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聲
第三十章,雨聲
長陽城近日多雨,這雨一下便是七日,雨勢連綿叫她在家都快被雨氣熏得發黴,取了油紙傘,女兒家便歡然出門,往街頭閑逛去了,無意路過謝府門前,府中一片靜然。她內功深厚,在那份寂然之中聽到了嗚咽之聲,也細微的哭聲在雨聲之下顯得格外凄涼,明明是夏日,她卻感覺到後脊梁攀上陣陣涼意。
正困惑之時空氣之中傳來陣陣冷香,是熟悉的氣味,她晃然擡頭去看,只見天空一道紫影匆匆而過。
是樂正餘亦。
無心再去管這謝府之中的哭聲,她笑眯眯的追着那身影往淩月閣去了。
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她聽見了淩月閣之中的笑聲,還有看見了百裏花影面上明豔如花的笑意。
那二人身後是夏花燦然,綠意生翠。
她心上一喜,發現原來每日悲喜交加,波折橫生,也是一種幸事。
白雲并未上前打擾他們二人,等到樂正餘亦從淩月閣行出時,她才翩然而至。
他撐着油紙傘,額邊還挂着雨水,像是方才來的太急,冒雨而行。他看起來比之前更蒼白了一些,雖然無病色可窺,卻略帶着幾分透明感,那份殘枝花落的落寞,一直飛揚在他的眼眸之中。
女子躍上前:“你沒事吧。”記憶之中,餘亦堕入城外冰湖第二日便拖着一身病體往江湖去了。
“那時的病,可嚴重了?”
樂正餘亦待她總有幾分兄長的意味,只安然道:“無事。煩勞記挂了。”
“你和我那麽生分做什麽?”她圍着餘亦看了一眼,卻在他身上聞到一股血腥味與藥膏的味道,西域人自小生活在戈壁沙漠之中,對這些味道極其敏感,她望着他毫無血色的唇,不禁蹙眉道:“你受傷了嗎?”
他面上的蒼白确實是失血過多所致,樂正餘亦并無隐藏的意思,只一味的點了頭,而後笑道:“江湖之上本就是打打殺殺,我此番去江湖處理惡人,身上有些傷并不是怪事。”
明知他說的有理,她心中還是泛起層層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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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要問什麽,餘亦便先開口了:“我要去皇城,你要去哪?”
“你去皇城做什麽?”
“見南鬥。”樂正餘亦彎眸一笑便叫陽光失色,他便是這樣好看的人,稍稍一動就能叫旁人心魂一動,若是他刻意為之,更是魅惑人眼的一大利器:“我若是歸來不去尋他,他又要和我生氣。”
二人往皇城的方向走去。
“你很害怕陛下生氣嗎?”
樂正餘亦并不喜歡說假話,又是面對白雲這樣清澈幹淨的孩子,至能繞着彎子說真話:“倒也不是害怕,只是有點煩他。”
白雲被他語氣之中的無所畏懼逗笑了,掩面而笑道:“餘亦,你這個話若是被陛下知道了,他必然要罵你。”
“他罵我還少嗎?”縱然病色無常,少年之氣依舊深藏語調之中,頑性不改:“我爹都沒有他這麽會管我。”
聽着他嫌棄的語調,白雲了然了一件事,并無隐藏的直接問出口:“其實,你很高興陛下管着你吧。”
“你瘋了嗎?”他更為嫌棄的開口:“我若是高興又怎麽會和你抱怨?”
“可是有人念着,想着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嗎?”她握拳真摯:“這可是阿爹說的話。”
“你阿爹騙你的。”樂正餘亦聳肩:“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別人惦記着。就是有些人不喜歡于人接觸啊。”
“怎麽可能,那不是很孤單嗎?”
“比起忍受那些莫名其妙的人,還是孤單更讓人舒服。”他眉眼一動便有豔光閃過,花雨飛舞在虛空之中:“不過比起南山待我時的愧疚,還是南鬥這種直接罵我更讓我自在一點吧。”
“嗯?”
“對了。”他又轉了話題。
“嗯。”
“你見過澹臺綠水了嗎?若是想要做媒的話,你可以試着管管南鬥的閑事。”樂正餘亦指着她雙眸之中的純真:“就用這種眼神去看南鬥,他應該什麽話都會告訴你吧。”
他笑:“陛下和江湖第一高手的故事,你不想要聽嗎?”
白雲立刻被他繞進去,歡騰的點頭:“想聽,想聽。”
“對吧,還是想要聽的。”樂正餘亦撐着油傘低眉歡笑,美的驚鴻亂世,四面的人都不禁駐足,對那份美生出幾分仰望之情。
“對了,餘亦。”白雲只是稍作愣時,又反應回來:“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些人,除了柳大人,其他的幾個都已經有了結果。可是柳大人那件事……夫君說很難辦。”
“那件事急不得。”樂正餘亦說:“慢慢來。”
轉眼便到了皇城,她看天色,想來夏侯南山欲要歸家了,如此便同樂正餘亦告別。
同他道別之後,她這才恍然憶起,方才自己要問的是餘亦的身子,怎麽就轉到夏侯南鬥身上去了。
驚愕般的轉過身,那一笑生花的紫衣少年已經沒有了蹤影。
方才他轉着性子叫她換了話題,以旁人的事情掩蓋住了原本的問題。
小白雲站在原地急的跺腳,一味的想着樂正餘亦真是可惡。
又不可否認,他們見面次數不多,餘亦便能摸準她的性子,叫她的問答盡數在他的掌握之中,何等聰慧的人。
站在原地,望着那莊嚴的皇城,她突然想起從前阿爹和她說中原事時,經常挂在嘴邊的一句話:
樂正一族是翺翔九天的鳳。
“鳳還是龍。”她氣鼓鼓的說:“玩弄人性真是讨人厭。”
氣鼓鼓的邁上回家路,坐在院子裏面看雨的時候,她也依舊是氣鼓鼓的。夏侯南山見她時,那丫頭依舊是氣鼓鼓的。
點了點她氣鼓鼓的臉頰,夏侯南山笑了:“怎麽了?誰惹我家寶貝了?”
“樂正餘亦。”
他笑的更歡了:“你沒事去惹他幹什麽。”
“你怎麽就知道是我惹他?不是他惹我?”
夏侯南山猶豫着開口:“餘亦一般不會主動和人親近,在路上若不是你主動去尋他,他應該會裝作沒有瞧見你才是。”
“你倒是了解他。”她怨氣深深的撲到夫君的懷裏,腦袋埋在他的頸窩之中,小動物一般撒嬌示好:“夫君,餘亦和我說陛下和澹臺綠水之間有事情可探聽。”
“所以呢?”
“你知道他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嗎?”她懵懂的看去:“餘亦和我說這件事沒有結果,但是當做八卦聽一聽倒是無可厚非。”
“我們自小一同長大,又怎會不知?”說到此事,夏侯南山不由一嘆:“皇兄自小便是太子,生來便是這長陽城,這天下的主子。身居高位,萬人景仰,可是……同樣的,他是南國的囚犯。夏侯南鬥,南國陛下,這些名字只要還在他的頭上,他便永無自由可言。這是夏侯南鬥的國,也是夏侯南鬥的冢。”
“夫君,你在說什麽?”她聽的迷迷糊糊,拉着他的手臂道:“陛下他……不喜歡做皇帝嗎?”
“喜歡還是不喜歡我不知道。”南山抿唇低眉溫柔一笑,輕捏着丫頭的鼻尖:“不過……若是有的選擇,他一定不會坐這個皇位。”
“有的選?”
“是啊,就是因為沒的選。”夏侯南山道:“你是虞美人的門主,所以多少都聽說過‘綠妖’澹臺綠水的名聲,可對?”
“自然,那可是如今天下第一高手,幾年前在青雲羨上三招便擊敗了雲霞門,神農谷兩大門派的門主,我阿爹當年去了青雲羨,說她是百年不遇的武學奇才。可惜我來了長陽城,一次都沒有見過她。”
“你想見她?”
“嗯。”
“那明日我帶你去見她。”
“她在長陽?”
夏侯南山随意的指了指皇城的方向:“她就在清暑殿中。”
似是得知了驚天大秘密,小白雲望着面前的夏侯南山愕然道:“她和陛下同寝了?”又紅着臉問:“就和咱們兩個一樣?”
夏侯南山憨然笑出聲,揉着她的腦袋一副坦然的模樣:“那是他們的事情,我見面難道還要問他們二人這種事情嗎?”他抱臂故意眯着雙眸頑性道:“看不出來啊,雲兒這般喜歡同寝之事。”
她紅着臉,輕輕的在他耳邊哼哼,以撒嬌的方式表示自己的不滿。
夏侯南山待她更多憐愛了一些,那勾起的嘴角,在見到她之後就沒有落下來過,伸手将人抱進懷裏,仰頭望着朦胧的月色,稍稍晃動着身子,似是随風搖擺的樹枝:“大約五六年前吧。具體的時間我記不清了,父皇因病逝世,皇兄繼位。暮家心狠手辣調派了不知多少江湖高手前去刺殺皇兄,清暑殿中,每晚都有三四屍體被擡出。那個時候護在皇兄身邊的人就是綠水。”
“護在他身邊……”
“綠水和皇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的語氣是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決然與悲涼道:“皇兄是囚徒,綠水是山妖。一個注定被禁锢,一個生來便自由。”他伸手摘下白雲雲鬓上的冰涼發飾,叫她一頭青絲垂然而下,随風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