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百日祭
蘇大掌櫃到底還是沒能達成心願，那臺縫紉機也沒時間再用，因為蘇爸爸的百日祭很快就到了。百天，聽着很長，但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這個男人離開人世已經這麽久了！蘇繡寧看着前方蘇爸爸和蘇媽媽的遺像，恭恭敬敬地磕頭。
即使時光再怎麽流轉，但有些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還是不會變的，而對于中國人來說，喪葬禮儀就是這樣不能變的存在。人死後一百天，即“過百日”，又稱“百期”。在這一天死者的親屬及近親中的晚輩必須要上墳祭祀，以向死者表達哀思。當然，蘇爸爸的百日祭，只有蘇繡寧和蘇缙安兩個人，因為蘇爸爸也是孤兒，跟蘇媽媽從小青梅竹馬一起在福利院長大！
蘇缙安拎起放着香燭、供品的籃子，看着蘇繡寧在麻裙外加了件薄外套，這才帶着她出門。門一打開，蘇繡寧望着門外烏央央的人群，也是震驚了！
前世經歷了太多的爾虞我詐，雖然她也曾鋪橋修路、開倉放糧，但那都是為了圖個好名聲，當然，也有她那聖母娘親的關系。可是，像蘇家夫妻倆這樣的不求名、不為利，只是默默付出，不求半點回報的，說實話，剛一穿越過來的時候，蘇大掌櫃其實是有點嗤之以鼻的！
蘇爸爸蘇媽媽這樣做，固然會讓江寧小鎮上的人感激，但感激又換不了銀子，一場大病把家底掏空，即使小鎮上家家戶戶都拿了錢過來，可蘇爸爸一筆筆地記好，就連收了幾個雞蛋、幾斤排骨，也是記得清清楚楚，然後等蘇媽媽走了，就開始瘋狂地賺錢還債。人家說不用還了都不行，甚至兩個孩子也受他的影響。蘇缙安小小年紀，課業負擔又重，可還是在網上接活來做，也是苦了他了。結果，錢還沒還完，把命也搭上了。
那場車禍，雖然是肇事方負主要責任，可是蘇爸爸也是疲勞駕駛，如果他不是連軸轉了好幾天，一直沒休息好，又怎麽會躲不及突然轉向的跑車。所以，肇事方送錢過來，章校長才勸着兩姐弟把錢收了。畢竟人家也不是故意不遵守交通規則，而是家裏長輩突發心梗進了手術室，也許就只能見上最後一面了，為了趕着過去這才違規。
想起那一大筆錢，蘇大掌櫃嘆口氣，得，還沒捂熱呢，又見了底。先是她這個身子病重，加護病房住了兩天，銀子流水似的沒了。然後就是蘇缙安拿出蘇爸爸生前記的賬本，開始一家一家給人家還錢。不管別人怎麽推拒都沒用，就這麽擎着錢站在人家門口不走，也不說話，面無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要債的。
大家都被蘇缙安這樣子吓到了，婉拒什麽的完全說不出口，只能認命地先收下，然後轉頭跑去章校長那裏問到底咋辦。
章校長跟蘇家夫妻倆關系極好，想當年蘇爸爸蘇媽媽帶着兩個孩子剛來江寧的時候，還沒有找到住的地方，就是住在章校長家裏。後來蘇缙安出生，也是章太太幫着伺候月子，所以，兩個孩子自小就跟章家夫妻倆很親近。
章校長知道蘇缙安的脾氣，跟他爹一樣固執起來幾頭牛都拉不回，只說讓大家先收着。他知道肇事方給的那筆錢，暫時對蘇家姐弟來說是夠了，以後的事兒，有他呢！
今天也是章校長打頭，帶着一衆父老鄉親們來給蘇爸爸再上柱香。章校長先是仔細打量一下蘇繡寧，瞧着還是那麽瘦，不過臉色已經不是那麽慘白，總算是松口氣。這孩子也是，突然一下子就暈死了過去，幸好他當時開車跟着鎮上的學生一起去了考場，不然，想想當時蘇缙安抱着她跌跌撞撞滿臉驚恐的樣子，哎，總算是熬過來了。
拍拍蘇缙安明顯又消瘦了的肩膀，示意大家給這姐弟倆讓道，一衆人就要出發了。
蘇缙安的眼眶有些泛紅，深深地向着外頭鞠躬，感謝大家來看他的父親。蘇大掌櫃只能跟着行禮，話說，還真的極少有人受過她這麽大禮吶！不過，也沒覺得不甘願。
剛剛一瞧見這麽密密麻麻前來祭拜的人群，就連蘇長青也在，她難得的震撼到了。雖然心裏還是覺得蘇家夫妻倆很傻，但一個人死後能讓這麽多跟他毫無血緣關系的人相送，又怎麽會不震撼呢！
這個時候似乎有什麽在蘇大掌櫃的心裏生根，只是，她沒有發現，她已經離前世那個心狠手辣的蘇大掌櫃越來越遠了，不管是習慣，還是心性！
蘇爸爸和蘇媽媽合葬在江寧小鎮新開辟不久的公墓中，這是蘇大掌櫃來了這個世上後，第一次到兩個人的墳前。以蘇大掌櫃前世的生活水準來衡量，兩夫妻的墓修得有些寒摻，尤其是跟不遠處蘇氏宗族所建的祖墳相比，簡直是豪華別墅和鄉野茅屋的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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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在蘇長青那裏一掃而過，蘇大掌櫃想，不知道她的墳頭又在哪個地方吶？不過，比起這樣萬人空巷的祭拜場景，她死後的葬禮只怕是冷清得很吧！除了弟弟妹妹，整個蘇氏宗親裏，能得罪的她都得罪了，沒得罪的，只怕也是當面客氣恭謹，背後沖她吐唾沫吧！更何況她留下那麽大的家業，族裏的叔伯弟兄們只怕要忙着趕緊往自己口袋裏劃拉，怎麽可能真心誠意地參加她的葬禮！至于她那母親，估計能替她念段往生咒就不錯了！
只是，也不知道小弟他們當年是怎麽熬過來的，還好她之前把家裏和繡莊清洗了一遍，留下的都是她的親信，總算能幫襯着。小弟雖然年幼，但機靈得很，她又親自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了幾年，開疆拓土那是不能想了，但守成還是有餘的！
三跪九叩，祭拜哀思，在鄰裏的幫助下，百日祭終于完成了。從這一天開始，他們姐弟倆就可以脫掉孝服，改穿常服了。只是，衣服可以換，但，有些悲痛和懷念卻是怎麽都脫不掉的。
章校長夫婦幫着姐弟倆将客人送走，卻是留了下來。眼看着就要到兩個孩子開學的時候了，又是背井離鄉，所以，有些事還是要提前準備的。之前不提，那是因為蘇爸爸剛走，就算他想到了，也不是合适的時候。現在還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不能再耽誤了。他們夫妻倆已經走了，這兩個孩子，還是要好好生活的！
“你們商量了要什麽時候出發嗎？”章太太去給兩個孩子做飯，章校長坐在客廳裏跟他們姐弟倆說話。
蘇大掌櫃沒吱聲，一副全部交給弟弟決定的信任。當然，她也不知道到底該什麽時候出發，話說，京師大學堂，不對，現在叫京城大學了，具體到底是哪天開學來着？
她當然有看過原身的錄取通知書，不過當時對自己終于也可以上學堂了很是激動，又知道京師大學堂是京城大學的前身，更是珍而重之地把錄取通知書給鎖進了原身的百寶箱，這可是要留給子孫後代當傳家寶的東西吶，當然要好好收着！
好吧！蘇大掌櫃這樣的做法，确實一點都不符合她高貴冷豔的氣質，只不過對一個前世心心念念想進學堂卻不得的孩子來說，也難怪她會這麽手足無措了！
蘇家到了蘇大掌櫃那一代，已經在江寧盤踞了百多年，子嗣繁衍，枝繁葉茂。那個時代，宗族中最重要的事，除了祭祀、田産，還有就是族中子弟的教養培育。為此族老特別延請了名師，在祠堂開設私塾，讓所有族中子弟都來念書。到了蘇大掌櫃開始記事的年紀，之前還跟她一起玩耍的堂兄弟們，也被一窩蜂地趕進了蘇家私塾。
原本瞧着三叔家的小堂弟被先生打手板，她還覺得慶幸。可是，當漸漸明白了私塾是家族培養人才的地方，而她則因為是個女孩而被排除在外，憑什麽呢！從小就不服輸的蘇大掌櫃不願意了，明明她就比堂哥堂弟們聰明，學字快，算數精，憑什麽他們是家族培養的對象，而她卻只能望洋興嘆！蘇大掌櫃覺得她那娘親說的沒錯，她從小就長了反骨，可，她說的有錯嘛？沒錯！
為了能夠進私塾，蘇大掌櫃甚至連舉止形象都不顧了，可無論她怎麽撒潑打滾，她那個保守固執的娘親也沒動容半分，甚至還将她關在佛堂裏一天一夜，讓她反省。可能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的心裏就埋下了一根刺，不僅僅是對娘親的怨怼，也有對進學堂的執念。
後來，朝廷越發地不濟事，來江寧的洋人也越來越多。在她的堅持下，蘇家繡莊跟洋人做起了生意，也就是那個時候，她開始接觸到了英語。
從那些洋商口中她知道，原來在他們那裏，女孩子也是可以進私塾的，甚至還能和男子一起坐在一個屋子裏讀書，光聽聽她就覺得熱血沸騰，很是想去那個遠隔重洋叫做英格蘭的國家看看！她知道，朝廷是有委派生徒遠赴重洋去取經的，只不過，就算她是個男的，也是去不成的，因為，她還有一大家子要養。
再後來，聽說京城裏設了京師大學堂，不僅是學習四書五經，也有教授西洋知識。她雖憧憬，也過了任性天真的年紀。只不過，她去不成，小弟卻是可以的，所以她才砸下大筆銀子，好不容易搭上了當時還只是醇親王的攝政王府的管家，然後為弟弟争取到了一個名額。只是無奈她那個娘親尋死覓活地，就是不願讓弟弟一個人去京城，更是不要讓他學洋鬼子的東西，甚至還找了族老來訓斥她。
那次鬧得很大，她那個母親連臉面都不要了，整個江寧、乃至姑蘇都在看她的笑話，可她就是沒妥協。後來還是小弟找到她，說他不想去了，一個人覺得害怕。怎麽可能害怕，小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他這麽說，是為了不讓她再為難呢！最終小弟還是沒去成，所以，京師大學堂就成了她的執念，沒想到這一世竟然能夠如願以償，她又怎麽會不激動呢！
那邊蘇缙安已經跟章校長商量好了日子，原本章校長還想給他們姐弟倆買票的，無奈蘇缙安那個性子，只能作罷。不過囑咐出發那天一定要等着他，好送他們姐弟倆去火車站。這個蘇缙安沒有拒絕，看着坐在那裏神游天外的蘇繡寧，就她這個身體，他怎麽能拒絕呢！
送的人有了，接的也安排好了，就是章校長的兒子、他們姐弟倆從小跟着的哥哥章裕。
章裕四年前考去了京大的生命科學學院，原本暑假要回來的，只是因為他馬上就要進入研究生階段，導師讓他跟在師兄師姐後頭幫他研究一個新課題，所以，原本章校長準備讓兒子帶兩個孩子過去的，現在也只能他送這姐弟倆進站，跟章裕約好時間，讓他去接站了！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再次表示，蘇大掌櫃不是個好人，她自己是承認的。當然，殺人放火草菅人命之類的，她是沒幹過的，頂多來個借刀殺人，也是為了蘇家家業。而蘇爸爸和蘇媽媽卻是絕對意義上的好人，他們從小的生活環境造就了他們與人為善的心性。現在蘇大掌櫃還會為他們的做法不值，可是他們已經在潛移默化地影響她。即使他們已經去了，但他們留下的東西卻會讓蘇大掌櫃根深蒂固的自私動搖。這就是寫這一章的意義。
當然，京師大學堂這一段，也是要展現蘇大掌櫃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她那樣的作為，無論是放在前世，還是現在，都是個強者。私以為清末那個時候能做到像蘇大掌櫃這樣的，都是極具冒險精神的賭徒，畢竟走在同時代大多數人的前面，很可能被槍打出頭鳥。怎麽辦，大大已經不可自拔地愛上了自己寫下的人物，呵，呵呵，呵呵呵！
這章有點悶，但又不能省，好怕大家會棄我而去，只能默默希望明天還能見到大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