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十四回合
在你的身上,已是萬分對不住,可現在的境地,也只能請求曲掌門與我簽訂契約,如今我只有三階修為,自感慚愧,只願曲掌門能以大局為重,秋浮今後願肝腦塗地,以報答曲掌門。”
秋浮君說着說着,臉頰都泛起了微紅,似是有些害羞,又有些激動。
曲笙心裏愕然,游離境的乾坤一元之道和古神歲無的傳承,這不都是給她的好處和機緣嗎?怎麽從秋浮君的嘴裏說出來,就仿佛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連她自己都快覺得自己好像是多麽偉大的聖母了。
這些力量和責任都是她願意承受的——放了狄或出去,人間不得安寧,蒼梧也會遭殃,從掌門的角度來講,她責無旁貸。
而且她怎麽可能嫌棄秋浮君?曾經的八階異獸,人間渡劫,半步登天……曲笙拍了拍臉,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似乎看出來了,秋浮君不愧是天地至純至淨的異獸,換句話說,大概就是真正的純潔無辜的小白花吧……畢竟有幾個人能像他一樣,舍棄了修為和飛升,将餘生全部用于封印狄或,憑一己之力守護人間,且不求任何回報。
她清咳一聲,道:“秋浮君言重了,能得秋浮君助力,我求之不得,不過目前游離境的信息,還請告知。”
秋浮君點頭道:“狄或已被再次封印,與上一次雲和等人的封印不同,這一次他甘願陷入沉睡,而且收去了原本用來制衡游離境的力量,所以現在游離境還算安穩,曲掌門無須挂念。至于游離境本身,原本便是設在虛空和人間之間,之前我一力承擔,只能坐鎮游離境,現在有你我二人共同支撐游離境,因此我們就算進入人間也無妨礙,只要留下神識與游離境相連即可自由出入。”
曲笙皺眉道:“可我并沒有感覺到力量有所損失,那麽用來支撐游離境的,究竟是什麽?”
秋浮君笑着吐出兩個字:“意志。”
曲笙恍然。
凡人以肉搏厮殺,低階修士以法術法寶厮殺,高階修士則可以使用神通、分神、領域之力厮殺,而到了更高更玄奧的層面,領悟天道規則,動用規則之力,個人的意志和神識則變得至關重要。
曲笙的本命法寶雁門盾,其唯一的逆天之處,也就在于可以使用意志的力量,來令法寶變得更強大,所以才在九重天外天的靈核空間中得到機緣,一舉達到雁門關之境,随後又在游離境得到秋浮君的指點,以築基期之微,開啓了領域之力。
但凡跟體質無關的,曲笙都不是很在意,她點點頭道:“那便好,待我們簽訂契約後,将游離境收整,我便準備閉關一段時間,嘗試沖擊築基後期,以及……金丹期。”
秋浮君颔首鼓勵,對于曲笙敢于挑戰金丹期這種做法并不意外,他也是受過歲無傳承之人,對他來說,得如此多古神機緣之人,別說只晉一階,就連跨級晉階都有可能,曲笙只挑戰金丹期,勉強算是中規中矩。至于體質麽,妖獸體質與人類不同,他根本沒想那麽多,只是道:“也好,我同掌門大人一同閉關,正好你我二人可以磨合一下。”
“唔……”曲笙略有一絲猶豫,總覺得就這麽把小白花拐了不太好,“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秋浮君溫潤一笑道:“我不需要一個多麽強大的主人,而是需要一個合适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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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歲無祭典之後,蒼梧弟子便得知曲笙失蹤,但因為知道掌門是得了古神的機緣,大家并沒有陷入慌亂,依舊該修煉的修煉,該下山的下山,只有桐姝沒事就守在掌門殿門口打坐,似乎這樣就能離小姐姐近一些,當曲笙回來之後,又有夏時貼身照顧,桐姝便離開了蒼梧,自尋機緣去了。
其他倒是都在蒼梧修煉,于是曲笙挨個将弟子們叫道掌門殿,收集了一圈信息,之後才發現,自己和溫三春還算回來得早的,一同去九重天外天的另外三人,封笛、嚴琮、蘇世宇都還未歸。
她順便将自己決定閉關的消息告知衆人,安排了一些事務,本以為可以當晚便閉關修煉,卻在收拾妥當之後,迎來了一個出乎她意料的人。
常鈞宇敲開了掌門殿的門,他看着曲笙,低聲道:“師父,我想下山。”
他如今已有金丹修為,該是下山的時候,但曲笙心頭一緊,她突然想到曾經在天瀾丹派的那一場賭戰中,常鈞宇拿出的那兩具任家特有的鴉鐵傀儡,再一想到現在因為任伶、任仃兩姐弟在九重天外天鬧出的風波,又如何猜不出他想做什麽!
曾經她第一次遇到常鈞宇時候,他便被人追殺,現在,他要回去複仇了嗎?
“鈞宇,為師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
任家畢竟是當時五大家族之一,就算出了這檔子醜聞,家主的判斷也相當簡明準确,認錯姿态放得極低,修真界中甚至不乏有門派家族聲援任家,很多修傀儡術的修士,乃至與任家交好的格物宗修士也是力挺任家。
這個龐大的家族不可能因為這一件事衰落下去,常鈞宇一個人,只是蚍蜉撼樹罷了。
“我自有主張,師父,人活一世,就該活個暢快淋漓,畏首畏尾能活上萬年,又有什麽意思?”曾經的少年已經成人,常鈞宇高壯結實的身體比她高了一個頭,雖然叫着師父,卻是溫柔地俯視她,兩人之間的關系更像是朋友。
他一直都是徒弟當中,最懂她的心,也是最理解她的艱難的那一個。
如今,她也該去設身處地地理解他的苦衷,給予他支持。
“可有什麽需要為師幫忙的?”
他輕聲一笑,聲音清潤明朗:“我若成功,那便請為我慶祝,我若失敗,不求師父為我收屍,只願來生還做蒼梧根。”
她心頭一顫,伸手拍了拍徒弟的肩膀,卻不知該說什麽。
曲笙神情有些悵惘地陪常鈞宇下了山,一直将他送到了蒼梧地界外,目送他飛得不見人影,才返回蒼梧。
在回蒼梧山的路上,她順便去看了看已經在蒼梧山下繁衍生息三百年的角子村。
然而這一去,曲笙卻發現角子村外積聚了許多難民,他們大多衣衫褴褛,餓得面黃肌瘦,讓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逃荒的童年。
“這是怎麽回事?”她直接亮出蒼梧掌門的身份,找到角子村的現任村長,向他詢問這些難民出現的原因。
“七國亂了啊……”老村長也是一頭冷汗,角子村雖然富庶,卻容納不下這麽多難民,好聲好氣地趕又趕不走,也沒辦法對着一群面黃肌瘦的人動用武力,“聽說六國皆敗,現在楚國一家獨大,難民不斷從七國聯盟往外逃,咱們這裏有一半是附近燕國的難民,還有一半,可是當年晉城的老人啊!”
曲笙無比震驚。
“什麽?晉城破了?”
192、山水又一重(三)
晉城何止是破了,就連丹平城都已被攻破,楚國的鐵騎和修士軍團席卷六國國土,除檀淵宮以外的六大宮都已自亂陣腳。
齊國的懿榮宮最先爆發內亂,副宮主投敵,帶着檀淵宮的修士打進自己的都城,殺了老宮主之後,将整個國土拱手奉上,因此齊國也是受害最輕的國家。
其他五國可就沒這麽好運了。
鄭國的九馗宮被內奸與檀淵宮裏應外合,攻破結界,全體修士誓死不降,幾乎阖宮被屠;
韓國的金率宮和秦國的易央宮都前後爆發了政變,兩宮修士門庭內耗嚴重,最後被檀淵宮不費吹灰之力地攻下;
燕國的微宇宮一直陷入拉鋸戰,一大批熱血修士并不甘心投敵受人鉗制,然而宮主卻不知受了誰的慫恿,一直不情不願地帶着部下與檀淵宮抗争,最後晚節不保,還是決意投降,他的這一舉動将民衆和底層修士激反,目前燕國呈三方混戰态勢——以宮主為首的投降派、以熱血修士為首的反抗派,以檀淵宮勢力為首的侵略派……燕國是遭受戰火□□最深重的國家。
至于魏國的慈祿宮,則更是令人震撼,誰都沒想到,曾經在軟玉堂裏醉生夢死的晗午神君,居然會在魏國陷入危機的時候第一個站出來迎戰。
這一任的角子村村長薛德海是當年薛大娘的後人,曲笙看了還有幾分親切感,不過老人家最近實在太過苦逼,他扯着曲笙的袖子嘆道:“晗午神君是個深藏不露之人,原來之前的飲酒作樂都是迷惑敵人,他老人家其實是在修煉一種邪術!”
“什麽邪術?”
“叫……叫什麽十二,還是十四啊?反正是什麽什麽的魇殺雙修之術……唉,因為這個術法,死了多少人吶!”
曲笙心頭劇震,十二魇殺雙修之術,這是一種采陰補陽的邪功!
在老村長跟講民間故事一樣的傳奇式敘述中,她終于理清了慈祿宮的真相。
當宗離神君帶着檀淵宮修士進攻丹平城時,那些平時腦滿腸肥的慈祿宮修士根本沒幾個能指望得上,根據傳聞,那位“掌握實權”、“備受宮主信賴”的杜長老還帶着一批頗有能力的修士早早望風而逃,因此守城的修士只有寥寥數十人。
就在兵臨城下之時,一直在軟玉堂沉迷酒色的晗午神君卻從慈祿宮走了出來,他帶着那些與他一同雙修的金丹女修們一起,沖向了敵人。
十二魇殺雙修之術為世人所不齒的一點,并不僅僅在于采陰補陽,而是因為一旦此術開始施法,就需要以近十萬人的祭祀方能發動,晗午神君一出手,整個丹平城及方圓三百裏的人,都成為了這個邪術的犧牲品。
然而這對于晗午神君來說,仍然是一種與檀淵宮對抗的有效手段,如果十萬人的性命能救百萬人乃至千萬人,他覺得這并非是不能接受的犧牲。
所謂戰争,本就不能以人道來論。
更何況,他的犧牲更大,這種術法一旦暴露在修真界,他就會成為衆矢之的,這一戰無論勝負,他都只有死路一條。
晗午神君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一戰的。
而且他離成功只差一步。
就在晗午神君以人血犧牲為代價,将領域無限擴張,将檀淵宮的修士一路逼退到國境線的時候——
他被他最寵愛的那名金丹女修暗算,當場全身經脈逆轉,爆裂而亡。
世人很難評價晗午神君這個人,他本不為自己修煉邪術,而是為了保護慈祿宮乃至魏國,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站了出來,且死得非常悲壯,卻因為施展了邪術,犧牲了十萬人的生命,導致他備受世人诟病。
活下來的魏國人民不知道該如何看待這個人,他們只能默默承受着,魏國人民習慣沉默。但這種沉默,與銘古紀時代不同。銘古紀的景熙宮在行夜元君的領導下,邪祟橫行,所作所為令人發指,百姓們在那慘無人道的剝削中,只能沉默地生存着。而今天的沉默,似乎只是在靜待一個迸發的出口。
這個世界上,從來……從來都沒有真正的逆來順受。
晗午神君一死,丹平城終于徹底淪陷,盡管除了逃走的君主和貴族,它實際上已經是一座空城。檀淵宮宮主宗離神君站在丹平城的宮門上,這是他征服的最後一座七國都城,曾放肆道:“七國之內,之後唯有檀淵宮,七國國土,從此盡歸楚地,不從者,殺!”這之後,晉城也迅速被攻占,成為檀淵宮的另一座修士基地。這樣的基地,每個國家都有一個。
如今七國幾乎盡在楚國的掌控下,然而平民們期待的和平并沒有來,各地義軍揭竿而起,有些逃亡的修士也紛紛反抗檀淵宮的統治,亂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檀淵宮派出修士不斷征伐各地,致使民不聊生。
大批的難民從七國湧出,地勢遼闊的宛遼平原因為與燕國接壤,所以接受的燕國難民最多。
然而令薛德海詫異的是,還有許多自稱是晉城住戶的人也來投奔他們。
“聽老鄉們說,當年晉城一戰已經成為晉城的傳說,一代代流傳下來,老一輩人都稱咱們蒼梧是有情有義的門派,若是晉城再有個什麽好歹,不如去投奔蒼梧山。”薛德海擦了擦渾濁的老淚,“您說,他們跋山涉水,一路從最西南端的晉城,來了咱們這最東北邊兒,我咋個好意思趕他們走……”
“不用趕。”
薛德海一怔,面露難色道:“可是咱們的地養活不了這麽多人,仙師們又不能插手凡間事。”
“這些難民就是因為修士大打出手才遭殃,現在還提什麽修士不插手凡間事!”曲笙心頭壓着一股怒火,沉聲說道。
現在濟世甲的運作才剛剛起步,沒辦法接濟那些七國聯盟內的難民,而整個七國亦是十分抵觸外界的勢力參與七國內鬥,曲笙尤其不能理解的是,明明戰事已經慘烈如斯,他們卻不願向修真界其他門派求助。
在內亂爆發時候,七個國家的做法不約而同,他們最先開啓的便是隔絕外界幹擾的護國大陣,這種故步自封,七國自成一統的觀念簡直愚不可及!
曲笙負着手,她的神識掃過在角子村外建立起的難民營,老人、婦女和孩子栖身在簡陋的帳篷裏,男人們則是裹着棉被直接躺在地上,不遠處燒着一大鍋沸騰的開水,旁邊是則是一鍋稀得不能再稀的粥,每日只能提供兩碗。
這已經是角子村能提供的最大限度的幫助了。
曲笙問道:“現在七國還在封鎖中嗎?”
薛德海答道:“楚國一統七國後,封鎖只比以前更慎,除了這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但凡像點模樣的,都不準放出護國大陣。”
濟世甲運不進去,檀淵宮的封鎖又不準修士往來,他們幾乎已将七國隔離在人間之外,不知想做些什麽。
曲笙心中已有決定,因為她也曾是這些難民中的一員。
“你且放寬心收留這些難民,蒼梧會為他們提供衣食,而我也有事情要吩咐你來做,若你做不成,我便找別人來做。”
薛德海誠惶誠恐道:“謹遵仙師法旨。”
“角子村也改換個名字了,你覺得叫做角城如何?”
薛德海本能地不住點頭,等他意識到曲笙說了什麽的時候,才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道:“您是想在這裏建城,收留這些難民?這,這是……這是大好事啊!”
曲笙微微一笑:“稍後我會派弟子來負責監督建城,将這些難民動員起來。”她壓低了聲音,“你這樣養下去不是辦法,角子村不能無休止的付出,否則難民也遲早會變成暴民,”
薛德海想了想最近這幾日難民營地裏起的一些紛争,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立刻點頭道:“角子村世代受蒼梧庇護,我自然聽仙師的。”
曲笙不再多言,她離開了角子村之後,立刻回到蒼梧,找到最近也已晉階金丹期的大弟子康纣南,将角子村和難民的事交給了他來負責,然後打開鴻雁于飛,分別給莊小舟和負責黑崎大商的棕翎二人留下一道神識訊息。
“蒼梧欲建主城接受六國難民,重現晉城當年之風采,望君來。”
曲笙不止想建立蒼梧門下的修士主城,她還想繼續與黑崎大商和致遠齋合作,更甚者,她還有找九重天外天談一談合作事宜的想法。
蒼梧不會單純做一個修士門派——曲笙如一根壓不垮的勁草,當門派處于逆境時,她百折不撓,在夾縫中求生存,而一旦給了她陽光雨露,她的野心也絕不止守成這麽簡單。
從濟世甲到現在的難民主城,她的內心和這個門派的道統都不允許蒼梧庸碌無為,曲笙有一種感覺,她還可以站得更高一點。
那麽,為什麽不呢?
為此,她需要更強大的修為,還有更多的時間。
帶着這樣的心情,曲笙帶着秋浮君和六文錢進了掌門殿的閉關室。
193、山水又一重(四)
曲笙如今法寶不多,然而得過的機緣卻并不少,算上天海一界時曾經碰觸到的規則之力的門坎、歲無祭典上賜福結界得到的領悟、九重天外天靈核空間時爆發的雁門盾境界,最後便是這一次在游離境得到的乾坤一元之道。
每一樣機緣都來頭頗大,其實只需一個,便足夠一名普通修士晉階一個小境界。
她進了閉關室便将六文錢也放了出來,六文錢看到秋浮君,幾乎是本能地垂着小腦袋,小心翼翼過去嗅了嗅,然後道:“給君上問好。”
秋浮君那身異獸血脈壓制得元寶鼠妥妥的,但他毫無淩壓之勢,笑容溫潤,伸出手指點了點六文錢的額頭,輕聲道:“你比我先到,以後煩勞多多關照。”
六文錢從打出世,到種族傳承,都沒遇到過這麽溫柔的獸族大能,它本想擺個譜,結果剛仰起小腦袋,說話的時候卻又不自覺地垂下去。
“我,我……會罩你的!”
聽上去毫無力度。
秋浮君笑了笑,溫和地看着曲笙道:“那麽就請曲掌門準備晉階吧,我和小六會在旁邊随你一同入定。”
這一次的晉階雖然急,卻不倉促,曲笙将一些低級丹藥和靈石擺放在一邊以便随時取用,她将閉關室的聚靈陣打開,然後掐了一個訣,将神識沉入丹田,抱元守一,開始細細梳理自己的經脈,吐納天地靈氣,雁門盾和定軍槍靜悄悄懸浮在她的身體兩側,時不時地閃現一下光芒。
耳邊傳來秋浮君的聲音:“我有龍角神通,諸邪不侵,可以幫助你穩定心神,請将手予我。”
其實秋浮君的神通又何至于此,有他在,今後曲笙晉階,只怕連心魔都少有。
曲笙将手與他相握,經脈相連,入定之後,便如同進入了一個清甜的夢境——四肢百骸,無一不舒暢。
她內心安定,甚至充滿自信,只覺得這一次,上天也許真的站在了她這一邊。
經歷了人生漫長的三百年,往事一一浮現在心頭。每一次戰鬥的感悟,每一次人生的歷練,每一場兇險,每一次殺機,一樁樁苦難……曲笙不怨,她秉承蒼梧曠達的心性,只覺皆是天地賜予我的禮物。
而我又将如何回報天地?
我想予世人飽暖,我想予世人太平。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曲笙的心中,從來都有黎民蒼生。她其實不是一個正統的修士,她不願意為了修一人成仙而不管凡人死活,也不想只追求強大的力量……那會使她的生命多麽單薄,也會使她丢掉蒼梧最寶貴的道統傳承。
我想試試看。
她無數次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其實內心最想要的,不過是更美好的人間情致和一個真正的太平盛世。
憐世人憂患苦多,亦憐我自己。
她慢慢堪破,大情小愛皆湧上心頭,一眼望盡湖光山色,紅塵三千……曲笙似醉似夢,似癡似狂。在這種迷幻之境,她幾乎輕而易舉地沖進了築基後期,甚至力還未竭,她眼前還有一扇金光閃閃的大門,似乎推開那扇門,就可以看到更高、更遠的美景。
此時此刻,膠着的靈力在她丹田翻湧,幾乎要滿溢而出,曲笙意識到,這便是晉階金丹的最好時機了。
她默誦修士結丹的法訣,八大靈竅全開,一遍遍沖刷經脈,以所得所感的領悟來滌蕩神魂。
一直在曲笙身邊的秋浮君和六文錢也已做好了準備,能否結丹,就在此一舉!
※※※※※※※※※※※※
在曲笙閉關的一個月後,掌門殿突然發出一道光芒,顯示閉關室的封印已開,裏面的人,大抵是要出關了。
然而并沒有意料之中的成功晉階金丹期的天象。
蒼梧的老人依稀還記得曲笙之前那次沖擊築基期時的慘狀,發現沒有天象後,心中便覺得不妥,紛紛往掌門殿而去。新來的弟子不明所以,閑散的大多也跟着來到掌門殿。
衆人齊聚,卻鴉雀無聲,皆屏息等待裏面的人走出。
然而掌門殿門開,走出的卻是秋浮君,掌門大人昏迷不醒,是被他抱出來的。
秋浮君低聲道:“曲掌門沖擊金丹期失敗,經脈逆轉,暫時無法清醒。”
衆人臉色皆是一變!很顯然,曲笙這一次沖擊金丹期,比沖擊築基期失敗那一次還要慘,她靠在秋浮君的胸膛上的臉比他的衣服更白,全無血色。壬江真君看此情景,立刻沖上去把住曲笙脈門,一絲神識探入後,對衆人的第一句便是:“速去太和,召夏長老回來!”
聽壬江真君語氣中的嚴肅和急迫,下面弟子紛紛請纓,然而秋浮君卻道:“以曲掌門的情況,倒是不必招夏長老回來,還是我帶她走一趟太和吧。”
秋浮君知道狄或在曲笙識海中留下兩條小黑魚,也知道曲笙想去太和的羅浮兩界門去找一個叫路三千的人。只是曲笙這一次沖擊金丹昏迷,跟狄或和歲無機緣都沒有關系,純粹是體質又一次拖了後腿。
說實話,在秋浮君所經歷的上古紀,那是個連築基丹都還沒發明出來的年代,所有修士幾乎都是靠着天分和悟性一點點打拼升級,別說人間頂峰,就連一個小小的金丹修士,也是資質上佳的好苗子。那時候,修士雖然沒現在多,但人貴在精,放眼修士陣容,幾乎都是三靈根起,四靈根都不多見,更別提五靈根了。
所以秋浮君雖然了解了時代現狀,知道幾乎有靈根的修士最起碼都可以通過服用丹藥到金丹期,卻不知曲笙除了靈根差,資質還能爛到這個地步。
她連效力強一些的丹藥都無法服用……這根本不是該修煉的體質。
一派掌門出門總不能那麽寒酸,雖無車辇伴駕,人手卻是不能少的。除了秋浮君,壬江真君派了金丹期的阿維和曲笙的弟子魯延啓陪同前往,也來不及下拜帖,一行人直接通過寒露城傳送到了離太和最近的主城。
只可惜曲笙曾經念念不忘要來太和參觀一次,卻是被人帶着,人事不知地上了山,由弟子敲開了護山大陣。
不同于蒼梧山,一個真正氣勢滂沱的大型山脈橫在眼前,綿延千裏的綠色巨龍此起彼伏盤踞在大地上,而擡頭望天,便是太和最為著名的懸空十八峰。
然而衆人都無心欣賞美景,直接将來意告訴負責巡邏的弟子,那弟子也是個爽利人,聽到有急事,便直接通傳了青弭峰的值守弟子,一層層消息通過弟子牌傳遞出去,極有效率。
不過半刻,便見夏時風風火火地從懸空十八峰中,最為奇詭艱險的一座飛了下來。
曲笙被安置在衆人身後一架帶着垂幔的飛行法寶上,夏時連寒暄都省了,直接來到飛行法寶前面。
他看上去有些失了鎮定,臉上隐隐有風雨之勢,整個人都緊繃成一把寒光四射的利劍,猶不自知地屏住呼吸,像是怕打擾裏面的人一般,輕輕撩開幔簾,看到了裏面虛弱得連氣息都變得無比緩慢的曲笙。
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他先是握住了她的手,檢查她的身體情況,然後舉止溫柔地将曲笙從飛行法寶上抱了起來。
她整個人都陷入他懷中,輕飄飄的,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明明一個月前,還會在溫泉裏乖巧地吻他,雙唇嫣紅妩媚,猶如被雨露滋潤的花瓣,現在卻慘白如紙,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夏時低下頭,親了親她的額頭,強迫自己定下心神,對衆人道:“大家便在青弭峰的客房住下,先随我入峰,再商量掌門大人的情況。”
夏時掐了一個訣,腳下禦使的霆宵劍瞬間擴大數倍,将所有人都載在劍身上,風馳電掣一般回到了青弭峰。
衆人都無心安頓,索性随夏時一同去了青弭峰的主殿,準備拜見青弭峰峰主。
太和十八峰在太和建派初期就已初具規模,青弭峰因其道統,選擇了十八峰中最陡峭奇險的一座命名,在峰中根據地勢環境,設立無數大小考核,因此整座峰很少有路徑,除了主殿外的臺階,其他地方幾乎都保持了山中原貌。
一路走馬觀花般穿行,一行人直奔主殿,夏時還未飛近,便遙遙在路上道:“弟子夏時,帶蒼梧派曲掌門,求見師父!”
他最近同師父回報了曲笙的事之後,幾乎都在閉關修煉,因為玄武樓的羅浮兩界門也不是不能去得,經過嚴格審核後,外人可以有一次進出機會,且必須由本門弟子陪同,一次只限兩人。
夏時必然要親自陪曲笙一同前往才放心,因此在修習進入羅浮兩界門的法訣,若不是曲笙出了意外,大致還要月餘方能修煉成功。
因此他也不知師父此時是否在山中,聲音不自覺地充滿急切和憂慮。
青弭峰主殿的大門瞬間打開,凜冽的氣息狂湧而出,只見青弭峰峰主晏修站在了門前,雙眸若星燦一般,一眼便看到了夏時懷中的曲笙。
“既來之則安之,你師娘剛好也在,一同進來吧。”
194、山水又一重(五)
晏修話音剛落,主殿裏面便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阿時帶着曲笙來了嗎?”那聲音由遠及近,顯然是她一邊說話,一邊正向門口而來。
夏時一喜,禦劍速度更快,只見門口剛剛閃過一角紅裙,柳昔卿将要走出大門之時,他懷裏的曲笙卻突然雙目睜開,從眉心正中央彈出一道光芒!
霎時間日色黯淡,猶如蒙上一層黑色霧光,不光是青弭峰,懸浮在太和山脈上空的十八峰俱是一震!一股強大的威壓籠罩在太和之中,激得護山大陣耀出一片金光,竟是全力抵抗這股威壓!
晏修在主殿門前,一手将柳昔卿維護在後方,一手祭出露岚劍,呼嘯的風團自他手中而出,将罡風布滿整座青弭峰,在上空形成一方結界,試圖将這股極不友善的力量壓制在青弭峰內。
與此同時,太和各峰的峰主或副峰主亦是有所動作,每一座山峰都被劍意所守護,另外四位大乘元君所在的無名峰發出一道劍光,覆蓋在下方太和山脈之上,護住了裏面居住的弟子們。
一時之間,太和幾乎全體戒備,各巡邏弟子被弟子令召回,目前在山峰之外禦劍而行的,皆為元嬰期以上的劍修。
自從銘古紀末期,魔尊千機在太和大動幹戈之後,已有數千年無人敢在太和山門放肆了。這一次,不僅驚動了各峰峰主,包括朱雀廷、白虎堂、青龍坊、玄武樓的各個劍閣長老,乃至無名峰的大能幾乎都有出手,這種情勢,放眼現在的人間,幾乎無人能做到。
因為能做到這件事的,本來就不該是人間之人。
在青弭峰上,曾經位列上古紀十大名劍的曦光劍自曲笙眉心而出,終于再次閃耀出了它的光芒——天地間一線明朗,無人可摧的曙光,無人可擋的希望,帶着它主人跨越十萬年的時光,帶着如此久遠而漫長的思念,向着那個命定的姑娘而去。
——我來看你了。
這驚天動地,與全世界為敵的一勢,不是為了任何人,只是為了她。
柳昔卿像是突然感應到了什麽,她将手放在身邊已是殺意四溢的男人身上,輕聲道:“阿修,我來。”她走了出去,罡風狂拂她的紅色裙擺,整個人如同在這殺伐之中開出的一朵最明媚的花朵,手中祭出的天地開阖弓宛如金色花蕊,吐出致命的芬芳。
“休要放肆!”箭尖對準了曦光劍,她低聲喝道。
柳昔卿今日才趕到青弭峰,晏修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前因後果,因此她并不知道來者是誰,但她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這把震撼整個太和的劍對她并無敵意。
柳昔卿自認并不認識有如此威勢的大能。
如果不是她,那便是她了。
摩羅,同為伽藍夜合花靈,她的前身。
她對當年的記憶極為有限,心知大概是故人,但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允許這把劍對太和出手。
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那把劍像是聽懂了一般,安靜了下來。
夏時此時緊緊抱着曲笙,他萬萬沒想到,狄或哄騙了曲笙,她以為狄或只将兩條黑魚放入她識海,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狄或沒有使用曦光劍的真正意圖,竟然是為了用曦光劍來壓制太和!
然而他也的确做到了……只用一把劍,便能做到這種地步。
曲笙的眉心中,緩慢地浮出兩條被水泡包裹住的黑色小魚,它們一出來便歡快地向柳昔卿游動過去,一點認生也無,跟那把近鄉情怯般的曦光劍完全不同。
柳昔卿收了弓箭,祭出一件法寶,剛好将這兩條小黑魚罩了起來,她将那法寶捧在手中,細細一打量,才發現自己竟對其中一條有着極為熟悉的感覺。她将那條小黑魚取出,在它頭上點了兩下,便知道……這大抵也是摩羅曾經所有之物。
她看向曦光劍,輕啓朱唇,開口問道:“你是……”
而就在她還未問完,那把曦光劍便已消失,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恍若于清晨時分,被晨光滲透的第一縷清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