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大概那個在臺上侃侃而談的講師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舉手要跟他“探讨問題”,這個時候的他也沒有意識到幾分鐘後這個男生會如何讓自己下不來臺, 當他點頭示意男生可以站起來發表觀點、提出問題時, 竟然還有點兒小激動。

他很喜歡跟同學們互動, 但一般來說, 同學們都不太喜歡跟他互動。

荀理得到應允, 站了起來,一個話筒傳到了他手邊。

“老師您好,”荀理十分有禮貌地自我介紹了一下,“我是法學院大四的學生,對您剛剛的觀點有些不太認同。”

講師笑了,面露興奮:“嗯,你說說,有哪裏不認同?我給你捋順一下。”

“您說同性戀是變态, 這一點我非常不認同。”

荀理的話一出,全場的學生都看向了他。

那個講師不屑地一笑說:“這有什麽可不認同的嘛?”

“同性戀不是變态, 它和異性戀、雙性戀、無性戀一樣, 各種性取向之間不應該有優劣之分。”荀理壓着火氣說,“有嚴謹的科學依據可以證明同性戀有深厚的生物醫學基礎,而且性取向是由基因決定的。自然界不光是人類,還有很多物種都有這類行為。除此之外, 還有跨性別者, 您是不是也覺得跨性別者是變态呢?”

講師站在前面的臺上遠遠地望着這個站在倒數第二排的男生,沉默幾秒鐘,然後笑了說:“果然年輕哈。”

“這跟年輕不年輕沒有必然的聯系, ”荀理繼續說,“把性少數群體視為變态,這是極其嚴重的偏見歧視,您身為一名講師,站在上千人面前傳達這種錯誤的認知,我覺得十分不妥當。”

講師的笑容已經開始變得尴尬,他擺擺手說:“你先坐。”

“不了,”荀理笑着說,“我還是站着,方便随時反駁您。”

坐在他身後的方矣抿着嘴偷笑,其實他覺得這樣直接讓人家講師下不來臺挺不好的,但是對方的言論也确實讓人無法接受。

這個社會很多人都不接受同性戀,但身為一個傳道受業的講師,就算心裏有偏見,放在心裏就好了,為什麽要說出來呢?

一個講人際交往的講師,自己卻做不到最基本的互相尊重,這是他的失格。

Advertisement

講師走下臺,朝着荀理的方向走來,強撐着笑容說:“我們不管有沒有依據,是不是本能,但身為人類,你能跟動物比嗎?你一個高級動物,去跟低等動物比?自降檔次啊!在我們人類社會,同性戀就是精神病!”

“……好強大的邏輯。如果這麽說的話,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人家低等動物都能接受‘少數’,為什麽我們這個開化這麽優越的高等動物卻非要碾死那些與自己不同的人呢?”荀理說,“存在即合理,之前主持人在介紹您的時候說到您本科是學哲學的,那黑格爾的這句名言,您應該耳熟能詳。您可以不接受,不認同,但歧視就是您的不對了。友情提醒一下,1973年美國精神醫學學會就把同性戀從精神疾病中去除了,1990年世界衛生組織也将其去病化,2001年中華精神科學會修訂了CCMD并公開承認同性戀是正常的。老師,您是以什麽為依據,說同性戀是精神病的呢?”

“這是詭辯,”講師已經走到了荀理前面,“什麽存在即合理,現在社會老齡化嚴重,這些不生孩子的同性戀需要付很大一部分責任!”

荀理目瞪口呆,心說這到底是哪兒找來的狗屁講師?

“您在開玩笑嗎?”荀理說,“這個鍋都要扣在同性戀身上?同性戀還真是背鍋俠。也就是這些年,同性戀被弄得越來越邊緣化,但實際上,我們的傳統文化根本就是不反對同性戀的,而且,中國古代對同性戀的态度甚至比西方還要開放,建議您可以多讀點兒書。另外,同性戀跟婚育也壓根兒就産生不了矛盾,之所以生育率下降明明就是……”

“你坐下,這個話題我們課後再讨論,不要在這裏耽誤其他人的時間。”

何江江在旁邊弱弱地說:“老師,我們不怕被耽誤時間,你們繼續,繼續。”

那講師眼裏已經冒了火,愣是按着荀理的肩膀把人按到了座位上,離開的時候,還順手帶走了他的話筒,直接給他閉麥。

何江江縮在座位上壓低了聲音狂笑不止:“牛逼,我狗哥是真的牛逼。”

這時候,報告廳裏突然響起掌聲,從右邊最角落開始,最後蔓延到了全場。

任誰都知道這掌聲是給荀理的,那講師面子上挂不住,竟然站在前面說謝謝。

方矣哭笑不得,給荀理發了個信息:你看你把人家牛人講師都搞成什麽樣了?這要是傳出去,萬一以後人家沒有生意了,你就真得背鍋了。

荀理笑着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回複:那也是他自作孽,人要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發完之後,他回頭趴在椅背上小聲問方矣:“我剛才帥不帥?”

方矣嗔笑着看了他一眼,讓他趕緊轉回去。

大概是因為收了錢必須講滿兩個半小時,那個講師在被荀理一通掃射之後,硬着頭皮看着PPT愣是又講了好久,終于結束了這個或許是他講師生涯中最為恥辱的一次講座。

散場的時候,荀理說:“我去找他談談心。”

然而荀理剛一站起來就看見那講師拎着包走了。

“跑得到快。”

“你啊,差不多就行了。”方矣說,“我們根本說服不了任何人,改變不了任何人的想法和偏見。”

“但我得讓他知道他的行為有多可笑。”荀理不服氣,“就這種人拿着上萬塊的課時費來胡言亂語,錢怎麽那麽好賺呢?”

人都散得差不多了,何江江說:“狗哥,你回宿舍不?”

他偷看了一眼方矣:“啊,是我多嘴了。”

方矣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然後跟荀理說:“我先走了。”

方矣前腳出了門,荀理後腳就跟上了。

兩人一前一後,保持着兩米的距離走在校園裏。

十一月初,這座城市的第一場雪還沒來,但樹葉已經掉光,秋風已經瑟瑟。

學生們要麽往圖書館走,要麽往食堂去,也有部分沿着小路回宿舍。

方矣慢慢悠悠地踩在紅磚地面上散步似的晃蕩着,一陣冷風吹來,倒是真有幾分涼意。

荀理想上前去和他說話,但想到對方忌諱,生怕被熟人看見,索性拿起了手機。

鈴聲響了三下,荀理在後面看着方矣接起了電話。

“寶貝兒,”荀理笑着說,“意不意外?”

方矣下意識回頭,然後無奈地笑笑,轉了回來,一邊繼續往前走,一邊打着電話:“玩浪漫啊?”

“對啊,這種地下戀情最浪漫了,等以後畢業了,就沒這種偷情的快感了。”

“誰跟你偷情,美得你。”方矣說,“什麽安排?我等會兒就沒什麽事兒可以走了。”

“我預定了一個私人影院,咱們看完電影可以回家□□。”

“……真是完美的行程。”方矣說,“影院在哪兒啊?咱們倆回家開車過去。”

“哎,好想跟你車震。”

“閉嘴吧,你腦子裏能不能想點兒和諧的東西?”

“這多和諧啊!”荀理說,“在你生日這天,帶着你共赴生命大和諧,不好嗎?”

方矣無奈地一笑,低聲罵了他一句。

往回走的路上方矣還真遇見了自己系的學生,兩個女生,特可愛地跟他打招呼,還邀請他一起去食堂吃飯。

方矣笑笑:“我就不去了,下班了,要回家。”

目送走了那兩個女生,一直跟在後面的荀理沒控制住體內的醋意,快走幾步跟了上來。

“你太受歡迎了,”荀理說,“我這還在學校呢,多少能牽制你一點兒,等我畢了業,沒人盯着你了,外面這花花草草,我不放心啊!”

“又說什麽混賬話呢?我方矣在你心裏就是那種拈花惹草的人啊?”

“倒不是,你是被拈被惹的,”荀理說,“現在我特懊惱,如果我真是那種每天從五萬平米的大床上醒來家裏有兩億個漂亮女傭的王子殿下就好了,那樣的話我就能把你圈養起來,當我的金絲雀。”

“做你的春秋大夢吧,”方矣說,“你不如去寫小說,在小說裏,這個倒是可以實現。”

出了校門,回了家。

兩人回家換了身衣服,理由是方矣覺得上班穿的這身襯衫西褲看着太無趣,出去玩他得換一身裝備。

荀理滿心歡喜地等着他換衣服,幻想着他家方老師能穿個什麽性感Sao氣的Ding字褲來做“生日大放送”,然而他想多了,方矣還沒那麽奔放。

不過,最後出門的時候,他們倆都穿上了第一次見面時的那一身,同款大衣,往那兒一站,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倆人有貓膩。

“情侶裝啊方老師,”荀理實在忍不住,在電梯裏就拉着人一起自拍了一張。

“父子裝。”方矣一本正經地說,“別問,問就是父子裝。”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