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十四回合

輕圍繞她轉了一圈,似有什麽東西撫過了她的雙唇。

快得來不及讓她反應,而她也無法有所反應。

因為她感覺道了一雙溫柔的雙眸正在注視着她,在冥冥之中,在遙遠的歲月中,在已無法緬懷的回憶中……就那般眷戀而辛酸地看着她。

從來都沒有求之不得的恨,只有過猶不及的愛。

這種感覺恍惚只有剎那,如匆匆一瞥,便全都消失不見。天地威壓瞬間解除,陽光重新恢複色彩,像是什麽都沒有來過一般,唯獨留下了兩條只知道吐泡泡的小黑魚。

可她知道……有個人,來過了。

在已經陷入完全黑暗的游離境囚牢中,有一個人,也知道自己來過了。

曦光劍靜靜地懸浮在主人身邊,在微弱的劍光下,已陷入沉睡的狄或不知什麽時候松開了緊皺的眉頭,而他的右手手指,還停留在唇邊,像是在做一個甜蜜的美夢。

——這世間,除了不能得到你這件事,還沒有我做不到的。

曦光劍沉入他的丹田,那雙手也緩慢地垂下。

這片虛無的空間,再次陷入了黑暗。

※※※※※※※※※※※※

柳昔卿不知道拿這兩條小黑魚如何是好,她轉身看向晏修,有些遲疑地道:“阿修,我并不知道此物是何來歷,該如何……”

晏修神色有些複雜,他走過去将她抱在懷裏,低聲道:“沒事,你跟阿時他們一起來,稍後我詳細說與你聽。”

那兩條小黑魚游出後,曲笙也恢複了正常,卻依舊昏迷着,夏時一聽師父發話,急忙跟着沖了進去,他把曲笙放在主殿的椅子上,向晏修懇請道:“師父,阿笙她并不知情,那兩條魚也是狄或強行留下,您……為她看一看吧。”

青弭峰峰主晏修有一門獨門神通,形貌為風繭,幾乎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功效,比衍丹門的丹藥還要神奇。夏時知道曲笙的體質不一定能禁得住丹藥,但師父的風繭卻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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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修也無二話,他捏了下曲笙的脈門,然後指尖劃出一縷風團,将曲笙層層包裹在裏面,才與衆人坐下。

秋浮君卻是坐不住,他滿是愧疚,起身行禮道:“游離境本為我管理,卻沒想到被狄或的本命劍偷渡出來,好在他已在游離境中沉睡,無法支持曦光劍,目前太和當已無狄或氣息。”

在游離境與曲笙戰鬥的,是修為已被壓至築基期的狄或,然而一旦出了游離境,狄或便是當世首屈一指的大能,曦光劍有如此威力,還是因為主人不在身邊打了折扣,否則便不是這般光景了。

狄或當時所說的毀滅人間,也絕對不是開玩笑,他的确有這個本事做到。

柳昔卿有些茫然,“狄或”這個名字對她來說很陌生,但她分明知道,這件事一定與自己有關系,否則晏修也不會在她閉關的時候用黑葉傳信于她。

于是在曲笙被風繭治愈的過程中,晏修簡單扼要地将來龍去脈與柳昔卿說明。

“狄或已被重新封印,游離境現在由秋浮君與曲笙共同掌管,太和也會做出應對,你暫時不必擔心,也不必多想。”

單從外表看,晏修并不是氣勢淩人之輩,相反,他只是俊美得有些冷然,然而一遇柳昔卿,所有的冷都化為了和風細雨……就算有人觊觎他心愛的女人,他也只會先溫言安慰她,生怕她胡思亂想。

柳昔卿并沒有那般脆弱,但她着實覺得有些自責,點頭道:“既然這兩條魚,一為神識所化,二為摩羅發絲所化,且未開靈智,為了避免再出意外,那便在這法寶中養着吧。”她為當世少有的宗師級煉器師,那件用來裝魚的法寶色若琉璃,形似水盆,有結界的功效,倒是剛好用來裝這兩條活物,只放在她的芥子石中便好。

這也是它們最好的歸宿了。

晏修淡淡掃過那兩條魚,輕輕點了下頭,而後道:“狄或的事會由劍閣召開會議商讨,曲笙既然已來太和,那麽,阿時當收心,盡快将進入羅浮兩界門的法訣和地圖記好,待她醒過來,你們自去便好,至于蒼梧派的道友,請先在客房歇息等候,若有消息,我定派人通知你們。”

夏時行禮道:“多謝師父。”他有心問曲笙的身體情況,卻知師父不告訴他,便自有他的道理,另外也是磨練他的心性,心下便忍住不問。

蒼梧來人其實以秋浮君為首,他亦是行禮道:“謝過晏峰主。”

晏修卻道:“不忙謝,此事關乎上古紀太和往事,還請秋浮君暫時留下,若是方便的話,可否随我去主峰見過掌門和諸長老?”他知道秋浮君來歷,雖然太和劍修不懼權威,卻對秋浮君這種仁義之獸十分尊敬。

秋浮君颔首道:“理應如此,當知無不言。”

作者有話要說:狄或摧我心肝……

準備開啓羅浮兩界門副本,掌門離晉階也就不遠了。

195、路三千(一)

曲笙正式被接入青弭峰主殿修養,有晏修的風繭,便無需人服侍,只要人在裏面慢慢自愈便好。

看到夏時和蒼梧諸人都離開主殿,晏修才坐了下來,緩緩揉了揉眉心。

柳昔卿知道他有心事不便外人知道,走到他身後撫上他的眉心,輕輕按着。她心思靈透,只一想便知大概是曲笙的情況并不好,否則晏修不會瞞着夏時,便道:“小輩各有緣法,我們只需盡心盡力便好,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晏修将頭後仰,靠在她身上,低聲道:“若不是送的及時,那孩子恐怕就真的成了廢人了,我現在也只能勉強保住她的心神不散,經脈不斷,也是她求生意志太強,修為沒跌已算是天大的幸運了。為今之計,還是阿時早些帶她入羅浮兩界門,她的機緣,當應在那裏。”

大乘修士參悟天機,對人或事物的天道運行軌跡也能窺得幾分,因此他們很少參與世事。

柳昔卿細細推演了一番,也嘆道:“那就得看這兩個孩子的造化了,此番劫難,非我們能力所及。”

晏修舍不得她辛苦,一手攬過柳昔卿的腰,将她抱在腿上道:“我和阿時去玄武樓查過有關路三千的卷宗,竟只有寥寥數語,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一點,路三千這個人……”

柳昔卿好奇道:“如何?”

“他是太和立派以來,唯一一個自願進入羅浮兩界門的囚犯。”

※※※※※※※※※※※※

古神于人間時,曾經鑄造兩座界生門,在太和主峰內部的這座界生門,如封印魔界的彼岸之門一般,也有個稱呼,此稱呼與它的法門相關,名為“羅浮兩界門”。門的背後,大小世界數以百萬計,并分成十八方區域,以對應玄武樓十八層,每一層所關押的犯人也不相同,譬如第三層便是關押太和本宗門的罪犯的地方。

巧合的是,夏時的母親阮琉蘅和父親夏承玄,都曾被關押進羅浮兩界門,所以夏時對羅浮兩界門并不算陌生。

主峰的玄武樓只是一座很普通的塔樓,它的暗門聯通着主峰的腹地,在玄武樓與羅浮兩界門之間,守備禁制一層比一層森嚴,幾乎每個關卡都有暗哨,但到了羅浮兩界門所在的般若洞裏,卻因為避免讓禁制互相幹擾,而只設了看守靈獸,靈獸本身并不算什麽,但那磐石獸與歷代玄武樓樓主心神相通。

因此,玄武樓的戒備不僅僅是磐石獸、暗哨、明哨,而是樓主宏遠神君的神識覆蓋,想要不被察覺地進入這裏,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想要打開羅浮兩界門,還需要有特殊的法訣和步驟,只有太和劍修才能修煉,夏時現在所修煉的,便是名為“羅浮訣”的法門。因為心中惦念曲笙,他不知用了什麽修煉方法,居然只用了半個月便出了關,直接去主殿尋師父晏修。

在這段時期,太和與秋浮君已達成共識,太和不會幹涉游離境的運作,将繼續全權交予曲笙和秋浮君負責,但他們希望向游離境派出駐守弟子,以防止狄或再次作亂,而這一點,則必須等曲笙醒過來之後,才能決定是否通過。

晏修也因為曲笙的關系一直駐守在青弭峰,只是柳昔卿卻已離開,她還在為了盡早領悟大乘後期而四處奔波,對于道侶來說,各自分頭尋覓機緣也很尋常,斷無兩人一直綁在一起的道理。

夏時來到主殿的時候,晏修正在翻一本紙張在光線下幾乎薄得透明的古籍,見他來,也不再瞞他,直接道:“曲笙的身體情況依照目前修真界的水平,是無法完全恢複的,我的風繭只能保證她的身體維持原樣,為師推演過,若想治好她,機緣便應在羅浮兩界門,”他又指着這本古籍道,“這是格物宗飛廉神君送來的一本書,相傳是夜帝王所著,裏面并沒有讨論術法道門,而是講了一個毫無章法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卻跟一個無法修煉的五靈根修士有關,你不妨一起帶進去。”

夏時聽到曲笙沒辦法恢複的時候,心就已經涼了半截,臉色變了幾變,心中的魔氣幾乎又要溢出來,直到聽晏修提到這本書的時候,他才恢複了常色,想去碰觸那書。

他的手在半路上被晏修截了下來,喝道:“這本書是凡間紙墨所制,你還不收斂殺意,是想毀了曲笙嗎!”

夏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根本沒有收起殺意……他擡起頭,向着師父慘然一笑,低聲道:“徒兒錯了,師父,讓我看看這本書吧。”

夏時說話的語氣讓晏修一怔,他回想起若幹年前,那個十五歲的少年孑然一身,初上青弭峰的時候,若是有什麽事做得不夠好,也會用這種語氣對他說:“師父,徒兒錯了。”看似小心翼翼,但裏面卻隐藏着巨大的不甘和對自己的自責。

夏時原本就是對自己要求到近乎嚴苛的人,這一點,又跟他何其相似。晏修放開了夏時的手,他自身經歷頗多,亦是了解這種心愛之人身陷險境的感受,嘆道:“這個故事原也沒什麽,你看後便知。你既已修成了羅浮訣,便即刻動身,帶曲笙前去玄武樓,宏遠神君會親自帶你們前往。”

夏時将那本用了古法裝訂,因為歲月過于久遠而顯得十分脆弱的古籍,只看到封面上用灑脫不羁的筆法寫了幾個大字“身在此身”,下方署名為“夜來客”。他現在着實也無心翻開,将書收進儲物戒後,便随晏修去了主殿的客房。

屋子裏根本不見曲笙人影,只有地上一個由風團組成的雪白繭子,秋浮君就守在風繭旁邊,正在打坐修煉。

夏時與秋浮君還不算熟,只是點頭道:“有勞秋浮君照看掌門,現在已準備進入羅浮兩界門,請秋浮君随我同行。”

太和弟子只能帶一人進入羅浮兩界門,但秋浮君已是曲笙的契約靈獸,因此不在名額內,倒是多了一大助力。

秋浮君欣然起身,他道:“我進靈獸袋,屆時大家也方便通行。”

夏時默然,秋浮君實在太好說話了,普通靈獸願意進靈獸袋的并不多,更何況是他這樣的異獸大能,但是人家為了方便,甚至要求主動進去,實在……罕見。

秋浮君閃身進入了風繭內,夏時将風繭放在自己的本命劍上,一路風馳電掣趕赴主峰,直奔玄武樓。

太和主峰乃是十八峰中最壯觀的一座,整個太和的運作幾乎都由主峰議事廳發號施令,再由行事堂執行,下設朱雀廷、白虎堂、青龍坊、玄武樓四大機構,在這些地方中,唯有玄武樓的畫風最為清奇。

明明是關押犯人,在外兇名昭著的地方,然而卻在樓外養了一群毛滾滾的浣熊,看到人來都不怕生,夏時一落地之後,紛紛湊過來可憐巴巴地捧着兩只小爪子,一副總是吃不飽的樣子。然而玄武樓的副樓主純甫神君和屬下弟子每天足足會喂它們六頓,還不算路過弟子偶爾投喂的小零嘴。

要是放以前,夏時也是喜歡用琉璃石中的果子喂它們的,只是現在他憂心忡忡,彎下身把團子們一個個拎開,才急匆匆地進了玄武樓。

剛一進入玄武樓大廳,夏時耳邊便傳來一道聲音:“進玄思境,弗蘭指,入坎位。”

夏時心知這是宏遠神君在指點他,立刻按照他所說步驟運行“羅浮訣”,立時穿過玄武樓與羅浮兩界門之間的界限,且無通道阻隔,剎那間便來到了羅浮兩界門所在的般若洞。巨大的磐石獸就在他面前,正氣勢洶洶地看着他,然後翻了個白眼,頗為傲嬌地挪了挪尊臀,給他讓出了一條路。

夏時颔首,耳邊再次傳來宏遠神君的聲音:“你的精血已被羅浮兩界門記住,這一次,只需施展法訣便可以進入。經過劍閣商議,決定給你們五十年時間,屆時精血失效,你們會強制從羅浮兩界門脫離,切記。”

五十年已是莫大的寬容了,夏時口中道謝,幾步來到羅浮兩界門前。

這兩扇門扇高有百丈,上方刻繪了密密麻麻的咒印,看上去都不是如今時代的産物,只有專修此術的修士方能讀懂,也正是這些咒印,牢牢守住了大門,鎮住了裏面諸多無惡不作之輩。

根據玄武樓的記錄,那個名叫路三千的人,被關在了第十六層。

而羅浮兩界門的層級劃分,也是根據所犯罪行的嚴重性和犯人的修為所決定的,最高一級為十八層,最淺一級為一層。

十六層,并不是一個值得慶幸的數字。

夏時掐了一個訣,催動之後,便見羅浮兩界門的咒印閃現出一道光芒,他面前的門壁上便浮現出一層水鏡一般的傳送通道。

他帶着帶着那團包裹着曲笙的風繭,一步步走了進去。

196、路三千(二)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迄今為止連名字都沒有留下的修士,我們姑且叫他路人甲。然而其實這個路人甲并沒有什麽值得我們書寫的地方,他樣貌平庸,資質平庸,就連性格也十足的平庸。

他跟你在路上偶遇的那種面容模糊的路人沒有任何區別,也許唯一得上天眷顧的一點,就是他也擁有可以修道的靈根,只是一個區區五靈根。

在那個久遠的年代,人間陷入修真狂熱,但修士們的修道水平還處于摸索階段,只有那些靈根出衆,真正受到天道青睐的寵兒,才有資格成為修士,在那個時期,雖然修士并不多,卻連築基期、金丹期的修士都可能擁有各種神通機緣,現在我們看來的驚才絕豔之輩,在當年,極有可能只是普普通通修士大軍中的一員罷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如果一個平庸的路人甲也想修道,那将是何等難事?

有如登天之難。

然而,也正是因為他做出了這樣一個決定,才有了這個故事。筆者現在将路人甲的這段修行經歷記錄下來,只希望後世人如能看到,即便嘲笑其人不自量力,也勿要忘記一點。

我們的身體,原本便是上天賜予我們的禮物,許多人為追求極致的力量,開髒剖骨,改頭換面,奪舍傷人……如此,身在何方?我,又是否還是我?

以身入道,原本身在此身。

※※※※※※※※※※※※

在很多的人想象裏,羅浮兩界門大概等同于人間地獄,說不準還有酷烈的刑罰,日日夜夜折磨那些囚犯的身心。

事實上,羅浮兩界門裏有無數個虛拟世界,大到可與一個真實的世界相比,小到只有一院一樹一溪,除了生活實在太過枯燥乏味,不能動用靈力之外,其實還算舒适。然而對于一些比較特殊的犯人,靈力有時候便顯得沒那麽重要,他們的神通和所掌握的規則之力都使得他們很難受到約束,而這些人,也有特殊的關押方式。

羅浮兩界門的最後五層,便是為這些犯人準備的。

夏時和曲笙所要去的第十六層則更為與衆不同,它不僅僅是一個大世界,還是一個關押在十六層的所有囚犯共有的大世界。也就是說,六層所有囚犯都住在這個世界,如同人間的凡人們一樣一起生活,有可能比鄰而居,也有可能天涯海角……可他們卻不是真正那些絲毫不同術法的凡人,在第十六層,沒有修為低于大乘期的囚犯,而除了不能走出十六層,不能動用靈力,他們什麽都可以做。

這将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

若不能身臨其境,大概人們很難想象,這些被惡貫滿盈到被太和緝捕,又因為殺不得放不得而關入羅浮兩界門的囚犯會在裏面做出什麽事來。

盡管夏時是太和弟子,但他對第十六層同樣一無所知,甚至因為年代太過久遠,玄武樓的樓主宏遠神君也不甚了解。但夏時知道,他所領悟的“羅浮訣”雖然使他可以在羅浮兩界門的規則之中動用靈力,但是遇到哪些窮兇極惡,已掌握天地規則的真正大能手上,他的元嬰期修為根本不夠看,所以這一次進入第十六層,他決定僞裝成一名囚犯。

一名為了妻子不顧一切的囚犯。

他将隐藏自己的真正修為和實力,去跟這些老而不死的罪犯們來一場博弈,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找到路三千,将曲笙的身體恢複如初。

當他進入那層傳送通道之後,便發現自己身處一條細長的鄉間小徑上,夏時立刻嘗試運轉體內靈力,發現并無障礙後,又鋪開了神識,然後他發現,雖然他的靈力因為“羅浮訣”而不受影響,但是神識的範圍變窄了,大概只有方圓一裏左右。

他微微定了下心,此時正值正午時分,曲笙所在的風繭靜靜地漂浮在他身後,因是風所制,自可以漂浮不用靈力,在陽光下泛着一圈金色的光芒,倒是十分漂亮。

夏時伸手拍了拍那風繭,任由它浮在身後,收斂了身上的氣息,像一個真正喪失靈力的普通人一樣,順着羊腸小徑向前而行。

随着夏時越行越遠,從不遠處的草叢中,傳來細小的交談聲。

“喂,你看到剛才那個人了嗎?”

“廢話,我又不瞎,這個人似乎是新來的,但他身後那繭子不知是何物,太和怎會讓囚犯帶這種東西進來?”

“說不定是好東西,如何?要不要幹上一票?”

“我說老陳啊,上一次那個你還記得不?你去踩點子,結果卻讓人家識破了,直接在丁香鋪大打出手,養傷養了七十年,怎麽還這麽沖動?”

“胡、胡說!那是個意外,誰知道那人那麽牲口,誰知道我這麽倒黴,直接踩了最硬的點子,人家現在是丁香鋪的第一把交椅,別說是我了,就算是西邊兒的那群娘們兒都不一定能拿下他。”

“這不就得了,咱們這回啊,來個借刀殺人,先讓丁香鋪的人出手,萬一他們折了進去,哼,咱們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

“行啊四哥,我就知道咱們苦煞樓裏,就你心眼最多!”

“啧,你就算拍我馬屁也沒用,咱上面還有老大呢,行了,先跟着這小子,等他進了城再說。”

“走着。”

從草叢裏,飄飄飛出兩只大彩蝶,一前一後追着夏時的身影,只是這兩只彩蝶似乎總有些飛得不穩,上上下下磕磕絆絆,看着總有點讓人着急就是了。

※※※※※※※※※※※※

夏時并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但是他沒有放松警備。

直覺,其實是一個人能從危機中活下來的最大本錢,從剛一進第十六層,他的脊背就已經密密浮出一層冷汗,在這片看似平靜的原野中,不知藏着多少他發現不了的東西。

有時候,神識并不那麽值得信賴。

不知走了多久,正午的太陽一直不曾落下,沒有天色變化做參考,推演的時間也變得不甚精準,就在夏時已經放棄推演的時候,他的視野中漸漸浮現出一座城池的模樣。

夏時心中無比震驚。

那些囚犯……他們竟然在這裏建了城?

城池意味着什麽?首先意味着有人在此地聚集,然而這個城池聚集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群囚犯,那麽這種意味便更為深遠……這象征着,在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已有勢力興起,正在有人團結這些囚犯的力量。

至于是對抗太和還是互相對抗,其實并不那麽重要,重要的是,有勢力的地方,紛争便比一盤散沙的地方嚴重得多,而他面臨的情勢也更為嚴峻。畢竟他現在是一個剛進入十六層的囚犯,還是一個已經準備踏入其他人地盤的新人。

夏時微微擡高頭,向着不知名處一笑,然後步子邁得更大,帶着那團風繭逐漸靠近了那座在陽光下,呈現血紅之色的城池。

修士身輕體健,夏時很快來到城門口,發現兩扇巨大的城門緊閉着,城頭挂一匾額,上書五個字——“裏外皆紅塵”。而那匾額上,像是挂吊死鬼一般挂着一個女人,那女人悠悠睜開雙眼,露出一雙藍色的眼眸,細聲細氣地道:“小哥哥長得真俊俏啊,可以将七千年前來的那一位比下去了呢……說吧,犯什麽事兒進來的,若是編得好,小甜甜這一關,就算你過了。”

夏時心裏倒是有點好笑,這裏的人倒是看得開,知道讓犯人說真話,大概比教會母雞說人話還難。

他其實心裏早有一套說辭,卻見這名叫“小甜甜”的女子的架勢,知道再□□無縫的謊話也不會令她動容,便直接道:“我為了妻子殺人。”

那小甜甜轉了轉眼珠,身子輕輕蕩了蕩,咯咯笑道:“上一次進來的新人,還是七千年前,怎地這一個也跟上一個一樣,說話這樣直接,這要我怎麽做呢,小甜甜真是為難啊……”

“你不必為難,若是此城不收留我,我自去別處便是。”夏時淡淡道,竟是毫無留戀,直接轉身便走。

“哎!你等等!”小甜甜急忙喊道,因為太過着急,她嗆了口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那吊着她後頸的繩子也跟着顫巍巍的,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夏時轉過身,靜靜等她咳完,然後道:“我能進去嗎?”

“你總得……總得讓我問完啊……”小甜甜喘了喘繼續道,“咱們這紅塵城不問來歷不問出身,就問問過失罷了,另外,你這身後會發光的東西是何物?可會傷人?”

夏時冷笑道:“我說了,你們難道就會信?”

小甜甜翻了翻藍眼珠,道:“你姑且一試。”

“這裏面便是我的妻子,她不會傷人,但若是有人敢傷她,我便拼命。”夏時沉沉道,他一想起曲笙現在昏迷不醒,心中魔念便大盛,更何況他本身便是青弭峰劍修,這一句話看似尋常,卻被他說得威脅意味十足,幾乎有一種從地縫裏冒出涼意,瞬間襲入人全身的感覺。

冷得透骨。

那小甜甜卻像是沒感覺到一般,她眯了眯眼睛,笑道:“我這輩子遇人不淑,最敬重你這種知道疼女人的男人,如此,小甜甜這一關就算你過了,紅塵城,為你敞開大門!”

她的手臂微微擡起,做了一個手勢,那匾額下的城門便轟隆隆地拉開,露出裏面的街道,然而那街道上卻無行人,只有一位笑容可掬的男子站在空蕩蕩的街道正中央,向着夏時拱手抱拳道:“在下時丁香鋪的掌櫃,小哥可以稱呼我為董老,若是不嫌棄,丁香鋪願為小哥接風洗塵,從此……”

“從此便做了裘老兒的走狗,永世不得翻身!”一道聲音冷冷地從插了過來,一名身着白色粗麻的女子從旁邊走了過來,與董老站在了一起,對夏時道,“西鸠閣不想招男人,卻也不願意看你跳進火坑,小兄弟,想好好保護你妻子,我勸你獨善其身,這紅塵城裏的局,不是你該進的!”

夏時看着這一男一女,表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有些緊張。

因為他閱讀過第十六層的罪犯卷宗,已看出這兩個人的身份。

一個是曾經血洗二十七宗門,有“人屠”之稱的大乘後期修士董無忌,另一個,則是專殺男人,采陰補陽的大乘初期修士,魔女伏心心。

這兩個人,無論他們擺出什麽面孔,說了什麽話……他都不會信。

因為他們是真正的人渣。

197、路三千(三)

這是一個路人甲的故事:

我的命是被一個修士救下的,他大概早就忘記曾經救過那樣弱小的一個孩子,人命在他眼裏,也許本來就無所謂,無非是一點善念而已。修士們那般高高在上,他們翺翔于九天之上,境界與心境都有着凡人無法企及的高遠……但我卻一直記住了這個人的身影,我告訴自己,長大之後,我也要去修道,做一名問鼎仙路的修士。

從此之後,我的心裏只有這一件事。

我已經無家可歸,只能乞讨為生。在那個戰火連綿的年代,我一個村鎮一個村鎮地走過去,在學堂的牆角下聽讀書聲,小心翼翼地找看上去面善的教書先生問字,當我覺得我已經學會大部分字的時候,才戰戰兢兢去了鎮子上用來測靈根的石頭邊,找那個總是一臉苦大仇深的老先生,問他我可不可以測靈根。

“什麽?來了一個小乞丐?現在還真是什麽人都想當修士了啊,真是異想天開!”

他奚落我,可我并沒有覺得羞愧。

修士在人們眼中之所以高貴,是因為他們擁有百中無一的靈根,他們身負得天獨厚的機緣。然而在沒有修道之前,他們與我一樣,只是一個每天都要吃五谷雜糧的普通人而已,是吃百家飯的乞丐,又或是錦衣玉食的貴族,這兩者之間又有什麽區別呢?

可我沒有反駁這個尖酸刻薄的老人,因為他在這個小鎮一輩子,最終會在這個小鎮死去,而我……将成為一名修士。

我答道:“靈根石對所有凡人開放,想必乞丐也是有資格的。”

“哈哈哈,豎子也妄想登仙境,徒增笑耳!”他的笑聲很大,引來諸多旁觀的路人,他們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作為一個乞丐,我很能理解他們的心态——自己修不成道,自然是羨慕嫉妒的,若是有那比自己條件好的得了機緣,還只是羨慕,有許多理由安慰自己,若是那比自己差的得了機緣,說不得便要恨上了。

我迫切地想知道自己能不能修煉,在哄笑聲中,我将手放在了靈根石上。

※※※※※※※※※※※※

面對董無忌和伏心心,夏時的語調依然平緩,不徐不疾道:“我沒有拉幫結夥的興趣,但你們如果誰能提供給我一條消息,我便承諾欠他一個人情,只是這個人情什麽時候還,如何還,皆由我決定。”

小甜甜在夏時身後笑道:“小哥口氣倒是不小,看來最近的人間界,出了不少有趣的人啊。”

董無忌依舊笑容滿面,伏心心亦是冷若冰霜,可他們心裏都明白,做出承諾的人越是慎重,越是表明這個承諾的有效性。在這個世道,這樣的承諾……很重要。董無忌笑道:“不知小哥如何稱呼,有什麽需要知道的消息,但說無妨,就算我們不知道,說不準也有別人知道。”

夏時一字一句道:“我姓夏,在此地,我要找一個人,他名叫路三千。”

“路三千”這三個字一出口,夏時就知道糟了,因為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小甜甜又眯起了雙眼,董無忌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伏心心一張俏臉幾乎皺在了一起。

一陣短暫且詭異的沉默後,伏心心率先開口道:“這個消息不需要你欠人情,因為路三千已經死了。”她充滿惡意地笑了笑,用手做了一個扒開的動作,“他死成了好幾塊,你在這第十六層,大概永遠都找不到這個人了。”

夏時渾身冰涼,伏心心、董無忌、小甜甜先後離開了紅塵城的正門,沙啞的關門聲自他身後響起,夏時回頭看去。

紅塵城的大門又緩緩關上了。

他猛然意識到,第十六層原為一個大世界,但是外面杳無人煙,只有這個緊閉的紅塵城,又何嘗不像是一個監牢?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被太和關進來的囚犯,又在這一重天地間,重新為自己畫下一個囚牢。

夏時有些想知道這個紅塵城是誰建造的,這個建造者的目的又是什麽?

在這個城中,除了董無忌所在的丁香鋪、伏心心所在的西鸠閣,是否還有其他勢力存在?

小甜甜所說的七千年前曾經出現的那個人,又做了什麽事?

然而最重要的是——路三千竟然死了?

不可能!

夏時不是在安慰自己,而是因為路三千是整個十六層唯一修為達到渡劫期的修士,近乎不死之軀,他怎麽可能在這樣一個連靈力都使不出來的地方被人殺死?

帶着無數疑問,夏時繼續前行,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然而他依舊沒注意到身後曾經有過兩只飛得七扭八歪的彩蝶,而這兩只彩蝶在他臨近紅塵城後,便悄無聲息地飛到了牆角處,隐沒在了血紅色的城牆中。

在紅塵城的一個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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