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張草紙也有一張草紙的用途
夏家住宅大廳男丁們圍着甯王小心翼翼卻又熱情洋溢的打哈哈:“王爺,您且先嘗嘗這顆無花果,是我們家三小姐親手——”
霍準不等通傳徑直大步進廳,湊近主位甯王耳邊輕輕幾句。
霍振聲擺擺手示意旁人放下果盤。
他側側下巴,喝了一口茶,慵慵懶懶擡起眼望着霍準:“此話當真?”
霍準有些尴尬的環顧在場其他人詫異好奇的眼神——
嘆了口氣吞下對夏家上下的看法,點點頭:“屬下所說,句句事實。”
“走。”
“甯王殿下——”
左相還在盤算甯王拉攏自己作何用途,沒想到對方剛坐下連話還沒聽兩句就要走,一時之間戰戰兢兢不知自己做錯什麽。
眼見甯王握緊拳大步搖曳,面上拂過一絲殺氣——
“甯王殿下——”
眼見父親帶兩位哥哥跟着甯王一路小跑,守在廳外端茶送水的夏暖言以為是夏府惹怒霍振聲,也跟了上去。
都聽說甯王十四歲獨身刺死草原狼王一戰成名,夏暖言好奇的擡起眼望着對方——
清冷的眼神一瞥,色厲,內斂。
中了她的心。
竟然立在原地走不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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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甯王殿下——”左相快步經過夏暖言,甯王已經翻身上馬。
“左相不必介懷,本王家中突然闖入一只熊。”想起那只熊憨态可掬的狐媚樣,霍振聲難得揚起嘴角望着面前熊爸眼眸一深:“待等本王挖出熊膽泡酒喝,再來一敘。”
“——熊?”
等到甯王走遠,左相和兩位兒子面面相觑:這個天氣,這個繁華地帶,哪裏有熊?
“——人呢?”
正在院內掃落葉的管家頭剛一擡,一道白影掠過,霍振聲已經不見。
只剩下霍準抱着披風沖管家微微一笑:“管家爺,今晚吃什麽?”
輕巧的腳步落在書房門口,慢慢停了下來。
望着兩扇酸柳枝木門打開,其中一扇門像是沒了脾氣,耷拉敞開着。
霍振聲心中一悸,停下了腳步。
上一次有這樣的的感覺,還是.....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書房。
已經不是原來的書房了。
腳下剛剛邁進房內,忽然咯咛一聲落入耳中——
霍振聲眼眸一冷,灑脫翻身躍起,在空中輕靈一轉,身影已經落在屋內。
這才發現自己從江南制造局搶購的狼毫小篆筆,被踩斷了。
心痛的随手一揮——
一道黑影掠過花園枝枝蔓蔓,三段筆管紛紛重重落在前廳的木柱上,深刻三分,黑色的墨水如眼淚順着木柱流了下來。
書桌上所有的東西都不在原地。
之前放在架子上的文玩核桃被碾碎,渣滓零零散散的攤在硯臺裏——在夏知否看來,硯臺和煙灰缸倒是有點像。
感情他的門是被核桃擠壞的。
“這頭驢——”
眼神落在夏知否自诩的舉世絕佳美仙女畫像——
“霍準,我的刀呢——”
正在廚房跟着管家一起吸面條的霍準突然聽到一聲獅吼——
嘴上笑嘻嘻,心中罵爹娘。
“嗯?”
三樓的角落裏傳來那頭驢迷迷糊糊的哼哼聲,提醒霍振聲兇手有多殘忍無道和慘絕人寰。
和...天真玲珑。
夏知否發現自己不識字時,只覺老天對自己惡意滿滿。
跌跌撞撞翻身來往三層。
卻在三樓靠窗的異族書架上,驀然看到了現代的英文詞——
前世最讨厭的英文書,如今卻成為她忍不住摟在懷中涕零的親人。
雖然詞彙量也不多,但是大概的看看內容,也還是可以的。
沒一會兒,困意來襲,夏知否打了個哈欠,将鬥篷裹在身上,靠着窗外的暖光,沉沉睡去。
直到——
有人生氣。
霍振聲慢慢吞吞走到對方面前,蹲下身打量着這只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嘴角微揚,睡的正香。
周圍零零散散落滿了那些英文書,身下鬥篷還壓着一本某某游記。
嗬,她還懂得享受。
胸口有些堵。
霍振聲只當是蹲的太久,膝蓋頂着胸口過痛,也不願承認自己是有些羨慕的。
甯王府很大很大。
大到穿堂風一過,凍寒他的身,刺穿他的心。
甯王府也很小很小。
小到他躲在書房角落,日日夜夜伴着如豆燭火,埋頭沉浸書海,卻依然只能看到自己。
眼前這個人,庸庸散散,不怕失去,更不怕擁有。
這麽篤定,她憑什麽?
窗外歸雁飛過,腳腕挂着鈴铛清脆空靈。
霍振聲收起眼神随手一揮,原本打開的窗戶倏爾關閉,屋裏立即暖和起來。
夏知否只覺得自己做了很長很長的一個夢。
夢中她進可調戲當今王爺,退可在庭院內護着粉絲,多二。
想想都迫不及待發微博了。
面前似乎有一陣風,輕輕柔柔逗了一下她的劉海。
她睜開眼,望着面前沉沉望着自己的霍振聲,滿心歡喜美夢延續時間足以撐到過年——
開心到不要臉。
胳膊勾着對方的脖頸,迎着對方驚詫的眼神,毋庸置疑的狠狠一吻!
感覺——軟軟的,還不錯!
突然被夏知否襲擊,霍振聲身子僵了一下。
胸口傳來柔軟的依靠,周身滲出的殺氣忽然被熄滅,倒是霍振聲自己瞪着眼睛心驚膽戰。
對方臉頰落在霍振聲帶着外面寒意的衣服上,不由自主的哼哼兩聲,朝他的頸間溫暖地方湊得更近了些。
先前路人送的脂粉氣随着呼吸幽幽直朝他的心裏鑽。
霍振聲滿身的不自在,想要推開她。
兩手搭在她瘦小的肩頭,手指嵌入凝脂嬌軟,明明想推開,半晌卻更想将她扯進懷中,澆灌半生寂寞。
“哼。”
想起之前看電視劇中霸道男主都會安慰女主——
夏知否醉意闌珊,擡起胖胖的拇指在對方紅潤的唇尖輕輕一撫,揚起臉懶洋洋的趴在霍振聲身上:“放心,既然我們蓋了章,我就會對你負責的。”
小手一抹,撩的對方心火一亮。
霍振聲深吸一口氣,別過臉難以置信——
她還是個孩子啊。
金戈鐵馬小半生,就這麽繳械投降了?
當然不可以!!!
眼見懷中笨熊的臉頰越來越紅,霍振聲對自己的失望也越來越深....
在同一只熊前連續失敗兩次,自己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啊——”
果然是練武之人。
手指修長,勁都特別大。
夏知否被對方捏着臉頰,痛到眼角含淚,半個身子靠在對方懷中,一只手捉着對方襲擊自己的大手,另一只手下意識一拳揮過去——
霍振聲無奈的擡起另一只手輕輕一覆——
大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小肉拳。
聽聞驚叫,霍準立刻提着刀跳進書房,三兩步便沖上三樓——
“對不起打擾了!”
半個時辰後....
夏知否半邊臉頰通紅,頭發淩亂,跪在書桌前兩只手握拳高舉——
“我錯了...”
臉頰的痛感慢慢延遲到耳朵,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淚已經掉在了地上。
“嗯?”
霍振聲整個身子歪坐在太師椅上,一只腿肆意搭着把手,另外一只胳膊撐在另一邊把手,眼皮一擡,只等欺負人。
仿佛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不存在。
“錯哪啦?”
語調落在最後一個字,慵慵懶懶帶着兒化音,令夏知否懷疑剛剛只是寫錯一道題而已。
想起剛才的手勁——
她立刻挺直身子認真道:“我不應該趁甯王不在家登門拜訪。”
“嗯?”
不是這個?
“那我,”夏知否蹙眉半天,咬牙道:“我不應該在沒有經過您同意,就吃了您的核桃。”
“哼,還有呢?”
“不應該塗抹您的美人圖,”能讓甯王如此震怒的,夏知否眼波流轉歪着腦袋:“還是因為我看到您和美人的畫冊?”
“什——什麽畫冊?!”
霍振聲板正身子一臉疑惑,眼神落在對方手指地上的畫冊,陡然明白先前下官淘來鄉野圖冊被自己随手扔在書房,竟被她找出來——
怪不得她不知羞!
“你——”
怒氣即将爆表之前,望着對方狡黠的眼神——
兵不厭詐。
“又想裝瘋賣傻——”
讓她自己承認既然不可能,霍振聲轉身從書架取出一本塞外文章扔在對方面前。
“既然你知錯,按照我們律例,偷竊悔物者,斷手。”
夏知否眉間輕跳,下意識握緊拳頭。斷手,那該多痛。
發覺對方已經沒有了剛剛的得意,明顯動搖,霍振聲走到她面前,低着頭望着對方:“另外,我已經掌握夏灏淵私受塞外異文,按律例夏府應當滿門抄斬——”
“您覺得我是現在就入宮禀明聖上他一直咬牙切齒的人就在身邊,還是再陪您玩會兒,夏小姐?”
聲音沉沉落在耳邊,帶着皇家至上無法辯駁的壓力,夏知否渾身失去力氣,脖頸之上千萬斤重。
在絕對的權力面前,所有的小打小鬧,都是對方冷眼睥昵容許下的打發時間。
他,什麽都知道。
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自以為是撩了,惹了,其實是對方早就看穿的“接受邀請”。
這一次,夏知否也不再裝瘋賣傻,深吸一口氣擡起頭——
“王爺,一張草紙也有一張草紙的用處,您就說怎麽樣才能放過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