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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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多久,學弟學妹們就發現,他們那倆關系才緩和一點的學長又杠上了。

那麽大一塊方,兩人屁股對着屁股,蹲在對角的兩個角落,講話聲音輕點都聽不見,什麽大仇啊,他們看不明白了。

楊老師在地裏轉了一圈,轉啊轉又轉到他倆這來了,一看就笑了:“看起來幾歲都有讨厭鬼啊?一天天就見你倆在那鬧,讓學弟學妹們笑話。”

這話其實就是給兩人臺階下,當老師的觀察力都好,看得明白,他能看出來許聞意不愛與人相處,也能看出來賀峥耐心差了點,但這倆學生都資質好,态度認真,有點自己的怪脾氣也沒什麽。

“老師。”許聞意當然沒在認真刮面,他擡頭,學着賀峥喊眼前的陌生人老師,他和爹的年紀差不多,講話時臉上帶着笑,讓許聞意覺得親切。

“你們倆。”楊老師沿下橫梁下來,陪許聞意蹲着,“慢吞吞的,學弟學妹們連墓室的雛形都快挖到了,你倆呢,還在這辨土層。”

許聞意站起來,但也看不到其他比他們還深的坑裏挖到了什麽,他又蹲回去,不提他能力之外的東西:“我們在偷懶。”

他太直白了,楊老師哭笑不得,又覺得他生病的樣子有些可憐,好像打開了什麽開關,讓他整個人的氣質和過去變得不一樣了。

楊老師說:“偷懶也行,反正都是你們玩剩下的,多去帶帶學弟學妹,教教他們。”

“他們挖的比我們快。”許聞意有些不開心地說,“哪還要我們教。”

“是吧。”楊老師想拍拍他的肩,又因為手髒放棄了這個想法,“但他們根本不是在刮面,每回我去看,都是刮過了,圖倒是畫得快,也是丢三落四的,和你們那時候不一樣。”

許聞意突然就笑了,啞着嗓子咳嗽了兩聲,翹着嘴角,眉毛彎起來,蹲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笑聲終于驚動了對角處一直裝死的賀峥。

賀峥莫名其妙地看過去,許聞意轉頭看向他時,笑容還沒收。

兩人就這麽對視了兩秒,賀峥突然明白他在笑什麽了,什麽都不懂,胡編亂造也能和楊老師無障礙溝通,他能不笑嗎?

賀峥表情無奈,但又不是不耐煩,楊老師看在眼裏,覺得倆小孩有點好玩,招招手讓賀峥過來,三個人誰也沒嫌髒,就在地裏坐下了。

午後陽光明媚,鼻尖聞到的滿是大自然的氣息,草野清香。

“老師你帶着我們偷懶啊?”賀峥沒忍住問。

墓葬一般朝東,又背靠着山,風水很好。楊老師擡頭望着遠方,不知道在想着什麽,好半天才說:“就允許你倆偷懶,不允許帶我上啊?”

三人都笑了,氣氛這才真正緩和。

太陽漸漸西斜,實習生那塊鬧瘋了,他們挖的比較深,随着深入挖掘,時不時會有人挖出點零星的陶瓷碎片和銅錢。

楊老師只擡頭笑了笑,許聞意自然也不敢做出什麽大的反應。

過了一會兒,楊老師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眯着眼看着太陽落山的方向,眉毛皺起來,“再過幾天天氣就不好了。”

許聞意下意識看向賀峥,看完才想起來自己得生氣,又生硬地把腦袋轉回來。

楊老師撐着地面走了,偌大的方裏又只剩下他們兩個,賀峥主動說:“手機裏有天氣預報,未來一個月都能看見,準确度不算特別高,但能做個參考。楊老師擔心的事情沒有那麽久遠,很快就要發生了。”

“下雨嗎?”許聞意問,“我記得你說天氣對這個有影響。”

賀峥說的是溫度和濕度,但考古工作,最怕的就是下雨了,其次是冬天,室外溫度過低,也沒有辦法進行作業。

許聞意記性很好,賀峥還是這麽想:“嗯,下雨,到時候可能就沒辦法繼續了,可能會提前結束。”

“那要怎麽辦?”許聞意問。

賀峥聞言看了許聞意一眼,眼神裏複雜,卻并不帶着打量。賀峥僅僅只是想到他剛剛和許聞意說了很過分的話,也沒有道歉,而對方現下卻原諒了他,當做無事發生,和他正常交接。

其實賀峥并不想對許聞意說難聽的話,只是因為許聞意要說的話,像極了考試時提前拿到手上的答案。

賀峥是考古系學生,以後畢業也想做這方面的工作,他缺少的是經驗,需要一點點摸索出來,說出那樣的話,僅僅只是不想抄答案而已。

冷靜過後,他也能明白許聞意在想什麽,許聞意比他想的還要簡單,他只是人生地不熟,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

賀峥到底沒把道歉的話說出口,看許聞意的樣子,也不知道他在不在意。

“挖掘中斷吧。”賀峥想了想說,這事他也沒有切身經歷過,“要麽帶着棺材打包帶走,要麽就地封存,讓人保護現場,等天氣允許了再來。”

許聞意又想問怎麽個打包法,賀峥瞟了他一眼,他又不想問了,突然又氣上了。

他能夠感覺出來賀峥經常不太想和他說話,所以總是用眼神表達這樣那樣覺得他話多讓他閉嘴的意思。

然而這次卻賀峥解釋說:“真不是我不想告訴你,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解釋不清楚,到時候真打包的話你在現場,看見的肯定比我說的明白。”

賀峥認為教育的根本是親身體驗,嘴上說太多都是紙上談兵,在現實裏碰上又會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多少算句人話,許聞意勉強聽進去了,也終于不生氣了。

“不過話說起來。”賀峥左右翻看着手機,“剛才收你衣服的時候,好像沒摸到手機,早上曬衣服的時候也沒有,你那個寶貴的電子産品可能還在。”

許聞意眼前一亮。

“......”

賀峥似乎看到了下一位被電子産品毒害的“少年”。

“他們剛剛挖到了什麽?”許聞意突然想起來問。

“一般都是陶片和銅錢,陶制品容易碎,所以經常會挖到碎片,銅錢是不值錢,可能有人不小心丢在地上,也可能是喪葬習俗,需要丢銅錢,完成某個儀式。”賀峥說。

許聞意點了點頭:“我還挺好奇,我爹給我埋了什麽的。”

賀峥十分殘忍:“陪葬品充公。”

許聞意:“......”

那些東西明明是他的,是他爹給他的,但又好像不是他的,沒有人肯說一句,這是你的,你拿走。

夕陽西下,總有那麽點淡淡的悲傷在許聞意心頭萦繞。

算了,許聞意想,這明明是很悲傷。

許聞意整理完情緒,有想要整個人躺到方裏的沖動,實在是滿地黃泥,還沒有小厮可以給他洗澡。

他抱着膝蓋還是很悲傷,又問:“迄今為止,有挖到值錢的東西嗎?”

“還沒有。”賀峥笑了笑,“你應該開心,墓葬沒有被盜過的痕跡,雖然以後挖到的東西要充公,但它們好歹都在一起,沒有七零八落散落在世界各地。”

許聞意覺得賀峥安慰人的方式真別致,墳都被人挖了,還和他講慶幸,我慶幸你的腦袋!

五點半沒到,挖墳小組便陸陸續續從方裏出來,他們從角落臨時安置的小型集裝箱裏拿出防水布,從裏往外鋪,直到把賀峥和許聞意趕出方外。

方有一米多深了,許聞意上去的很不雅觀,他從來頑皮,向來不知道斯文為何物。大概是下面埋着自己的原因,他突然覺得死者為大,總得禮貌一點。

賀峥他們是開着小電驢來的,其他人都看到了,回去時也就沒有招呼他倆坐車,只和學長打了招呼,說先走了。

許聞意一下午什麽都沒幹,這會兒懶腰倒是伸的标準,長嘆一口氣:“這一天算是結束了吧?”

賀峥怔了一瞬,心想,他不說自己也忘了。

“還要每天寫實習日記。”賀峥跨上車,覺得腦瓜子很疼,“你那個狗爬字,和許聞意原來寫的完全不一樣,日記是要上交的,他寫了一個多月,你來接手,想想怎麽樣解決這件事好。”

回去時,賀峥開的很快,車速起的就高,許聞意被慣性一帶,整個人撞在賀峥背上,鼻尖撞到他的脊柱上,眼淚都快出來了。

“我字寫的挺好看的。”許聞意環着賀峥的腰,沒有底氣地說,“是你們的筆太奇怪了,我寫不來。”

賀峥心想,他反正都騎着小電驢了,去哪都挺方便了,不如找個文具店給許聞意買個字帖和握筆器什麽的。

他們晚上還有其他事情要幹,随着挖掘深入,越來越多零散的陶片出土,不在現場的時間裏,他們還要給出土的文物清洗編號,并且嘗試修複。

這些事許聞意是幹不了,賀峥偶爾在想,他要拿這位假的許聞意怎麽辦。

許聞意什麽都不會,也什麽都不懂,甚至有很多字他都不認識,他确實是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沒有哪怕一個人問他願不願意。

“年代不一樣了。”賀峥說,“但古時候的書法到現在都有人在學,那是經典,你會,代表你很了不起。”

許聞意被他誇的臉紅,風吹着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我也覺得我很厲害。”

賀峥:“......”

他又怕賀峥真讓他寫,畢竟他寫的其實也就一般,反正爹從來沒滿意過。

“給你買個字帖你練練字?”賀峥問。

詢問語氣聽的許聞意很舒服,他說:“好啊,我要學着他的字嗎?”

他們一直用他來指代許聞意,因為已經有一個許聞意了,但原來的許聞意不會被他們忘記。

賀峥說:“不用。”

車速漸漸慢了下來,賀峥開的那條路向西,火紅的夕陽就這麽照在他的臉上。

許聞意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麽,從賀峥背後探出腦袋。

整個世界一片璀璨,這是哪怕過了六百年也依舊存在于人世間的美好的落日餘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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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許聞意探頭探腦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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