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歸順

次日夜晚,柳綿才醒了酒,如往常一樣去看望懷信。柳綿走進房中,與懷信相視一笑,搬了把椅子坐了下來。

“酒醒了?”懷信換了一個姿勢,面對着柳綿。柳綿破天荒地梳了垂鬟分肖髻,身着一條竹青色長裙。她終究是個姑娘,懷信意識到這一點,不禁心疼起她來。

“嗯。”柳綿點點頭,簪在頭上的步搖跟着動起來,垂下來的珠子發出碰撞的聲音。“你的傷好得很快呢。”

“今天不請客了?”

“不了。”柳綿讪讪地笑了。

“你呀,姑娘家還是早點找個靠譜的人嫁了是正道,這樣的日子真不是你該過的。”

柳綿她搖搖頭,說:“從我五年前離家,我就知道我不可能嫁人了。”

“五年前?”懷信對“五”極為敏感,因為安瀾就是五年前去的。“你現在多大了?”

“今天我剛滿十九歲。”

“今天是你生日?”

“是的,昨天就是幫中的人為我賀壽才鬧得那麽晚。本來不想那樣的,所以特意把今天空出來安安靜靜歇一天。”

“我什麽都沒準備,這可如何是好?”

“沒什麽的。季少俠,你多大了?”

“我呀,我二十四歲了。”

“看來不能叫你少俠,應該叫你一聲‘仁兄’了。”

“你看起來比你實際年齡要小一些,我以為你最多十七八歲。這麽說,你十四歲就離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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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是逃婚出來的。在家的時候結識了江湖上的人,離家後就跟着他們一起混江湖。以前在家時,我就幫着他們做事,我當初敢自己逃出來也是篤定了他們一定會幫我。現在,江湖上的人,除了那些先前就認識我的,都以為我是男子,我還怎麽嫁人?況且,我本就是逃出來的,隐姓埋名,哪裏還敢成親?”柳綿拿起小刀,開始削梨。“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柳綿誠摯的眼神讓懷信無法拒絕,便将安瀾的事告訴了她。柳綿聽完,嘆息一聲,說:“節哀吧。”

“對了,你早上唱的那首歌是從哪裏聽到的?”

“我小時候在揚州住過一段時間,那首歌江浙一帶的人都會唱。”

“你能再唱一遍嗎?我好久沒聽到了。”懷信說完才發現不妥,馬上道歉:“是我唐突了,還請公子見諒。”

柳綿朱唇輕啓,她的聲音因為喝了太多的酒已不如早年嘹亮清脆,略帶沙啞的嗓音将本就哀傷的歌謠唱得更加凄涼,柳綿一邊唱,一邊用刀背敲在桌上打着節拍。懷信靜靜地聽着,悲涼之感裹挾着他和安瀾舊日的時光在心底蔓延,兩行清淚奪眶而出。

一曲唱罷,柳綿遞給懷信一方手帕,說:“嫂夫人一定唱得更好聽吧?“

“其實,我已經快記不起她的聲音了,我都不記得她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她是個很安靜的女子,很少說話。有時候,我跟她說笑,她也不回嘴,就那樣輕輕笑一下。她笑起來特別好看,像桃花一樣。”

柳綿拭去眼角的淚,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室宜家。”

懷信聽不懂她說什麽,只看見她哭,便馬上賠禮:“是我不好,讓公子跟着傷心。”

“不礙事的。”柳綿擺擺手,“季仁兄,你見過害死嫂夫人的人嗎?或者名字?有什麽人證物證?”

“我沒見過他,只有一幅畫像。安瀾遇害時,我不在她身邊。如果我在,這種事也不會發生。”懷信想了想,“這些年一路打聽下來,只聽說那人叫葉葳,好像是京城裏某個官家的公子。”

“對呀,你在就好了。”柳綿嘆息一聲,“季仁兄,這名字是誰給你的?”

“是一位姓趙的先生,我在蘇州的時候便跟他打過交道,他好像是哪個府上的管家。”

柳綿沉吟片刻,方才開口:“季仁兄,京城裏只一位葉家,是太傅葉堯。只是,我家在京中,并沒聽說過葉家有一位叫葉葳的公子,葉家只有兩位公子和一位姑娘,可是大公子五年前去了東瀛,當時并不在蘇州,這是整個京城都知道的事。二公子當時才十歲,不可能當街殺人。至于剩下的那位姑娘,她的行蹤就不确定了。可是,據我所知,葉大姑娘身體一直不好,五年前,她本來已經由聖上許配給寧王了,但是這姑娘無福,身體每況愈下,最後親事作廢,聖上恩典讓她治病去了,不知道她還是否健在。仁兄不要灰心,若信得過我,且暫時在這裏安定下來,剩下的事交給我,我必定讓仁兄大仇得報。”

懷信癱在床上,沒想到自己苦苦搜尋了五年的線索再次斷開,一切又回到原點。他已經沒有力氣再失望了,只輕輕閉上眼,說:“公子,謝謝你。”

“季仁兄······”柳綿輕輕喚了他一聲。

“公子放心,我沒事。天色不早了,公子請回吧。”

懷信一夜無眠,正思考着要不要接受柳綿的提議,卻聽見從柳綿房中傳來一聲凄厲的哭喊。懷信披上衣服,拿上手杖,不顧深夜寒冷,快步走到柳綿房前。青霜在門前,正因為推不開門急得團團轉,見着懷信過來,也不再客套,焦急喊道:“少俠,姑娘把自己反鎖在裏面了!”話音未落,裏面傳來更為悲凄的哭聲。懷信顧不得男女有別,一腳踹開門闖了進去。月光傾瀉而下,照得柳綿的身影越發單薄。柳綿穿着中衣,抱膝坐在地上,把臉埋在膝蓋中哭泣,青霜趕忙拿了一件衣服跑過去給她披上。懷信走過去,蹲下身,說:“公子,地上涼,讓我扶你起來吧。”

柳綿擡起頭,看着懷信哭得更厲害了,一時間引來府中的護衛,差點将懷信拿下。柳綿死死地抓住懷信,不停地說:“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懷信見她如此,便扶着她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許久,柳綿才安靜下來,倒在懷信肩膀上漸漸睡去。

清晨,莺兒伺候懷信吃飯時,懷信由深夜的事想起之前幾天的驚夢,便問道:“你家公子一直有夢魇的毛病嗎?”

“我才到這裏半年,也不太了解公子的起居,只是在客人來之前,公子好像是沒有這個毛病的。”

“你的意思是你家公子的夢魇跟我有關?”

“客人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話間,門口傳來一聲咳嗽。兩人望去,只見柳綿面無表情地伫立于此。柳綿緩緩踱到莺兒身前,一巴掌扇了上去,吓得懷信跟着打了一個激靈。莺兒這一巴掌挨得猝不及防,連哭都不知道了,直接瑟縮着逃也是的出了門。柳綿斜睨着莺兒,待她走了方才坐下,和顏悅色地對懷信說:“讓仁兄受驚了,還請仁兄不要怪罪。”

“不礙事不礙事。”懷信被吓得不輕,不由自主地往裏面挪了挪。

柳綿看見桌子上剛剛盛出來的一碗酥蜜粥,便端了起來,舀一勺出來吹涼了遞到懷信嘴邊。懷信剛剛驚懼的情緒還沒有緩解,柳綿如此讓他更覺惶恐,忙說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一邊說,一邊接過碗來,柳綿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仁兄有沒有考慮我昨天的話?”

懷信動作一滞,想着這頓飯應該是吃不好了,索性放下了碗,說:“我也沒想好,畢竟這個消息實在太突然。”

“仁兄就算不打算長留,至少也要等冬天過去吧。今年風雪要比往年多,匪寇橫行,仁兄這次死裏逃生,可是誰能知道下次會怎樣?況且,仁兄身上的傷也不可能一時痊愈,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仁兄才養了多久?”

懷信嘆息一聲,說:“公子說得在理。既然如此,季某恭敬不如從命。只是,還請公子賞季某一個差事,別讓季某在這裏白吃白住,也能為公子效力。”

“這是自然。”柳綿從袖中掏出一塊木牌放在炕幾上,“不知道季仁兄想做什麽差事?”

懷信拿過木牌,放在手裏仔細端詳着。木牌正面是藍凫翺翔于水上的圖案,背面是懷信的名字。懷信擡起頭,笑道:“公子原來早有打算。”

柳綿莞爾一笑,卻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地說:“仁兄現在身體尚未痊愈,還不便活動。既然仁兄做過生意,想必是看得懂賬本的。仁兄可否幫我把近年來海寧幫的賬目好好查一查?”

懷信把木牌握在手裏,抱拳道:“聽候公子差遣。”

柳綿點點頭,說:“此事關系重大,暫時不要向任何人提起,即使榮軒過來也不要透露。”

“屬下明白。”在懷信說出這句話時,他也清晰地明白,他再也逃不出這個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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