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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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聞意當天晚上做了個夢,這是他來到現代社會的第二個晚上,因為事情太多,他甚至忘了找賀峥睡前聊天。

他夢到的仍然是六百年前的事,在夢裏許聞意還好好活着,他穿過符裏長長的院子,和小厮抱怨他的小電驢去哪裏了,看見爹又忍不住和爹撒嬌,和他爹他到現在還沒有找到手機。

現代混合着古代,事情和人來回糾纏,醒來前一刻,許聞意終于在想,賀峥在哪裏,他想找賀峥要吹風機,吹他滿頭飄逸的長發。

然後許聞意就掙紮着醒了,睜開眼,看見賀峥居高臨下望着他,表情多少有點奇怪。

“你幹嗎?”許聞意覺得頭疼,他本來就感冒,還做了一晚上亂七八糟的夢,稀裏糊塗從床上爬起來,把賀峥當成自家服侍的小厮就靠了上去:“給我換個衣服。”

賀峥:“?”

賀峥也才剛起床,男生講究效率,也沒那麽多要求,眯着眼也能刷牙洗臉,也不用擦水乳。

所以就算賀峥站在許聞意床邊準備喊他起床,人也不是很清醒,而這位比他還不清醒的“歷史文明”把他當小厮,這讓他更不清醒了一點。

問就是很想揍人。

賀峥深吸一口氣,強忍着想要把他丢出去的沖動:“起床。”

許聞意很不情願地睜眼,埋怨地看向賀峥,和爹撒嬌時的語氣還沒收:“幹嗎啊?”

賀峥心軟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這玩意是個病號,頂着他曾經室友的臉,用賴賴唧唧的姿勢黏着他。

“你睡着的時候在叫我的名字。”賀峥冷冰冰地說。

許聞意還貼着他,語氣如常:“我在找吹風機。”

賀峥無語了,手一伸把他拉起來:“起床,早餐吃完把藥吃了,人就舒服了。”

“好忙。”許聞意把吃飯都當做一項重大任務,“每天都這麽忙。”

在地裏來回穿的就這麽兩套衣服,賀峥把衣服遞給許聞意,讓他自己穿。

“這個套頭的有點麻煩。”許聞意來回倒騰着衣服找方向,“但好像又沒我以前穿的麻煩。”

他想了想,主要是以前有人幫他穿,所以古時候那些繁瑣的服侍也沒那麽麻煩,他這會兒只用穿兩件,一件套頭一件拉鏈,麻煩的主要原因是賀峥不幫他穿。

賀峥忽然想起一些很無關緊要的東西,他望着窗外陰沉沉的天說:“這裏叫南京,你知道嗎?”

話音剛落,賀峥就後悔了,如果許聞意告訴他知道,他就能根據這個名字推斷出他生活的年代,那麽他昨天和許聞意放的狠話就沒有意義了。

好在小少爺的注意力都被衣服轉移走了,腦袋又困在了衣服了,根本沒聽見賀峥在說什麽。

賀峥松了一口氣,又看着許聞意在衣服裏掙紮了一會兒,然後才把他解救出來,嫌棄說:“你真有點傻。”

許聞意臉都憋紅了,不屑道:“你不要說這種話,把我們那時候的衣服給你穿,你會嗎?”

“會頂嘴了。”賀峥笑了起來。

許聞意哼唧了兩聲,說了句“瞧不起誰”,起來去洗漱了。

他在這所有的事都是賀峥教的,似乎能把這個科技時代說的千般萬般好,許聞意刷着牙,氣鼓鼓地想,到頭來還不是在挖古時候的墓,研究古人的東西。

凡事一回生二回熟,今天許聞意再跟着賀峥去地裏,就沒那麽別扭了,他接受了被人挖墳的事實,也接受了身邊圍繞着一群把他當大人的小孩。

許聞意跟着賀峥上了大巴,在車上見到一堆人的時候也沒有很驚訝,他一直在習慣世界的不一樣,就算有詫異和驚覺,也只表現給賀峥一個人看。

許聞意從小就很少和同齡人一塊玩,家裏小厮倒是年紀和他差不多大,但身份地位擺在那,就算他不介意和他們平起平坐,他們也不敢。

只是沒多久,許聞意就發現,這群人其實也沒把他當同齡人看。

他們一口一個學長,開玩笑也适可而止,很明顯沒把他和賀峥歸結為自己人。

兩人坐在大巴最後頭,輕聲咬耳朵,就是說的不是一回事:“我有點想吐。”

他前一句是說“他們都喊我學長诶”,兩句話連在一起,賀峥不禁問:“他們把你喊吐了嗎?”

要怎麽形容他是暈車呢,許聞意苦惱地想,這也不是馬車,他不知道怎麽為什麽會被晃暈。

賀峥總是不留餘力地嘲笑他,許聞意太明白這種樂趣在哪裏了,所以不想回應他。

賀峥笑着給他解釋:“你就沒聞到什麽奇怪的味道嗎?”

這幾年車子越做越好,電車一大把,油車也沒有味道了,老舊的大巴帶着濃濃的汽油味,縱使賀峥聞了這麽多年都覺得受不了。

賀峥自己是因為這個原因暈的車,換成許聞意可能就不一樣了。但如果要解釋,賀峥又覺得麻煩,歸總起來就是:“剛剛要是坐最前面,就不會這麽難受了。”

“又是我的錯?”許聞意難以置信地問。

賀峥覺得他真有點好笑。

好在路程很短,雖然車子在颠簸的鄉間路上開得慢,十分鐘也到了。

賀峥想到他們兩年多前第一回 實習時的日子,那時候條件比現在辛苦的多,住的甚至不是招待所,是村裏廢棄的建築裏,他們在裏頭搭帳篷,洗澡都只能在臨時浴室裏。

那會兒時間很多,每天來回也是多個小時的路,都靠一雙腿走,住所裏沒有網,那兩個多月的日子幹什麽都不方便。

他突然想,許聞意也算聰明,挑了個好時候過來,小少爺要是住在當年的破房子裏,估計得自閉。

往後幾天,他們的日子過得順遂了起來,上午下午都待在地裏幹活,許聞意學東西快,漸漸也開始學着賀峥刮面,一開始他下手沒有度,也可能是因為好玩,一鏟子下去五六厘米。

賀峥被吓的當場沒收了他的鏟子,改用刷子,怎麽刷都随他。

中午吃完飯,他們會午睡,許聞意沒有午睡的習慣,但日子過得太無聊了,他被禁锢在一方小天地裏,少了曾經在大院子裏的許多樂趣。

許聞意每晚都會練字,他學東西确實快,漸漸掌握到了竅門,字寫的端端正正的,也挺好看。

賀峥在無意間發現,許聞意找到了不用重抄實習日記的方法,他把字寫的端正,就算和原來的筆跡不一樣,也能夠解釋了。

最近晚上天氣也還不錯,賀峥有時候會帶許聞意出去逛逛,見到什麽介紹什麽,許聞意想要融入社會,最重要的是要認識社會。

但許聞意看着就不太滿意,他能夠很明顯地發現,四周的空氣并不好,最讓他不開心的是,天上看不見星星。

那天晚上,賀峥帶許聞意去天臺吹風,城市的夜晚和白天差別很大,五顏六色的燈光照亮了黑夜,許聞意感冒沒好,賀峥帶他上樓時就給他找了連帽的衛衣穿。

天臺的風才刮過來,賀峥就把他腦袋蓋上了,“帶好了,別再凍着。”

許聞意吸了吸鼻子,揪着帽子邊的兩根線繩,大概是忍了不短時間:“這裏也沒有特別好。”

“怎麽說?”

“天上沒有星星。”

雖然人間的星星也很美,但和天上的不一樣。

許聞意已經知道在賀峥面前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他沒靠近天臺邊緣,他有些恐高。

在招待所裏,他們住在三樓,這是許聞意的極限了,再往上他總覺得怕。

許聞意望着人間星河,意識飄得很遠,半晌,喃喃道:“爹說人死了不是真正的離開,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一直亮給想他的人看。”

“賀峥,你說,都過了六百年了,屬于我的那顆星星是不是早就沒有了。”

“沒有人記得我了吧。”

許聞意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很平靜,沒有斷續,講的很連貫,賀峥以為一個多星期過去了,新鮮的嶄新的時代能讓他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

但他轉頭時,卻看到了許聞意眼裏搖搖欲墜的光。

“你知道我們這個時代一點都不浪漫嗎?”賀峥突然問。

許聞意沒反應過來:“什麽?”

賀峥看着他,輕笑了下,這是許聞意第一次覺得賀峥的眼神很溫柔:“有一個距離的單位叫光年,就是來形容星星的。你看天上的星星,有些很亮,有些很暗,可它們此刻真正的樣子,并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許聞意沒聽懂,卻還是聽得認真,賀峥繼續說:“如果一個星星距離我們六百光年遠,那你現在看到那顆星星的樣子,就是它六百年前的模樣。”

“會有人記得你的。”賀峥笑了笑,“你再看看,說不定能看到自己。”

許聞意終于笑了,眼淚早就收回去了:“我每天照鏡子也能看見自己。”

而且是長大以後的他,他沒有見到過的自己在另一個世界還是見到了。

一個多星期裏,兩人相處的還算不錯,或許是鄉野生活簡單,許聞意除了問題多了點,很多時候都很聽賀峥的話。

賀峥這人一定是這個樣子,別人願意順着他,他才願意搭理人,但凡有點觀念沖突,他就會退讓,然後不再與這個人進一步交往。

這是他們這一周能夠和平相處的主要原因。

“長大是不是不太好?”賀峥問他。

許聞意歪了歪腦袋:“我這算長大嗎?”

賀峥說:“離開家總會長大。”

許聞意笑說:“不太開心。”

賀峥擡頭望着星星:“別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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