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英雄救美”還是“美救英雄”?
月黑風高,華燈初上。
澳門無論晝夜都是一如既往的繁華。這天生就是個習慣了紙醉金迷的城市,人們在這裏一擲千金,夜夜笙歌,縱情享受奢華的樂趣。
只是晚上沒有白日裏車水馬龍的喧嚣,而是多了幾分安逸平靜。
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關淩藍哼着歌,踩着一雙人字拖,把兩瓶白蘭地小心地抱在懷裏,滿心喜悅地走向停車場。
突然,一陣急促而尖銳的剎車聲硬生生撕裂夜晚的平靜,由遠而近,寶藍色的雷克薩斯迅速地變道轉向,車燈亮得刺眼,車子仿佛失控了一樣,徑直沖向路邊的人行道!
關淩藍感覺到身邊的黑暗忽然被照得亮如白晝,反應過來時剎車聲已經深深刺痛她的耳膜,她轉身查看,卻恰好迎上正朝她這個方向撞過來的車頭!
這車開的真是……路這麽寬,你怎麽走不行,偏偏往我這兒撞!
眼看車子已經撞了過來,關淩藍來不及吐槽,當即一手護着白蘭地,另一只手伸出來,在車蓋側前方用力一撐,借力一個三百六十度轉身,連續後退幾步才勉強站定。
那輛車急剎停住,但沖力不小,連安全氣囊都打開了,關淩藍低頭看了一眼懷裏的白蘭地依舊安然無恙,于是拍拍衣襟,不緊不慢地繼續往前走,仿佛那輛差點撞上她的車就沒在她眼裏出現過,更別說車裏的司機此刻是生是死了。
這時候,又有兩輛黑色的轎車奔馳而來,在不遠處急剎車停住,然後車上的人亂七八糟地往下跳。
關淩藍愣了一下,警戒地握緊了拳頭,眼中隐約流露出一絲惶恐。
不會是……他來了吧?
算起來,她出逃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了,以她對何可秋的了解,他絕對不會那麽輕易放過她,憑他的人脈,被找到是早晚的事情。
寶藍色的雷克薩斯車門忽然被推開,一個男人跌跌撞撞地走下來,手還捂着額頭,似乎是撞傷了。于是從那兩輛轎車上跳下來的人,一窩蜂地朝着他沖了過去,嘴裏還“少爺”、“您沒事吧”、“需要叫救護車嗎”之類的嚷個不停。
關淩藍莫名地松了一口氣,原來目标不是自己。
于是她抱着白蘭地悄無聲息地走開,反正這件事也跟她沒什麽關系,這種土豪的戲碼,她實在沒什麽興趣圍觀。
關淩藍的車子是一輛小小的白色豐田,她把白蘭地小心地放在副駕駛座上,甚至幫它們系上了安全帶,然後發動準備開車回家。
突然一道黑影從遠處飛奔而來,關淩藍剛換擋加油,忽然覺得一陣風吹在臉上,竟然是副駕駛的車門被人給拉開了!
“你!”
硬生生踩下剎車,關淩藍慶幸這會兒車速不快,否則她的白蘭地就要飛出去了,結果還沒等這念頭在腦海裏散掉,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已經飛快拎起她心愛的白蘭地,當場從車裏撇了出去!
然後一個人影蹿了進來,坐上副駕駛座,砰一聲關上門!
關淩藍反應不及,眼睜睜看着自己花了半個月工資才買來的酒就這麽被人給扔了,于是當即哀號一聲:“我的酒!”
她眼中寒光一閃,順手把車門鎖了,換停車擋拉起手閘,動作一氣呵成,然後幹脆利落地屈起手肘,卡着那個闖上車的人的喉嚨将他抵在車窗玻璃上!
驀然間,她迎上一雙細長杏眼,睫毛濃密而纖長,眼尾略微上揚,瞳孔水汪汪的仿佛浸了水化開的濃墨重彩,眼底有顆褐色淚痣,讓這雙眼睛徒增了幾分詭異的邪氣。
那是個極為好看的男人,關淩藍一愣,手上的力道陡然松了幾分。
“人命關天,求你了,幫個忙吧!”
男人沖她一笑,眼底滿是哀求的神色,雙手合十拜了拜,關淩藍卻突然覺得仿佛整個世界的花都開了,莺歌燕語,三月桃花,滿心飄着的都是柔軟清香的花瓣……她覺得心髒驟然跳快了幾拍,于是松開手,轉頭去看後視鏡。
是從黑色轎車上下來的那幾個人!雖然之前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但關淩藍的記憶力極好,立刻就對號入座,既然如此,這個男人應該就是開雷克薩斯差點撞到她的人了。
可他不是少爺嗎?怎麽忽然就變成亡命天涯的戲碼了?
關淩藍愣了一下,似乎還沒能理順這個詭異的邏輯,男人已經自覺系上安全帶,然後匆匆解釋起緣由來:“那些是我家的保镖,我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絕對不能被他們抓到!被他們抓回去,我爸一定會再逼着我跟那個不認識的女人結婚的!”
是為了逃婚,關淩藍在心裏默默地窘了一下,然後非常憤怒地想,他竟然為此扔了她的兩瓶酒,這事必須不能忍!
她的原則向來簡單粗暴,既然是你主動上了車,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坐穩了!”
關淩藍把方向盤一扭,油門踩到底,車子呼嘯着沖了出去,在衆人詫異及無奈地呼喊追趕中,化作一道白光,瞬間消失在街口拐角處。
關淩藍開車極為霸氣,油門踩得猛,剎車毫不猶豫而且一踩到底,再加上她方向感極好,轉向又快,那兩輛黑色轎車試圖跟上來,結果被她三兩下轉向并道掉頭,立刻就搞得暈頭轉向,沒一會兒就被甩掉了。
她把車開到漁人碼頭才停下來。夜晚海風習習,吹在臉上無比清涼。
關淩藍推門下車,将披散的頭發緩緩收攏,然後指尖微錯,一支黑底彩繪紅花的象牙木發簪不知道是從哪裏滑出來的,被她插在發間,手腕一扭便绾出一個如同蝴蝶飛舞的發髻。
原本以為男人會暈車,但是他竟然面不改色,關淩藍覺得有點意外,她是打算給他點教訓的,結果沒想到完全沒有效果,只見男人笑彎了眉眼,一臉真誠地盯着她自我介紹:“真是太謝謝你了。你好,我叫陸泊然!”
說着,他朝着關淩藍禮貌地伸手,關淩藍笑着将眼眸一眯,将手送入對方的掌心,然後用力一握,順手一拽,只聽咔嚓一聲,陸泊然發出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整個人就被關淩藍給扔了出去!
“我花了半個月工資買的兩瓶白蘭地,你剛剛順手就給扔出去了,你說吧,這筆賬應該怎麽算?”
關淩藍穿着一雙人字拖,再搭配一個雙手叉腰的動作,頓時就有點霸氣側漏的感覺了。
“我賠……還不行嗎?”
陸泊然十分狼狽地坐在地上抱着手腕疼得直哆嗦,他掙紮着把錢包掏出來,打開把裏面厚厚的一沓美金指給關淩藍看,心有餘悸地問:“這些,夠了嗎?我是說,這些錢可以嗎……”
就差幽怨地對手指數圈圈了,倒是賣的一手好萌。
關淩藍輕哼了一聲,目光跟過去,閑來無事,于是幹脆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當即在心中就是一番驚嘆。這位少爺的一身休閑打扮倒是十分低調,可仔細分辨就能發現,那其實都是價值不菲的歐洲設計師定制款。比起那種恨不得把logo鋪滿每一個角落的奢侈品,這些才是真正連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低調奢華。
陸泊然把成沓的美金從錢包裏掏出來遞給她,關淩藍把錢接過來認真數了數,然後揮手退給他一半,很大度地說:“那兩瓶酒值不了這麽多錢。”
陸泊然愣了一下,反手将錢又推了回去:“別,別,本來就是我不對。大晚上的吓到你了吧?”
我哪有那麽容易被吓到?
關淩藍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臉不以為然的表情,順手把錢塞進他上衣口袋裏。
只是沒想到她這一掌落下,陸泊然身子一歪就要栽倒,被她眼疾手快地撈上來,于是順勢趴在她的肩膀上,一臉孱弱的表情,話說得很慢:“你有、有紙巾嗎?”
關淩藍被這個問題搞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翻遍身上的每個口袋,最終找到一包,抽了一張給他。
陸泊然用那只好用的手接過紙巾,按在嘴上,這才用力咳嗽起來。他咳得很厲害,猛地咳了一陣才停下來大口喘氣,他整個身子幾乎都靠在關淩藍的肩膀上,關淩藍覺得他越來越重,忍不住擡手抓了一把想把他扶起來,結果就聽到男人一聲慘叫:“哎喲,你輕輕輕輕點……”
原來這一下恰好捏在他受傷的手腕上,關淩藍松開手才發現他的手腕都腫了。陸泊然把臉皺成一個包子,碎碎念着“好疼”,被關淩藍一記冷眼掃過去,當場就閉了嘴不敢說話。
關淩藍簡單檢查了一下才放下心,倒是沒有傷到骨頭,只是扭到了。
就是說嘛,她剛剛才只用了五分力道而已,誰知道這小子這麽不經打來着。出于好意她提醒他:“你的手,擦點藥酒,明天就沒事了。”
說着正想推開他閃人,無奈肩上趴着的那一位看似清瘦,實際上還真是挺重的,關淩藍推了一下硬是沒推開,語氣頗有些不憤:“親,你可以滾了哎!”
男人做出一副羞澀的模樣,但分明貼得更近了,一米八的大個子蹭在一米六五的關淩藍身上撒嬌賣萌:“可這麽晚藥店都關門了,上哪兒買藥酒啊?對了,你家有藥酒嗎?能不能……”
“不能,”關淩藍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開玩笑,管閑事向來不是她的風格。
男人語氣頓了頓,忽然眼前一亮:“我不白借你的藥酒,你想喝什麽酒,我請你當交換,好不好?”
“好啊!”
關淩藍一口答應,笑出一個可愛的梨渦,此等好事,自然不能放過。
于是,成功換得啤酒和水果酒各若幹,另撿得美人一只,至于其他……就算了吧!
關淩藍把撿來的陸泊然領回家,坦然地将鑰匙扔在門口的櫃子抽屜裏,随手拉下帽子,踩着拖鞋從容自作地穿過一地淩亂走到沙發邊坐下。
可是陸泊然被驚呆了。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麽亂的客廳!在向來熱愛幹淨整潔、養尊處優的陸家少爺的眼裏,這也就跟垃圾場沒什麽區別了。
關淩藍最近連上夜班,白天大多用來補眠吃飯打游戲,早就自動自覺把這個髒亂差的客廳給屏蔽了。
見陸泊然站在門口躊躇不前,面色詭異,關淩藍想到陸泊然這大少爺連咳嗽都要先墊個紙巾,于是只能起身把垃圾收了收,又把散亂的衣服一股腦撿起來扔進了洗衣機,客廳這才勉強有了個能見人的樣子。
陸泊然屏着呼吸蹑手蹑腳地走進來,挑了沙發最幹淨的一角,捧着手腕坐得小心翼翼。
關淩藍從酒架上翻出大半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當水喝,然後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藥酒。陸泊然坐着無聊又不敢說話,斂着目光可忍不住好奇心開始四處打量。關淩藍家最多的就是酒,酒架上琳琅滿目,紅酒香槟威士忌一應俱全,甚至連喝完沒扔的酒瓶酒罐陣容都極為龐大,足夠把尋常人家的冰箱冷藏室都給塞滿了。
終于把藥酒找出來,關淩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拎着藥酒瓶子,雄赳赳氣昂昂地橫晃到陸泊然面前,然後将酒杯往茶幾上一放:“手!”
陸泊然動作敏捷地把袖子挽起來,将已經腫成饅頭的手腕伸到關淩藍面前,讨好地笑出八顆白牙:“有勞你了!”
關淩藍撸胳膊挽袖子,将雙手搓熱,然後倒了藥酒在掌心,很耐心地安慰他:“可能會有點痛,忍着點,一會兒就好了。”
“沒問題,純爺們兒哪能怕這點疼?”
陸泊然咬着唇點點頭,嘴上說得挺勇敢,但立刻閉緊了眼睛,分明是一副要英勇赴死的壯烈模樣。
關淩藍忍不住笑出聲來,眼中寒光一閃,雙手已經捏了陸泊然的手腕,指尖用力按下!
“啊!!!!!疼疼疼疼疼!”
陸泊然慘叫一聲,聲音之大差點震碎了關淩藍的紅酒杯:“這哪是有點痛!這分明就是非!常!痛!”
關淩藍明顯不給他緩和下來的機會,她的手勁本來就大,再加上刻意使力,陸泊然慘叫到第二聲的時候已經滿頭冷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眼睛裏的光都暗下來,黑漆漆的只閃着一點微弱的光暈,看起來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小點聲,這麽晚了讓人聽見,還以為我把你怎麽了呢!”
關淩藍白了他一眼,心中默默吐槽,好歹是個男人,連這點疼都扛不住,太弱了,真是太弱了!
“我都說了我怕疼……”陸泊然無比虛弱地回瞪了關淩藍一眼,但當場被她犀利的眼神擊敗,無可奈何之下,幹脆憤然撈了茶幾上的紅酒杯,大口地猛灌起來!
“你不是說你純爺們兒不怕疼嗎?”
關淩藍一邊嫌棄他口是心非的表現,手上沒停地又連着按了兩下,忽然發現這人竟然沒動靜了,一開始還以為他終于可以像個爺們兒一樣咬牙堅持了,結果擡頭一看差點氣炸了,陸泊然臉頰微紅,一雙杏眼泛着淺淡風情,低眉婉轉,此刻正拎着個空杯子靠在沙發上傻呵呵地笑。
喝我的酒!還喝醉了!
關淩藍在心裏憤怒地咆哮,沒想到陸泊然竟然是傳說中的“一杯倒”,可惜了她這瓶好不容易淘來的Sherry啊!
“你……你!”
關淩藍臉上變色,伸手怒指着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陸泊然笑呵呵地搖搖頭,語氣含混不清:“我、我沒醉!”
這還叫沒醉?關淩藍無語,陸泊然興高采烈地把她的手拉過來,指着那豎起來的一根手指頭,篤定地說:“這是1,不是2!”
關淩藍頓時哭笑不得,傻到這種程度,果然是喝大了。
怎麽辦啊要怎麽辦?關淩藍忽然有點不知所措了,眼睜睜看着陸泊然一雙眼睛睜大了直盯着她看,眨也不眨,看得她毛骨悚然,心跳驟然飙到了一百八,畢竟被這麽一個美人深情款款地盯着看半天,就算是再淡定的人也吃不消啊!
“關淩藍……”陸泊然忽然開口喊她,語氣飽含深情,眼裏暈開一片波光,神情嬌羞卻透着詭異,關淩藍頓時警覺,心道“不好”,剛想閃人,就見陸泊然忽然張開雙臂朝她飛撲過來,像個快樂的娃娃:“我最喜歡你了!”
“喜歡你妹!”
關淩藍擡手照着陸泊然的臉就是一拳,她沒敢使上全力,只是想把這人給打下去就好,結果沒想到陸泊然竟然先抱住了她的胳膊,然後借着這股沖勁直接将關淩藍撲倒在沙發上!
關淩藍:“……”
這是什麽情況?
四目相對,關淩藍被陸泊然琥珀色的眼眸裏流露出的柔情閃得大腦暫時短路。她記得曾經聽人說過,眼眸的顏色越淺,就越薄情,年少的青澀歲月裏,她也曾經遇上那麽一雙眼睛,清澈動人,只是轉瞬即逝。
陸泊然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了關淩藍一會兒,忽然低頭将唇貼了上去。
他的唇很柔軟,也很熱。
關淩藍的心裏閃過這樣一句話。這樣如同蜻蜓點水的吻,溫柔甜蜜,她之前從未體驗過,她心思蕩漾了片刻,然後幡然醒悟:老子竟然被人酒後強吻了!
竟然敢占我便宜!關淩藍怒不可遏,當場曲起膝蓋,狠狠一腳踹下去!
陸泊然咕咚一聲從沙發上掉了下去,關淩藍拍拍手,起身看過去,見他橫躺在地板上,緊閉雙眼,呼吸勻稱,竟然是睡着了!
關淩藍的臉上頓時挂了三條黑線,老子正等着揍你呢,你竟然睡着了?!
不開心啊不開心……關淩藍憤憤地把陸泊然扔在客廳,從酒架上挑了瓶伏特加,整瓶拎着回房間去了。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了,客廳裏重新陷入沉默,黑暗中,有一雙絕美的眼睛緩緩睜開,陸泊然爬起來坐在地板上,後背靠着沙發,慢慢曲起一條腿,望着關淩藍房間的方向,露出複雜的神色。
他的動作很輕,但是因為手腕有傷,所以艱難而緩慢。
此刻他的眼神非常清醒,醉酒該有的迷茫混亂一絲一毫都沒有。
關淩藍……陸泊然在心裏默念着她的名字,眼中驟然閃過濃烈的殺氣,但眼睛裏那一點清冷銳利的光亮很快就碎成滿天星輝,然後很快地暗了下來。
若有似無的哀嘆,自他的嘴角溢出來,淺淡的,甚至連他自己也聽不清楚。
宿醉傷不起啊!
關淩藍醒來的時候覺得頭痛欲裂,她捧着腦袋陷在一堆揉亂的被子裏哀號,陽光暖融融地灑滿了床。掀開被子,一只空着的伏特加酒瓶掉在地上,骨碌碌滾出很遠。
她失眠非常嚴重,而且安眠藥對她完全無效,要麽把自己灌醉睡過去,要麽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等天亮,兩個選擇,關淩藍毫無疑問地挑了前者。
揉着頭發爬下床,晨光正好,拉開門便有一股清新的氣息撲面而來。
剛洗好的衣服在陽臺晾成一排,随風飄蕩,檸檬味的空氣清新劑夾雜着茉莉花香的洗衣粉,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客廳裏煥然一新,窗簾都被拉開,轉頭就能看到清澈湛藍的天際線,陽光折射在地板上,閃着明媚的光,每件東西似乎都去了它們應該去的地方,一切都那麽安靜、整潔、漂亮。
餐桌上的早餐是煮雞蛋、白粥和烤的金黃酥脆的面包片,整整齊齊地擺在餐桌上,關淩藍把嘴巴張成一個圓形,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圓胖可愛的煮雞蛋塞進去。
“早上好”,這一切的“幕後英雄”着腳站在金燦燦的晨光裏,揚起嘴角笑得雲淡風輕,他洗了頭還沒幹,濕漉漉地挂着水滴,所以把關淩藍平常用的那條粉色小碎花毛巾給搭在了脖子上,式樣簡單的白襯衫挽着袖子,搭配一條休閑長褲,竟然硬生生被他穿出了米蘭時裝周T臺秀的韻味。
“你……你……你……都是……你幹的?”關淩藍頓時感覺大受刺激,驚訝地四處指着,從陽臺到客廳再到餐桌。
“嗯,順手收拾一下,”陸泊然随口答應,神色平靜,走過去幫關淩藍拉開椅子,極為紳士地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輕描淡寫就把話題轉開,“先吃早餐吧!”
關淩藍的腦海裏忽然閃過無比熟悉的畫面,街頭老舊的早餐店裏,穿着西裝的男人把一屜小籠包推到她面前,笑着問她:“你餓不餓,要不然你先陪我吃個早餐吧?”
時光交疊,舊日的滄桑如潮水般洶湧,一連串的名字接連擠入她的腦海:齊風、新瑞、何可秋……那些回憶太沉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關淩藍用力捏住了自己的指節,迅速地垂眸掩蓋了眼中的失神,只能裝出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感沖昏了頭腦的樣子,完全順從地坐了下去。
陸泊然擡手幫她盛了一碗粥,遞到她面前。關淩藍注意到他的手腕消腫了些,只是還不敢用力,所以只能用單手搞定一切。
他的眼角眉梢都仿佛浸透了溫柔,全無以往她所見識到的那些世家少爺的嚣張跋扈,看起來更像個溫柔腼腆的鄰家男孩。
陽光暖融融灑了他一身,連發梢的尾端都被鍍上一層高貴的金色。關淩藍這會兒終于有機會仔細把陸泊然看個分明,唇紅齒白,眉目清秀,長相實在漂亮,而且并不是雌雄不辨陰柔僞娘的好看,而像是山林中蒼郁筆挺的翠竹,充滿了健康陽光的美感。
關淩藍看他看得有些專注,陸泊然露出八顆牙的标準笑容,語氣有些得意:“那麽認真看我幹什麽?難道喜歡上我了?那你覺得我好不好?帥不帥?完美不完美?”
關淩藍擡手照着他光潔的額頭直接來了個爆栗:“陸泊然,你欠揍嗎?”
陸泊然一手捂着頭,很沒骨氣地把脖子縮了回去,默默把一塊面包片塞進嘴裏嚼着,腮幫子鼓鼓的活像一只貪吃的倉鼠。
關淩藍找了勺子喝粥,白粥很香醇,火候到了,米粒完全化開,糯糯的口感極好,她很喜歡。
陸泊然吃完一塊烤面包,擡手用紙巾抹掉嘴邊的碎屑,細長的杏眼裏眼波流轉,深情款款:“非常感謝你昨晚收留我,為了表達我的謝意……”
富二代請人吃飯什麽的,沒興趣。關淩藍嘴裏含着勺子,非常不屑地甩了甩手。
“……我能請你喝酒嗎?”陸泊然無比谄媚地把個“酒”字的尾音拖得百轉千回。
關淩藍頓時眼睛發亮:“去哪兒?”
酒鬼于是就這樣被拐走了,陸泊然提出在議事廳噴水池附近有家小酒莊,他可以提供一瓶年份極好的紅酒請關淩藍品嘗。
關淩藍點頭稱贊,陸泊然主動領路,然後他們就整整步行了一個小時,結果沒找到地方。
後來陸泊然開手機導航把自己定位了跟着路線走,兩人又走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找到地方。
最後關淩藍怒了,一把從陸泊然手裏奪走手機查好了路線,然後原地重新出發,用了五分鐘……就到了。
陸泊然:“……”
關淩藍無比懊惱地想,自己竟然讓一個路癡帶路,怪不得她此刻的智商碎一地,怎麽撿都撿不起來了。
為了彌補關淩藍的精神損失,陸泊然很識趣地開了瓶價格在五位數以上的好酒,關淩藍向來嗜酒如命無酒不歡,于是氣氛立刻變得格外融洽,她甚至還主動跟陸泊然聊起天來:“你怎麽會想到來澳門的?”
“因為我聽說澳門有很多好吃的,像馬嘉烈蛋撻、炸魚片、榴蓮雪糕和咖喱魚蛋……哦對了,還有官也街的豬扒包……”陸泊然認真地掰着指頭數着,說到高興之處竟然眉飛色舞,不亦樂乎,他面前只放了一杯凍檸檬水,顯然是不敢喝酒。
關淩藍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感情這位高帥富竟然是個吃貨,這還真是不太科學了!
酒畢竟不能當飯吃。
陸泊然星星眼地看着她:“我餓了。”
吃人的嘴短,關淩藍自然不好意思拒絕陸大少的請求,于是街頭小吃走起來,陸泊然手上擎着一串龍蝦丸,嘴裏咬了一個正在嚼,懷裏塞了個豬扒包,還不忘拿手機出來查導航,再三确認咖喱魚蛋和榴蓮雪糕的位置。
鄙視吃貨……關淩藍空着雙手跟在陸泊然身後,不時把拐錯方向的人給拖回來。看他興沖沖地吃了這個又買那個,就像是小孩子在逛游樂園一樣,而且她深深覺得這家夥的肚子像個無底洞,亂七八糟一路吃下來,她看都看飽了,他竟然還覺得沒吃飽還在不停地吃!
“這個花生糖真的很好吃!你嘗嘗!”
陸泊然一手捧着榴蓮雪糕,一只手從手提袋裏掏出剛買的花生糖,殷勤地送到關淩藍嘴邊。她原本不愛吃甜的,可是扛不住美男子誠懇又殷勤的表情,于是張開嘴把陸泊然手上的花生糖吃了。
香脆甜蜜,略帶醇香,關淩藍吃得出芝麻和冰糖混合在花生裏的味道,陸泊然在一旁笑得十分得意,随手往嘴裏填了一把花生糖,話都說得含糊不清:“吃甜的心情好,吃完糖再笑一個,是不是很開心?”
關淩藍的心驟然一顫,記憶中忽然閃過模糊的畫面。年輕瘦小的男孩就站在她面前,掌心裏托着兩顆彩色包裝的糖果,謹慎小心得仿佛托了什麽貴重的珍寶,他的語氣很稚嫩,可是卻滿懷真誠:“妹妹,我請你吃糖,你開不開心呀?”
“糖糖……”關淩藍無意識地喊出那個名字,這才回過神來,陸泊然一邊把花生糖咬得咯咯作響,一邊詫異地問:“糖?什麽糖?涼茶沒放糖啊!”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買了兩杯涼茶來,插上吸管,順手分給關淩藍一杯。
也許是花生糖太甜,涼茶喝到嘴裏越發苦澀清涼,關淩藍忍不住感嘆了一聲:“啊,好苦!”看陸泊然喝得津津有味的樣子,頓時覺得整個人生觀都錯亂了。
“這個給我吧!”陸泊然喝光自己的涼茶,見關淩藍滿臉都是不喜歡的樣子,于是接過來自己喝,然後指了指不遠處的飲品店,問,“我去買飲料,你喝什麽?”
關淩藍覺得滿嘴都是苦澀的藥材味,非常不爽,于是要了一杯西柚汁,陸泊然一路小跑去排隊。關淩藍找了個地方坐下等着,百無聊賴地盯着地面發呆。
“Hello?”
有人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語與她搭讪,關淩藍擡頭就看到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她實在懶得應付,于是翻了個白眼,假裝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但是外國人顯然沒有放棄,繼續锲而不舍地圍着她問這問那,什麽“是不是一個人來的”、“要去哪裏”、“吃過飯沒有”,最後非常大膽地詢問晚上有沒有興趣一起出去玩?
關淩藍很淡定地繼續裝啞巴。陸泊然買了飲料,遠遠地就看到關淩藍身邊多了個高大的外國男人,他眼眸一沉,走近幾步,聽到外國人依舊喋喋不休,關淩藍顯然沒什麽興趣搭理他,于是目光落在手上喝了半杯的涼茶上,陰陰一笑。
“嘿,親愛的,我回來了!”
陸泊然猛跑幾步,徑直沖向關淩藍,他刻意跑得快了點,到外國男人跟前裝出速度太快沒收住的模樣,腳下一個踉跄,還跟着“哎呀”高聲叫了一聲,接着手起杯落,很從容地直接把所有涼茶都潑到了外國男人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對不起!”
陸泊然滿臉誠懇地幫外國男人擦拭衣襟上的涼茶,結果手上不穩,直接把西柚汁也反扣在了他身上!
關淩藍在旁邊看着陸泊然“笨手笨腳”的模樣忍不住直樂,心想果然人不可貌相,“吃貨”和“腹黑”這兩個屬性,原來是可以兼容的。
外國男人沒料到中途竟然殺出來這麽一位,一句法語的髒話就在嘴邊,堪堪罵了出來。
陸泊然的眼底閃過一絲清寒,從容地用法語回他一句:“我已經向你道過歉了,也願意賠償你的損失,但是你怎麽可以随便罵人?”
法國佬被扣了一身飲料,又濕又黏,而跟姑娘的搭讪也被攪黃了,這些令他惱火不已,于是叽裏呱啦地指着陸泊然就罵。陸泊然不甘示弱,法語說的如同母語一樣流利,眉宇間斂了三分優雅五分随性,卻把兩分強硬的态度發揮得淋漓盡致,再搭配上華麗的尾音和醇厚的聲線,完全是一副偶像劇的名門公子範兒。
眼看着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亦樂乎,關淩藍聽得一頭霧水。
法國佬不知道說了什麽,陸泊然忽然上前半步,擡手揪了法國佬的衣領将他扯到自己面前,從菩薩低眉到修羅煞氣只是短短瞬間,一身風雅當場散盡,只剩鋒芒畢露的殺意,當場喝道:“你給我放尊重點!”
陸泊然原本只是想要給法國佬一個教訓,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沒素質,張口就是問候你全家,他向來心氣高傲,自然忍不下這口氣。
關淩藍心中一動,這時候的陸泊然仿佛變了個人,連她都覺得膽怯,不敢直視他的目光。
從體型上看,其實法國佬是要比陸泊然高上半頭的,而且歐洲人種膀大腰圓,陸泊然站在他面前,真就成了秀氣英俊的小美人。只是美人兇猛,斂眉肅穆,氣勢上竟然分毫不讓。
法國佬見對方先動了手,于是揮拳就要打,陸泊然閃身躲開,卻不知道踩了什麽把自己絆了個踉跄,一頭栽倒在地,肩胛撞在石桌上,頓時覺得鑽心地疼。法國佬之前對中國人心存恐懼,以為他們真的都跟成龍李連傑一樣身懷絕世武功,結果沒想到面前這位,雖然氣場強大,但動起手來竟然如此不濟。
眼看能占便宜,法國佬的拳頭立刻就追上去了,關淩藍眼見情況不好,連忙上前阻攔,只是還是沒能攔得及時,陸泊然就被狠狠揍了幾拳,關淩藍這才來得及按住法國佬的拳頭,五指收緊發力,法國佬還想掙紮,卻發現手仿佛被鐵鉗夾住了,竟然紋絲不動。
中國人太可怕了,一個女人竟然這麽厲害,法國佬看着關淩藍兇神惡煞的模樣,頓時覺得無比驚恐。
陸泊然抱着小腹蜷縮在地上不動,關淩藍擔心他的狀況,于是将手松了,朝着法國佬狠狠吼道:“給!我!滾!”
法國佬像是見了鬼一樣,當即就撒丫子跑沒影了。
關淩藍俯下身去看陸泊然,他嗓音嘶啞地問她要了兩張紙巾,墊在手上用力咳了幾下,徑直吐出一口血沫來!
這一下把所有人都驚到了,關淩藍也忍不住變了臉色,就見陸泊然虛弱地朝她搖了搖手。
“你沒事?”
關淩藍半信半疑地問,陸泊然沉了沉眼眸,終于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她的懷裏,氣息微弱:“我不行了,快叫救護車……”
這是陸泊然昏倒前,關淩藍聽見他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