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幕後

聽到“昭才人”三字的時候,王昭儀的面色極微妙的變了變,她染了鳳仙花汁的指甲嵌入掌中,疼得臉色發白。

太後卻不為所動,隐在衣袖下的那雙保養極好的素手捏着一串珊瑚佛珠,殷紅滾圓,好似一滴滴滾熱的鮮血。她本人就像是一尊慈悲為懷的菩薩,端莊得體的坐在上首處,面色幾乎不變,只是極輕極輕的笑了笑,不染半點塵世的煙火氣:“皇帝,昭才人在你心裏頭又算得了什麽,也值得你今日特意提起?”

就像是太後之前與王昭儀說的,皇帝本人便是真真的“愛則加諸膝,惡則墜諸淵”,他不喜昭才人,便連一點體面也不肯給這個給自己生了兒子的女人留下,就算知道昭才人之死另有因由也只當什麽都不知道。

“昭才人自是算不了什麽……”皇帝擡眸看了看坐在邊上的太後與跪在地上的昭才人,适才還挂在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斂了起來,他的語氣聽上去甚至還十分溫和,“今日有人從立政殿抱走了阿娥,要把她丢去冷宮邊的湖裏。所以,朕便想來問一問母後和昭儀如何看待此事。”

他把最後幾個字咬得重重的,目光猶如出鞘的刀劍一把直直的戳在跪在下首的王昭儀面上。

王昭儀戰戰兢兢的仰起頭,對上皇帝的目光,那目光冷淡冰冷,猶如刀刃上雪亮的刀光。那一剎那,她只覺得自己好似身處荒野之中正與某種危險的野獸對視,生存的本能令她渾身不禁戰栗,只得竭力咬緊了牙關止住聲音:“陛下容禀,妾實在不知此事。”

皇帝嗤笑了一聲,不掩冷淡與嫌惡,慢條斯理的接着道:“好吧,這便算是個巧合,誰讓幕後那人心思如此靈巧,竟是與朕的昭儀想到了一塊。那,薛嬷嬷呢?她可是你安插在容充儀和大公主身邊的眼線,又正好死在此時,作何解釋?”容充儀本就是王昭儀身邊出去的,在她身邊安插人手對于王昭儀來說想必是十分簡單的。

“皇帝!”太後忽而出聲打斷了皇帝的話。

皇帝的手掌輕輕的在花梨木光滑的椅柄上撫了撫,回首和太後一笑,聲音聽上去十分輕松:“朕就随口問問,此事與母後并無關系,母後不必操心。”說着,便又垂眸掃了王昭儀一眼。

王昭儀渾身發軟,幾乎要軟弱害怕的趴到地上,可她知道此事必須要盡快澄清,否則皇帝暴怒之下說不得真就要了她的性命。

王昭儀想了想,還是盡量穩住自己的聲音,小心恭謹的垂首應答道:“薛嬷嬷确是妾派到容充儀身邊伺候的,只是,她因何而死,妾委實不知,甚至,倘不是陛下今日說起,妾還不知道鄭姑娘出了事。此事如此之巧,想必是有人想要暗中陷害臣妾。”她勉強擡目去看皇帝,随即便垂首磕頭,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您乃聖明天子,英明睿智,明照萬裏,必能還妾一個清白!”

“此事确是蹊跷,還需再查才好。”太後亦是沉聲應了一句。

皇帝微微阖了阖眼,随即揚唇一笑,徐徐道:“既然昭儀覺得冤枉,那便罷了。”他從木椅上起身,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在地上,衣裙淩亂、狼狽惶恐的王昭儀,“幸而阿娥無事,朕今日來也是想與母後和昭儀說一聲:這樣的巧合,朕再不想見第三次。再有下次——”

皇帝擡步走到王昭儀跟前,用明黃繡龍的靴子挑了挑王昭儀尖尖的下颚,笑容溫和,可在王昭儀眼裏卻冷酷至極。

“再有下次,無論昭儀是否真的無辜,朕也只好送你去見昭才人了。”

皇帝拂袖而去,王昭儀幾乎脫力,癱軟在地上,渾身都是濕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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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氣得臉都白了,可又不能與兒子生氣,最後直接就把案上的茶盞砸在王昭儀身上,冷聲道:“你做的好事!倒是叫我都跟着沒臉。”

王昭儀被茶水淋了一頭,狼狽之極,亦覺得自己冤枉至極,慘白着臉色開口道:“娘娘,妾再驽鈍也萬萬不敢逆了您和陛下的心意,您叫我別動鄭姑娘,我再不敢動手。今日之事,妾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必是有人要陷害妾啊。”

“那也是你蠢!弄死個小才人、埋個眼線,都能被人挖出來借以利用陷害,不是你蠢是什麽?!”太後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沉了沉臉色,捏緊了一顆珊瑚佛珠,随即又不禁想到:難不成,真不是王昭儀?那,又會是誰?是容充儀想要借此脫離王昭儀掌控、還是那些個新進宮、有野心的妃嫔又或者……貴妃?

太後此時正在思量的問題,皇帝自然也在想。

鄭娥之事前前後後看似簡單,實際上卻設計的十分缜密毒辣,必是自鄭娥搬到立政殿後便就盯上了:先是用薛嬷嬷說動大公主身邊的劉宦官把放貓吓人變成放貓引人;用貓引走窦嬷嬷之後,再用兩個宮人抱走鄭娥丢去冷宮湖裏;最後再讓薛嬷嬷“自盡”滅口。倘若事成,大公主等人自有嫌疑,再是是薛嬷嬷的“雙重”身份以及冷宮湖邊這個地點,王昭儀也洗不清嫌疑……

皇帝其實也明白,這事太巧了——如今乃是冬日,湖水或許還結了冰,王昭儀又不是蠢到無可救藥,真要下手也不必特意把人抱去冷宮湖邊惹嫌疑。

王昭儀或許真的冤枉,幕後可能真的另有黑手,但現下人證物證具無,皇帝思忖再三也只好先遂了幕後之人的心思,把罪按在王昭儀身上,再令人暗中追查。如此,一能令幕後黑手自以為妙計得逞,得意放松之下或許能露出馬腳;二則是殺雞儆猴,借着懲戒王昭儀,再次給後宮裏的人提一提醒——至少,王昭儀與太後所有顧忌,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自讨嫌疑的對鄭娥下手。

皇帝定定的在殿外的玉階上吹了一會兒風,聽人禀告說是冷宮邊上找到兩具淹死了的女屍時只覺得頭被風吹得有些疼,不由用指尖捏了捏眉心,指甲幾乎要掐在肉裏。他随意擺擺手,令那禀告之人下去,擡步上了龍辇,正要叫人回立政殿,忽而眼角餘光瞥見邊上一個眼熟的小內侍似有話要禀告,便又招了招手。

那小內侍見着皇帝招手,不由大喜,随即又上前恭謹的行了禮:“奴才胡林,參見陛下。”他咽了口口水,小心的道,“陛下早上傳了口谕,說是今晚要來蓬萊殿的。娘娘特意備了晚膳,帶着小公主和六皇子正等着陛下,因久久不見陛下,便打發奴才來問一聲。”

皇帝這才想起來了:他今日本是打算要去蓬萊殿看謝貴妃的,只是午間鄭娥那事一鬧,頭疼的厲害,一時沒顧上。他想了想,覺得鄭娥今日受了驚怕是正需安慰,便又溫聲道:“回去和你家娘娘說一聲,朕今兒有事,明日再去瞧她。”說到這,皇帝這般說着,到底有些歉疚,便又額外吩咐黃順去理出些東西,拿去蓬萊殿賞謝貴妃,另有一匣子的琉璃珠正好送去給六皇子玩。

皇帝敲打完了太後和王昭儀,安撫完了愛妃,便一疊聲的催着要回立政殿瞧鄭娥。因皇帝心裏急,底下的人也不敢耽擱,不一會兒便又回了立政殿。

宮人輕手輕腳的給皇帝掀了簾子,他大步入了內殿,擡目一望便見着歡歡喜喜蹬着小腿撲過來的鄭娥。

鄭娥剛換了一身鵝黃色繡迎春花的襦裙,裙裾随着步子而動,就像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兔子,只小小的一團兒,又白又軟。她的肌膚本就白得就像是奶油,嫩的能擠出水來,被殿內的盈盈的燈光一照,更是猶如雪玉一般瑩然生輝,乃是極脆弱、靈秀的美。

一見着鄭娥,适才的頭疼和煩心就和殿外的冷風一般,轉瞬之間便不見了。皇帝擡擡眉,朗聲一笑,彎腰撈起鄭娥,見她手中抓着一塊糯米糖糕,不免問道:“這都要晚膳了,皇後怎的還叫你吃這個?”

鄭娥眨巴眨巴眼睛,纖長濃密的眼睫也跟着一揚一揚,她一面笑一面認認真真的和皇帝解釋道:“這個很好吃的。”說着,她想了想,白嫩的雙頰微微一鼓,便把還未來得及吃的糯米糕遞到皇帝嘴邊,軟聲道,“蕭叔叔你也吃……”一副忍痛割愛的模樣。

皇帝把嘴湊上去,正要吃呢,見着她那不舍的模樣便又禁不住的笑,抱着她道:“沒事,你吃罷……”他寬大的手掌撫了撫鄭娥鴉黑色的發頂,指尖穿過柔軟的碎發,聲音亦是柔軟下來,“今天你受了驚,便不攔着你吃了,愛吃便多吃幾塊。”

皇帝這也算是養孩子養出學問來了,他也知道不該叫鄭娥吃太多糕點,要叫她正經的吃三餐才是。只是瞧着小姑娘可憐可愛,今日又十分特別,便難免軟了心腸。

“謝謝蕭叔叔!”鄭娥抓着糯米糕,不由自主的歡呼了一聲,然後抱住皇帝的脖頸輕輕蹭了蹭,把頭靠在他頸邊與他說悄悄話:“剛才你沒來的時候,我和二姐姐正和五哥哥、四哥哥他們一起玩游戲呢……”

皇帝忍俊不禁,伸手捏了捏她小小的鼻尖,低頭與她對視,柔聲問道:“玩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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