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雖然眼前這男生的職業讓自己有點好奇，但是考慮到外國人向來注重隐私，淩珊也就沒有多問。
而話題也被男生帶回了布達佩斯這座城市上。
“嘿，除了城堡山，你今天還上哪兒逛了，其實除了多瑙河兩岸，布達佩斯值得玩的地方還是挺多的。”
布達佩斯的著名景點多集中于多瑙河兩岸，但作為一個這座城市的土著居民，男生對這座城市基本了如指掌。
“我也沒有特別找什麽景點，來城堡山也是正好走到這裏了。因為我會在布達佩斯待一段時間，所以也不用那麽着急走馬觀花地逛景點，慢慢欣賞這座城市就好。”
“‘走馬觀花’……”男生模仿着淩珊的聲調，念着這個讓他有些陌生的詞語，随即又露出一副了然的樣子：“啊，對，沒錯，一些教堂的周圍會提供馬車來供游客體驗。這附近确實有個花市，知道嗎，天竺葵是我們的國花……很漂亮。”
男生絞盡腦汁地在想所會的中文詞彙來表達自己對國花的喜愛，而淩珊則是差點笑噴了……果然老外一解讀成語就笑料百出啊。
她還以為這位東北話小能人估計有HSK六級的水準，原來也是個半吊子啊。
“不是的，‘走馬觀花’是一個成語，‘成語’你懂嗎？就是‘idiom’。”不知道“成語”用匈牙利語該怎麽說，淩珊只得使上了英文：“這個idiom字面上的意思就是騎在奔跑的馬上看花，不會看得很清楚。原本是指事情如意、心情愉悅，現在呢多用來指粗略地看一下，對事物了解不深入。”
男生表情看上去相當認真地聽着，随即又問道：“那，為啥是看花？不是看樹、看草、或者看人？”
遇到了個“十萬個為什麽”，淩珊也決定耐心地解釋一下。她本來就是來這裏傳播中國文化的，借用S.H.E的一首歌裏的歌詞，她的目标就是——“全世界都在講中國話，我們說的話讓世界都認真聽話”！
……雖然這個目标太宏達了，但千裏之行始于足下，她能感染到一個是一個。
“因為這個idiom是出自一個典故的：中國古時候有個詩人，多次想要通過考試來做官結果沒有考上，直到快五十歲的時候終于考上了，他就特別興奮，寫下了一首詩，詩中有一句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意思就是騎着馬飛奔在首都的道路上，感覺馬蹄都特別輕快，很快就一路把首都盛開的鮮花都看完了。‘走馬觀花’這個idiom就是這麽來的了。”
真沒想到，她來到匈牙利上的第一堂課不是在要任教的學校，而是在雨中的漁人堡下，對着一個素昧平生的路人。
而那男生聽得也是一愣一愣的，雖然淩珊不知道他理解了多少，但看到他一臉崇拜地沖她豎起了大拇指，誇着“你好厲害”，心中還是止不住有份小成就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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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起了匈牙利的街道，男生特地為她介紹了幾條一般游客不知道的有趣的街道。畢竟像布達佩斯這樣的旅游城市，那些著名的街道基本上都會為了旅游業發展而針對游客們轉化為購物街、旅游紀念品街道，反而少了幾分這座城市的情趣與風韻。
突然想起了什麽，淩珊調出了手機裏一張照片，拿給身旁的人看：
“這是我來這兒前路過一條商業街時看到的一家阿迪達斯專賣店的廣告牌，喏，我覺得廣告牌上這模特長得挺像你的。”
男生湊過頭去看了看，随即嘴角揚起了個不小的弧度，眼角也向上一挑，笑嘻嘻地說道：
“我長得比他帥多了~”
看着他這副臭不要face的樣子，淩珊止不住嗤笑出聲，沖對方挑了挑眉：“诶呀媽呀，看你那騷包的小樣兒。”
聽着一直吐音字正腔圓的淩珊突然來了句和自己發音語調很相近的話，男生琥珀色的雙眸瞬間流露出興奮的神彩。
“我念大學時有一個室友就是遼寧人，跟着她學過幾句那裏的話。”淩珊笑着解釋。
不過要是真來場東北話對決，她一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恐怕真得對這顆來自匈牙利的歪果仁甘拜下風了。
……
又随便聊了幾句，周圍撐着傘的人來來往往，唯獨他倆還得傻傻地站在這裏等雨停。
“你出門的時候沒有看天氣預報嗎？”男生看向兩手空空，完全沒有雨具準備的淩珊。
淩珊嘴角抽搐了一下……決定還是不把自己天氣預報沒設定成布達佩斯這種慫事說出去，只是反問：
“你不也沒帶雨傘嗎？還是本地人呢。”
感覺男生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然後聽他吸了下鼻子，含含糊糊地說着“這是個意外……”。
然後……便見他不知哪根神經不對，把連帽衫後面的帽子重新戴上後，直接沖到了雨裏去！
呆呆地看着這個向着風雨挑戰的勇士，淩珊一時間淩亂了……難道是她剛剛的話傷到這位本地土著人士的自尊心了？不會吧？
看着雨幕中，那人狂奔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她的視野裏，淩珊不禁反思着自己在培訓時學過的匈牙利日常禮儀，是她哪裏冒犯到他了嗎？
正在思索着，沒一會兒，一輛銀灰色的汽車壓着一路水花緩緩駛來，突然停在了她的面前。
作為一個車盲，淩珊認不出這車是什麽牌子的，但看着相當不錯。
而當車子的車窗滑下時……竟然是他！
“原來你有開車來啊？”淩珊驚訝地看着那正沖她眨眼的男生。
“嗯，不過停車場有點遠，所以我本來想等雨小一點的，不過現在看起來恐怕到天黑都止不住。”穿着的那身阿迪運動裝看上去差不多濕透了，還有淋着的雨滴從他額前金棕色的發絲上滑落：“你要去哪兒？我可以送你。”
面對男生的熱情相助，淩珊卻是退卻了。
雖然跟這個會說中國話的匈牙利帥哥一天兩次相遇挺有緣分、雖然剛剛和他聊得挺投機的、雖然他在廣場上的時候就幫過自己應該不是壞人……但她內心還是謹記父母從小到大灌輸的教誨，不能輕易搭陌生人的車！
出門在外，總要多留個心眼兒，更何況這裏是異國他鄉。
見淩珊吱吱嗚嗚不是很情願的樣子，男生有些哭笑不得：“對我這麽不信任啊，我看起來很像壞人嗎？剛剛我們不時聊得很投機嗎……OK，我懂的，你們中國女生确實比較……含蓄，內斂。”
搜腸刮肚地說出這兩個對他而言絕對是高難度的中文詞彙後，男生轉身從車後座取出了一把雨傘，然後從車窗遞出。
“這把傘你拿去用吧，不然你今天恐怕要在城堡山看夜景了，雖然布達佩斯的夜景的确很美。”
聽着對方幽默的調侃，淩珊感激地接過了對方遞給她的傘，只是随即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那，我該怎麽把這把傘還給你啊？”
受一個萍水相逢的人的幫助本來就很不好意思了，這個便宜她就更不能貪了。
“我們交換個電話號碼吧，回頭你找個時間還我就行。”邊說着邊朝淩珊晃了晃他手裏的最新款iPhone。
“啊……？”淩珊覺得自己又一次為難了。
随便就給一個陌生人自己的手機號，這樣随意洩露出自己的隐私信息……她的警惕心不允許啊！
男生望着一臉猶豫的淩珊，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不願意交換號碼哦……我還以為你挺喜歡我的？”
“哈？”對于對方突然冒出的這麽一句有些暧昧的話，淩珊一臉懵逼外帶猝不及防。
雖然這塊小鮮肉長得很帥……但她也應該沒有露出類似花癡的表情吧？
只見男生一臉無辜地眨了眨眼：“是我理解錯了嗎？我看到每次只要我說話你就笑得老開心了。”
之前已經忍了半天的淩珊，終于因為那句“老開心了”而徹底笑場了。捂着笑得有點抽搐的胃，眼淚都要笑出來了。
她真的想說一句……哥們兒，你真的誤會了，我笑真的不是因為對你一見鐘情什麽的。
試想，一個長着西方人臉的帥哥，一張口一股大碴子味兒的東北話……真的不是她笑點低啊。
這哥們兒只要一開口，人設就妥妥地崩塌啊。
兄弟，你還是做個安靜如畫的美男子吧。
雖然不明白淩珊為何此刻笑得如此魔性，但男生還是把她不願意交換手機號碼再次歸為了中國女生的……含蓄，內斂。
無奈地笑了笑，從方向盤旁的抽屜裏取出了車上放着的簽字筆和便簽紙，唰唰唰地在紙上寫下了一串匈牙利文的地址。
“那你拿着這個吧。”伸出手，将便簽遞給了淩珊：“這家餐館是我媽媽開的，你把傘還到那兒就行。公共場合，總沒問題吧。”
接過便簽，有些感動于男生的體貼，淩珊點了點頭，并表示自己明天就立刻去還。
男生不怎麽介意的樣子，又細心地交待道：“雨下得太大了，最好不要等公交，還是打一輛出租車回去吧。從這個方向走，第二個路口左拐，那裏比較容易打到車。記得，一定要打黃顏色的出租車，那是正規的，可以開發.票。”
“嗯嗯，我記住了，謝謝你啊。下雨天，你開車也要小心啊。”淩珊笑着朝車裏的人揮了揮手。
來布達佩斯這幾天，有過接觸的外國人，無論是羅蘭大學孔院的、還是她将要任教的那所小學派來負責她的、還是在各個局子裏辦手續時遇到的，大家對她更多的都是一種公事化的态度。
而這個萍水相逢的男生，卻是來到這裏後第一個讓她感覺到溫暖的……用那種文藝小清新的描述，就是那份溫暖為她驅散了這場冷雨帶來的寒意，哈哈，好矯情的感覺。
“用你們的中國的說法……有緣再會吧。”眨了眨眼，朝着淩珊道了聲別。
接着便關上車窗，發動車子離開了。
……
車外雨幕朦胧，車前的雨刷不停地來回擦動着。
離開了城堡山地區，等一個耗時有些長的紅燈時，放在一旁的手機響起了短信提示音。
男生點開一看，發信人“尤拉伊.斯沃博達”，眉頭止不住微微皺起——
“伊諾克，我先回布拉格了。你現在需要做的是讓自己靜下來，等你想恢複訓練了，再聯系我。還有，安東尼已經有要離開的意向了，別的團隊已經和他洽談好了，你最好盡快找到新的體能訓練師。”
默默地看完短信後，伊諾克止不住苦笑着嘆了口氣，看着車外依舊沒有停歇之意的大雨，喃喃着：
“中國有句話叫做什麽來着……房子破了，雨還下個不停？”
……
作者有話要說： 以為這場雨會讓淩珊搭伊諾克的便車送自己回去然後順勢熟絡起來嗎？哈哈，那樣的話就太不符合中國人的個性了。
中國人一般很難接受萍水相逢的人給予自己的幫助，會本能地産生戒備心，覺得裏面會不會有什麽陷阱。我也是這樣，比如去年夏天我去韓國旅游的時候，在首爾塔旁的那個涼亭裏坐着休息時，旁邊坐着的幾個正在分吃帶來的甜瓜的韓國老太太也要分我一塊兒，雖然能感覺出她們的善意但我還是非常警惕地選擇了拒絕。
我想，這大概也是社會誠信度的問題吧。在中國社會，人們的确很難對陌生人的好意産生一份信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