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醋意
晚飯是休戈帶回來的烤馕和肉幹,臨睡前客棧夥計又特意來送了一碗剛熱好的牛奶,休戈拿着糖罐給他放了兩大勺砂糖,蕭然啃了大半個馕吃了三四塊肉幹就已經飽了,休戈非要他喝兩口牛奶再睡,美其名曰安神助眠能長個。
蕭然捧着瓷碗喝淨溫熱甘甜的牛奶,嘴上沾了一圈白花花的奶沫,不等他自己伸舌頭去舔,休戈就餓虎撲食似的将他困去身下壓進床裏,他半幹的頭發在枕上披散開來,新換的內襯還沒等系上帶子就被拱出了褶皺。
休戈按着他的肩頸裏裏外外把他嘴裏的奶味嘬盡,蕭然連擡手阻擋的想法都沒有,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美好平和,休戈意猶未盡的咂着嘴才去起身熄燈,一邊哄着他先睡一邊大大咧咧的脫光衣服溜着鳥去屏風後面洗漱。
蕭然很少睡在床上,他給淩睿守夜的時候通常是在房頂或者橫梁上貓着,相比之下休戈給他備下的錦緞被褥實在太過柔軟了,蕭然蜷在床裏睡到淩晨,洗幹淨才上床的休戈只穿了一條貼身的亵褲躺在他身邊,一手牢牢的環着他的腰胯,一條腿還特意擡起來勾住了他的小腿。
蕭然輕手輕腳的将他推開一些,按理來說休戈的警覺性不差,興許是睡前知曉他的心思太過高興,眼下可能正做着什麽美夢,蕭然并沒有驚動他就得以下床,長手長腳的北原男人哼出一陣頗為安逸的鼾聲又轉而摟住了他蓋過的被角。
蕭然揉着後頸悄然無聲的竄上了房中橫梁,軟褥子睡得他腰背泛酸渾身難受,不過兩個手掌寬窄的木梁剛好能讓他側身躺下,他在獵場重傷之後一連卧床休息了數月,下肢到現在都沒有恢複到正常狀态,松軟的床鋪對他沒有任何好處,他還是得像以前那樣繃着根弦才行。
蕭然在梁上小憩到天邊泛白,休戈一直睡得很沉,他趁着休戈翻身的功夫躍下房梁爬回床裏,一連串的動作沒有帶出半點聲響。
他挨着身邊的男人半夢半醒的躺到外頭天光大亮,休戈和前幾天一樣先起來幫他穿衣穿鞋,蕭然想自己動手都不行,高他一截的男人單膝跪在床邊地上捧着馬靴往他腳上套,一舉一動嚴謹認真,仿佛是把這種事情當成什麽值得炫耀的差事一樣。
出客棧的時候和昨天一樣,還是他們兩個結伴而行,沒有什麽侍從跟班,蕭然去院裏掬了捧水洗臉就算收拾妥當,衣衫半敞,挂飾當胸,馬靴及膝,一頭墨發散在背後,他還特意帶上了昨晚沒吃完的肉幹,布兜甚是豪放的別在四指寬的腰帶上,極為入鄉随俗。
休戈起先還喜滋滋的盯着他的胸前想入非非,臨出門的時候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當機立斷把他拉回門後好生整理了一番。
內襯拉好領子捋平,遮去帶着淺色傷痕的胸口只露小半鎖骨,外袍腰帶紮牢,布兜被休戈拿走挂在了自己腰上,也就是夏天的袍子輕短,休戈把蕭然的下擺扯了又扯,發現實在蓋不住他小腿上流暢的線條只能悻悻作罷。
蕭然僵在門口一雙薄唇抖了半晌也說不出半個字,他自認不是什麽清麗脫俗的漂亮姑娘,用不着這般幼稚又誇張的警惕,而且他本應該很反感這種再次被歸為所有物的待遇,可休戈做得太理所當然了,就好像是野獸标記領地的本能。
縱馬征戰的部族首領如同一只憨厚執拗的大狗埋進他的肩窩使勁拱蹭,蕭然眉眼半合順從的側頸任由他胡作非為,衣衫遮不住的頸上被連着留了三四個淺淺的印子,休戈得了縱容就更加放肆,蕭然被他抱至雙腳離地又抵去了門後,自鎖骨上段到頸邊耳後無一幸免,盡是他舔咬的水痕和齒印。
他們耽擱了一會才去外頭,蕭然第一次到北原的城池,看什麽都覺得新鮮,街巷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極為熱鬧,掌櫃和夥計吆喝着雜七雜八的外族語叫賣自己的商品,狄安城裏各國商隊都有,仔細算下來土生土長的北原人都占不了多數。
蕭然對于外族的語言、風俗一無所知,城裏繁華喧鬧,人多眼雜,休戈怕他走丢特意牽着他的手親自帶他逛,順帶着把他聽不懂的外族話翻譯成漢話告訴他。
蕭然知道西夷多小國,北原多部族,尤其是西夷那邊,語種紛雜繁瑣是世上出了名的,但令他驚異的是休戈幾乎能聽懂所有人的語言,無論是西夷商鋪的掌櫃還是東隅攤位的夥計,休戈都能很流暢的跟他們交談,還能時不時回過頭來用漢話問他要不要這個買不買那個,幾種語言毫無磕絆的流暢轉換,蕭然光聽他們說話就暈乎乎的反應不過來,休戈問他好幾次他都回不過神。
北原人骁勇彪悍是人盡皆知的,但若說起涵養底蘊,大多數人覺得一個騎馬放牧的民族一定是有勇無謀,粗野不堪,南朝向來輕蔑外族,朝野上下總說北原盡是莽夫蠻族,不懂禮不識字,過的是茹毛飲血風餐露宿的日子,只是一群徒有蠻力的野人,若非親眼所見蕭然怕是也會還相信着這種流傳百年的說法。
蕭然看到商市裏熱鬧非凡,小到脂粉首飾大到家具馬匹,城裏各處都是做生意的商販,街邊有固定的商號店鋪,路上有可以随拆随按的簡易攤位,西夷的藥草玉石、東隅的珍珠珊瑚、南朝的布匹錦緞、北原的皮毛野味,滿城商品玲琅滿目應有盡有。
他們逛了大半個時辰,休戈硬扯着他去一家西夷商人的店裏,轉了一圈之後非要給他買顆上好的南紅珠子綴在了狼牙挂飾正中,蕭然剛推托一句休戈就耷拉着眼角擺出一副受傷似的表情,他天生吃軟不吃硬,只得任由他跟個敗家子似的掏銀子給眉開眼笑的老板。
正紅色的瑪瑙是祥瑞之兆能避血光災禍,蕭然低頭仔細看了看自己頸上多出來的東西,他雖然不懂玉石珠寶,但即使是單看顏色也能分出高低好壞,休戈給他的這顆珠子怕是要比當今南朝皇後鳳冠上鑲着的那顆都要豔麗純正。
老板和夥計畢恭畢敬的送他們出門,蕭然無可奈何的任由休戈繼續牽着自己走,高大英武的男人與他十指相扣,特地放慢了步伐讓他慢慢走慢慢看,半闕城池人頭攢動,幾近午時的城市仍然喧嚣鼎沸,叫賣吆喝不絕于耳,繁榮之勢甚至要比南朝都城還要強上數倍,這與淩氏皇族君臣口中輕蔑數年的北原蠻荒完全是兩回事。
蕭然又跟着他走了幾條街,休戈就怕他逛久了渴了餓了,後半程跟帶孩子似的一直陸陸續續帶他買街邊的零嘴吃食。
蕭然捧着休戈給他的瑪仁糖啃了一小口,酥脆的核桃仁裹滿了黃澄澄的糖漿,一口咬下去甜香滿溢,瑪仁糖好吃是好吃,但對于夏天這種季節來說還是不太合适,只能吃個新鮮,蕭然拿着糖塊站在原地,休戈三下兩下的擠過人群又跑去買了什麽,不消片刻就舉着酒囊興沖沖的跑了回來。
酒囊是從冰桶裏取出來的,擰開蓋子就能聞到奶酒特有的香味,蕭然指尖黏着糖漿騰不出手,休戈抹了把汗順其自然的擎着酒囊喂他,酸甜适中的冰涼液體解熱去膩,蕭然難得貪嘴的多了兩口,滿嘴都是甘醇的奶香。
休戈低頭替蕭然抹去嘴邊的奶酒,略顯粗糙的指腹輕輕蹭過青年淺色的唇瓣,時光悠悠然回到二十多年前,曾幾何時他的母親也是這樣帶着他走在熱鬧的狄安城裏給他買糖糕買新衣,他的父親時常會把國事甩給他的叔父們就為了來陪他們母子逛街。
狄安城最初興起的原由已經被衆口流傳得變了模樣,世人都說是當年的國君英明聰慧懂得開商興國,休戈作為北原王族的子孫當然知曉自己祖輩的秘史,蕭然一時好奇問起他這個問題,他想起族民口口相傳的那些贊賞頌歌,實在是繃不住笑意。
北原民風淳樸開化,哪怕是王族的姻緣婚配也沒有那麽多講究,休戈的很多祖輩都是與外族通婚,百年前那個君王更是出了名的情種。
他年少時四處闖蕩在東隅認定了一個尋常人家的姑娘結為伴侶,繼位時他帶着姑娘回北原明媒正娶,後來勤政治國罕有空閑,稍有成果的時候才發現妻子思鄉心切郁郁寡歡,于是就趕緊特意去找東隅的商隊送來她家鄉的器物特産。
狄安那會只是個交接的小驿站,北原偏遠閉塞,有了新東西大家都覺得有趣,正趕上天災人禍城池失損後的第一次牛羊豐産,舉國上下壓抑已久,有了國君開這個頭,上至王族臣子下至平民百姓,皆托商隊去給親人摯愛尋些新奇禮物,一來二去才有了狄安城的雛形。
說到底狄安城只是當年的國君在不經意間弄出來的,最初的意圖其實只是為了哄妻子開心,休戈言及七分便住了口,他的祖祖輩輩皆是癡情種,北原沒有君王無情這一說法,族人願意追随的永遠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君王。
他父母就曾不止一次的告訴他,若要為君必先為人,連枕邊人都無法保全善待的君王,總有一天會衆叛親離,丢盡江山。
蕭然驚愕的連瑪仁糖都忘了咬,休戈笑着低頭去啄了他的指尖,把他剩下的大半塊糖塊吞進嘴裏咀嚼幹淨,他決定給蕭然再留個驚喜,先不告訴他北原的王城是什麽樣子,他的太祖父當年娶了個南朝女子,翻修王城的時候絕對算得上色令智昏,連寝殿都是親自繪得圖紙。
後半日他們去逛了另一半狄安城,狄安城分為東西兩半,西城商品往來居多,東城多是酒樓戲臺和四處游走的馬戲雜耍,休戈單純就是帶着蕭然去轉一圈,只是路上人多不太好走,又正趕上狄安城裏最當紅的舞女窈窕獻舞。
胡姬美豔得不可方物,輕紗羅裙豔紅似火,旋舞婀娜赤足皎白,明金色的束腰點綴纖瘦身段,精巧絕倫的飾物随着舞姿響出清脆悅耳的節點,臺下喝彩叫好的路人嚴嚴實實的堵住了街道,休戈頭都不擡的帶着蕭然往另一條街上走,旁人眼中的傾城尤物于他而言抵不過蕭然半分。
偏得是無心插柳的人才能引來眷顧,他們是人群中的兩個異類,胡姬柳眉一挑足尖點地,素手扯着紅綢翩然落去臺下,嬌弱身段一扭一轉,瞄着蕭然的懷裏斜身軟倒,酥骨半身媚眼如斯,蕭然反應夠快本能躲開,但他又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人家姑娘倒在他身前,一時間來不及細想只得下意識伸手一扶,稍一相觸就能聞到女子身上怡人的脂粉香氣。
眨眼一瞬,胡姬被休戈扯着胳膊扔回臺上,舞女雖嬌弱卻也有一身功夫,身形狼狽一晃好歹是站穩了身子,左右之人打抱不平的扯着嗓子罵他不知憐香惜玉。
高大的北原男人連理會都懶得,他徹徹底底寒下面色啞聲斥出一句低沉之極的北原語,聞訊而出的班主幾近連滾帶爬的撥開人群臺上的胡姬一道下來趕忙給他行禮賠罪。
人群因而噤了聲響,蕭然滿臉窘迫的被休戈打橫抱起,身形上的差距讓他很難掙脫,前一秒還能扶住舞女的利落身手完全成了擺設,休戈撈着他的後腦往懷裏一怼,蕭然半身都得老老實實的貼着他的前胸,任由他滿身黑氣的抱着自己回了新的落腳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