏了,劉笑天都未曾離開。
白雲與夏侯南山走上歸家路,他們不再等待屋中的人告訴他們,結果已經明顯。
“明日,我再陪你過來一趟。”夏侯南山說:“算是将此事做一個了結。”
她點頭:“好。”
瞧着她似有哀傷的模樣,夏侯南山開口道:“我不希望你不高興,可若是你覺得這樣的事情不斷在眼前發生也是一件叫你成長的事情,我不會幹涉。”
她擡眸,銀河千萬,她微笑,動人心弦:“夫君,世上難得雙全法。”
他一怔,是啊,難得雙全。
第二日他們未在保和堂中見到鳶兒與劉笑天,卻見到了重傷歸來的餘亦,以及昏迷不醒的百裏花影。
保和堂之中一片混亂,南宮昭雪更忙紅了眼睛。
白雲站在保和堂後院的正中央,她像是一個觀看者,盯着衆人在生死面前忙碌,望着衆人在悲傷之中掙紮,拼命的将人從天地之巅拉回現實。
那是她第一次在這群人身上看到了崩潰二字。
一向處變不驚的南宮昭雪,雙眸之中的崩潰像是山頭的瀑布般傾瀉而下,可怖的展現在她面前,可在白雲的想象之中他應該是最淡然的一個才是,他是大夫,死亡,病疼應是司空見慣,他應該早已麻木。
可是不知為何,他在面對樂正餘亦的傷痛時,莫名的生出兩三分孩童的驚慌失措。
索性上蒼憐憫,百裏花影與樂正餘亦都安然無事。
月色高懸,夏侯南山走到妻子身邊,顫抖着雙手将她摟進懷中,明明已經是初夏時節,他渾身卻莫名的帶着涼意,像是被痛苦勾出埋藏在骨髓之中的絕望,他迫切的需要證明面前的人還在身邊,還是暖的。
“夫君?”
“嗯。”
“你們都好堅強啊。”她說。
這回是夏侯南山不懂了:“為什麽會這麽說?”
“不知道,只是覺得你們都很堅強,一點都不軟弱。”
他溫柔的漾出笑意,若遠山暝煙一般清雅溫和,一只手抱住她的後腦勺,将她徹底的抱在懷中:“人在人間哪裏有軟弱的資格,不過是咬緊牙關熬過歲月,最後……敗給死亡,輸給命運。”
她懵懂的看去,有些小委屈:“夫君,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無妨,你無需聽懂。”似是無奈至極的酸澀,他道:“反正早晚也會明白,不急在這一時。”
二人從北街行出,盡頭賣香囊攤點被撤去,一片空蕩叫人心煩不安。
劉笑天的身影出現在王府前并不叫人意味,他身上背着行囊,笑容苦澀。
“王爺。”
“劉大人怎麽大晚上跑來王府?”
“在下是來向王爺道別。吾已辭官,準備回去太平村。”
“為何要走?”
劉笑天身上再無當年滿腹文墨的才子之色,頹然之氣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露出心酸的笑意:“草民也不知為何。只是覺得再這樣下去,毀了我的不是我的爹娘,不是劉四小姐,是我自己。”
“醒悟了便要離開嗎?妻子也不願再要了?”夏侯南山蹙眉。
“我與劉四小姐并不是夫妻。”他笑。
“啊?”白雲愕然的看去。
“那年劉四小姐以下作的手段威脅我與她成親,逼我入了劉家,為劉家效力,還買通了爹娘叫他們騙我,瞞我。就連這次的打手也她叫人去的。”他嘆了一聲:“我累了。一切都該停下了。”
“回太平村做什麽?京中很快便有新天地,你若是留下說不準能創一番偉業。”夏侯南山規勸着。
劉笑天卻搖首無奈:“自入京中,吾最思念的,便是太平村槐花樹下那一縷暖陽。”
他離開了。
白雲恍然想起那日她離去時,鳶兒笑看着她,無念無求的一番話。
“王妃,其實有的時候我自己都不明白,我等的究竟是他的答案還是我的自己的執着?歲月漫長,叫人迷茫。”她說:“人啊,總是喜歡和自己過不去,總是喜歡和自己賭氣。”
從此之後,白雲再也沒有在長陽城中聽到關于鳶兒的消息,也再沒有聽到過任何關于劉笑天的消息。
第二日,他們在去保和堂的路上遇上了失魂落魄的劉家四小姐。她失了神志一般逢人便問劉笑天的消息,滿城百姓都愕然的避着她。劉家四小姐認出了夏侯南山,她沖上前崩潰般發問:“王爺你看到笑天了嗎?”
夏侯南山自認為此事他處理的極為隐蔽,也知劉家不會有人知道此事。可此女上前時,總叫他心生出幾分難以掩藏的厭倦感。
他甩開被拉住的手,将白雲摟的更緊了一些:“沒有。”
“王爺若是見到他,你告訴他,告訴他,我在找他。”
夏侯南山無話可說,轉身欲離開,白雲與她對視一瞬,心中生出酸澀感。
行出一段,白雲才回身去看那失了神志的女子:“她應該很喜歡劉笑天吧。”
“喜歡不是占有,她無視劉笑天的感想,拉攏他的父母,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求仁得仁’的結果。”他說的極為諷刺,特別是那求仁得仁四字。
“夫君?”
“嗯。”
她低頭一笑,将他抱得更緊:“有些人不值得同情。”
“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