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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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歲和二十幾歲必然是不一樣的,賀峥以為許聞意很好懂,少年心性氣性短,事情過去就忘了。
他認為許聞意的有主見,不過是在買手抓餅的時候替他回答攤主的問題,自己決定要加甜辣醬,當然賀峥也确實不要番茄醬。
但許聞意在想什麽呢?
賀峥來不及問,就被楊老師又叫了回去。
事情處理完,天已經完全黑了,回到招待所,賀峥拍開房間的燈,走到床側看見許聞意眼皮抖了抖,又裝作沒醒。
許聞意其實沒想很多,他一直很想爹,不管是旁人說的,還是他自認為的,都覺得墓葬被開啓時,他能看到爹。
事實并非如此,許聞意就想,我在那麽需要你的時候你都不在,其他時候在不在就不那麽重要了。
他因為傍晚時和賀峥說過的話覺得難為情,他不經常發脾氣,把脾氣發在不相幹的人身上讓他很不自在,他沒想好要怎麽面對賀峥,索性先裝睡。
“別裝了。”許聞意聽見賀峥笑着說,聲音裏含着很明顯的笑意,這樣很不賀峥。
許聞意把眼睛睜開,瞧了眼賀峥,決定放棄,聲音軟下來:“我餓了。”
“知道了。”賀峥說,“我累了,不想動,叫了外賣,等下會到。”
許聞意這才坐起來,靠在床頭,棉被把脖子都裹進去:“都處理完了嗎?”
“差不多了。”許聞意不想聽,賀峥就不提了,“楊老師明天跟着車走,你和學弟學妹跟着我,在秦水村出土的那一組陶俑直接留下來,留在當地或者縣級以上的博物館,暫時還沒有定,文物局的工作人員會跟進。”
跟着車走的意思是,跟着棺材走。棺材是被打包帶走,只能包車,賀峥他們坐高鐵一起回E市。秦水村出土的墓葬随葬品不多,已經編號完整的陶片會一起帶走,在E市修複好後再送回來。
當地出當地埋,這幾乎沒多少意外。
至于未來開館後還會涉及到的其他問題,要等到時候再說。人活在當下才是對的,過度糾結過去和未來都容易變得不幸。
“E市遠嗎?”許聞意問,那是個他在六百前和六百年後都覺得陌生的城市。
賀峥說:“還好,你沒坐過飛機,現在沒有什麽地方是一天到不了的,天南地北,哪裏都不遠。”
許聞意點了點頭,他意識不清,不想在情緒糟糕的情況下接受新的知識。
賀峥沒再提,他身上還都是灰,回來先看病號,沒有直接去洗澡,現在得去了。
外賣沒來,許聞意就躺回去,他現在的姿勢玩手機,胳膊勢必得伸到空氣裏,他嫌冷,不想做這樣的動作。
賀峥進浴室前無奈地看了他一眼,他知道許聞意被帶壞了,有朝一日如果真的被人發現真實身份,拉去研究所一研究,會聽見許聞意很接地氣地冒出一句“我操”,然後專家部門當即判斷“這人肯定不可能來自六百年前”。
賀峥他們是在第三天走的,那天仍然是個雨天,許聞意的感冒也沒有一點要好的意思。
賀峥認為這是心病,就算許聞意一點都不提過去的事,賀峥也能看出來他不太開心。
返程和來程同樣讓人開心,大多數人總是會喜歡一種行在路上的新鮮感,只有許聞意總是在沉默地和過去告別,悄無聲息。
萬幸賀峥是他這段事情的見證人,免得他在未來想起來,又要痛哭流涕一大壺。
陽光在冬天成了奢侈品,從南到北都一個樣。
他們在一個秋天的傍晚到達E市,天已經黑了,出站口吹開的北風夾雜着濃濃的風雪味,賀峥看了眼手機上的日歷,才知道E市的冬天到了。
他們是将近十月才從學校出發,九月中旬才開學,原定指定的田野考古場地不在南京,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湊巧和意外來形容,反正結局就是這樣。
許聞意拉着行李箱跟在賀峥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差了不到一步的距離。
行李箱是賀峥幫着收拾的,衣服疊的勉強算是整齊,和套了塑料袋的鞋子一起,被放在行李箱的各個角落。
許聞意是第一次拉行李箱,動作生疏,很穩的滾輪也能被他拉的東倒西歪。
“到了嗎?”許聞意左右看着,輕聲問。
賀峥把他往自己身後拽過來點,賀峥十七歲時不懂這個,後來才明白一個人才陌生的城市能依附的人很少,如果連唯一的那個人都離開他的時候,他會很孤獨。
“到E市了,回學校還要轉車。”賀峥說。
許聞意就跟在他身後,也不過分東張西望,賀峥的形容是“怕你像個二傻子”。
許聞意當時很想和他争辯,後來卻發現自己在好奇心爆棚的時候,渴求知識的眼神是擋不住的。
于是他索性閉眼。
學校很偏,大部分學校都不會建在市中心,因為需要安靜。天已經黑了,賀峥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安置他的學弟學妹,每輛車上男生和女生都要有:“到了記得群裏說一聲,每個人都要。”
最後才安排許聞意,他一轉頭,發現許聞意不知道學的誰,人坐在行李箱上,低頭滑着手機,姿勢标準極了。
賀峥:“......”
“許文物。”賀峥踢了踢他的腿,“這種東西不能随便亂坐的,萬一你體重超标,這裏這麽多人,會摔的很難看。”
許聞意一臉不屑,把“你在瞧不起誰”的表情也學到了精髓。
“走了。”賀峥說。
許聞意想下來,賀峥直接拉着他走了。
賀峥說的對,周圍真的有很多人,許聞意不敢大喊大叫,只能拍着賀峥拉拉杆的手,壓着嗓子:“你放開,很吓人。”
賀峥回頭挑了下眉:“我以為你不知道怕。”
許聞意腿一伸,下去了,學着賀峥的語氣:“我以為你沒這麽無聊。”
秦水村是農村,村裏好多數是農民工,和文化水平不高的話講話有輕松的,也有不輕松的,秦水村那邊算是前者。
E市是大城市,用在秦水那一套作風在這裏相處會讓人覺得文化不高,賀峥不知道許聞意是怎麽進化的,目前看起來還不錯。
至于許聞意的問題,賀峥想了想:“有很多人帶小孩都是這麽玩的,小朋友的小短腿坐在行李箱上下不來,被父母拉着跑。”
許聞意氣笑了:“你說誰腿短,我只是怕摔。”
兩人沒回學校,先去外面吃了頓飯,拎着行李箱不是很方便,但賀峥還是帶許聞意去了商場。
他本來想帶許聞意去差一點的地方,南北飲食差異很大,在商場吃飯很可能吃不出來,稍微找個差一點的館子菜上來吃就會有明顯的感覺。
結果賀峥還是想多了,北方做菜的食材不夠新鮮,通常會從味道上壓過那種不新鮮,這就導致做出來的菜口味很重。
盛小少爺是個口腹欲很重的人,他年紀小,十分愛吃,飯量少和要求低并不挂鈎。
賀峥看他吃了兩口,眉頭皺起來,直覺往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飯後兩人打車回了學校,E市的夜晚比秦水鎮繁華太多,許聞意坐了一天車,覺得累了,靠在椅背上,神色淡漠地往車窗外看。
這一趟又開了半個多小時,兩人下車,拉着行李箱,許聞意已經沒精力想眼前的學校為什麽這麽大,他往左看往後看,都看不見盡頭。
邊緣是無盡的黑,眼前走的路上籠罩着路燈暖黃色的光。
許聞意不問,賀峥還是會說:“學校很大,平時上課會有校車,坐不坐在你。晚上沒車,時間很多,可以多走走。”
“我們住研究生宿舍,和他們不一樣,這學期課少,大部分時間會在實驗室把田野考古沒做完的事情做完。”
許聞意沒說話,賀峥問他在想什麽。
許聞意皺了下眉,很難形容當下的感覺,他只知道自己不太開心。這種情況是毫無緣由的,他沒有失去任何東西,也沒有得到任何東西,只是站在了一片很大的望不到邊土地上。
許聞意說:“冷。”
E市真有點冷,從南京回來,他倆身上的衣服明顯耐不住寒了,兩人又沒衣服換,很快就被一種叫寒冷的情緒打敗,拖着行李箱哆哆嗦嗦往前走。
宿舍兩個月沒人,桌面上積了層厚厚的灰,賀峥從衛生間裏拿了毛巾先把椅子擦了,揚了揚下巴就讓許聞意坐。
賀峥愣怔了下,他發現他從不耐煩照顧許聞意到開始理所應當把許聞意放在他要做的事情面前。
他默認了許聞意什麽都不會幹,也不指望他打掃衛生,但賀峥沒想到,他竟然還會先擦出一張椅子讓許聞意坐下。
許聞意相當不安,感受着開了暖氣房裏的熱氣,眨巴眨巴眼,邊拿手機邊在椅子上坐下,叫他:“賀峥,你真的不需要我做什麽嗎?”
賀峥已經在擦桌子了,頭也不擡,企圖把節奏掌握在自己手上:“明天周末,在宿舍休息一天,後天要開始上課。”
“你問我需要你做什麽,我不需要你做什麽。”
“倒是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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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峥:今天也是高冷掉線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