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衣服是早上出門前賀峥拿到頂樓曬的,回來時幹的差不多了。
十一月的南京徹底入了秋,氣溫低,陽光在室內曬着才溫暖,在外頭只覺得寒風刺骨。
他們有專門下地時穿的衣服,耐髒且薄,算得上速幹。
午睡完,賀峥帶許聞意去頂樓收衣服,他不指望小少爺會曬衣服,對他也沒那麽多期待:“我衣服都曬這,以後你收我曬。”
賀峥丢了一部分衣服給他,讓他拿着:“這些是你的,拿好。”
“我的?”許聞意表情多少有那麽點嫌棄,他不記得自己昨天扒了什麽衣服,現在只覺得這衣服很醜,顏色醜,材質差。
“反正不是我的。”賀峥沒好氣地說,又踢了踢腳邊的鞋,“你的,先別拿,沒幹。我真是服了你了,把下地的鞋子丢進水桶是怎麽想的。”
洗澡時換下來的衣服都丢進浴室角落的水桶,出來後丢進走廊盡頭的洗衣機。賀峥雖然不和許聞意說話,但他倆的衣服向來是丢在一起,許聞意先曬,然後賀峥才拿自己的。
小少爺什麽都不會,昨晚賀峥就把他倆衣服一起洗了,又一起曬掉。
賀峥讓許聞意晚上自己上來拿鞋,許聞意答應了,小少爺從來沒幹過活,在努力适應當中。
兩人下樓,整個招待所再次空蕩蕩的,他們顯然是起晚了。
許聞意問:“我們是不是遲到了?”
小少爺竟然還有時間觀點,賀峥驚奇地瞥了他一眼:“早上請過假了,我們什麽時候回去都有理由,能偷懶為什麽不偷?”
“你給我的感覺不太像是這樣的人。”許聞意實話實說,“沒想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
兩人都是一副很見鬼的表情。
回房間後,賀峥讓許聞意換衣服,他替許聞意換過兩次,這次就不管他了,等到他收拾完畢準備出門的時候,發現許聞意的腦袋還卡在衣服裏,整個人呈奇怪的姿勢歪着,一動不動。
賀峥哭笑不得,“你怎麽不喊我?”
許聞意講話帶着重重的鼻音,憋在衣服裏甕聲甕氣地說:“你不是不想我煩你嗎?”
“我哪有。”賀峥下意識說,說完卻反應過來,他心裏确實是這麽想。
很多事情旁人不拆穿,賀峥就願意演,但許聞意既然知道了,賀峥便也不想掩飾了。只說:“這個衣服的确難穿,我小時候也總是穿不好,腦袋卡在袖子裏,怎麽都找不到出口。”
說着替許聞意把腦袋放出來:“你昨天在房裏沒出來,沒見到那一堆鬧騰的小孩,他們都關心你,等會兒見到別被吓着,也別太熱情,許聞意原來不這樣。”
許聞意都聽進去了,又覺得人生實在太戲劇性了,他死了一趟,又活了一趟,六百年前的世界不再需要他,六百年後的世界仍然需要他去改變才能接受他。
下地的鞋子只帶了一雙,沒幹,許聞意只能穿着白天出門的鞋子去地裏。
賀峥帶着許聞意下樓:“等下不會讓你幹什麽,裝個樣子就好了。”
一行人在當地招待所待了一個多月,和周邊的村民都熟,兩人出門時剛好碰上了來招待所打掃衛生的阿姨。
“起晚啦?”阿姨笑說,“沒車了吧?開我的電動車吧?”
招待所離挖掘現場有半個小時腳程,車程卻不需要十分鐘,為了節約時間,他們統一租了車。
要在平時,賀峥當然是跟着大部隊走的,今天不止想偷懶多睡會兒覺,也想許聞意避開人群,別那麽早接觸到這麽多人。
很多事情沒經歷過當然覺得不切實際,也不會想很多,賀峥其實想過,就算許聞意性格突然和原先天差地別,也不會有人往魂穿上面想,最多覺得許學長挺割裂。
賀峥真有點不想走,他們也不是沒有借過農民的車去遠一點的地方買東西,于是問:“會不會不方便?”
“當然不會啦。”阿姨把鑰匙給賀峥,“這邊打掃完,我還要去村委會坐坐,很久沒去了。你到時候回來把鑰匙放桌子就行,老頭子不在家,我沒那麽早回去。”
村委會就在招待所不遠處,賀峥這才放心,接了車鑰匙和阿姨道謝:“那謝謝您了。”
阿姨笑說沒事,又看了看許聞意。
許聞意擡眼對她笑,眉眼彎着,看起來很乖,學着賀峥說:“謝謝您。”
他笑這一下,直接把阿姨的心擊中了,笑意盈盈道:“沒事,沒事,小心點開,多看着點路。”
賀峥把許聞意帶到小毛驢邊上,扶穩了車,讓他上車,“騎過馬嗎?和上馬一樣跨上去。”
許聞意沒騎過......倒是會裝:“馬镫在哪?”
賀峥揪着他比劃:“坐墊還沒你腿高,你要什麽馬镫,跨上去,快點。”
許聞意坐上去,賀峥坐在他面前,插了鑰匙剛準備開車,腰上便被覆了一雙手,另一個人的體溫隔着薄薄的秋衣傳遞過來。
賀峥錯愕,嘲諷他:“你還真是不見外。”
許聞意沒騎過馬,但也知道那玩意速度快,既然賀峥把它和馬劃上等號,那麽他為了保護自己,把賀峥抓緊點也很正常:“我怕摔。”
賀峥指指車邊緣的不鏽鋼管:“這些都可以抓,別抓我。”
從昨天到今天,許聞意一直很聽賀峥的話,無論賀峥說什麽,他都聽進去了,并且順從的答應。
現下不知道怎麽了,他不肯聽話,還是抱着賀峥的腰,腦袋貼着他的背。
賀峥沒管他,平穩地把車開出去,腰上的手微微用勁,許聞意還是保持着原先的姿勢不變。
好一會兒,許聞意能聽見的都是耳旁呼嘯而過的秋風,賀峥開的不快,許聞意還是覺得緊張。
半晌,賀峥聽見許聞意說:“我有點害怕。”
不重的聲音被風吹散了大半,賀峥還是聽見了他說的害怕。
“怕什麽?”賀峥問。
“太快了。”許聞意說。
這所有的一切都太快了,他本來以為人死就是結束,可他莫名其妙活了過來,頂着別人的身份。其實對他而言,生也好,死也好,不過都是他的命。
賀峥卻要他替許聞意活着,在對眼前奇幻多彩的世界感到無法适應的時候,他很想就這樣算了,活着算了,替別人活着也算了。
他覺得很孤獨,從未有過的,面對所有一切格格不入的孤獨把他環繞得好緊。
“那你抱緊一點。”賀峥淡淡道,“我們遲到太多了。”
賀峥腰上的力道還是沒有變。
他們到挖掘現場的時候确實有些晚了,賀峥還在停車,地裏幾個眼尖的學弟已經看過來,揮着手揚聲喊:“學長。”
賀峥對他們笑笑,側身低聲說:“不用記名字,男生喊學弟,女生喊學妹。”
“好多人。”許聞意輕聲說。
“害怕?”
“有點。”
挖掘現場很大,背靠着青山,周圍植物很少,不知道是不是被提前清理了。
每兩個人占了一個5X5的方,人看起來就沒那麽擠。但許聞意還是能感受到,分散的視線整齊地往他和賀峥身上來,這和以前在家裏不一樣,小厮和丫鬟看他的眼神不是這樣的。
許聞意漸漸感受到賀峥說的,這個世界人人平等是什麽意思。
“別怕。”賀峥搭着他的肩,輕帶着他往前走,“你在書院裏碰到不上學的同窗沒有,他們看你的眼神就和你看那些人一樣。”
“可是......”許聞意欲言又止,賀峥問他:“什麽?”
許聞意很誠實地說:“我才是那個不上學的人。”
賀峥:“......”
“那你就驕傲吧。”賀峥頭疼地說,“還怕個屁啊。”
許聞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賀峥拿他沒點辦法,也不想再教他什麽,許聞意終究不在了,賀峥其實也不知道該不該讓盛初替他活,只是到底都是一條性命,他沒辦法做到,讓生命就這麽在他眼前消逝。
不管是盛初還是許聞意。
盛初當然也沒有必要一直用許聞意的為人處世去生活,所以賀峥只告訴他要低調,別突然瘋的讓人無法适應。
然而這一幕在兩人的學弟學妹看來簡直是驚世奇聞了,賀峥和許聞意笑着走過來了,許聞意竟然會笑,賀峥竟然和這位一直都不講話的許學長關系不錯?還勾肩搭背的?
兩人身邊突然圍了一群人,連楊老師都看了起來,笑問:“聞意好點了?”
賀峥替他回答:“就是着涼了,打過針好多了。”
楊老師看了眼許聞意的臉色,發現比昨天好多了,又問:“藥吃過了?”
賀峥臉色一變,捏着許聞意的肩膀讓他和他一塊變,說:“忘吃了,我忘提醒他了。”
賀峥的臉色是尴尬,許聞意完全是被捏疼了,又不敢說話,微微皺着眉,配合賀峥小聲說:“老師,我忘了。”
“沒事。”楊老師笑了笑,“晚飯別再忘了,吃了藥才能好的快。”
考古系的學生本來就少,每一個人老師都當寶,何況是賀峥和許聞意這樣留下來考研的,任課老師恨不得把他倆當寶貝踹在手心。
“聞意,你看賀峥對你好吧,還會盯你吃飯,昨天你暈倒還是他背的。”楊老師拍了拍兩人的肩,“都是好學生,還是要關系好點的好。”
賀峥被臊得連話都不會講了,許聞意沒良心,見學弟學妹們在笑,他也微微揚着唇。
楊老師調侃完人就回去了,平時這些學生都是賀峥和許聞意在管,賀峥把一群看熱鬧的人都打發走,帶着許聞意到他倆的方裏,給他分了小鏟子,“拿着。”
許聞意接過來,學着他蹲下去:“我不會。”
“我知道你不會。”賀峥側身擋着他點,他倆先前一直背對背,各幹各的,這會兒面對着面,誰都不想把對方露出去,“你別用力氣,學着我就行。”
“就偷懶啊。”許聞意不好意思了一下,學着賀峥刮了兩下,确實沒用什麽力氣,用刮起了倆塊碎石,“你怎麽不教我點好。”
賀峥沒好氣地說:“你又不會,別添亂就行,我自己都不想刮。”
“那你還來?”許聞意沒明白這關系。
“裝模作樣懂不懂。”要再解釋又是一堆內容,賀峥嫌麻煩,“我是學長,他們都會學我,我要是不幹,他們也不會好好幹,大概就是領導人的作用,能理解不?”
許聞意點了點頭,一知半解。
兩人就這麽一個裝模作樣地刮,一個連裝都裝得不像地刮。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聽着周圍鬧鬧騰騰的聲音,許聞意覺得有些無聊了,他很想和賀峥說點什麽,什麽都好,随意聊聊。
“賀峥。”許聞意叫他。
賀峥正摸着土,琢磨他們這個土層應該快完成了,聽許聞意說話便漫不經心應了句。
想到要講的話,許聞意還有些開心,“我和你說我小時候的事吧。”
賀峥擡頭,眼神突然很冷,望着許聞意因為生病變得濕漉漉的雙眼,用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許聞意,關于盛初的生平,我們會從資料中查到的。”
賀峥沒把話說完,許聞意卻覺得對方這個樣子和他爹每回要在書房議事讓他滾蛋時一模一樣。
許聞意吸了吸紅彤彤的鼻子,垂下眼皮,望着埋葬他的土地,乖乖地:“哦。”
--------------------
總有些攻不知死活!!等我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