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大年初一,沈以念宅在家裏。姚思雯打電話說,初五高中同學聚會,問她去不去。

沈以念說不去。

大年初二,秦宇打來電話,問沈以念什麽時候回北京。

沈以念說已經訂了機票,初六晚上到北京。

大年初三,沈媛媛找沈以念出去玩。

沈以念說不去。

大年初四,沈以念繼續宅在家裏。

大年初五早上,王詩藍打來電話說:“以念,這個年過得讓我有些小胖,你能幫我把婚紗調一下嗎?”

沈以念說:“好。”

挂斷了電話,沈以念站到洗手間的鏡子前,看着鏡中的自己,眼睛紅腫,臉色蒼白,憔悴了許多。

她化了個淡妝,在沈媛媛誇了句“姐,你真漂亮”後,才打起精神出了門。

沈以念按照王詩藍短信裏發來的地址,找到酒店,按響她房間的門鈴,來開門的是一個與王詩藍五官有幾分相似的年輕女人,友好地看着她笑着說:“你好,你是以念吧?”

“對,您是?”

“我是詩藍的堂姐,王珍珍,快進來,詩藍在洗手間呢。”

“好。”沈以念走了進去。

王詩藍從洗手間出來,看見沈以念,就柔聲道歉說:“以念,辛苦你了,還讓你特意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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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關系。”沈以念微笑了下,說,“你先把婚紗穿上,我看看。”

“好。”

王詩藍換上婚紗,苦惱地說:“你看,胖了很多,是吧?”

沈以念打量穿着婚紗的王詩藍,客觀地說:“我覺得正合身啊。”

王珍珍并不知王詩藍的用意,緊跟着說:“你看,我就說合身,你還非說不合身,這下設計師都說合身,你總該信了吧。”

王詩藍的眼裏閃爍着無辜的神情:“可我昨天就是感覺婚紗胸部那瘦了些。”

“你早就過了發育期了,錯覺吧。”王珍珍輕柔地調侃說,講起話來要比王詩藍直率得多,她又說,“對了,你老公怎麽今天還沒來?他明天要穿的西服不是還在你這兒嗎?”

“他去參加高中同學聚會了,晚點兒過來。”王詩藍低頭看了看婚紗,覺得也應該是自己的錯覺。

她又好似猛然想起,擡頭看向沈以念說:“呀?以念,你跟子晨是高中同學,因為我都耽誤了你參加同學聚會,實在不好意思。”

王詩藍嘴上歉意地說着,可沈以念分明從王詩藍眼裏看不出一絲歉意,反而有些得意。

沈以念不予計較,只說:“沒關系,我一開始就沒有答應要去參加同學聚會。”

“哦,這樣就好。”

門被推開,一個中年女人走了進來,進門看着王詩藍,說:“瑩瑩,明天子晨他們幾點來接親啊?”

“瑩瑩?!”沈以念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王詩藍正在跟母親講話。

王珍珍解釋說:“我堂妹大名叫王瑩瑩,小名叫王詩藍。”

“王瑩瑩?!”這個名字在午夜夢回,如同夢魇一樣折磨着沈以念,讓她一次又一次被驚醒。

沈以念慌張地拎起手提包,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寒冷的街頭,沈以念無力地跌坐在地上,仰天苦笑,淚水順着眼角滑落,她纖手捂向平坦的小腹:“寶寶,原來那個女人竟然是王詩藍。”

回到家後,沈以念将自己關在房間裏,晚飯都沒吃。

沈父敲了敲門,走進來就看見沈以念坐在床上,臉埋在雙膝下。他走過去,語氣生硬地問:“這是怎麽了?”

沈以念擡頭,臉上都是淚水,她胡亂擦了擦眼淚,扯出笑容說:“爸,我沒事。”

“沒事你哭成這樣?”沈父皺眉問,“是不是和女婿鬧矛盾了?”

沈以念搖頭,說:“沒有,就突然發現自己好蠢。”

“胡說!我的女兒怎麽會蠢。”沈父大着嗓門說道。

沈以念第一次發現,自己并不讨厭父親的大嗓門。

“爸,謝謝您,我沒事,您別擔心,讓我自己待一會兒就好了。”

沈父緩慢站起身,走到門口,嘆了口氣,說:“念念,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你是個稱職的女兒。”

沈以念看着沈父關門的動作,閉上眼簾,淚水洶湧。

良久,她再度睜開眼簾,發信息給“林澤楓”。

“王詩藍竟然就是當年那個女人,我沒有勇氣去參加陸子晨和她的婚禮了,怎麽辦?”

幾分鐘後,她收到了“林澤楓”的回複,很短的五個字:“別為難自己。”

“真的很謝謝你。”沈以念将這句話發送過去。

“林澤楓”沒了回複。

“以念,你到底到哪兒了?我們都快接親走了。”早上七點多,姚思雯在電話裏催促着沈以念說。

“我不去了。”沈以念第一次任自己這麽任性,說完挂斷通話,将手機關機。

飯桌上,沈以念說她下午的飛機回北京。沈媛媛不舍地看着沈以念,問沈以念什麽時候再回來。沈以念含糊地說,等有時間就再回來。沈父只是嘆了口氣,而李美蓮沒什麽多餘的反應,只叮囑了一句,讓沈以念多往家寄錢。

沈以念吃完飯,穿戴好後,就提着一個手提包和一個小行李箱準備去機場。她走出樓道,發現外面下雪了,雪花如鵝毛,看起來很美。而一排婚車就在這夢幻般的場景裏浩浩蕩蕩地駛了進來,頭車是陸子晨的黑色寶馬,裝飾着粉色氣球和心形鮮花。

沈以念覺得無不諷刺。

以前她和陸子晨談戀愛時,她幻想過無數次有一排婚車浩浩蕩蕩地駛進她家小區,陸子晨如王子一樣将她這個受繼母欺負的灰姑娘接走。

可今天陸子晨真的帶來了一排浩浩蕩蕩的婚車,竟只是為了讓她去參加他的婚禮。

沈以念将羽絨服上的帽子戴在頭上,想假裝沒看見這些就走過去。

車裏,陸子晨瞥向沈以念的身影,立即停車,下車。

他颀長的身形穿着黑色西服,內配白色襯衫,頭發做了造型,俊臉帥得耀眼,只是面露愠色,箭步攔住沈以念。他深邃清冷的眸子看了眼沈以念手上拿着的行李,又看着她,愠怒道:“沈以念,你要回北京?”

“嗯,臨時有些急事,所以不參加你的婚禮了。”沈以念态度冷漠地說,看到陸子晨就驅趕他說,“你快走吧,別耽誤了接親。”

她邁開腳步要走,陸子晨卻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你答應過我,所以你必須參加我的婚禮!”陸子晨臉色陰沉,态度強硬。

沈以念想甩開陸子晨的手腕,卻怎麽也甩不開。她生氣地瞪着他,吼道:“陸子晨你有病吧?我又不是新娘,去不去有什麽關系?”

“沈以念,你這話什麽意思?”陸子晨皺眉,幽眸緊鎖沈以念,半晌,他聲音低沉而認真地說,“沈以念,你別要林澤楓了,我也不娶王詩藍了,就咱倆,就現在,私奔吧!”

沈以念一怔,随即冷笑:“不可能!”

“不可能你就必須參加我的婚禮!”陸子晨搶過沈以念手裏的行李塞進車的後備箱,又将已經前行了幾步的沈以念塞進車裏,給她系好安全帶後,也不管沈以念怎麽叫嚷,他都充耳不聞,面無表情地開着車。

一排車隊緊跟在陸子晨婚車的後面,姚思雯和賈萬輝坐在其中一輛車裏。

姚思雯惆悵地說:“唉……老陸果然是還沒放下以念,結婚哪有不先接新娘,反而先接初戀女友的道理呀?”

“你知道老陸為什麽執意讓以念參加他的婚禮嗎?”賈萬輝問。

姚思雯搖了搖頭,催促說:“快說,別賣關子。”

“因為,因相愛而舉辦的儀式才叫婚禮,不然就是一場愛情葬禮。而老陸讓以念非去不可,是想讓以念成為蓋棺人,從此讓他死了心。”

“你能不能說點吉利的?”姚思雯伸手打了賈萬輝的胳膊一下,扭頭若所有思地看向窗外。

老賈其實說得沒錯,她就曾用辦葬禮的心情完成了一場婚禮。

賈萬輝像是看穿了姚思雯的心思,說:“媳婦,我有信心,總有一天你回憶起我們結婚的那天,不會再覺得那是一場愛情葬禮,而是會覺得那是一場空前絕後的盛大婚禮。”

姚思雯的心裏苦澀又甜蜜,她看向賈萬輝說:“老賈,你的優點雖然不明顯,但還是有的,比如你語文學得不錯,以後咱家孩子的語文作業就交給你輔導了。”

賈萬輝憨憨一笑……

王詩藍的臉上化着精致的妝容,身穿婚紗,站在親友前面格外顯眼。她早已焦急地等在酒店門口,透過玻璃看着婚車終于駛了過來,她總算放下心來。

“下車吧。”陸子晨将車停穩在酒店前,解開安全帶率先下了車。

王詩藍興奮地推開酒店門。

沈以念同一時間推開車門,拿着手提包下了車。

王詩藍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手提着婚紗裙擺,走到沈以念面前,怒氣沖沖,狠狠地甩了沈以念一巴掌。

沈以念猝不及防,被打得側過臉頰。

陸子晨緊攥住王詩藍的手腕,皺眉道:“你幹什麽?”

“我忍夠了!”王詩藍的眼裏噙滿了淚水,當着所有親朋的面,激動地怒吼道,“沈以念,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住在子晨家裏的事。今天你又坐着我的婚車來,你太得寸進尺了!”

沈以念目光冰冷地看向王詩藍:“原來你是看見我那天早上從陸子晨家裏出來了,但我可以告訴你,那是一個誤會,我沒你那麽不知廉恥。”

王詩藍氣急,脫口而出:“是我不知廉恥還是你不知廉恥,林澤楓死了你就勾引子晨!你……”

“你剛才說什麽?!”陸子晨臉色陰冷,打斷王詩藍的話。

姚思雯和賈萬輝已經走到近前。姚思雯摟着沈以念肩膀,給予她無聲的支持,又質問王詩藍:“你把剛才說的話重複一遍,誰死了?”

“再怎麽生氣,也不能詛咒老林啊。”賈萬輝一臉嚴肅地說。

王詩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怒火一下就弱了下來:“不信你們問沈以念,我沒有詛咒他。”

“她說的是事實,林同學已經去……世了……五年前就去了……對不起。”沈以念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但說得還是并不連貫。

陸子晨他們仨震驚得一時做不出任何反應。

“你們看,我沒詛咒林澤楓,林澤楓就是死了,她一直故意隐瞞着你們。”王詩藍惡狠狠地看向沈以念叫嚣道,“沈以念隐瞞了你們五年,如果不是我發現,如果不是我說出來,她還會隐瞞得更久……”

沈以念再也不想從王詩藍的嘴裏聽見林澤楓的名字,她說得異常冰冷,且帶有快意,讓沈以念忍不住憤怒揚手,掌掴上王詩藍的臉頰。

“我不希望再從你嘴裏聽見林澤楓的名字,你沒資格提他,你也沒資格在我面前叫嚣。王瑩瑩,說起來,應該是七年前了,我們通過一次電話,你做過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情,你心裏清楚!”

王詩藍驚慌地看着沈以念。

沈以念想迅速逃離這個令她快要窒息的地方,她承認七年後她還是鴕鳥,遇到事情還是會想逃。

沈以念轉身,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

陸子晨最先回過神來,神情悲痛,緊握住沈以念的手腕:“你還沒把話說清楚。”

“你放手!陸子晨,現在鬧成這樣,你滿意了吧?”沈以念聲嘶力竭地吼着,淚水滂沱,“你怎麽能讓我設計王瑩瑩的婚紗?你怎麽能我讓參加你和她的婚禮?你怎麽可以這樣羞辱我?”

陸子晨眼神哀傷地看着沈以念,聲音哀求:“沈以念,你別走,我有好多事情都不清楚,你別走……”

“你到底要演戲到什麽時候?你不清楚誰清楚?”沈以念冷笑,用另一只手憤怒地指向心神不寧的王詩藍,“她不就是最好的解釋嗎?”

沈以念說完,忽然用盡全力甩掉陸子晨的手,坐進出租車,說:“師傅,去機場。”

“沈以念!!!”陸子晨對着載着沈以念離開的出租車咆哮出聲,他好害怕沈以念這一次消失,遺憾了他這一輩子的每分每秒。

他箭步來到寶馬車前,開車要去追沈以念坐的出租車。

“晨晨,今天你結婚,什麽事都等過了今天再說。”得知這邊情況,從婚禮現場剛趕來的陸母出來阻止說,聲音異常嚴厲。

賈萬輝眼圈泛紅,湊到陸子晨身邊小聲說:“我給你墊後,趕緊追以念,去弄清楚是怎麽回事。”

陸子晨伸手拍了下賈萬輝的肩膀,示意交給他後,就迅速地鑽進車裏,直奔機場而去。

姚思雯因為剛得知林澤楓去世的事,悲從心來,哭得泣不成聲,而結婚當天就被抛棄的王詩藍傷心的程度比姚思雯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詩藍哭花了精致的新娘妝,雙手提着婚紗裙擺,追着陸子晨的車奔跑。由雪鋪成的地面易滑,她順勢輕輕滑倒,潔白的婚紗與飄落的雪花融為一體,異常凄涼。

原來沈以念是陸子晨的初戀!七年前,她偷了沈以念的愛情!七年後的今天,難怪她會輸得這麽慘!

她用盡全身力氣去抱住的陸子晨,只是在看見沈以念有一絲難過後,就毫不猶豫地奔向了沈以念……

陸子晨抵達機場時并沒有找到沈以念,他在偌大的機場尋找了沈以念一個多小時,卻沒有找到沈以念。打沈以念的手機一直顯示關機,所以他想,沈以念也許已經登機了,他只能先回家,再作打算。

另一邊,沈以念坐的飛機經過兩個小時左右的高空飛行,順利抵達首都國際機場。

一出安全口,她就感覺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膀,轉頭看向那人竟然是秦宇,她驚訝地說:“你怎麽在這裏?”她記得,她只告訴了秦宇她初六回來,但并沒有告訴她抵達北京的時間。

“來接你啊。”秦宇自然而然地拿過沈以念手裏的小行李,看着沈以念明顯哭紅的眼睛,他伸手輕彈了下沈以念的腦門,“別總在我看不見的地方哭,這樣會顯得我很沒用。”

“沒哭。”沈以念倔強地說。

秦宇黑亮的眸子看出沈以念臉上的倦意,身心俱疲的倦意,所以他半蹲到沈以念面前,說:“上來,我背你。”

“我自己走就可以了。”沈以念有些尴尬地說。

秦宇起身,倏地打橫抱起沈以念。

沈以念驚呼一聲:“放我下來,都在看我們,很丢人。”

“嫌丢人就把臉藏我懷裏。”秦宇嘴角噙着別有深意的淺笑,說,“辛苦你了。”

沈以念掙紮着要下地,難為情地說:“別鬧了。”

“我是不會放你下去的。”秦宇态度堅定地說。

沈以念掙紮無效,為了不被路人注視,她最後只好如秦宇所言,将臉埋在他的懷裏。

走出機場,秦宇走到自己的停車位,這才将沈以念放在地上,給沈以念打開車的門前:“我借朋友的車開來的,不然攔出租車要很久。”

“謝謝。”沈以念坐進副駕駛,疑惑道,“但你還是沒有說,你到底是怎麽知道我這個時候下飛機的?”

“簡單啊,在這等一天就好了。”秦宇說得随意,邊啓動引擎開車邊說,“你睡一會兒吧,到了地方我再告訴你。”

“嗯。”沈以念在飛機上哭得眼睛酸澀,閉上眼簾休息,腦海裏仍舊回想着在哈爾濱發生的事情。關于林澤楓去世的事,她辛苦守了五年的秘密,還是被揭曉了。

她現在可以想象得到,手機一旦開機,就會顯示多條短信和未接電話。

他們現在的心情一定很複雜,連悲傷都沒那麽純粹,畢竟換成是她也不會相信,林澤楓已經去世了五年,不,是六年了。

她現在應該打通電話給他們,聊一聊關于林澤楓的事。但她擔心話還沒有出口,自己就哽咽難言,所以,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平靜自己……

等紅燈的時候,秦宇扭頭心疼地看向沈以念。他伸手,溫柔地摸了摸沈以念的秀發……

陸子晨暫且處理好了那場鬧劇一般的婚禮,兩天後,他和姚思雯、賈萬輝站在了沈以念的家門口。

沈以念開門,對于出現在她家門口的他們并不意外。

四個人人手一束勿忘我,黑色系衣服,站在林澤楓的墓地前,為死亡籠罩上了一層更濃的悲傷。沈以念微笑着,眼裏含着淚水,看着林澤楓的照片,說:“對不起,我沒能一直隐瞞住,他們還是因為你的去世而傷心了,所以,我幹脆把他們領來看你了,新年快樂。”她彎腰,将花束輕輕地放在墓碑上。

“林澤……”姚思雯話還沒說全,就已經哭得泣不成聲。雖然這兩天她已經在适應林澤楓去世的消息,但當真正看見林澤楓的墓地,看見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上是林澤楓年輕的俊臉時,她還是覺得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死亡,那個距離他們這個年紀,遙遠到從未考慮過的事情,怎麽就會降臨在林澤楓身上呢?而且,已經六年了。

姚思雯将手裏的勿忘我放下,堅持把話斷斷續續地說完:“林澤楓,你大爺的……不是說好……要……一起完成夢想嗎?不是說好要在北京這座城市……一起奮鬥,紮根在這裏嗎?你怎麽……怎麽可以這麽早就丢下我們?”

姚思雯哀痛得肆意地出聲大哭,寂靜的墓地,悲傷愈濃。

大年初六那天,他們提早結束了這個原本喜慶的新年,而陸子晨還取消了一場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婚禮。

大年初七,從哈爾濱開車來北京,一路向南,兩座城市的跨度并沒有吹散他們的悲傷。

大年初八,他們站在這裏,每個人都帶着一份濃厚的悲傷和獨屬自己的一份沉重的心事,祭拜林澤楓,告別自己的青春……

賈萬輝偷偷抹眼淚,紅着眼眶問:“以念,到底怎麽回事?”

沈以念攥緊了拳頭,臉上挂着淚痕,回憶說:“大四那年暑假,林同學從巴黎回來時就已經知道自己得了腦癌。”沈以念說到這兒,看向低着頭、神情難辨、沉默的陸子晨說,“你還記得七年前最後一次見面,你和林同學大打出手的那天嗎?”

“記得。”陸子晨的眼裏,濃濃的悲傷似乎随時都會溢出眼眶。他看着墓碑上林澤楓的照片,目光悠遠。

他記得,那次是他和沈以念最後一次吵架,因為他身上有女人的香味兒,所以沈以念就跟他大吵起來。

他在外工作,有時難免會跟客戶去酒吧應酬,接觸到一些女人,但他從沒有做過對不起沈以念的事。可無論他怎麽解釋,沈以念都不相信他,所以他們吵得非常嚴重,沈以念也因此搬回了宿舍。

他去學校找沈以念和好的時候,就看見沈以念和林澤楓抱在一起。沈以念在哭,林澤楓在安慰沈以念,看在他眼裏非常刺眼,他被嫉妒沖昏了頭,所以他和林澤楓大打出手。

沈以念卻完全偏袒林澤楓,甚至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他揮向林澤楓的拳頭,缺乏安全感的他認為這是沈以念要跟他分手的前兆,他害怕聽見她說出分手,所以選擇逃走。

“那天,我之所以在林同學的懷裏哭,是因為我知道了林同學得了癌症的事。你不問一句就和林同學大打出手,他已經病了,他不能再被傷害,所以我才會那麽袒護他。”

“後來呢?因為林澤楓病了,所以你就跟他去了巴黎?”陸子晨突然有些驚恐地問道。

沒錯,是驚恐,驚恐于即将揭開的所有事情,讓他由一個被傷害者變成一個傷害者的身份,無論是傷害了沈以念還是林澤楓,都是他最不願意做的事情。

“不是,是因為你逼得我逃到了巴黎。”沈以念胸悶得讓她哽咽不止,“陸子晨,你知道……你知道你失手打在我肚子上的一拳,讓我們失去了一個……孩子嗎?你知道我那晚在手術臺上大出血差點兒死掉的時候,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嗎?她說,她是你的女朋友……我不信,可我在醫院足足等了你半個月,你都沒有出現。那半個月,我等……得心灰意冷……”

陸子晨緊攥起拳頭,沉痛地閉上眼睛,掩飾所有情緒。

“林同學為了鼓勵我振作起來,以讓我幫他完成遺願為由,邀請我去巴黎,我這才和林同學去的巴黎。四個月後,林同學病情惡化,準備放棄治療,為了讓林同學有醫治下去的動力,我才決定嫁他為妻。”沈以念沙啞着嗓音,淚水朦胧地看向陸子晨,“你口口聲聲說,你愛我,但在我失去我們的孩子,痛得死去活來時,你卻陪在另一個女人的身邊,事後把指責留給了我,陸子晨,這就是你對我的愛嗎?”

“我不知道你說的那個女人是誰,我那段日子沒有出現,只是因為我害怕聽見你對我說分手。”七年的時間,陸子晨終于有勇氣坦誠害怕分手的這份心情,卻已滄海桑田。

賈萬輝的聲音帶着濃重的哭腔,說:“以念,你們之間肯定存在誤會,老陸在外面不可能有女人。”

沈以念譏諷地笑了:“那個女人在臨挂斷電話前,有人叫她王瑩瑩,而王詩藍的大名就叫王瑩瑩。如果陸子晨跟她當年沒什麽,那麽今天她又怎麽會跟陸子晨訂下婚期呢?”

陸子晨的眼睛豁然睜開,裏面一片凜冽。

“不……不可能吧。”姚思雯難以置信地說。

沈以念苦笑道:“可不可能,現在說來毫無意義。”

陸子晨沒有向沈以念解釋,他只是緩慢而無力地倚着林澤楓的墓碑坐了下來,眼神放空,沉痛地說:“你別以為你死了,我就會原諒你把沈以念帶去巴黎的事,你了解我的,我不可能做出傷害沈以念的事,所以這裏面一定有誤會,但你都沒有向我求證這些誤會,就直接把沈以念帶走了。林澤楓,你活着我不會原諒你,你現在死了,我更不會原諒你……”

沈以念擡頭看向天空,滿眼憂傷,淚水悄然滑落。

她猛然想起,林澤楓生前最後一次對她說的話,那天向來樂觀的他卻突然崩潰痛哭,哭聲如杜鵑啼血,他斷斷續續地說:“以念,我還這麽年輕,我不想死……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好多該去愛的人還沒來得及好好愛……以念,我想老陸、想老賈、還想姚思雯了……以念……你救救我……我不想死……以念……我好害怕死,求求你,救救我……”

她能感覺到林澤楓所有的絕望與慌亂,可她就是沒辦法救他,病魔殘忍得只能讓她陪他一起等待死亡。

那天,林澤楓在永遠地閉上眼睛之前,餘下最後一句話便是重複着說:“對不起。”

沈以念一直不明白林澤楓是對誰說的對不起,但到了今天,她似乎隐約明白了,可又不想弄清楚了。

因為這世上已經不會有人清清楚楚地給她那句“對不起”一個标準答案,就如同林澤楓說完對不起,陷入重度昏迷,被醫生告知腦死亡後,她所做的決定一樣。

每次想起,她都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林澤楓,但這世上不會有人清清楚楚地告訴她,她那麽做,到底是殘忍還是救贖?

沉重的心事終于暴露在大家的視線裏,如同內心深處折磨了她多年的惡魔,終于暴露在太陽下灰飛煙滅,雖然她得到了解脫,但卻并不痛快。

沙漏能倒流,光陰不複返,有些遺憾,一旦造成,便是一生……

從林澤楓的墓地回來,姚思雯和賈萬輝回了家,沈以念直接去了“花嫁”上班,而陸子晨也回了家,再怎麽悲傷的情緒都因為還要生活而得到了節制。

陸子晨剛從電梯出來,就看見了蜷在他家門口的王詩藍,他突然對她湧起強烈的厭惡。

“子晨……”王詩藍哽咽出聲,僅僅兩天的時間,她就憔悴得不成人形。她起身,一把抱住陸子晨,“子晨,你去了哪兒?我好擔心你。”

陸子晨推開王詩藍,雙手用力地捏住她的胳膊,冰冷的眸子有着毫不掩飾的嫌惡,質問她:“你當年為什麽會接了沈以念打給我的電話?就是因為那通電話,她才離開我的,而我直到現在才知道,還有一個屬于我和沈以念的孩子來過這個世界……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我……我……”王詩藍絞盡腦汁,想找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來解釋。可她的腦子很亂,心很虛,怎麽想也想不到。

她能想到就只是,她和同學去酒吧玩,被人調戲,陸子晨救了她,她眼裏的陸子晨就成了《大話西游》裏,紫霞仙子描述的那樣,身披金甲聖衣,駕着七彩祥雲出現來救她的大英雄。

她因此喜歡上了他,知道他經常陪客戶去那家酒吧,她就也跟着同學經常去酒吧,一點兒一點兒地接近他,一點兒一點兒地了解他,知道他有一個深愛的初戀女友。但從小就男人緣不斷的她,有信心把他搶到身邊來,可他竟然對她無動于衷,甚至故意避開她。

于是,她每一次假裝和他巧遇前都在身上噴些香味兒,想把這些味道傳遞給他的初戀女友,想讓兩人産生矛盾。終于有一天,她在酒吧看見喝得酩酊大醉的陸子晨,他醉在沙發上已經睡着了,他放在桌上的手機不斷作響,她看着上面寫着來電顯示是:笨丫頭。

她聽陸子晨提過這個稱呼,每次提起時,陸子晨的眼裏都會綻放出一種寵溺的光芒,所以她斷定這個號碼一定是陸子晨的初戀女友打過來的。

她接通後,對手機另一端的人自報身份說:“我是陸子晨的女朋友,你是誰?”

手機的另一端靜默了下,傳出虛弱的聲音說:“你把手機交給陸子晨,讓他跟我通電話。”

她回:“子晨在睡覺。”

來酒吧的同學叫了聲她的名字,她心虛地立即挂斷了通話。

就是這一通電話讓她和陸子晨有了開始的機會,甚至差點兒成為陸子晨的新娘。

因為這愛情來得不光明磊落,所以她這些年既像做賊一樣夜夜不寧,又像防賊一樣小心翼翼,生怕陸子晨會再被別的女人搶走。

但她沒想到,給她設計婚紗的沈以念竟然就是當年那個笨丫頭。

沈以念都不用搶陸子晨,陸子晨就回到了沈以念的身邊,因為陸子晨從來都沒有不愛沈以念……

“對不起,對不起,子晨……”事到如今,王詩藍認為自己只能道歉,請求陸子晨的原諒,她再度緊抱住陸子晨,聲淚俱下地說,“對不起,我知道,你這幾年所有因為思念沈以念的傷痛都是我造成的,但……我是因為太愛你。”

陸子晨冷笑,猛然推開王詩藍,寒聲說道:“不要打着愛的旗號,遮掩你的醜陋自私!”

“子晨……”王詩藍心痛萬分,又眼神堅定地看向陸子晨,“對,那是我的醜陋自私,但前提是我真的愛你。如果讓我重新來一次,我還是會選擇那麽做!”

陸子晨之前還因為不能給王詩藍愛情,而對她産生愧疚的情緒,可現在那情緒蕩然無存,他怒氣沖沖地指向電梯,決絕地說:“王詩藍,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沈以念下班回來,拿鑰匙開門,聽見身後傳來陸子晨打開房間的聲音。

“沈以念。”陸子晨用低啞的聲音叫道。

沈以念轉頭看向陸子晨,神情淡然,眸子裏閃爍着困惑。

“關于失去的那個孩子,我和你一樣心痛。”陸子晨黯然地看着沈以念。

“嗯。”沈以念淡淡地應了聲。

她是相信陸子晨跟她一樣心痛的,唯一提起那個孩子跟她一樣心痛的人,也就只有陸子晨了,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原本想隐瞞陸子晨一輩子,以免他也每每想起,便覺得錐心刺骨。

沈以念轉回身,進了自己的家,倚着門板站着,良久,聽見陸子晨将門關上的聲音。

當誤會真相大白,已經彌留下的傷痛,反而讓他們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對方了,甚至不知道還有沒有資格繼續愛對方。

一個月後,陸子晨公司的新工程出了較大事故,導致缺少資金周轉,公司面臨嚴重的經濟危機。

沈以念坐在辦公室裏,無心工作。秦宇來找沈以念吃午餐時,看着愁眉不展的沈以念,追問原因。

聽沈以念說完,秦宇黯然地問:“你很擔心陸子晨?”

沈以念輕輕地點了下頭,關心陸子晨是件不由自主的事情。

其實她和陸子晨自在家門口那次談話後,就沒有再見過。她有心躲開陸子晨,陸子晨大概也有心避開她。

而她之所以會知道關于陸子晨公司的事,都是姚思雯告訴她的。她還聽姚思雯說,陸子晨和王詩藍分手了,王詩藍幾次找陸子晨和好都沒用,後來被父母強行接回了老家。

“陸子晨單槍匹馬地在北京這座城市闖出事業特別不容易,可現在就要毀于一旦了。我聽思雯說,牆倒衆人推,沒有人肯借資金給他轉周,他在銀行能抵押的也都抵押了,可資金還是周轉不開。”沈以念惆悵地嘆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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