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完結與開始(一) (1)

小音睜着雙大眼睛擡着頭左瞧瞧右看看,還是不太明白現在的情況——剛剛自己和哥哥差點被壞人欺負,另一個藍眼睛的好像是混血的哥哥突然出現,幾下就将壞人打倒在地,然後他們兩個說了兩句話之後就一直保持着哥哥望地面,混血哥哥看哥哥的姿勢沉默到現在。

那個混血哥哥是哥哥的朋友吧,但是他們為什麽不說話呢?

難道是吵架了?

小音覺得很奇怪,但她感覺到了安岩的心情似乎很不平靜,就像是前天晚上看煙花時一樣,所以她沒有開口詢問,只輕輕扯了扯安岩的衣角,喚回了安岩的思緒。

安岩渾身輕輕一震,回過神來,沖着小音安撫一笑,然後擡起頭來,看着眼前記憶裏的神荼,沉默了兩秒,嘴角努力扯動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真巧啊。”

“嗯。”

神荼瞧着安岩剛剛還紅潤的面頰霎時血色盡退,心底不知什麽滋味,只覺得想要轉身逃走卻又腳底似乎生了根,嘴巴更像是被膠水黏住了,張不開哪怕一條縫,說不出哪怕一句話,只能繃緊了臉皮發出一個單調的回應——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這麽軟弱,所有的預演都在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

安岩習慣了神荼的冷淡的态度,也沒想要追問神荼為何在此,他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整理一下瞬間湧入的洶湧情緒,所以他聽見自己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往外蹦,“謝謝你幫忙……我,我家裏人還等着我和小音,所以……所以……我,我們先走了……哈哈,改天再請你吃飯……敘舊……”

一段話說的安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麽,而他的請辭也被不知什麽時候到來的巡邏民警打斷了——這裏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想不被發現都難。

七個人——神荼下手并不重,四個訛錢在地上躺了十幾秒就漸漸醒來了過來——被帶到派出所做了筆錄。

因為這四個是慣犯,這片的民警都認識他們了,而且安岩還帶着個孩子,所以警察也沒為難安岩三人,做完筆錄提點了兩句就讓他們回家了,期間還有人來問神荼是怎麽放倒那四個人,還讓他們毫發無傷的。

雖然沒有被為難,但做完筆錄也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在安靜的派出所裏安岩漸漸冷靜下來,看着身邊坐得筆直的神荼,好幾次恍惚回到了多年前——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這三年的每一樁每一件都提醒着自己這個事實。

而随着回憶不斷地浮起沉沒,安岩也開始唾棄自己也許不該反應這麽大,畢竟對方沒有對不起自己,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在意淫,自作多情——能夠恢複到以前不是自己一直希望的嗎?

應該是因為自己沒想到他還會出現在自己的世界裏吧——安岩給自己找到了反應過度的理由,随着一聲輕嘆,也沒有剛剛強烈的逃避感了,只是還是有些尴尬,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音是第一次來派出所,聽多了警察是抓壞人的,所以被帶到警局心裏很是忐忑,一直抓着安岩的手不放,偷偷去看一旁的神荼。

出了派出所,安岩摟着小音與神荼四目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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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安岩笑容真實了幾分,努力回想着過去兩人是怎樣相處的,“我和小音要回去了,你嗯——也回去吧,改天我請你吃飯……”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神荼看着安岩久違的笑容,心裏各種情緒反複不定,但他知道他不能再離開安岩哪怕一秒。

聽着神荼的回答,安岩怔楞了好一會兒——他從未想到神荼會是這樣的回答——神荼從來都是想去哪裏就去哪裏,不會提前說明,不會事後解釋,仿佛他哪裏都可以去——仿佛他從不會沒有地方可以去。

神荼等着安岩的回答,他知道安岩會如何回答——他有着一顆柔軟的心。

果然——

“那……就先去我家将就一晚吧……明天一早我再去給你找……”

“好。”

神荼阻止了安岩後面的話,露出了他見到安岩後的第一個笑容。

安岩也不再說什麽,牽着小音帶着神荼打了車就直奔家而去。

車上,小音靠在安岩的肩上好奇的打量神荼,見安岩和神荼兩人明明認識,卻一句話也不說,氣氛很是沉悶,便開口挑起話頭。

“哥哥哥哥——”她搖了搖安岩的胳膊,用眼神指了指神荼,“混血哥哥是要來我們家住嗎?他叫什麽名字啊?”

安岩聞言這才想起還沒有向小音介紹過神荼,下意識瞥了神荼一眼,見神荼看向自己,有些慌亂的回頭對小音笑了笑,“啊哈哈,是啊,他叫——”但說起名字,安岩卻頓住了——“神荼”只是他的一個代號,代表了他尋找父母弟弟上的一切苦難與折磨,而如今他已經找到了他想找的一切,他還會叫這個名字嗎?

自己并不知道神荼的本名叫什麽。

安岩一時語塞,暗自咬了咬唇壓下了心裏突然出現的酸澀,不敢回頭去問身後的人——這實在是太強人所難了。

“我叫神荼。”

“神荼?”小音看了看安岩有些沉下來的臉色,連忙接過了神荼的話,“哥哥你姓神?”

安岩看着小音亮晶晶的眼睛慢慢回過頭,看着神荼不語。

“不,這是其中一個門神的另一種叫法。”神荼似是看着小音又像是看着安岩,“它代表了很多,我無法割舍掉它。”

安岩聞言心底微震,倉皇收回眼神,垂下眼睑不語。

小音來了興趣,也不怕生,心想這混血哥哥并沒有看起來那麽不近人情。

“門神?好厲害啊!是江湖代號嗎?那另一個門神?他在哪兒?”

“我還在在找他,他生我氣了。”

“為什麽生氣?”

“因為我把他弄丢了。”

“你不要他了?”

“不是,我只是……一時看不清。”

“看不清什麽?你是不是喜歡他?!”

“小孩子別問這麽多。”

“我才不是小孩子!”小音生了一小會兒氣,又忍不住笑着發問,“對了對了,神荼哥哥你的眼睛為什麽藍色的?好漂亮啊,是混血兒嗎?”

“不是,我帶了美瞳。”

“真的啊!神荼哥哥好臭美!”

“……”

“……”

……

“神荼哥哥你怎麽認識的我哥哥啊?”

“坐公交車認識……”

“……”

“……”

……

“那他在外面有被欺負嗎?”

“有,混的很慘呢。”

“啊!誰欺負我哥哥!我要告訴媽媽!”

“好了,他騙你的。”安岩終于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小音的頭,“誰敢欺負你哥哥我,回去別亂說。”

“哼!我就要告訴媽媽!”

“唉,別呀!小音乖,回家給你買糖吃!”

“不要!我要一整盒巧克力!”

“小孩子吃太多巧克力會越來越胖的,你看你就越來越胖了!”

“你敢說我胖?!神荼哥哥你評評理,你說我胖嗎?”

“嗯——聽真話還是聽假話。”

“好啊你們!你們都欺負我!我要回去告訴媽媽!”

“哈哈哈哈……”

“你們還敢笑——”

在小音的調節下,三人一行笑聲不斷,很快就到了家門口。

敲開門,安言媽媽一見是安岩,剛要說他幾句,就看見了站在後面的神荼。

“這位是……”

“伯母好。”神荼笑着鞠了個躬,讓安岩媽媽受寵若驚,連忙笑着說不用不用。

“是哥哥朋友,要過來住幾天,”不等安岩回答,小音搶着回答,“可以嗎?媽媽?”

“當然可以!”安岩媽媽笑容滿面,立刻讓開了路,讓三人進門,“安岩能有朋友到家裏來玩真是再好不過了,而且是這麽懂事有禮貌的孩子……唉,安岩這孩子啊,從小就沒什麽朋友,我還擔心了好久呢……對了,你叫什麽名字啊?”

“他叫神荼!”小音将拖鞋放到神荼腳邊,“是不是很酷的名字?!”

小音笑着等着安岩媽媽附和,但沒想到她聞言卻臉色大變,一時僵在了原地。

“媽媽?”

正在換鞋子的安岩和神荼感受到氣氛的變化連忙擡起頭來,只見安岩媽媽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強,“是啊,很特別的名字。”

安岩意識到這個名字對于自己的媽媽來說有這特殊的意義,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安岩媽媽就借口說廚房裏火沒關走開了。

“怎麽了?”小音也感受到了不同尋常,呢喃了一句。

安岩搖搖頭,去看神荼,只見神荼對着自己也搖了搖頭。

氣氛凝滞了一會兒,繼父聽見聲音從房間裏出來了,連忙招呼神荼到沙發上去坐,拿出瓜果糖品來招待。

幾個人開始邊看電視邊聊天,小音拿出手機不時刷一刷,不多久就将剛剛的事情忘掉了。

聊了半個小時天,安岩媽媽叫安岩進廚房幫忙,安岩應了一聲,和神荼悄悄對視一眼,進了廚房。

一進廚房,安岩媽媽就将安岩一把拉倒角落裏,臉色不是很好看。

“怎麽了媽?”

“你是在哪兒認識的,怎麽認識的那個……人的?!”

安岩媽媽壓低了聲音,言語不詳,但安岩還是知道她指的是誰。

“公交車上認識的……你認識他?有什麽問題嗎?”

“你在外面是一直跟他在一起?”安岩媽媽沒有回答,繼續問道,有着急迫的味道。

安岩知道他媽說的不是那種在一起,“不是一直,我們三年多前認識的,後來……三年前他就跟他爸媽回巴黎去了,我今天才剛剛看到的他。”

“是這樣……是這樣……”安岩媽媽握着雙手,尖銳的指甲嵌進肉裏而不自知,神色甚為複雜。

“媽你到底怎麽了?”安岩握住安岩媽媽的手,将它抻開,“有什麽問題你就跟我說。”

“安岩……兒子……”安岩媽媽反手握住安岩的手攥緊,雙目盯着安岩的眼睛不放,顫抖着唇,一字一頓,“安岩,我跟你說,你絕對,絕對,不能跟他,待在一起!”

“媽……”

“你會被他害死的——”

“什,什麽……”安岩乍一聽有點兒發懵,不自然的笑了兩聲,然後在安岩媽媽前所未有的嚴肅的神色中頓住,心髒猛烈的跳動起來,“媽,你什麽意思,你——想說什麽?媽?”

安岩連聲問道,安岩媽媽卻不願再答,連連搖頭,揮手讓安岩不要再問,只讓安岩記住她說的話,然後就将安岩推出了廚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安岩面對着門站着,想要敲門問個清楚,但擡起了手卻又踟蹰不前,半晌不敢揮動——他知道自己的媽媽是個多堅強的人,除非毫無辦法她不會這般失态,他也知道她是有多麽不願意讓別人見到她脆弱的一面,他不能再在她的傷口上撒鹽。

但到底是怎麽回事,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話,還不肯解釋清楚?

而且要說被神荼害死,自己早就不知道死過幾回了——從公交車遇伏屍出車禍到吊魂窯差點被做成鬼曼童,從內希莫斯的莊園被吸成人幹到西夏王陵被母蟲寄生捅了個大窟窿,這一樁樁一件件,哪個不是九死一生——唉,不對,好像自己的确自從遇見神荼之後就不停的和死亡擦肩而過唉……

也,也不能全怪神荼啊——安岩不由得在心裏給神荼辯護——他也救自己也救了很多次啊,像是在貝希摩斯莊園還有西夏王陵,都是他救的!雖然那時候昏迷意識不清,不清楚當時的情況,但是,但是——

安岩想到這裏,心髒一陣緊縮,鼻子突然發酸。

其實都是自己太弱了還偏要追着跑的原因——說什麽要幫他,說什麽好兄弟,其實,其實只有自己在拖後腿……

他會受傷,會猶豫,都是因為自己……

其實,他跟我待在一起,才會被我害死。

“哥哥,你怎麽站在這兒?”

“額……我……”安岩聽見呼喚,猛然驚醒,偏過頭用手背用力的揉了揉眼睛,不自然的笑了兩聲,“哈哈……我,我被煙熏了……在這站會兒……你來幹什麽?”

“爸爸要我來問下一下可以上菜了嗎,桌子都收拾好了。”

“應該好了……”安岩吞了口口水,不自然的咳了兩聲,将泛起的梗塞壓了下去,聲音放大了點兒,好讓裏面的人可以聽見 ,“你先回去等着,菜一會兒就上。”

“哦。”小音這麽回了一聲,卻沒有走,反而盯了安岩半晌,然後在安岩有些躲閃的眼神中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哥哥你其實是惹媽媽生氣了所以在這裏罰站是吧?”

安岩一怔。

“我就知道。”小音一臉我理解的表情,“我也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罵,更年期嘛……”她噘着嘴指了指門後,“道個歉就好啦,千萬不要硬撐着哦,這是來自水深火熱十幾年的你妹妹的忠言逆耳。”

“你小鬼頭……”安岩哭笑不得,嘆了口氣,拍了拍小音的頭,扯起一個笑臉,心頭郁結散掉不少,還能打起精神和小音打鬧,“小心被媽媽聽見,到時候我可救不了你……還有,忠言逆耳不是這麽用的……”

哄走小音,安岩平靜了不少,心裏也多了一份對于繼父的感激——一定是繼父察覺到了什麽,才讓小音過來解圍。

對于繼父,安岩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排斥了,他知道在母親所有的他無能為力的痛苦中繼父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繼父給予了他父親所未給予的一切,陪伴,尊重,相濡以沫 。這些他都在這短短幾天看的明白,也更加理解當年母親的選擇。

正低垂着頭想着,門突然咔噠一聲開了,安岩微微擡起頭,張了張嘴,“媽……其實我——”安岩試圖解釋,雖然他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剛剛是我情緒太激動了……”意外的,安岩媽媽率先開口了,雖然臉還白着,但沒了剛才溢于言表的混亂。“你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我就突然跟你說這些……”她虛弱的笑笑,“我只是太震驚了,都二十多年……我以為事情已經過去了……但我沒想到,突然地,就……”

“媽……”安岩山前一步握住安岩媽媽還有些顫抖的手,“你慢慢說,我聽着。”

聞言安岩媽媽深吸一口氣,好似要将什麽壓回心底,然後她垂下了頭,開口了,“你的身體裏蘊藏着郁壘之力。”

果然——安岩心裏暗道,隐隐松了口氣——能夠讓在家當了十幾年家庭主婦的媽媽聽見“神荼”兩個字就神色大變,也就只有自己體內含有郁壘之力這件事可以聯系上了。

“名字來源于古時的門神,是一種很強大的力量,而與郁壘之力相生相克的就是外面那個——”安岩媽媽頓了下,“體內的神荼之力了。這兩種力量會分別附身在一個人身上,被附身的人除非特意激活,否則并不會顯現出任何特別的印記和能力……但懷璧其罪,擁有這兩種力量的人會終生受到其它勢力的觊觎,很少有人能夠善終。所以在你很小的時候……當檢測出你擁有郁壘之力之後,我就開始了擔心,我很害怕你會擁有那樣的命運……直到你五歲的時候,家裏突然來了一位高人,給你算了命。”

“什麽高人?”安岩問道,經過了這麽多事後,他已經不再相信什麽巧合,“他叫什麽名字,他來自哪裏?”

“不知道。”安岩媽媽搖搖頭,“他是敲門進來的,自稱修行馗道,還拿出了一個八卦圖案,然後你爸——你爸他就恭敬地請他給你算了一卦。”

“馗道?八卦?”安岩電光火石間好像明白了什麽,他邊急切地回憶着那個只有一面之緣的照片,一邊問道,“他是不是有着一頭白發?和……額,一臉,一臉濃密的白色絡腮胡?”

“……啊?好像是……”安岩媽媽回想着,忽然猛然擡起頭,看着安岩的焦急的臉色,突然明白了什麽,臉色也變了,“安岩!你已經……知道了?你知道了?!”

安岩瞬間冷靜下來,在安岩媽媽不知所措的眼神中沉默了幾秒,然後用力的點了點頭,“是的,我三年前就知道了,我身懷郁壘之力,可以起死回生。”

“這麽說,那你也遇到那些東西了?!”

“嗯……”安岩再次點頭。

“不!”安岩媽媽踉跄着後退了一步,差點軟到在地,被安岩一把扶住,臉色煞白,不住的呢喃,“不——為什麽,怎麽會這樣?!所以他騙了我……他騙了我!他騙了我——”

“媽?媽?”安岩連聲呼喚,“你怎麽了?媽?你說話呀!”卻沒有得到回應。

“怎麽了?”

“媽媽?”

這裏的慌亂終于引來了繼父三人。

繼父見安岩媽媽被安岩半抱着臉色很差,立刻急了,将安岩媽媽一把抱起,就往房間走去。

“你還好嗎?”神荼見安岩臉色不好,低聲問道。

“我還好……”安岩愣在原地,下意識想扯了個笑容但是失敗了,便沒再說一句,點着頭追着繼父的步伐而去。

神荼看着這一片慌亂,沉着臉皺起了眉,還是選擇站在門邊沒有進去——他知道安岩媽媽這時不會想要見到他。

房間裏,在喝下幾口水後,安岩媽媽躺在床上漸漸回過神來,不再低語念叨,只不住的流眼淚。

“媽媽……”小音站在床頭有些手足無措,拿出紙給安岩媽媽擦臉,然後回過頭看向安岩,“哥哥,媽媽這是怎麽了?”

安岩搖着頭說不出話。

“讓媽媽先休息吧……”繼父拍了拍小音的頭,“媽媽心裏難過,讓她哭一會兒。”

“嗯。”小音點點頭,再次給安岩媽媽擦過眼淚後看了安岩一眼,然後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叔叔對不起……”安岩低着頭,不敢去看繼父。

“用不着說對不起,無論你媽為什麽哭泣,你都是她的兒子。”

“謝謝您……”

“都說不用了,一家人哪用謝……”繼父拍拍安岩的肩,“你跟你媽好好說,沒有什麽事是解不開的。”

“嗯。”安岩用力點頭。

繼父笑着再次拍了拍安岩的肩,然後走了出去帶上了門。

屋子裏一時很安靜。

安岩坐在床沿上,不時給安岩媽媽擦一下眼淚。

半晌,安岩媽媽一把抓住了安岩剛擦完眼淚準備收回去的手,一開口眼淚又湧了出來,“安岩,是媽媽沒用,是媽媽害了你……你在外面一定受了很多苦,你要相信媽媽不想這樣的……對不起安岩,你要原諒媽媽,都是媽媽的錯……”

“媽,媽,你說什麽呢?”安岩笑着給安岩媽媽擦眼淚,“你生了我,就是給我最大的恩賜,那還用說對不起……而且一切都過去了……”

“不,安岩,你不知道……”安岩媽媽用力的攥緊了安岩的手,“如果當年不是我信了那個神棍的話,我也不會放任你那麽小就離我那麽遠,我也不會這麽麽多年都不挂念你一句……你知道我多少次想給你打電話問你在外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按時吃飯,穿好衣服,衣服有沒有人洗……你小時候多麽好動啊,每次回家都像個泥猴……可我不能,因為我信了那個神棍的話,我怕我一旦跟你聯系就再也斷不了了……我不能害死你……我的安岩,對不起,這麽多年了……你一眨眼就長這麽大了……”

“媽——”安岩聽着安岩媽媽的話再一次腦筋打結——這短短十幾分鐘好像将過去的一切都推翻了,“你什麽意思?你是說是那個老頭要你不管我?!媽——那個人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他說……”安岩媽媽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哽咽着開口,“他說你身懷郁壘之力……在二十三歲之前會有種種大劫,每一個都危及生命……他說要化解這些生死劫必須立刻讓你一個人獨立生活,要将你送到燕萍……在你二十三歲之前不能與家人有任何親密的接觸,連電話都最好不要……他還說與你相對的神荼之力會激發你的郁壘之力,所以不要讓你們有任何接觸,不然會帶來血光之災……”

“所以……這就是——”安岩明白了又好像沒明白,“可是我是自己去的燕萍……而且——”

神荼也在燕萍。

所以……把自己放在燕萍是為了給神荼找父母鋪路?

“是你爸受不了我的請求,做了手腳……”

“所以那大學也不是我自己考上的嗎……”安岩不知道自己這麽又想到這個上面去了,低聲念叨,心裏直覺得好笑,“我其實連大學都應該考不上的……”

“安岩——”安岩媽媽聽不見安岩在說什麽,但見安岩神色不對,心裏很是着急,“都怪媽,是媽的錯害你在外面受了那麽多苦……我原本想着你已經過了二十三歲所以叫你回來吃個飯,看看你……但沒想到……安岩你原諒媽吧,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不要這麽說,媽……”安岩一手握着安岩媽媽的手,一手給她擦眼淚,“你也是為了我,你為了我操了這麽多年的心,我怎麽還會怪你……擁有郁壘之力的我就該承受這樣的命運,何況,那個老頭也不算食言……我平平安安的過了二十年的悠閑日子……而且到現在也挺好……”

“安岩……你不要再安慰我了,我怎麽會不了解你,你一定能遇到了很多危險……你只是不願意說……你最愛為別人着想,但你也要想想你自己……”

“我知道……我過得真的挺好的,我在外面認識了很多朋友……我們一起冒險,一起滿世界跑,被伏屍追,被屍蛟追,被聖甲蟲追……”原本是安慰安岩媽媽的話,安岩自己卻開始微笑鼻酸,“去過金字塔,去過巴黎,見過午夜時分空車轉一周的北京地鐵……路上結識了很多朋友,他們都很照顧我……”

“安岩……”

“我真的很高興……”回顧這過去的種種,大家的臉在眼前一一浮現,安岩突然發現自己并不是很在意是不是被利用,因為途中的經歷很美好,因為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我不後悔我所選擇的一切,我喜歡冒險,他只是給了我一個契機……我喜歡冒險的感覺。”

“安岩……”安岩媽媽還想說什麽,但見安岩的笑容突然就将所有話吞進了肚子,半晌感嘆了一句,“不虧流着安家的血,當年你爸說我所做的沒用,該來的總會來,而我不信,偏要挑戰命運……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安家人從來不甘心平凡……”

“媽,我是流着安家的血,但我也是你的孩子,流着你的血……”安岩雙手握住安岩媽媽的手,“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過得很好,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安岩媽媽聞言再嘆了口氣,也扯出一抹微笑,“只要你過得好,只要是你想要過的生活,媽都不會強迫你改變什麽……我只求你平平安安,每年都能回來看看我就好……”

“我會的,媽,我以後每年都會回來看你,每個月,不,每個星期都給你打電話!”

安岩媽媽微笑着說好。

兩人又輕聲說了會兒話——把一切都聊開了之後,安岩挑了些冒險裏有趣的事講給安岩媽媽聽,把安岩媽媽聽的一邊泛着淚花一邊笑,直說安岩受苦了。

神荼繼父小音三人坐在外面的沙發上沉默不說話,在難耐的等候過後,房間裏傳來低低地笑聲。繼父神色一松,站起身招呼小音端盤子上菜,他去叫兩人吃飯。

小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很高興事情好像解決了,便應了一聲,興沖沖的去了廚房。

神荼也跟上去幫忙。

等小音和神荼兩人将飯菜擺好,安岩也扶着洗過臉後還是有些紅腫的安岩媽媽出了門。

“很抱歉啊……”一坐下,安岩媽媽就不好意思地笑着向神荼道歉,“你一來就讓你遇到這樣的事……還要你幫着收拾桌子……”

“不用,伯母。”神荼微笑着搖頭,“是因為我的到來而讓您受到驚吓,該道歉的是我才對,而且收拾下桌子也沒什麽,是我該做的……”

“你是個好孩子……”安岩媽媽嘆息着,“你在外面一定幫了安岩很多……這孩子從小就閑不下來,好奇心重的要命,肯定沒少跟你添麻煩……”

“不是的,伯母。”神荼看了身旁的安岩一眼,“是安岩幫了我很多,要不是他……我也不會找到我想要的一切,是他救了我……”

“是嗎?我家安岩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安岩媽媽笑着,引得剛剛還垂首想神荼話裏意思的安岩一陣抗議。

衆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以後你們兩個要互相扶持啊……”安岩媽媽看看安岩又看看神荼,眼神透着安岩看不懂的意味,“可不能內讧啊……”

“我保證。”神荼看着安岩,“我不會再離開他了……”

“嗯。我相信你。”安岩媽媽點點頭,“不知道你父母現在在哪兒住啊?”

“他們在老家。”

“哦……那什麽時候大家可以見一面……”

“您說什麽時候都可以……”

“那就正月十五的吧,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出去賞燈……”

“媽!”安岩聽着這對話變得越發奇怪,連忙附和順便岔開話題,“到時候再說吧,神荼他們過不久就要回巴黎去了,而且事情早就結束了,我也可以獨當一面了——好了不說這個,耽擱了這麽久,一定都餓了,大家快吃飯吧,你看小音都餓生氣了!”

小音正玩着手機,突然聽見安岩叫自己,茫然的擡起了頭,然後不明所以的在安岩的眼神“壓迫”下點點頭。

安岩媽媽敲了敲安岩的頭,朝神荼點點頭,然後招呼大家吃飯。

衆人不再言語。

也許是猛然大喜大悲,安岩媽媽并沒有吃多少,喝了幾口湯後就放下了碗筷,專心給安岩神荼夾菜。

吃過飯,照例又是繼父和安岩媽媽收拾,安岩正準備帶着小音去看電視,就聽見安岩媽媽吩咐他去給神荼買洗漱用品。

安岩想起這事,應了一聲就起身拿出外套準備出門,小音要跟着去,被安岩媽媽喝令去擦桌子。

安岩看着小音撅的老高嘴忍不住笑了笑,小聲說回來給她帶巧克力,引得小音眉開眼笑。

打開門,一陣寒氣瞬間席卷全身,安岩猛的打了個冷戰,忽然覺得安岩媽媽不讓小音跟上來是對的,而等到要轉身關門,安岩才突然發現神荼也跟了上來。

突然貼這麽近,安岩不由得一愣,反應過來後忙後退了一步,尴尬的笑了笑,說外面這麽冷,就不用他去了,自己一人個人就行了。

神荼搖了搖頭,說還是自己去選。

安岩怔了幾秒,想着大概神荼洗漱有什麽偏好或者忌諱,便沒再說什麽,點頭應了。

兩人沉默着下了樓,推開大門一看,才發現外面下雪了。

“難怪這麽冷啊……”安岩将帽子掀起扣在頭上護住耳朵,抖了兩抖身子,下意識的回頭一看,才發現神荼還露着個脖頸。

安岩看着都覺得冷,但神荼卻好像感覺不到似的——從很久以前安岩就發現了,神荼似乎特別不怕冷,就算是大冬天的也穿個兩件套,還露着小半截小臂,安岩曾以為他是為了耍帥,後來神荼說是為了保持清醒。

如果說那時保持清醒是為了提醒自己時刻記住父母和弟弟會遭遇的苦難,那麽這時的保持清醒又是為了什麽呢?

安岩沒有問出口,他只是扯了一下神荼的衣袖,叫他跟上自己,然後就一頭紮進了漫天雪花裏,朝着最近的超市而去。

不消幾分鐘,安岩就到達了目的地,後面跟着快成了雪人神荼——他頭發和眉毛上的雪尤其多,加上本來就白的膚色,襯得整個人像是個瓷娃娃。

安岩忍不住笑了兩聲,顧不得自己身上的雪,踮了腳就給神荼彈雪,但不過彈了兩下就在神荼一眨不眨的眼神中反應過來,慌忙後退了兩步,下意識的想要撓頭,但剛一伸手就摸了一手的水——自己帽子還沒解呢。

“哈哈哈,雪太多……”安岩将帽子一把撸下來,笑得尴尬,“都是水……哈哈哈……”

“二貨。”

“什麽?”許久沒聽見過這個稱呼了,乍一聽竟讓安岩一時感到陌生又懷戀,忍不住脫口而出,而後随即他就反應過來,偏過頭,忍不住癟着嘴笑得難看,胸口發悶。

神荼在說完那兩個字後也愣了一秒,臉上漾起的笑意在看到安岩的動作後僵在了臉上,然後慢慢沉了下去。

“安岩……”

“額——我們快去選吧!”安岩猛地往後退了兩步,與神荼拉開距離,聲音越來越小,“你要什麽牌子的?挺冷的……快點選吧……”說完也不去看神荼的臉色,幾步就穿過了欄杆進了超市。

神荼站在原地沉默了幾秒,然後一把抹掉臉上的水漬,跟了進去。

過年期間,又下着大雪,超市裏沒什麽人,只有廣播裏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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