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十四回合
子內,有一個挂着黑幡的五層高閣樓,那黑幡上如同鬼畫符一般寫着“苦煞樓”三個字,頂樓的房間內,有兩名眉清目秀的少年先後睜開了雙眼。
其中一名少年從蒲團上起身,冷哼一聲道:“丁香鋪和西鸠閣算什麽東西,竟然趁咱們大哥閉關的時候出來拉攏新人,卻沒想到……哈哈……”
另一名少年坐在蒲團上托着腮,懶洋洋地道:“你罵他們又有什麽用,還不如省些力氣,我倒是覺得那新人很有意思,說不準能跟丁香鋪那位拼上一拼,老陳,這一次,咱倆不大劫,改為拐人如何?”
那明明長相是青澀少年,但表情卻完全一副老油條的模樣的“老陳”嘿嘿一笑,走到窗子邊斜倚在那想下眺望,低聲道:“四哥,你是想利用路三千的事,把這新人給……”
四哥一聽“路三千”的名字,明顯沉下了臉,他低聲喝道:“省省吧你,這件事沒那麽容易!至于路三千,真是沒想到,他已經死了那麽多年,人間居然還有人記得他!”
老陳将衣角往腰上一別,朗聲一笑道:“四哥別想那麽多,在這第十六層,每個人修為或多或少都有倒退,尤其是咱們這種進來得早的,只有路三千那怪胎……也莫怪咱們下黑手,要說路三千那條命,這個紅塵城,誰的手沒沾過他的血?要怪只怪丁香鋪那位,若不是他,這紅塵城,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四哥嘆道:“你去吧,換點消息給那新人,我相信除了我,還有人希望聽到人間的消息,你幫我問一問,燕環山還在不在,還有魏國,丹平城還好不好……”他說着說着又側過頭去,把臉沉在了陰影中,似乎隐藏着某種情緒,聲音變得喑啞,“随便問問就是了,這麽多年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都過去了……”
老陳的眼眸也一下子暗淡了下來,他點點頭道:“好,四哥,我去了。”
※※※※※※※※※※※※
修真界有些地方毫無新意,紅塵城的街道劃分和各種設施幾乎跟人間的修士主城沒什麽兩樣,可見修士的确很少有閑情逸致将精力投入在改善生活上,他們最關心的還是道法的精研和功法的推陳出新。
但紅塵城還是跟人間真正的城市不一樣,這裏只是一座囚犯之城,被禁锢了靈力的修士們永遠都無法逃出羅浮兩界門,在這種絕望的環境下,很多人已經失去了曾有的精研苦練的精神,從而學會了享樂。
因此紅塵城的其他街區都一片死氣沉沉,路上就算有行人,也是一路匆匆而行,他們去的地方只有一個,那就是城北。
夏時不知道城北有什麽,但人多的地方才能打探到消息,他正想找人打聽城北是什麽去處,卻不想總身後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清清朗朗地道:“夏道友,莫非你也想去城北的三千煩惱地一游?”
“何為三千煩惱地?”夏時轉過身,看到一個剃了寸頭,卻在腦後束起一縷長發的少年,身着一身利落的皮甲,顯得身段修長,十分俊俏。這少年發型并不罕見,是凡間某一地的風俗,腦後那一縷俗稱“救命毛”,據說留了這樣的發型,孩子便能健健康康長大。然而第十六層不可能有凡間普通少年,那麽這少年樣貌的修士,就值得人玩味了。
那少年笑眯眯地走到夏時身邊,擡頭看他道:“鄙姓陳,單名一個誠字,在這紅塵城中只是庸庸碌碌的一員,不過不瞞你說,偶爾賺了點功德,我也願意去三千煩惱地舒服舒服,夏道友初來乍到,大概還沒賺過功德,不如這次我來做東,夏道友,可願同行?”
自從夏時拒絕了丁香鋪和西鸠閣的招攬,又提了路三千的名字,再進這街道,便無人搭理他,這少年是頭一個,看來這紅塵城,還有第三方勢力的存在。
Advertisement
夏時欣然一笑,行禮道:“那便打擾陳道友了。”
“不打擾不打擾,難得有客自遠方來,又豈能辜負?”陳誠撣了撣衣袖,走在了夏時前面,“畢竟這紅塵城,已經七千年沒有過新人,我們這些家夥都已經不知人間歲月,成了只守着這一畝三分地的俗人,夏道友勿要見笑,等你呆久了便會知道,這紅塵城啊……”
“如何?”
陳誠神秘地一笑道:“這是一座會讓人忘記過去的城。”
作者有話要說:掌門會回歸的,不會讓夏小時一個人打拼噠!
198、路三千(四)
如果把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一個小時,也許他覺得發發呆就過去了。
如果把一個人關在屋子裏一整天,雖然難熬了點,但總還是能熬過去的。
如果這一天的時間無限延長,長到一個月、一年、十年、百年、千年……那會是多麽恐怖的事。
在羅浮兩界門關押的囚犯,就是這樣恐怖地度過日日年年,而對他們來說,漫長的生命更像是一種另類的折磨,這或許便是對他們曾經所作所為的最恰當懲罰。
然而這些人畢竟曾是當世風雲人物,可以撼動一方的大能,就算沒了靈力,就算永遠也離不開這裏,他們一樣能将生活過得有聲有色,也同樣有着求生的欲望。
——沒人想死,求仙問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因為能擁有與天地齊壽的可能。
但他們卻在這個城裏,殺死了一個人。
一個叫路三千的人。
紅塵城的城北區域是整個城中建造最為奢華,景致最為新奇的地方。夏時随着陳誠走過兩條小巷,穿過一個街區,然後來到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宅院門前。
陳誠指着這門道:“三千煩惱地跟其他地方不一樣,這裏便設了關卡,只有錄入功德值之後才能入內,不過一旦錄入,進去便暢通無阻,無須再消耗功德值。”
夏時點點頭,問道:“來這裏一次,需要消耗多少功德值?這功德值,又如何得之?”
陳誠道:“修士不知寒暑,也無饑飽之感,需求本就比凡人要少,在這皆為修士的紅塵城,功德值跟凡間的那些不一樣,咱們嘛,講究的功德其實跟貢獻差不多……唔,夏道友,你看這紅塵城建設得如何?”
“一應俱全,十分妥當。”
“但是這個第十六層世界最初建立的時候,跟人間的原始狀态別無二致,那麽這些物件又從何而來?”陳誠指了指那宅院門上的銅鎖,相當精巧,工藝考究。
夏時略一思索,臉色一變,驚道:“難道這整座城,都是神通所化?”
陳誠笑着搖了搖頭,他輕聲道:“神通怎麽可能有這樣的造化?紅塵城之所以能建成,是因為有一個奇人,以規則之力所化,在第十六層平地而起一座城池,而這種城池的供養,便需要我們去賺功德值,與第十六層的羅浮兩界門的規則之力相抗衡。”
夏時悚然。
羅浮兩界門亦是古神的法門,所用的也是天地之間的規則之力,陳誠所說的這個人究竟有怎樣的能量,居然能在羅浮兩界門的壓制下用規則之力建造一座城,甚至還重新改造了第十六層的規則,推出了功德值。
他心裏有個名字,能做到這種事的,或許只有路三千。
果不其然,陳誠繼續道:“建造紅塵城的人,便是你提到的路三千,他制定的規則,便是令我等完成某一種因果……從這點來說,我很佩服他,如果不是這個人,第十六層已是另一個地獄。”
所謂因果之說,淺層的意思就如同我們所知,春天種下一粒種子,秋天便能收獲果實,這便是一因一果;若是往深了說,曲笙昏迷是因,夏時來羅浮兩界門是果,而曲笙昏迷又有因,其自然又有果,在天道規則下,因果循環,直至永恒。
“三千煩惱地是紅塵城的消遣去處,每來一次,便需要一百功德值,夏道友,這一百點,我大概需要六十年才能攢夠,然而卻只夠在三千煩惱地呆上八個時辰而已。”陳誠将右手覆在那門上,食指指尖輕輕敲了敲,“然而我還是想來這裏,因為紅塵中自有煩惱,因為有了煩惱,人才能稱之為人。”
這一刻,陳誠完全不像是一個惡貫滿盈的罪犯,而是一名真正的修士。他雖是少年樣貌,眉眼間卻自有一股風流,身上的氣度不輸當世任何一個大能,因為他本來也曾經是叱咤風雲的人物。
夏時接觸的大乘修士已比旁人多了許多,也不禁暗暗贊嘆了一下,而後道:“多謝陳道友這次帶我一同進來,只是我現在最想的,還是找那個叫路三千的人,既然這紅塵城是他所創,那麽他想必也在這三千煩惱地?”
陳誠輕輕瞥了夏時一眼,道:“夏道友随我進去便知。”
陳誠一推門,眼前便出現一個布置典雅的庭院,他帶着夏時穿過滿是紗帳垂幔的門廊小徑,在雖然是正午,但頭頂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挂上了大紅燈籠,兩人走在光滑的木制地板上,鼻息間是一股悠然花香,無論情還是色,皆是上品。
很快,他們便來到走廊的盡頭,在一處垂花門前,擺着一個滿是鮮花點綴的花架,一只雪白的貓兒正在上面打盹,直到人走到跟前,才睜開一雙碧幽幽的眼睛。
陳誠在白貓面前站定,那白貓眼眸一掃,從花架上跳下來,微微屈了下前爪,然後轉過身,邁着小碎步向門裏跑去。
“這裏沒有仆從,我們馴養了一些小獸用來驅使。”陳誠解釋道,他不緊不慢地跟在白貓身後,當遇到一面繪刻着松鶴圖的影壁時,白貓沒有停,直接竄了進去,陳誠也閃身而入,夏時眉心一皺,傾身向前,身體如撞在一團棉花上,有一種在粘滞空間中穿行的感覺,也沒入了影壁之中。
※※※※※※※※※※※※
“來飲一壺酒,煩惱全沒了……啊!帥哥,我看你印堂發黑,可是有什麽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大家開心開心?”
夏時一出影壁,便聽到這麽一句話,他循聲看過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挂着一個巨大的鹦鹉籠,一只目光狡黠的紅毛大鹦鹉正張着嘴看着他。
走在他前面的陳誠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瓷瓶,往那鹦鹉腳邊的小食碗裏舔了點東西,那鹦鹉就喜笑顏開,撲棱兩下道:“帥哥請往裏走,恭喜發財,恭喜發財!”
陳誠笑道:“這扁毛東西,被四哥給養刁了。此處便是三千煩惱地,夏道友請随我來。”
三千煩惱地其實也就是普通街道的模樣,兩邊店鋪,有賣古玩字畫的,有賣面具布偶小玩意兒的,有茶館,有酒樓……然而這些店鋪都不是由人在管理,不是嘴裏叼着籃子來回跑的狗兒就是上蹿下跳的貓兒,偶爾還能看見飛鳥從頭上經過。夏時突然聽到一聲琵琶音響起,低頭一看,街邊兒上還卧着一只沒事用爪子扒拉兩下琵琶的三花貓。
三千煩惱地真是不像有煩惱的樣子,幹活的都是小動物,修士們懶洋洋走動着,逗狗的逗狗,玩貓的玩貓,夏時在這裏居然還看到了小甜甜,她換了一身綠衣裙,小心翼翼地拿出小魚幹,讨好似的放在小奶貓的嘴邊,結果奶貓砸了兩口,又餓得喵喵叫,她便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陳誠走到夏時旁邊,低聲道:“這三千煩惱地之所以沒煩惱,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這裏既沒有丁香鋪,也沒有西鸠閣和苦煞樓,來這裏的人都可以裝作互相不認識,管什麽天大的仇怨,都得出去解決,否則便會被三千煩惱地列為永不來往戶。”
這裏是紅塵城裏唯一的和平之地,幾乎可以當做避難場所,只可惜需要的功德值太高……難道路三千便是躲在這裏?
看到夏時欲言又止,他也不賣關子,指着旁邊的小茶館道:“那便請夏道友随我來此地一敘。”
兩人進了茶館,店裏有幾只貓正在桌子上打盹,一只土狗在門邊兒上歡快地搖尾巴,嘴裏的籃子裏放着茶壺和茶杯,正用一雙又無辜又清澈的眼睛喜悅地看着他們。陳誠摸了摸狗頭,把裏面的茶壺茶具取出,再往籃子裏丢了幾塊肉,土狗便撒歡地跑開了。
夏時有些驚訝地問道:“動物做仆從的規則,也是路三千訂下的麽?”
“嗯,傀儡造物有傷人和,因此只能用這些沒有多少攻擊力的小動物,他是生怕我們起了異心,只可惜,夏道友,你來晚了七千年,你要尋的路三千……”陳誠把茶具排開,兩手都放在桌子上,低聲道,“已經死了。”
夏時心中驚濤駭浪,他強忍住自己不去看身後跟随的風繭,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一般,問道:“他是怎麽死的?”
陳誠若無其事地斟上茶,在夏時這種頗有壓迫感的問話下,居然還笑了笑,道:“夏道友應該已經聽說過丁香鋪和西鸠閣,除了這兩大勢力,紅塵城中還有一個苦煞樓,便是我所在的盟會。七千年前,也有一個新人來到了第十六層,使得紅塵城經過了一次大洗牌,其原因就是……他帶領全城所有人,殺死了路三千。夏道友,你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已是一個死人了。”
夏時垂下頭,端起一杯茶,遮住了臉上的神情。
陳誠并不知道夏時是太和弟子,所以他不知道夏時在玄武樓看過第十六層的卷宗,所有被關押在這裏的人都詳細記錄在案,自然也包括路三千。那卷宗也是與羅浮兩界門相生相成的法寶,若第十六層有人隕落,卷宗上自然會将人的名字做上記號。
而路三千的名字,分明還是鮮活的的。
……路三千沒有死,陳誠也不像是在說謊,那麽,紅塵城七千年前發生的那一場變故的真相,究竟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預告】
明天應該無更新,繼續隔日更到月底。
掌門現在也開始進入收尾階段了,預計9月、10月會全速日更到完結,但道長也會量力而行,如果中間想要休息一天的話,會在作者有話說裏跟大家請假噠~
199、路三千(五)
在“夜來客”所著的《身在此身》中,曾經記載了主人公路人甲這樣一段修道經歷:
五靈根,是為金、木、水、火、土各一,被稱為雜靈根,因靈根本身受天地滋養有限,取靈根乃是越純越好,所以這五靈根,雖然也能入道,卻是天下最無用的靈根。
非常不幸的是,我剛好是一個五靈根。非常幸運的是,我總算能做一名修士。
我是一個非常容易知足的人,所以我立刻尋找鎮子附近的仙門,只要能入其門下,得一部功法,就算入了道門。然而,事情并沒有我想象中那麽容易……因為資質不好,我做不了法修;因為體質不好,我做不了劍修和體修;因為悟性太差,我做不了佛修和儒修……因為我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所以我連一個雜役弟子都混不上。這個殘酷的修真界,終于露出了它的爪牙,将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打擊得體無完膚。
我曾經那樣憧憬的世界。
……
後來,我在流浪中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邋遢得不像話的老頭子,然而他跟我不一樣,不僅資質奇佳,而且還是變異雷靈根,修為更是已經到了元嬰期。可這個人比我還慘,他衆叛親離,失去了一切,連修為都被廢掉,甚至維系不了年輕的樣貌,只能像一個老乞丐一樣在街角曬着太陽,驅使一些小貓小狗幫他覓食。
老乞丐和小乞丐一見如故,他一邊搓着身上的泥丸子一邊跟我吹牛,講述他曾經多麽英俊潇灑,引無數女修獻身,又提到許多有名大能的花邊緋聞和門派□□,說得竟是頭頭是道,仿佛他親眼所見一般。
他說的話我是不信的,但他最後丢給我一本功法,雖然只是一本很普通的木系功法,也足以讓我喜出望外。于是,我的修道生涯就這樣在一個老乞丐和一堆小貓小狗中開始了。
很久很久以後,當我已盡是無限風光的時候,我再次想起我的第一位師父,才發現他說的話都是真的……人心險惡,機關算盡,豺狼野心也會長在衣冠楚楚的君子身上。可在當時,我還只是個什麽都不會的五靈根小乞丐,一次次的築基失敗,一次次的晉階不成,我一個人孤獨前行,因為老乞丐的壽元有限,他只活了三十年就死了。
在臨死前,他對說我了一句話。
“就是這修真界趨之若鹜的雷靈根,毀了我一生,如果可能,我真希望有一天,這人間再無修道資質差別,人人能修煉,人人都有得道的機緣……天下平等,一視同仁,方為大同世界!”
我深以為然。
※※※※※※※※※※※※
“你為什麽要找路三千?如果有什麽麻煩,不妨說出來,我們苦煞樓也未必就不能做到。”暢談一番之後,陳誠終于問出了這個問題。
聽聞路三千的死訊後,夏時佯裝郁結,陳誠便也打開了話匣子,跟夏時東拉西扯了起來,問了許多人間的現狀。他問得很雜,刻意不讓夏時知道他真正想問的問題,很有談話的技巧。但夏時并不在意,他同樣需要情報。首先,他需要知道七千年前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麽殺死路三千,而現在的路三千,究竟藏在什麽地方?
他對陳誠道:“謝過陳道友的好意,這件事我心中有數,還請陳道友告訴我,七千年前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為什麽要殺路三千?”
陳誠笑了笑,他起身去旁邊的桌子上挪了挪那只呼呼大睡的黃貓,把一碟幹果從貓肚皮下拿了出來,又在桌子上放了點肉幹,然後才回到座位,撚起一粒花生放在桌面,又分別拿起杏仁和瓜子,在這桌子上将它們擺成三足鼎立之勢。
“早在三萬年以前,紅塵城便有丁香鋪、西鸠閣、苦煞樓三大勢力,雖然偶有摩擦,卻能一直維系平衡,直到七千年前,第十六層來了一個新人,他話很少,但實力很強,最重要的是,他跟你一樣,剛一來紅塵城,便要尋找路三千。”
夏時知道七千年前來的人,那個人名叫秦樓,出身自南平州一個中型宗門,他并非大乘修士,只有化神後期修為,但能夠被太和斷定危險,并被關進第十六層,則是因為他所犯的罪行太過殘忍。
他用了數萬人的性命來完成一種邪術,若這邪術完成,他便能晉階大乘期。但這對于高階修士本就匮乏的銘古紀來說并不是一個好消息,資源匮乏,九重天外天離心離德,七國聯盟的行夜元君蠢蠢欲動……他們很難再分出精力來壓制一個邪修大能,所以在五大山門的聯合下,他們終于在邪術完成前抓住了秦樓,将他關進了羅浮兩界門第十六層。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化神期後期修為的秦樓不僅在第十六層活了下來,而且他居然在這裏晉階為大乘期。
夏時問道:“他因為何事找路三千?”
“莫急,聽我慢慢道來。”陳誠斟茶自飲,細細品後才道,“當年的路三千,還是這紅塵城的主人,只是他不怎麽管事,只在這三千煩惱地養貓逗狗遛鳥,幾乎足不出戶,我們受他之利,有因他能掌控這紅塵城的規則,因此對他尊敬有加,但是,七千年前來的這個名叫秦樓的人,卻告訴了我們一個秘密……關于路三千的秘密。”
正說到這裏,茶樓門口的光線一暗,小甜甜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那裏,她直勾勾地看着陳誠,冷笑道:“過了這麽多年,居然還有人敢在這裏談論路三千的秘密,你不怕被秦樓知道嗎?”
“難道我怕了,他就會放過我不成?”陳誠往嘴裏丢了一粒花生,有些玩世不恭地道。
小甜甜走了過來,自顧自地坐了下來給自己斟了一杯茶,對夏時道:“說道路三千的秘密,大概沒人比我知道的更詳細了,因為秦樓第一個告訴的人,便是我。”她微微傾身,藍色的雙眸有些妩媚地看着夏時,“畢竟我可是秦樓的第一個姘頭啊。”
“你們因為這個秘密,就一起合謀害死了路三千,說實話,我也很想聽聽這個秘密究竟是什麽。”夏時不卑不亢地道。
小甜甜有些無聊地又坐了回去,順手撈過一直路過的貓兒,抱在膝上一邊撫摸一邊道:“其實這個秘密很簡單,為什麽路三千能擁有改造第十六層的規則力量,而我們沒有?要知道,就算被關進這鬼地方,我們這些人也都是有些看家本領的,卻都沒有他強……哼,那是因為紅塵城本就是他的機緣,路三千利用了我們,待最後煉化了紅塵城,他便能突破第十六層,重新回到人間!”
夏時根本不信這番說辭,羅浮兩界門裏就沒有善類,若是這麽容易就突破,早就被這些妖孽破了去,他不動聲色地問道:“秦樓這麽說,可有什麽證據?”
“自是有的,呵呵……”小甜甜冷笑,“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他利用我們殺死路三千之後,竟然平白得了機緣,在這無法使用靈力的絕地裏,從化神後期進階到了大乘期,還成為了這紅塵城的新主人,否則丁香鋪如今又豈會一家獨大?否則他秦樓怎麽會有現在的風光,據說只需再用兩萬年,他就可以跟路三千一樣,得到這紅塵城,重新回到人間!”
小甜甜兩次提到“重新回到人間”,每一次她的咬字都十分用力,就連陳誠聽到這幾個字,神色都會變得兇狠起來。
夏時這才真正意識到,這是一群不甘心的人,他們的心從來都沒有死去過,為了能重回人間,他們相信秦樓那個滿是漏洞的秘密,他們不顧一切殺死了給予他們庇護的路三千,他們又甘願受秦樓的挾持……這一切都為了這幾個字。
重新回到人間!
然而秦樓所掌握的路三千的秘密,根本不可能這麽簡單,他一定還另有目的在裏面。夏時點點頭道:“我明白了,既然大家都想出去,不妨也算我一份,我倒是想見見秦樓此人了。”
陳誠笑眯眯地起身,道:“這便不在我的能力範圍內了,這一次飲茶暢談十分愉快,希望下次再見時,夏道友願意來苦煞樓成為我們的兄弟,我便不打擾了,告辭。”
他茶也不喝了,直接走了出去。
小甜甜也站起身,放下了貓兒,對夏時道:“我與他們不同,我的身份乃是這紅塵城的管家,這三家見到我都要禮讓三分,只可惜,你要找的人是秦樓,我便不能為你引薦了,告辭。”
她也離開了茶樓。
夏時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滿屋不是熟睡的貓,就是偶爾出來溜達的土狗,他端起手上這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這紅塵城的人真是有趣,提到路三千,他們避之不及,提到秦樓,他們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但夏時其實并不想找秦樓,因為對知道路三千還未死的他來說,秦樓的秘密根本就不算秘密,真正的秘密就藏在路三千身上。
他的機緣,他的規則之力,而最令人驚奇的是,從上古紀一直活到現在的狄或,居然會知道他的名字。
這個人留下的記載少得可憐,但他卻擁有這樣神奇的力量。
夏時終于拿出那本從師父晏修手中得到的《身在此身》,就着那已經半涼的茶水,一頁一頁翻看了起來。
200、身在此身(一)
這本《身在此身》出乎意料的有趣,它既不是一本修煉心得,也不是一本大能留下的手劄,而是講述了一個名叫“路人甲”的五靈根修煉廢物,一步步在修真界打拼的故事,确切地說,這是一本傳記體小說。
這本書從路人甲的童年寫起,中間穿插了許多悲歡離合的故事,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然而,這本書唯一遺憾的一點,便是故事的結尾,夜來客并沒有像讀者期待那般寫到路人甲成為一方大能,而是——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用我的一生,去完成一個落魄的老乞丐的心願。其實那也不僅僅是他的心願,而是我從一個一無所有的人走到至今,對整個修真界偏見的最大反抗。這個反抗雖然勢單力薄,非一日可成,卻令我活得無比充實,在冥冥之中,在大道的指引下,我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堅定……我幾乎碰觸到了這世間最美妙的真理。
但也只是“幾乎”而已。
我閉關了很久,在三千年的漫長思考中,我意識到僅憑我一個人的樣本是不夠的,所以我開始傳道,著學說,開講壇……我嘗試收了許多與我同樣為五靈根的弟子,每一個人我都用不同的方法去引導教育,我把他們當做我一生的心血,我盼望着他們能夠成功,能夠将我的衣缽和道統傳承下去,從而潛移默化地改變這個修真界。
可我失敗了。我收門人十二,其中有兩人堕魔,三人走火入魔隕落,五人死于非命,一人叛師……最後我身邊只得一名徒弟。
我已分不清我做的是對是錯,讓這些本不該修道的孩子們修煉,是否太過勉強?如果他們沒有踏足修真界,是否會像每一個凡間老人一樣安享晚年?如果他們沒有遇到我,這一生,是不是就不會如此痛苦掙紮,如此颠沛流離……
我對不起他們。
最後一個徒弟是我的老幺,我收他的時候,他跟我當年入道的年紀一樣大,雙眸深邃,暗藏着一腔憤世嫉俗……他很像我。
于是,我将這一輩子經歷的所有事都告訴了他,然後将他逐出了師門。
“從此後,你不準說是我的徒弟,即便說,我也不會承認你。從此後,天高海闊,我一身傳承盡在你身,可天涯,可海角,可上天,可入地,四海之內皆是你足下之地……然而我只有一個條件。”
“師父,您說。”
“你不可收徒,不可傳道,直至飛升隕落,只可留下機緣等待有緣之人。”
“為什麽!師父,你這輩子最大的心願不就是……”
“老幺,現在時機還不成熟,但我有種預感,這一天,會來的。”
我将所有門人弟子驅散,又重新一個人踏上旅途,然而這世界對我而言,已不再那般鮮活,我漸漸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像那個老乞丐一樣,尋一個安逸平凡的小鎮,養一群小貓小狗,教它們做一些簡單的事,竟能自娛自樂起來。
有時候,我會感覺自己已經融進了自然之中。我化為一塊斑駁城牆上的石磚,化為一棵挂着秋千的老樹,化為一段湍急的溪流……
我的身體散去,然我知我的身體還在。
我在此身。
亦在此刻。
※※※※※※※※※※※※
夏時翻到《身在此身》的最後一頁,看到“我在此身,亦在此刻”的時候,幾乎有一種從椅子上跳起來的沖動。
看到現在,他已經明白,這本書寫的并不是夜帝王自己的經歷,而是一名與他極親近之人。在書的結尾,路人甲找到了一個鎮子,馴養小貓小狗,又跟現在的紅塵城何其相似!這本書也許寫的正是路三千的故事,路三千一定還在紅塵城中,甚至……他可能就藏在三千煩惱地!
夏時再看向一屋子慵懶的動物,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如果這些服務修士的動物都由路三千馴養,那麽三千煩惱地的一舉一動一動都逃不出路三千的眼睛,就算在他所有人心目中都已死去,卻依然能去監察着這座城。最可怕的是,秦樓和這紅塵城中的所有人,大概在他眼中,或許都如同笑話一般。
夏時起身,緩緩将茶樓的門關上,然後重新坐下,輕聲說地了一句話:“你們,能帶我去找路三千嗎?”
話音剛落,所有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貓都警醒地擡起頭來,原本一直在來回跑堂的那只傻兮兮的土狗也收起了搖擺的尾巴,後退兩步,微微露出了犬齒。
“我是太和子弟。”夏時從指尖凝聚出一團劍光,“告訴他,他可以信任我,我來這裏,除了救我的妻子,還可以幫助他。”夏時對那只土狗招了招手,将那本《身在此身》放在了它嘴裏叼着的籃子裏。土狗有些遲疑,而這時,屋子裏的貓都已聚了過來,它們微微弓起身子,腳步輕盈,悄無聲息,渾身戒備。
夏時卻再沒有任何動作,他就那麽安靜地坐着,俊美冷漠的男子身後漂浮着瑩白的風繭,腳邊蹲坐着各式各樣的小貓。
那只土狗左右環顧,叼着籃子扭頭跑進了後院。
※※※※※※※※※※※※
丁香鋪其實就在紅塵城的主街,只是沒有任何招牌,門臉也不大,一個穿着灰色袍子的人匆匆忙忙走了進去,直接上了二樓,一挑簾子,裏面坐着的正是曾在城門口招攬夏時的董無忌,和另一名模樣清俊的年輕男子。
那灰袍人低聲回報道:“苦煞樓的陳誠帶着那個人去了三千煩惱地,進了茶樓談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