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告狀是有講究的
“四小姐,今日老爺回府用晚食,二夫人要您到時候準時到場。”
自從上次夏知否消極怠工,原本門庭冷落的院裏更加沒人影。
偶爾來一個通傳的小丫頭,也是喊完一聲後立馬就跑遠了。
“終于有了出場的機會——”夏知否聽完聲音從床上坐起來,沖着小滿招招手:“幫我換個美美的——”
想起自己窮到沒有任何助攻佳品,只能默默:“幫我換件幹淨的衣裳,頭發紮起。”
“小姐,”已經兩三天沒錢吃肉的小滿氣呼呼的走進來:“您還說過好日子。這都三天了,确實不讓我們幹活了,上面也不理我們,更不發月錢。我去找了幾次認錯,都推說二夫人不舒服,不見。”
“我承認,”夏知否翻身下床,摟着小滿瘦弱的肩膀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件事比我想象之中,拖得時間長了些。”
望着鏡中幹淨白嫩的笑臉,她自怨自艾:“如今,只能靠我雙商在線,以及——”
夏知否擡手指指自己的眼睛:“無辜可憐年幼的眼睛。”
府內響起了準備吃飯的鈴聲。
夏知否換上素淨的舊衣,帶着小滿,一起經過後院和長廊,朝主屋大廳走去。
三夫人提着裙角跟着小少爺沿着回廊,朝主屋的方向跑一會兒走一會兒。
二夫人坐在屋內,對着銅鏡将耳環扣好,這才将挂滿玉石珍珠戒指的手搭在二小姐夏暖言的手中。秋桐早早将門簾揭開,低頭等着二位主子邁腳出門。
“娘,大家都到了。”
等到所有人到場,夏灏傑和夏灏淵兩兄弟齊齊來到主母大夫人的房內,請安。
“嗨,有春花陪着我一起過去就好,你們這些年輕人每天在外忙碌辦公,你們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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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雖如此,丫鬟春花小跑至大夫人門口,踮腳早早的挑起門簾,五小姐夏寒時已經等在門口。三個孩子一起扶着樂呵呵的大夫人來到主屋大廳。
所有人入席,夏知否已經等了一個時辰。
“既然大家都到了——”大夫人坐下後,整個大廳立刻安靜下來。
偶爾小少爺嗚咽着什麽,也被三夫人很快捂了嘴巴收聲。
大夫人滿意的環顧四周,點點頭:“可以叫老爺吃飯。”
半晌,夏老爺大步流星甩手而來,未等大家站起,揮揮手示意無需多禮。
貴為當朝左相,夏老爺也不過半百,正值不惑之年。
眉宇之間的傲氣和擡頭間的紋路,預示多年的見識。
“坐吧。”
大廳內齊刷刷響起落座的聲音,每個人的臉上沒有了剛才的輕松嘻哈,而是嚴陣以待。
随着美食逐漸上桌,觥籌交錯,僅能聽聞男丁低聲交談,女眷噤聲。
偶爾二夫人坐在夏老爺身邊說話,也是用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明日當今聖上四子甯王會來府裏,夏灏傑和夏灏淵也在家中敘事。天涼,你找人提前将書房四角備上暖香。”
“是。”
“你吩咐下去,閑雜人等,不要出現在前院。”
“是。”
未等夏老爺繼續,二夫人試探着慢吞吞道:“家中暖言年紀也到....”
夏老爺略略蹙眉沉頓:“甯王也到娶妻之年,奈何聖上一直沒有表态。太子殿下對我們一直不錯....也罷,讓暖言在門口遠遠見一面。”
“是是是——”
二夫人居于深閨,哪懂朝堂之上的各方分勢。
只道兒女找一表人才,順遂一生。
眼見二夫人此時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得意,夏知否立刻端起手邊一盞熱茶,跪在了二夫人身邊。
“夫人好。”
認真,純真,發自內心的“尊重”。
還想繼續和老爺商議女兒大事的二夫人聽到身邊有嘈雜,棄而不理。
夏知否吸吸鼻子,眼眶已經紅了:“夫人。”
“海棠,知否找你哪。”所有人都看出來二夫人不願搭理,一時也不敢插話,只當沒看見。
唯有大夫人看到夏知否跪在地上可憐巴巴,替她說了句話。
聽聞夏知否的名字,夏老爺擡眼看了她一眼,默默的吃了一口大夫人送上的湯。
“——哎呦,我這年紀大了真是沒聽見,可憐見的小乖乖,快起來快起來——”二夫人眼波流轉,立刻轉身扶着夏知否站起來。
既然戲份對方已接——
夏知否立刻送上熱茶低頭認錯:“想起平日二夫人對知否的好,知否卻如此不才,實在是丢人,實在是...過分,實在是——”
說着,夏知否擡起臉望着對方:“實在是感恩夫人的和善,知否錯了!”
“什麽事?”夏老爺聽了半天,壓根沒聽懂夏知否說了些什麽。
未等二夫人說話,夏知否率先開口解釋:“知否從小身無長物,二夫人為了可以讓知否有一技之長,特意教導家務女工。奈何知否愚鈍,手下怠慢,總是拖累秋桐姐姐的進度。知否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雖然夫人原諒追否,也要做出一些表率——”
話說的好聽,也說的真清楚。
尤其是沒見過這個一向藏于後院的野丫頭,忽然之間怎麽如此開竅。
探尋的,好事的,奇怪的,嘲笑的眼神望着她。
夏知否故意頓了頓,握緊拳頭跺跺腳:“所以知否決定取出這些年寄存在夫人那裏的月錢,為夫人買個小禮物表示感謝。”
整個大廳鴉雀無聲。
竟然有人以下犯上,和當家者叫板。
二夫人愣了半天,不知該怎麽回答。
接受吧,得還錢。
拒絕吧,沒理由。
況且一旦真的拒絕,不就在夏老爺面前坐正自己私下虐待,私下包藏。
夏知否再怎麽不齒,也是夏家血脈,不得侮辱。
所有人放下手裏的吃食,屏氣凝神等待着....夏老爺斷案?
“嗬。”
夏老爺用手絹擦擦手,随意扔在桌上,毫不在意的擡起眼:“既然人家向你表示感謝,就應了吧。”
“....是。”二夫人已經做好了準備接受當家老爺的呵斥,不成想對方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便處理了。
“謝謝老爺!謝謝二夫人!謝謝大家!”
底層人民耽誤了三天時間的事情,只是因為掌事的一句話,甚至一個詞,就解決了。
夏知否心願達成,也不準備繼續演戲,道謝後就要走——
“等等,”未等她擡腳離開,身後夏老爺冷冷道:“你娘至少也是為了你好,才讓你學本事,你要記得她的好。”
“是。”
觸及對方冷漠的眼神,夏知否心中一怵,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失了士氣。
“好了,都退下吧。”
說完,所有人站起,目送當家老爺先行退席。
“阿否。”
夏知否雖然對這個爹完全沒有任何感情和回憶,然而在聽到他輕聲念自己的名,輕拍自己的肩頭,還是不由的心尖觸動,恍然間餘震難平。
“恭送老爺慢走。”
夏灏淵沖她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率先跟着夏老爺去了書房。
“知否。”未等夏知否回房,眼前黑影籠罩,擋住了她的去路。
長子夏灏傑一臉陰沉的站在夏知否身邊:“不要無事生非。”
“...什麽?”
真是好笑,如果夏知否做錯事,所謂家長來教訓,尚可。
想要仗着長兄如父,至少也先做些如父的事吧。
她不置可否的笑笑,揚揚眉毛。
“官家女子只需要舉案齊眉溫順教子即可,像你這樣惹是生非以下犯上就算嫁出去,也丢的是我們夏家的臉!”夏灏傑平日以長兄自居,文科八股在手,算是妥妥的直男癌。
“我不想——”
對方将夏知否閱盡世間事的淡然,看成了少兒不經事的可笑,更加生氣,厲聲教訓:“真真好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葉落歸根,倦鳥歸巢。相夫教子天經地義,你不想這樣,又想怎麽樣?!”
說罷望着對方爛泥扶不上牆的癡呆,夏灏傑甩甩衣袖,憤恨道:“朽木不可雕!”
只留下被噴了一臉唾沫的夏知否眨眨眼,慢吞吞的用衣袖擦臉。
“小姐,您可回來了。二夫人已經差人将錢送回來了!”
看到夏知否搖搖晃晃進院,小滿立即從房間內沖出來,伸出一個肉肉拳頭,望着對方轉轉手腕攤開手——
一枚閃閃發亮的銀角。
夏知否下意識接過銀角,一手将剛才藏起來的兩塊牛肉塞進小滿嘴裏,另一只手舉起銀角慢慢打量,半晌長長嘆了口氣。
“小姐,您真太厲害了!”小滿嘴巴被肉堵的嚴嚴實實,雙手捂着嘴巴含糊不清的誇贊。
夏灏傑所說的話依然回想在耳邊,雖然說話氣人,卻帶出來了一個事實。
不想這樣,想怎麽樣呢?
在學習的時候,不想學習。
在工作的時候,也不想工作。
想到這裏,夏知否仰起臉望着漫天星辰伸出手告白:“我!真!的!只!想!玩!”
轉身回房,随意拿起一件外衣甩手一抛——
“小滿,我出去散散心(買買買)。”
後門吱呀一開,黑色的身影閃了出來。
天色已經微沉,街上的人們步履匆匆。
厚重的鬥篷落在夏知否的腳面,腦袋上的帽子扣下來,擋住了她的眼睛。
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行走的矮炭。
“哎呦——”
路人匆匆經過,正巧和擡頭打量路邊小鋪的夏知否撞到。
“眼瞎——”未等夏知否說話,對方眼睛瞪大兩圈做兇狠狀,卻在觸及她的臉時,立刻跪下扣頭:“小人走路不長眼,誤撞甯王府大人,求大人不計小人過,放過小人——”
啥?
夏知否摸着自己的臉懷疑:難道我的美已經可以照亮衆人心中的污濁了?
還沒來及确認,周邊店鋪的夥計看到黑衣鬥篷上繡着的皇家甯字,紛紛放下手裏東西沖出來下跪表示尊敬。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