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十四回合

,兩個時辰後,甜姑娘也進了茶樓,只幾句話的時間,他們便散了。”

董無忌問道:“三千煩惱地的茶樓誰都去得,我們的人手呢?為何不在?”

“苦煞樓的人早有準備,除了甜姑娘,誰都沒能靠近茶樓,陳誠走了之後,那茶樓不知為何,自己啓動了禁制,我們更是無法靠近茶樓……只怕那姓夏的有些來歷。”

董無忌看向那名清俊男子道:“這位夏道友念念不忘要尋找路三千,只怕有些淵源,少不得要秦大掌櫃親自出手了。”

原來這名清俊男子就是秦樓,但他的模樣完全不像一名陰險狡詐的邪修,眉眼間反而是一團和善,就算放在太和,也能算是一號人物。

秦樓輕聲一笑道:“路三千已死,不管是他的秘密,還是所留下的機緣都已在我們手上,那位夏道友若是想在紅塵城中生活下去,就一定會向某一勢力妥協,而掌握秘密的丁香鋪,才是他最好的選擇,否則的話……”

董無忌點頭道:“否則便驅逐出城,像那些孤魂野鬼一樣在第十六層茍延殘喘,遲早會被漫長的歲月折磨得發瘋……”

秦樓起身,一拂衣袖。

“我去會他一會。”

……

西鸠閣則在紅塵城的西大街上,門敞開着,由屏風格擋,裏面影影綽綽,大致有十多個人的樣子。其實西鸠閣除了女子,也有男子,卻都是一臉冰霜,橫眉冷對。

一排太師椅,伏心心坐在第三把上,上面的兩把都空着,她對着在一旁站立的八名女子和兩名男子道:“苦煞樓已經先跟那名新人接觸了,不過我想陳誠也不會那麽蠢,真的将紅塵城的秘密告訴給那個人,哼,日子過得久了,他自然識得好歹,遲早會歸于咱們西鸠閣,到時候……我們又會多一點勝算。”

其中一名女子道:“路三千已經死了,現在能帶我們出去的人只有秦樓,若是那新人找秦樓的麻煩,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伏心心輕蔑地笑道:“秦樓要是連一個新人都收拾不了,那路三千的機緣便不是真的應在他身上,我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屆時,有什麽搶什麽,天下機緣,莫不如是!”

……

陳誠出了茶樓後,微微使了一個眼神,周圍便有人意會,他便跟着那只白貓出了三千煩惱地。還沒到八個時辰,但他看上去并不拿那點功德值當回事,其實只是因為活得時間太長,這紅塵城中,一個比一個活得久,一個比一個見得多,幾十年攢的那些功德值,對他來說,又算得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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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了苦煞樓,那同是少年樣貌的四哥正在打坐,見他回來也未睜眼,只是道:“你若是想要他那繭子,搶過來就是了,人送過去,到時候還能賣秦樓一個好。”

陳誠松了松筋骨,換上了一副嬉皮笑臉的面孔,躍到桌子上坐着道:“真是什麽都瞞不過四哥,這點子還挺紮手,他想找秦樓的麻煩,我又何苦因為那點蠅頭小利壞了大事?總歸,現在惹了人的是丁香鋪,我才不去湊這熱鬧。”

四哥也沒說什麽,他睜開眼,低聲道:“現在說一說人間界的情報吧,他那樣子,該不至于騙你,我托付你的……”

陳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丹平城,破了。魏國,亡了。”

“啊,這樣啊……”四哥突然露出了滿臉的倦意,他擺了擺手,緩緩從蒲團上起身,起到一半的時候又跌坐了回去,陳誠想去扶又不敢,只能看着他姿勢難堪地爬起來,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陳誠有一種預感,知道這個消息後,四哥跟以前不一樣了。

而這個紅塵城,大概……也要變天了。

201、身在此身(二)

夏時等了很久,等到他腳下的貓都已經堅持不住,一個個又陸續趴了下來,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看着他,屋子裏充滿了貓兒喉嚨裏呼嚕呼嚕的聲音,懶散得令人昏昏欲睡。

可夏時一直很清醒,他不敢放出神識,只用他的感官去感知這裏的一切,夏時逐漸有了一個新的發現——在太陽沒有任何變化的紅塵城中,三千煩惱地是唯一一個有着正常日夜作息的地方,它的空間性并不穩定,比起紅塵城,三千煩惱地更像是曲笙曾經給他描述過的游離境。這個地方似乎處于一個夾縫地帶,就藏在真正的羅浮兩界門和第十六層之間,比羅浮兩界門中的任何一個世界,都要更靠近人間。

如果是三千煩惱地的話,或許紅塵城裏所期盼的重回人間并不是無稽之談!

就在他為心裏的推測所震驚的時候,那只土狗回來了。

土狗那雙十足純善的眼睛濕漉漉地看着他,嗚嗚叫了兩聲,便往回跑了兩步,再扭頭看他,示意他跟上來的樣子。

夏時欣然起身,跟着那土狗進了後院。

那後院也是回廊模樣,在土狗的帶領下,兩人一路向前直行,但夏時心裏知道這條路本不該是直的,當他進了後院的時候,就已經入了陣法,布陣之人刻意将他的視角打亂,在無法使用神識的情況下,就算是修士也是越走越亂,越走越難算清步數。

就在夏時恰好遺忘了前面所有步數的時候,土狗在一個小柴門前面挺下了腳步,用頭拱開了門,帶着夏時進去。

他剛一進去,裏面便傳來一個十分年輕的聲音,拔高了調道:“太和吃飽了撐的,居然放一個青弭峰弟子進來,怎麽,是要把第十六層一網打盡不成?”

這聲音聽上去有些調侃的意味,倒是沒有惡意。夏時目光一掃,屋子裏擺放着亂七八糟的柴火,哪有人的影子。他屏氣凝神,低聲道:“前輩誤會了,我此番來第十六層,是得到一個人的指引,亦是得師長同意,前來找路前輩治療我的妻子。”

“誰指引你來找我?”那聲音又問道。

“狄或。”

“狄或啊,我想想,是那個一直被雲和祖師關在游離境的人吧?他倒是還記得我,看來是可惜了……他這一次沒能出來吧?”

夏時聽他提到狄或如此熟稔,想到曲笙曾提到過游離境開放過兩次,立刻便知狄或知道路三千名號的原因——想來這路三千也是曾經進入游離境接受考驗之人,只道:“狄或已被重新封印。”

“算了,我聽不得這些可憐人的事,嗯,那個……你叫什麽名字?過來讓我瞧瞧。”

夏時此時已分辨出聲音的方位,他将西南角的柴火清理了出來,在裏面找到一個小箱子,在打開之前,他遲疑了一下,總覺得這箱子有些詭異,不知路三千是以什麽樣的狀态在裏面,便道:“晚輩姓夏名時,前輩若是方便,我便開箱了?”

“開,透透氣!”那聲音從箱子裏傳來,聽上去似乎還有點高興的樣子,“我要是知道這些小東西打死都學不會開箱,我就不把自己放進去了,糟心啊,我都七千年沒曬過太陽了……”

夏時便在箱子裏的哀怨的唠叨聲中破那箱子上的禁制,其實也不難,對他來說,只要把控好劍意即可,然而,這也的确不是小貓小狗能做得到的事。

打開箱子并沒有用太多功夫,打開之後,夏時看着了箱子半晌,然後又合上了。

箱子裏又傳來聲音:“我沒看錯吧,小子,你剛才是露出了嫌棄的眼神吧?”

夏時呼出一口氣,然後又打開了箱子,彬彬有禮地笑道:“哪能呢前輩,晚輩只是有些驚訝而已,如有冒犯,非我本意。”他确實不是本意,因為夏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在箱子裏的,不是人也不是物,而是——

一顆大好頭顱。

說起來這頭顱并不難看,非但不難堪,這顆頭的長相,還算得上是一名俊美的男子,只是當一個人只剩下一顆頭的時候,無論怎麽看都是詭異的,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顆頭是活的,還會說話。

頭顱道:“我便是路三千。”

夏時對頭顱的身份深信不疑,因為能活成這樣的,紅塵城裏,恐怕也只有路三千了。箱子裏鋪了軟墊,可見路三千進這箱子的時候還很從容,懂得給自己找個舒适的地方,既然準備得如此充分,那麽,也許七千年前的那一場變故……但眼下有更重要的事,還不是追究七千年那樁舊案的時候。

夏時行禮道:“事實上,經狄或指引之人并非晚輩,而是晚輩的道侶,狄或有言,若是想尋找她門派的機緣和秘密,便來羅浮兩界門找您,但她卻在一次晉階中受了傷,至今昏迷不醒,所以晚輩幹脆直接帶着她來第十六層尋找前輩,求前輩能夠救她一救。”他将那風繭推到自己身邊,低着頭,等路三千發話。

或許是跟小貓小狗在一起久了,路三千的神态如貓一般,一笑之後微微眯起雙眼,打量了一下夏時,卻沒有去看那風繭,只調侃道:“果真是鹣鲽情深,你身為太和弟子,該知道這羅浮兩界門是個什麽地方,居然還敢來……不過,若不是你機緣巧合得了這本《身在此身》,也見不到我,既然如此有緣,我們便好談談條件了。”

“只要在道義範圍之內,晚輩願受路前輩驅使。”

在看過《身在此身》之後,夏時其實心裏篤定路三千不會做有違道義之事,而且,看過羅浮兩界門卷軸的夏時很清晰地知道一點,那就是……路三千在進入第十六層之前,已是渡劫期修士,同時他也是唯一一個以渡劫期修為進入第十六層的囚犯。能以五靈根修到這個地步的,有史記載,僅路三千一人,但他卻不顯于世,若非在羅浮兩界門的卷軸上看到,他根本不知其人。

不過,作為一名在史冊典籍上如此低調的渡劫大能,路三千現在卻表現得十分高調。

“其實也簡單,你看我現在這模樣,若想表達誠意,是否應該先幫我一個小忙呢?”路三千的眼睛也似貓,狡黠而敏銳,雖然只有一顆頭,卻能将一段話說得抑揚頓挫,令人不知不覺便信服。這種能力,其實便是一種精神上的壓制。在不能使用靈力的情況下,這些大能同樣不可小觑。

“請講。”夏時并不為所動,眼前之人,畢竟還是一名太和囚犯。

路三千終于正色道:“為了避劫,我的身體分散在這紅塵城中,需要你幫我找到,而後從秦樓手上奪回紅塵城的控制權,如若不然,得了我機緣的秦樓,的确有可能突破羅浮兩界門。”緊接着他又回到了吊兒郎當的狀态,“啧,我當初竟也沒算到,秦樓本就是我命裏一劫,他來第十六層的原因跟你一樣,也是為了找我,這修真界都過了這麽多年啊,怎麽還是有人忘不了我呢……”

夏時心中一驚,涉及羅浮兩界門,他便不得不多問一句:“羅浮兩界門由古神所創,不知秦樓會用什麽方法突破?”

路三千笑道:“你們太和弟子總是這樣,一涉及到什麽正義啊,蒼生啊,就像蒼蠅嗅到了腐肉,一股腦地撲上去,蠢得可愛又可恨……我是誰?我可是被你們關進來的囚犯,你說我會不會告訴你?”

夏時一噎,路三千的畫風,算是他所見大能中最為清奇的了,不過這個秘密,也不止路三千知道,想必那秦樓也應該知曉,他便直接問道:“不知道前輩的身體都藏在何處,我該如何尋找?”

路三千啧啧道:“我這頭顱已被關在箱子裏七千年,那裏還知道它們跑到哪去了?不過,大抵跑不出這紅塵城便是了。”

原來這身體還是會跑的麽……夏時一臉黑線。

路三千繼續道:“當時情況也算兇險,我不得不使出五馬分屍大法,因此這身體,也分為五塊,皆已化為這方天地的一部分,躲避秦樓的查探。它們體內也有我的神魂在,機靈得很,這樣吧,我給你一樣信物,你找起來,它們當不會排斥你。”他看了看旁邊的土狗,喚道,“剩子,去,把爺的寶貝拿來。”

那土狗聽得懂人話,溜溜地跑出去,又迅速跑回來,嘴裏叼着一塊被紅綢包裹的東西,夏時從狗嘴裏接過來,把那紅綢掀開,心中又是無奈一嘆。

“路前輩,這是……”

紅綢裏包裹的,是一雙紅木筷子。

“這雙筷子陪我走南闖北多年,感情甚篤,你且用它試試。”路三千笑得有些不懷好意,“若是你遇到秦樓,或許也可以用它打上一架呢。”

夏時認命了,只是紅塵城現在危機四伏,他深思熟慮之後,決定把曲笙留下來。

“這便是我道侶,被我師父用風繭止住了傷勢,她叫做曲笙,是蒼梧派掌門,不僅是一個五靈根修士,且經脈滞澀,被我開了雲門、靈墟、神封、天井、合谷、血海、梁丘等八個靈竅及經脈,方才勉強能修煉,我将她留在此地,希望路前輩知她修煉不易,您……”夏時沒再說下去,他目色溫柔地看了一眼那風繭,一個人跟在土狗身後離開了柴房,踏上尋找路三千身體的旅程。

現在的柴房裏,只留下了一個瑩白的巨大風繭和一顆詭異的頭顱。

路三千這才正眼瞧了瞧那風繭,他自語道:“這麽多年,一劫一緣終于都來了,那麽……就讓爺看一看你這小丫頭,究竟是個什麽緣法吧。”

那頭顱閉上雙眼,虛虛缈缈之中,一名身着白衣,身材颀長的男子影像出現在柴房中,正是路三千的相貌。

那影像緩緩将手放在了風繭上,微微皺了皺眉頭。

“靈心,晉明,去!”

作者有話要說:闊別已久的掌門大人終于要出場了~

下章就放她出來!

202、身在此身(三)

一個灰不溜丢的小丫頭茫然站在茫茫山霧之中,腳下泥土濕潤溜滑,使得她前行不得,然而那山中似乎有種莫名的東西一直在吸引着她,召喚着她……曲笙很想去看一看,但同時,她也很餓,很久沒吃過東西,胃已經縮成了一團,一抽一抽地疼着,她看着腳下的不知名花草,猶豫了很久,才扯了一株看上去汁液豐厚的草,準備送進嘴裏。

就在唇齒将要碰上草葉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道:“如果你真把它吃進去,小命可就沒了。”

曲笙回過頭,她身後不知什麽時候出現一名英俊的成年男子,他眼睛狡黠似貓,十分靈動,嘴角即便不帶笑,看上去也十分親善,通常來說,這樣的人,天生就容易讓小貓小狗小孩子接近。曲笙現在也只有五六歲左右,明明是個不谙世事的孩子,然而她卻丢掉了手中的草,戒備地後退一步。

卻不想這一步讓她遭了殃,泥土太滑,她一個不穩,便向後跌了過去。

路三千也沒任何舉動,笑眯眯地看她跌倒,一臉毫無同情心的模樣,還在說風涼話:“戒心還挺重,可惜沒分清情勢。當你遇到強敵,跑不了又躲不過的時候,還不如抱大腿來得實在,小姑娘,這可是爺給你上的人生第一堂課,記好喽。”他俯下身,把那株草拾了起來,“這根九腸草,就算是你的束脩吧。”

曲笙身上沾了泥,她只能看到眼前男子雙唇開阖,卻不知他在說些什麽,她想開口,卻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聽不到山泉的叮咚聲,嗅不到泥土的氣息和花朵的芬芳,除了眼睛還能看到事物之外,她喪失了最重要的感官。

路三千看她這副模樣,心中便有數了,他輕聲自語道:“根基傷得太厲害,記憶模糊,就連五感都快要沒了啊……真是可憐。”他彎下身,把泥猴似的笑姑娘抱在胳膊上,對她笑道,“小乖球,你願意跟我走嗎?”

曲笙明明是聽不到他說話的,可他話音剛落,她卻湧出了淚水。

此情此景,依稀與當年相似,似乎也曾經有一個這般豐神俊朗的男子,這樣柔聲的喚她,這樣不嫌棄她,這樣帶着她走進了……曲笙一下子伸出胳膊抱住了他的脖子,無聲地哭了起來。

小姑娘的淚水太過洶湧,一下子就打濕了路三千的衣領,他苦笑着拍了拍曲笙的後背道:“瞧瞧,就算五感快沒了都能把爺給淹了,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我怎麽盡招苦命孩子……唉,別哭了行不行,你餓不餓,要不我變個包子給你解饞?”

這裏是曲笙的神魂深處,也是她體內的規則所在,路三千不能過多幹涉,但玩兒點障眼法還是沒問題的,而且曲笙目前所有的感覺都來自她的身體,在這種虛缈之地,他做什麽也都沒用。

路三千一翻手,掌心便出現一個熱騰騰的肉包,他把包子送到曲笙臉邊,放了好一會才想起她大概嗅覺也沒了,便用手指把她小臉擡起,讓她看到包子。

小姑娘狼吞虎咽,打着嗝地把包子吃了,卻仍然不飽,淚汪汪地看着他。

路三千哈哈大笑,有點惡劣地想道,障眼法嘛,吃多少都不會飽的,他一邊往山上走一邊對曲笙道:“想吃飽飯好起來就快點醒,你那小情人兒為了你不惜進了狼窩,你再不出來,萬一他被那些壞人生吞活剝了,到時候看你去哪兒哭!”

曲笙聽不懂,懵懂地看着他,雖然不知他會帶她去哪兒,卻因為某種特殊的熟悉感而信任他。

事實上,路三千也不知道該去哪,但人神魂深處的成像與一個人的心性有着莫大的關聯,若是水澤,那麽其人大多高深莫測,且性格內斂,不願将感情暴露于人前;若是市井,則其人大多複雜多變,并不排斥人的接近;若是高山,便如現在的小姑娘一般了,她內心覺得自己的人生如同在攀登山峰,這座泥土濕滑,步步小心的高山就是她目前所面臨的境況,她就在這半山腰間,進退兩難,前路茫茫……

只因身在此山,卻不知山。

曲笙走不出這座山,路三千同樣無法帶着她走出,他不知道她身上具體都發生了哪些事,然而只憑夏時短短的介紹,他便能理解曲笙的心境——這跟他當年遣散門人,獨自一人浪跡街頭的時候,何其相似?

崎岖的山路上,路三千白衣纖塵不染,足不沾地,他走了許久,都沒能在這裏找到突破點,只能無奈道:“還是先看看身體情況吧……希望你不會令我失望。”

路三千單手抱着曲笙,另一只手掐訣,往眉心一點,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以他為中心擴散,通過曲笙的神魂,探查她身體的所有情況。

“五靈根……經脈……本元……功法……”路三千喃喃自語,不知過了多久,他收了術法,抱着曲笙坐在了旁邊的石頭上,然後目色複雜地看着她。

以路三千的能耐,曲笙是察覺不到自己被探視的,她好奇這人為什麽停下來,只好伸出手指,指了指前方,示意他繼續前行。

在曲笙心中,無論如何都要繼續攀登,不然的話,她又能去哪?

這裏沒有退路。

路三千也不知道怎麽起了好心,用袖子幫她擦了擦了臉,端詳了下小姑娘的模樣,滿意地點點頭。大概是平時跟不通人言的小貓小狗說話習慣了,明知她聽不到,他還是碎碎念道:“這資質果然跟老幺當年一個樣,你們又得了《身在此身》,看來這機緣不淺,我倒是不知道該拿你如何是好,這畢竟該是老幺的傳承……唔,不過我也不是一無所有,既然你落在我手上,合該了結你我這段緣分,就先接這一招吧。”

對渡劫修士來說,世間緣法都可以化為兩個字:一為劫,二為緣,都是可以助其更上一層樓的天道機緣。如果說秦樓是劫,曲笙是緣,那麽他在這羅浮兩界門的目的,就更為不單純了。

路三千将曲笙放了下來,将她扳正,指着自己的臉道:“記好了我是誰,等以後出去了,別像你那吓傻了的小情人兒一樣,不然我可什麽都不給你。”他說完,袍袖一展,身體逐漸變淡,從曲笙的神魂中消失不見。

曲笙依舊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麽這人說有就有,說沒就沒,她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腹皮,小小的身影繼續向上攀登,最後淹沒在山霧之中。

※※※※※※※※※※※※

回到狹小的柴房裏,路三千的頭顱還在地上放着,不過那幻化出的人影卻已從曲笙的神魂中出來,繞着那風繭轉兩圈,啧啧道:“現在人間了不得啊,這風愈之術居然也有人修成,剩子啊,你說我該不該出去瞧一瞧?”

土狗蹲坐在地上,嘩啦嘩啦地搖着尾巴,将周圍的柴草搖得亂七八糟,卻還應景地“汪”了一聲。

路三千又搖頭晃腦道:“還是算了,太和那敏感的心髒可禁不起我的刺激,再說了,這紅塵城妖孽太多,要不是有爺在,恐怕幾千年前那一場,這些老東西就全都跑出去了……這一次這兩人來得倒也好,陳誠和老四那夥人肯定按捺不住,秦樓也別想置身事外,西鸠閣的丫頭們更不是省油的燈,嘿嘿……我把夏時支了出去,你想不想也去看看熱鬧?”

土狗擡起頭,一臉懵懂無辜,讨好似的對着路三千:“汪汪。”

“那一定是想去了。”路三千不由分說地點點頭,他一拂袖,将那土狗送了出去。

整間柴房便只剩風繭、一顆頭顱,及一道淡淡的虛影。

路三千這一次沒有再試探,他化手為刃,只輕輕一劈,那風繭便迎刃而解,在半空卷起一道小小的旋風,這旋風像是有靈性一般,知道自己被人破壞,驟然間生出戾氣,朝着路三千攻去,然而還未到路三千面前,便像是被某種力量壓制一般,消弭于無形。

風繭一開,便露出裏面臉色蒼白,連呼吸都微弱的曲笙。她再不是那個神魂裏只有五、六歲的小姑娘,卻比那小姑娘看上去還要脆弱。

路三千一見她便是一嘆,似乎想到了什麽,眉眼間瞬間湧上悲憫之色,他伸手虛扶,一道勁力便接住了曲笙将要跌落下來的身體,然後,她被緩緩放在了柴草上。

“你一定很不甘吧?”路三千垂眸看着她,輕聲道,“明明有着不輸于人的心智,有着比他人更高遠的志向,卻因為資質而受如此多的磨難,這能說明什麽?說明天道原本就是不公的嗎?不……不對,是我們沒有找到方法,我用了數萬年的時間去摸索,我的弟子用了一生的時間去與資質抗争,你一定也在拼命掙紮吧?”

迢迢路三千,吾上下求索,終得一感悟。

“這世間,沒有不公的事,只有不拼的人……來,讓我看看你的決心。”

※※※※※※※※※※※※

走在山路上的小姑娘轉過了身。

奇怪,明明聽不到任何聲音,曲笙就是能感受到某種召喚,又似乎有人在身邊竊竊私語,只是能感覺到卻聽不到,使得她總覺得這山中其實并不止她一個人。

比如剛才消失了的那個人,或許是山精,或許是鬼怪?

曲笙并不害怕,比起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她更害怕饑餓,于是她彎下腰,扯了一根跟剛才不一樣的草,嚼了兩下便吞下去。可惜的是,她嘗不到任何味道,也沒有飽腹之感,而幸運的是,她沒被毒死。

她繼續順着陡峭的山路向上攀爬,哪怕自己并不知道攀爬的理由。

就在她剛剛準備拐過那塊突起的山石的時候,腦子裏隐約感覺到了什麽,她來不及反應,腳下突然便覺一軟,像是陷入泥沼之中,有一種濕滑的觸感攀上她的小腿。

小姑娘沒有尖叫也沒有懼色,相反,她冷靜得很,只手一張,不知道什麽時候掌心握住了一把匕首,用力地往下一刺!

反而是下方傳來了刺耳尖叫聲。

203、身在此身(四)

曲笙什麽都聽不見,她只能感覺到下面的泥土翻湧得厲害,她将匕首拔出,翻手又是利落的一下。

雖然身形瘦小,但這兩下出招卻完全不是一個五、六歲的女童能做得出的,曲笙在舉手投足間,仍然像一個訓練有素的武者,她敏銳地發現地下像是有活物一般,便摸索着去刺它的薄弱之處,手法老練,近乎恐怖的直覺讓她越來越順手,翻湧的泥土非但沒有将她吸進去,反而一點點把她擠了出來。

當曲笙手腳并用地爬到旁邊的石頭上站起身時,泥土也恢複了平靜,只是中央還留着一個小小的漩渦,上面冒起一個小小的突起,那突起晃悠了兩下,“啵”的一聲吐出一個軟綿綿白生生的小白團。

這白團子有兩個黑豆一般的眼睛,和一張拉成一條小橫線的嘴巴,大小似拳頭,冷不丁看上去,像是一個凡間集市上常見的糯米團子,推測大概是腰的部位上詭異地纏着幾片草葉,還能無風自動地搖擺兩下。

“夭壽啦,這缺心眼的要謀殺救命恩人啦!”小白團開口人言,用童音嚷道。

曲笙聽不見別人說話,但這小白團的一字一句卻能清晰入耳,她有些高興,把手裏的匕首一丢,将那白團子拎了起來,越看越歡喜,直想當糯米團子咬一口解饞。

大概是察覺到小姑娘看它的眼神不太對勁,小白團不知從什麽地方分出來一個小小的手臂,一巴掌呼在曲笙嘴上,喝道:“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都什麽時候了還惦記着吃!你可知道你身在何處?你可知道腳下的山峰究竟是什麽所在?你可知道你現在小命危在旦夕?你可知道……算了,我看你什麽都不知道!”白團子氣鼓鼓的收回了手臂,渾身上下又變成一體渾圓,除了那張幾乎看不出開阖的嘴巴之外,當真無縫。

曲笙自晉階受傷之後,神識陷入蒙昧狀态,連五感都快要喪失,自然是不懂這些的,但她卻也好奇,眼神疑惑地看着小白團,不知它為什麽能與她心神相通,心裏便詢問它是誰。

小白團聽到了她的疑問,它咳嗽兩聲,甩着腦袋故作深沉道:“我名應果,乃是路三千修煉而出的得道之靈,不在五行中,超出三道六界之外,得天地之大法,蘊宇宙之元理……”它說着說着,發現曲笙只會瞪大眼睛看着它,便有一種對牛彈琴之感,無奈地換了一個說法,“我叫應果,是路三千教徒弟的時候領悟出來的法門,但已生靈智,如今他将我放進你的神魂之中,希望救你一命。”

曲笙點點頭,早說得這麽樸實,她不就懂了麽。

——然而路三千是誰?

她已經忘了自己來第十六層的初衷,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了。

“路三千是……是一個活了很大歲數,人又很笨的教書先生,因為他自己笨得厲害,所以就只教那些愚鈍的學生,教着教着,他便總結了一套方法,而我,就是那個方法,而你,就是他遇到的另一個很笨很笨的學生,唔,所以你需要一個先生,也需要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這雖然不能讓你重新有一個聰明的腦袋,但至少……”應果有些憐憫地看着她道,“你可以跟那些普通人一起念書了。”

曲笙點了點頭,但對于它一開始亮相便陰險地想将自己拖到泥裏表示不滿,結果小白團一下子跳起老高。

“拖你下去那是為你好!你還紮人家,疼死了你知道麽……要不是我拉你一把,你就在這山裏轉悠到死也出不去!雖然修行講究身在此身,但你若只局限與此身,又豈能看清自己的狀況?”

曲笙隐約是懂了,這山她是轉不出去的,而這小白團就是一個突破口。

——要怎樣才能出去?

“這才算是問對了,想出去也簡單,不然路三千也不會把我放進來了,來——看招!”小白團應果猛地竄了起來,原本連說話都看不清的嘴突然張大,如同一個包袱皮,蓋在了曲笙的頭上!

然後,曲笙就這麽帶着一臉茫然,毫無準備地被包袱皮從上到下地完整吞了進去,直到曲笙消失不見,包袱皮才重新縮回來,團成了之前大小。

應果跳了幾下,咔吧了一下小眼珠,又跳起來踩了踩下方的泥土,便像之前一樣鑽了進去。

奇怪的是,泥土的下方,并不是真正的土層,而是一處閃爍着星星點點光芒的深邃空間,小白團在裏面穿行,身體兩側漸漸長出了潔白的羽翼,配上腰間那十分和諧的小草葉,像一只造型奇特的小鳥。

它道:“我其實說是法門,也并非是法門,所謂‘應果’,應的便是你自己的造化和你自己的果,只有真正付出了努力和龐大代價的人,才能擁有最甜美的果實,而且……”

應果的聲音原本是糯糯的童音,此時卻突然變成跟路三千一樣的成年男子聲音。

“我要的人——”

“她可以不包容,但必須懂得寬恕。”

“她可以不勇敢,但必須有所堅持。”

“她可以不聰敏,但必須明辨是非。”

“修何種道,應何種果。”

随着這幾句話,應果飛行的前方突然出現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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