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海寧幫
海寧幫是江湖幫派中的後起之秀,所謂“海寧”,即為海內安寧的意思,歸根結底是百姓最樸實的願望。與所有的江湖幫派一樣,海寧幫建立的初衷仍然是小人物的抱團取暖,他們窮困潦倒又勢單力薄,不能獨自反抗壓迫又不想屈服,便團結在一起并肩作戰。這種民間組織反抗暴力的手段不過打着“替天行道”或者“劫富濟貧”的旗號以暴制暴,海寧幫也一樣:不殺老弱婦孺,只殺貪官污吏;不搶平民百姓,只奪民脂民膏。
相傳,海寧幫最初由沿海的漁民組建,幫主是一位隐退的俠士。經過近百年歷史的洗滌,海寧幫的隊伍逐漸擴大,終于跻身于聞名江湖的幫派之一。海寧幫再也不是最初只靠着打家劫舍過活的烏合之衆,他們戴着各自的面具潛伏于普羅大衆之中伺機而動,待目标出現時發出致命一擊。然而,所有的組織不可能永遠穩定、一致,海寧幫也出現了新舊主張的沖擊。近十幾年來,海寧幫中所有幫主的難點就在于協調好這些沖突。
懷信不止一次聽聞過海寧幫的傳奇,甚至在他隐退的幾年間仍然能發現一些海寧幫的蹤跡。在他的心裏,海寧幫一直是海市蜃樓般的存在,他能看見海寧幫遙遠的輪廓,但也只是輪廓而已。當他又開始了游走江湖的生活,再次聽聞海寧幫的消息時,當年風光一時的幫主已垂垂老矣,換成了一位年少的副幫主柳公子接管了幫中事務。後來,這位柳公子順理成章成為了幫主。柳公子極其神秘,從不抛頭露面,只是在幕後運籌帷幄,所以很少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越是神秘,傳言就會越多,最後,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信息分享的過程。對于懷信來講,結識柳綿這位江湖有名的人物并不是一件多麽驚喜的事情,相反,他越來越感受到一種不可名狀的威脅。懷信猜想,柳綿的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這麽年輕就當上了幫主,誰知道她用了什麽陰毒手段,加之柳綿陰晴不定的性情,懷信每天在柳宅如履薄冰,生怕節外生枝。
懷信的傷勢逐漸好轉,雖然仍然不及從前靈活,但是行動總算是方便一些。天氣晴好時,他會拄着一根木杖獨自走到院子裏曬太陽。柳宅布置得極為雅致,
環境清幽,倒是個靜養的好去處。有時候,他站在院子中,能聽見不遠處書房中傳來清晰的琴聲或者讀書聲。懷信讀書不多,他不知道柳綿念的是誰的遺作名篇,但是他能聽出柳綿的嘆息之聲。當一個人背負着仇恨或者痛苦時,他會與同他經歷相似的人惺惺相惜,卻對他所不理解的苦楚不屑一顧。懷信就是這樣,他不明白柳綿在嘆息什麽,與自己相比,柳綿什麽都有,還有什麽可哀嘆的?
門慢慢打開,柳綿的側影浮現在懷信眼前。她仍然是一身書生裝扮,神色安詳地擡頭眺望着頭頂的天空。柳綿的氣色比先前好了一些,她柔和起來還是很像個女孩子的。懷信輕輕喚了她一聲“公子”,柳綿轉過頭看他,向他微微一笑,問道:“少俠身體好些了吧?”
懷信點點頭,說:“多虧了公子悉心照料,我才能恢複得這麽快,多謝了。”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柳綿從臺階上下來,緩緩踱到懷信面前,伸手給懷信號了號脈。“少俠還是有些虛弱,需要多調養一些時日。”柳綿見他面有難色,說道:“少俠盡管安心調養,不礙事的。只是,不要再對我或者青霜說多謝了,我們兩個都聽膩了。”
“好吧。”懷信跟着笑了,“公子喜歡讀書?”
“嗯,打發時間。”
“公子剛剛念的是什麽?聽起來,公子好像有些難過。”
“韓愈的《祭十二郎文》,想起家人來了。”
“公子的家人在哪?是不是離公子很遠?”
“對,很遠。幾天前,我收到家書,信中說家裏一切都好,我也就放心了。”
“真好,公子還能接到家書。”
柳綿擡頭看了一眼懷信,與懷信的目光相遇的一剎那又躲閃開來,懷信也一陣窘迫,一時不知道說什麽了。此時,一陣淡淡的零陵香的味道纏繞過來,柳綿擡起頭,笑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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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信望去,只見一男子旁若無人地走了過來,誇張地向柳綿行了個禮,說:“屬下榮軒拜見幫主。”柳綿在一邊抿着嘴笑,不接他的話,榮軒直起身子,湊過去拽了拽柳綿的袖子,說:“幫主,你這樣讓屬下很難堪啊。”
“你這樣幫主長幫主短的才讓我難堪,這麽開我玩笑。”柳綿嗔道。
懷信在一邊看得心裏膩歪得很,尴尬地站在一邊,走不是,不走也不是。榮軒注意到他,問道:“這位仁兄是······”
“哦,這位是季懷信季少俠。”柳綿向他們介紹着對方,“季少俠,這是我的義兄,海寧幫副幫主榮軒。”
榮軒看看懷信,又看看柳綿,眼神中現出幾分玩味,說:“柳綿,我才離開一個月,你就金屋藏嬌了?你不是說你不嫁人嗎?”
“胡說八道!”柳綿頓時紅了臉,一拳打在榮軒肩膀上,榮軒吃痛地叫了一聲。“有那麽疼嗎?矯情!”
“幫主功力見長,出拳的力道比以前大多了。”
柳綿白了他一眼,說:“行了行了,你該找誰找誰去吧,別在我跟前聒噪!”
“我找你啊!幫主忘了,屬下是回來複命的。”
“事情肯定是辦好了,不然你也不敢這麽得意。別在這裏拘着了,出門右拐直走再左拐就是那些個秦樓楚館,你最愛的杜若姑娘在煙雨閣等着你呢。”
“什麽杜若?明明是鐘闊那小子怕他爹罵他,才什麽都往我頭上扣。”榮軒伸手摟住柳綿的肩膀,谄媚一笑:“我的心思,你還不知道嗎?”
柳綿把他的手打下去,說:“知道,只是這幾天你都見不到紫菀了。她祖母病重,這次可能是兇多吉少。說起鐘闊,雖然與你同為副幫主,但終究是看在老幫主的面子上才給他的。幫中重要的事不能交給他,知道嗎?”
“這是自然。老幫主英明一世,怎麽教出這麽個庸才?”榮軒看了看懷信,吞吞吐吐地說:“阿綿,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麽?”
“外面說你養娈童。”
此語一出,懷信氣得差點吐血,柳綿的臉上也是紅一陣白一陣。柳綿氣結,半天才咬牙切齒地說:“你見過這麽大歲數的娈童嗎?”
“阿綿,你放心,我肯定幫你查出來是誰造的謠!”榮軒躊躇了一會兒,說:“我這就去!”
柳綿早就被他吵得頭疼,只揮了揮手,連“送客”都懶得說。她無奈地笑了笑,對懷信頗懷歉意,說道:“季少俠,他就是這樣口無遮攔,有得罪的地方還望多多包涵。”
“沒關系的,他也是和你親近才這樣。”柳綿比懷信矮了半頭多,懷信與她說話時都要把頭稍微低一些,這讓他想起早年在山上幫師尊教導師弟師妹們的情景。“只是,娈童就有點過分了。”
柳綿下意識地擡頭看他,懷信的笑很暖,像寒冬時她時刻捧着的手爐一樣。她眉眼低垂,嫣然一笑。
那日之後,榮軒每天都會過來,柳宅逐漸熱鬧起來。榮軒是常客,宅子裏的下人自然也與他很熟悉,懷信經常能聽見榮軒與下人們插科打诨。每天,榮軒與柳綿商議幫中事務之後,兩人都會在前廳小酌幾杯。柳綿養了一群家妓,她們偶爾與柳綿玩耍解悶,但是主要的作用就是在酒席間做歌舞助興,當時榮軒提到的紫菀姑娘就是家妓之一。
懷信身處內院,仍然能聽見隐隐約約的琴聲,每天晚上懷信都是伴随着悠揚的樂聲入睡。轉眼間到了臘月,柳宅比往日忙碌了許多。臘八那天,賓客絡繹不絕地進入柳宅,帶來了各式各樣的賀禮。當晚,歌舞聲和歡笑聲一直延續至深夜,懷信清晰地聽見一個女孩子唱了幾句戲詞。莺兒知道懷信吵得睡不着,只好坐在一邊陪着,時不時問問懷信想不想吃些東西,問了幾遍連她自己也厭煩了,便再不做聲。
樂聲終于停了,懷信和莺兒都松了一口氣。懷信正欲躺下,卻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着便是柳綿肆無忌憚的笑聲。懷信知道是喝醉了,無奈地笑了笑。他擡頭看了一眼莺兒,說:“等一會兒吧。”懷信靠在枕頭上,聽着院子裏柳綿胡鬧,打算待她安靜下來再睡。
“今天本座高興,給你們唱一首歌!”
“公子快去休息吧!”
“不行,本座要唱歌!都別攔我!”
院子裏靜了下來,想必下人們拿柳綿沒辦法只好任她胡鬧了。懷信在房中靜靜地聽着,柳綿果然沒讓他失望,真的唱了起來。當他聽清楚唱詞時,他如瘋了一般沖到門外。院子裏的下人不約而同地盯着他,如同他是一個異類,對呀,他在這個宅子裏的确是個異類。柳綿披散着頭發,還在唱着這首歌謠。
莺兒跟了出來,慌張地問:“少俠,你怎麽了?”
冬夜的風撲面而來,吹散了懷信做了五年的夢。柳綿在院子裏手舞足蹈地唱着歌,她的舞步很淩亂卻和着這個憂傷的曲調跳出了一種別樣的美感。懷信注視着柳綿,發出一聲嘆息。他擡起頭,眼淚卻順着他的眼角流了下來。“我以為是你。”懷信喃喃地說。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回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