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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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裏人很多,講話聲很雜,随處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空氣一點都不好。

這實在不是個适合談話的場合,時間,甚至是賀峥談話的對象都不對,賀峥無力地解釋:“手機是電子産品,不能碰水。”

“電子産品是什麽?”許聞意又問。

這東西解釋起來還真費勁,賀峥從小在這樣的環境裏長大,周圍人教什麽,他就适應什麽。而許聞意是在蠟燭環境長大的,這種推翻所有重來的教法,是所有老師都感到厭煩的。

賀峥指着大廳裏的電視機,“那個叫電視,也是電子産品,還有昨天晚上我點開的燈和電子蚊香液,你想的起來嗎?”

說到這,許聞意還不服氣:“你當時不讓我問。”

賀峥:“......”

現在是大白天,醫院取光很好,整個挂水大廳亮堂堂的,賀峥找不到一盞燈給他解釋。

“就這樣吧。”賀峥并不好為人師,沒點教人的耐心,“反正就是手機不能碰水,這個你記住了?”

許聞意說記住了,問賀峥:“那你的手機能借我玩不?”

賀峥想都不想就拒絕:“不能。”

許聞意癟嘴。

賀峥不看他。

其實許聞意就随便問問,他又不知道這東西怎麽玩,就看見賀峥在上面點個不停,好奇而已。從小到大許聞意要什麽沒有,第一次被人拒絕,着實是很委屈。

拔針時,許聞意又是看着的,來的剛好是護士長,三十多歲的年紀,看到許聞意眼睛睜得大大的,裏頭滿是新鮮和好奇,笑着對賀峥說:“你弟弟長得真好看,膽子還挺大。”

賀峥聽笑了,不知道想到什麽,問她:“您看他像幾歲?”

“看起來很小。”護士長笑說,“成年了嗎?”

賀峥口袋裏還揣着許聞意的身份證,一想到上面的出生日期,笑的更歡了:“他二十四。”

賀峥從護士長臉上看到和自己一樣的表情,這才心滿意足。

現在的許聞意和原來的許聞意完全沒有相似之處,撇開生死不論,只單純談不同的話,如今的他有着一雙太過清澈的眼睛,這讓他整個人的氣質與原先有很大差別。

許聞意在外人面前很安靜,無論他們在說什麽,當着他的面讨論他什麽,他都只是笑笑,沒有半句反駁。

賀峥這才放心下來,按着他拔了針壓着酒精棉的手背,帶他去領藥。

現代社會自有一套生存法則,做什麽都講究秩序,行人等紅綠燈過馬路,挂號拿藥也要排隊,這實在是令人驚訝的一件事。

“都不用人管。”過馬路時,許聞意在賀峥耳邊小聲說。

賀峥挑了下眉,用同樣的音量回答他:“有人管的,那上面有監控,能查到你好幾個月前幹過的事,被人知道了一樣有處罰。”

賀峥說的話裏仍然有很多許聞意聽不懂的東西,他很少解釋,稍微有耐心說上兩句,又不允許他追問,很快就說“以後在說”。

許聞意經常聽的雲裏霧裏,卻能從其中找到他能夠理解并且接受的東西:“那個也叫電子産品嗎?”

賀峥楞了下說:“對,不過那個都防水,不然在外面風吹雨打,一個月不知道得換多少個。”

他倆到馬路對面來吃早餐,不過這會兒已經沒有早餐而言了,坐車加挂水,已經快十一點了。

醫院周邊有許多吃食,賀峥覺得病號喝粥就可以了,許聞意不知道怎麽了,非看上了麻辣燙。

賀峥:“......”

許聞意:“......”

幹,賀峥幹不過他。

賀峥屈服了:“為什麽非要吃它?”

許聞意哪知道為什麽,就是聞着香想吃而已,小少爺做事從來沒有理由:“我就想吃那個。”

行,非常不講道理。賀峥不想和他扯一大堆病理,只問:“你會吃辣嗎?”

“我不知道。”許聞意指了指自己,煞有介事地問:“他會嗎?”

上下對話一連接,多少有那麽點滲人,賀峥不問了,把他領到店裏:“我不知道。說實話我并不是什麽好同學好室友,對別人的事也不關心。”

要不是許聞意死了,賀峥連愧疚之情都不會有。

在賀峥看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本該淡薄,彼此之前保持距離才是最應該的,賀峥從來不管不是他該管的閑事。他也沒什麽愛心,愛人和被人愛,他都不需要。

許聞意無話可說,畢竟他也是這樣的人。

只是許聞意不知道的是,他這樣的理由是因為舊社會的身份地位制度決定的,他周圍沒有需要他用虛僞的關心籠絡的人,而賀峥生活在講究平等的現代社會,他這樣僅僅只是因為無情。

麻辣燙是自己拿菜算價,賀峥領着許聞意把東西拿好,讓他自己挑喜歡的東西去算賬。

點完兩人在位置上坐着,座位靠窗,為了尊重沒有手機的人,賀峥也沒再玩手機,兩人一同看着窗外,彼此沉默了下來。

這一天窗外陽光明媚,中午前的陽光斜斜照在窗邊,照得人懶洋洋的,難得覺得很舒服。

“群裏還有人問起你了。”賀峥說。

他們這群人來秦水一個多月了,每天過着忙碌又充實的生活,乍一閑下來,賀峥覺得無聊,還是想回去刮他的方,聽學弟學妹叽叽喳喳地對話和問題。

“群裏?”許聞意一臉困倦,淡淡道。

賀峥總是在感嘆眼前人和過去的不一樣,電視劇和小說裏所演的穿越劇,主角穿越後總是把馬甲捂得緊緊的,不管是古代還是現代,總是留到快大結局才掉馬。

許聞意倒好,一過來把自己抖露個幹淨,然後凡事依靠賀峥活着,本人一副無憂無慮的樣子,該憂慮的事全讓賀峥幹了。

賀峥只好又開始給他解釋,從手機開始解釋到微信再解釋到群,“我們這代人都不太面對面聊天了,你看這裏每個人手上都握着手機,他們看電視刷新聞在網絡上和人聊天,連視頻都行,人與人之間幾乎沒有一定要見面的理由。”

許聞意看了一眼周圍,确實如此,問:“不見面感情會變淡嗎?”

他這問題問的很有意思,賀峥不禁看了他一眼:“感情有什麽用?”

緊接着賀峥想,他們這群人确實沒什麽感情,大學的室友畢業時就分了手,兩人都很清醒;還有堅持久一點,去年也分了手,就算隔着網絡也能看見人,感情還是在缺失的陪伴中慢慢變淡。

這話把許聞意也問倒了,他只是随口那麽一問。他從舊時候過來,當年一封信要走一兩個月才到,想見的,哪怕是為了目的見面的人,也可能大半年都碰不到面。

設想着,如果這些都能被手機解決,那麽其中花費的時間沒有了,一切都變得輕而易舉,這樣的想念和過程還能不能一概而論。

許聞意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又說,“我很想爹。”

對許聞意而言,他才剛死,死前眨了眨眼,眷戀地看了眼在床邊一直守着的爹。此時他面對着眼前所有所有的陌生,在想他和爹之間隔了六百年,歲月變遷,斯人已逝。

賀峥也有點想許聞意,但他只是想這個人,并不是想念,只是覺得緬懷與可惜。

于是兩人再次沉默。

他們吃飯的時間早,菜上的也快,餐廳裏零星坐着幾位客人,彼此間隔都很遠。

許聞意肚子餓的咕咕叫,賀峥拿了碗筷,又給他打了飯,他卻吃的慢條斯理,顯然是家教很好。

随着飯桌上彌漫的香味,氣氛漸漸放松下來,賀峥吃了十分鐘,填了胃又開始囑咐許聞意,“下午去地裏看看。”

許聞意擡頭看了他一眼,少爺架子擺出來,以眼神詢問:哪?

“盛初的墓葬。”賀峥吞了一口飯才說,“你好歹是學生,我們來南京田野考古本來就是學業的一部分,要算學分的。”

刮方時兩人一組,5X5的大平面,刮起來沒完沒了,常常刮不到東西,還得硬刮。但這些就是他們實習的內容,賀峥經歷過了,也經常偷懶,他和許聞意一組刮的是最外圍的方,兩人一整天都說不了十句話,拿着個小鏟子和刷子,各自守着角落,不到必要根本不交流。

賀峥覺得自己也是憋着了,所以知道許聞意身體裏面換人後,話變多了不少,也有點說教的意思,天天在實習生堆裏待習慣了,就當自己多一個學弟。

許聞意往前湊着腦袋,想講悄悄話:“我要挖自己的墳墓嗎?”

賀峥往後退了退,嫌棄地睨着他,不明白他怎麽總有這麽多悄悄話要說。

許聞意自顧自說:“這也太奇怪了,我都沒見過自己下葬,就要把自己挖起來,這有點說不通。”

從因果邏輯上看,這确實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賀峥也無奈了,無話可說:“我們刮最外面的,可能是墓道入口之類的地方,或許更遠。”

許聞意胃口不是很好,吃得很慢,也吃得很少,放下筷子後支着下巴很認真地看向賀峥:“你以前也挖過別人的墳墓嗎?”

賀峥深吸一口氣,漸漸習慣了許聞意的語出驚人,要笑不笑地說:“你好好講話。”

許聞意:“我該怎麽講?”

賀峥:“......”

行,他竟然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彙,能把自己挖人墳墓的事說的冠冕堂皇些,特別是墓主人就在他面前的情況下。

麻辣燙是一人一碗,他給許聞意點的是不辣的,也知道這種不辣裏其實是帶了少量的辣味。許聞意剛退燒,身體總是沒那麽好,賀峥就沒刺激他腸胃。

此時賀峥撥弄着自己碗裏的的食物,也有些食之無味:“挖過的,大三時候挖過一次,是小墓,規格沒這麽大,也沒這麽久遠的歷史。”

“有挖到什麽值錢的東西嗎?”許聞意露出渴求知識的眼神。

賀峥覺得不是這麽回事:“你是財迷嗎?”

“我不缺錢。”許聞意很自然地說,少爺姿勢擺出來,“但我好奇。”

他好奇的東西太多了,又不知該怎麽形容當下的心情,所以他總是問,想多知道一點,讓自己活的明白些。

賀峥便給他解釋:“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墓葬是民國時期的,還被人盜過,能留給我們研究的東西并不多。”

許聞意:“民國時期是?”

賀峥終于煩了:“走了,回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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