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十四回合
片五色斑斓的霞光,那些霞光透過應果的身體,一直傳遞到被應果吞下去的曲笙身上,将那個瘦弱的小姑娘一點點變大,讓她重新恢複原來的樣子。
這山的內部,才是曲笙的本源所在,而這些霞光,便是她的靈根所化。
這個時候的曲笙,眼神終于有了曾經的神采,她知道這是在什麽地方,因為無論在什麽時候,人對自己的身體都會有一種莫名的感應,她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迎着那道霞光,看着前方。
那些霞光有某種熟悉感,像是她身體的一部分那般親切,而且,是它們一直在召喚着她……雖然很微弱,卻一直努力的想要喚醒她。
應果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作為法門,我可以在你和你身體本源之間建立聯系,所以你才會醒過來,但事兒還沒完,我相信你也不僅僅是想要醒過來這麽簡單,話說……有一個成語,叫做‘勤能補拙’,你聽說過沒?”
曲笙依舊不能說話,她只是點點頭。
“其實這句話也十分不公平,為什麽我就一定要比別人勤奮,才能達到與其他人相同的程度呢?你有沒有這麽想過?”
——沒有。
“為什麽?”
——人為什麽一定要跟別人比?別人的目标,未必便是我的目标,更何況,路本就不同,又何必将自己限定在其他人的條框上?
“你能這麽想倒是很好啦,只可惜,在路三千無數次失敗的實踐中,仍舊證實了這一點,而我,便是他所發明出的最有效法門。”
——願聞其詳。
“你身體有兩個致命弱點,一為靈根,二為經脈,曾有人為了使你修煉順暢,而幫你拓開八個靈竅,使其自成一個周天,此方法雖然可行,卻仍然治标不治本,所以你才會在這次晉階中遭到反噬,想要真正好起來,那麽,還該從你的經脈下手,你知人體一共有多少靈竅穴位?”
——七百二十個。
“對,這七百二十個,只有你自己親自打通它們,這些靈竅才能成為你修煉的真正助力!你,可受得住嗎?”
七百二十個,當年曲笙只開了八個,便遭受了何等樣的痛苦,如今卻要将這七百二十個全開齊……然而,只要能看到希望,又有什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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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求所願,并非是要與別人一樣,而是能夠用己身達到我這一生的極限,無論有何種苦難,皆甘之如饴,若有能助我修煉的法門,心中只有感恩,又怎麽會懼怕其中艱險?
“那便成了,只是我這方法可不比太和劍修那股子蠻勁兒。”路三千和應果是何等有眼力,一眼便看出曲笙體內的八大靈竅,乃是夏時這樣的劍修用最簡單粗暴的方法開出來的,雖然也有效,卻直來直去,不比他這用了無數年研究出的法子。
應果道:“人的身體變化無窮,每一個關竅都有着自己的使命,便如同是一個小世界,若是關竅阻塞,那便是其世界運轉出了變故,自然需要人去解決。我這法門,便是将這七百二十個靈竅皆化為世界,若是你能将這些世界的問題一一解決,又何愁靈竅不順,經脈不暢?”
曲笙從不知竟然還有這種方法,人體整整七百二十個關竅,如果化為世界,那便是七百二十個小世界,這已經不是“勤能補拙”的範疇了,而是在挑戰人的極限。
——曾經有人用這個方法成功過,對嗎?
“對,曾經有一個人,他跟你一樣的資質,一樣的靈根,他也曾經苦苦掙紮,直到他遇到了路三千……但是,在經過七百二十個靈竅小世界後,他性情大變,幾乎變成了另一個人。”沒人知道這些世界裏都有什麽,包括創造出這套法門的路三千,也包括應果,其中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
——那便好。
“你不害怕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身在此身,我便是我。
“癡兒,那便去吧!”
霞光一閃,原本在應果體內的曲笙便消失不見,但虛缈的空間裏還留有應果的聲音。
“這套法門雖然沒有時間限制,但你與曾經那個人不同,你是在羅浮兩界門的第十六層,若夏時失敗,秦樓必定會追蹤到路三千的氣息,屆時你也不保,所以……你一定要快,一定要在夏時與秦樓決戰之前醒過來,否則……”
——不,夏時不會失敗,我也不會。
那個倔強的姑娘,這樣微笑着說道。
作者有話要說:9月10月終于進入日更月了,如果沒意外的話,将會日更到完結。(此處應該有撒花有掌聲~
如果臨時有情況的話,會在作者有話說裏跟大家請假噠~
(另,198章之後的章節都重新捉蟲小修了下,無劇情改動。
204、肩挑紅塵三千劫(一)
“你的表情讓我想起一個人,你猜他是做什麽的?”
“我沒興趣知道。”
“他是一名太和劍修。”
……
夏時從三千煩惱地出來的時候,似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在那個小宅院門口,三五成群地聚集着幾個人,他們雖然都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但那一雙雙眼睛,皆透着一股戾氣。正當他想穿過人群,走出巷子的時候,一個穿着薄衫,微微露出胸膛的修士在他身旁,冷冷地問出了那句話。
紅塵城,不,或者該說整個羅浮兩界門裏的人,大概對“太和劍修”四個字都異常敏感,他們大多對于劍有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刻骨”是因為那劍意或多或少都曾穿透他們的身軀,“銘心”則是失去自由之後的恨。
當這名男修說出“太和劍修”四個字的時候,周圍人的臉色都微微一變。
這些人都曾是大能修士,但凡能修到大乘期,皆不是泛泛之輩,他們了解敵人,對這個天下第一大派自然有着更多的了解,夏時身上的氣質與劍修極像,令很多人想起當年那柄追殺過自己的……令人恐懼的劍。
夏時看着那個人,忽而一笑道:“你的記性很不好,但眼光不錯,我的劍,用得跟太和劍修一樣好,你可以一試。”
那名男修指尖微微一動,但他很快将戰意按捺下去,輕飄飄地回道:“如果你在這裏呆上數萬年,也會對記憶産生一種不真實感。”
夏時不再說話,他筆直向前,一步步地走出了巷子。
直到他走進巷子外炙熱的陽光下,才終于擺脫了那些陰暗的目光,他輕輕碰了一下藏在袖子裏的那雙紅木筷子,發現這根與路三千“感情甚篤”的玩意兒毫無反應,夏時心知大概是指望不上,路三千本人還沒有在《身在此身》中靠譜……等等,他忽然想起在結尾時,路人甲自述的那段話。
“……我會感覺自己已經融進了自然之中。我化為一塊斑駁城牆上的石磚,化為一棵挂着秋千的老樹,化為一段湍急的溪流……我的身體散去,然我知我的身體還在……”
路三千曾說自己的身體有靈性,那麽他的身體很可能是以其他的方式存在,也許是樹木,也許是石磚……如此來看的話,将身體幻化也是最安全的做法,它們可以長久地隐匿在紅塵城中而不被秦樓等人發現。
但這也帶來很多麻煩,若是一草一木都有可能,無形中加大了排查量。為了防止被人發現,夏時不能鋪開神識,只能一點點摸索,夏時很沉得住氣,事不怕繁瑣,若是能在排查過程中遇到秦樓,他便将這人解決了也不錯。
夏時有意向紅塵城的主街而去,當時他剛進紅塵城便被陳誠拉去了三千煩惱地,人們口中的丁香鋪、苦煞樓、西鸠閣這三大修士聚集地,他都還未見過,這一次也正巧探一探底細。
他第一個來到的地方,便是丁香鋪。
丁香鋪名副其實,它果真是一家鋪子,還是一家專門買各式面點的鋪子。夏時一路嗅着香氣找到了丁香鋪,雖然沒有門臉,但是門外摞老高的蒸屜已表明了身份,他撩開門簾進了鋪子,裏面擺滿了桌椅,櫃臺邊上還有一個小二模樣的人正拿着一塊白布擦着碗,裏面有一名極美豔的女修正在翻着賬本。
這丁香鋪,忒接地氣。
看到夏時進來,那小二也不驚訝,把碗一放,笑臉迎客道:“夏道友,要吃點什麽?咱這裏的東西可比三千煩惱地便宜,而且貓貓狗狗也做不出咱們正經人吃的東西,看見外面的肉餡包子了麽?三個功德值一個。”
他來這裏不過才是第一天,似乎所有人都已經認識了他。
夏時臉不紅心不跳地道:“能賒賬麽?”說這話的時候,他一手在前,一手背在身後——正是那只藏着紅木筷子的手臂。
一進丁香鋪,那雙紅木筷子就猛地抖動起來,夏時立刻用手反扣住筷子,面上仍是一片風平浪靜,心裏卻是驚濤駭浪。
這雙紅木筷子真的有用!
路三千的一部□□體就藏在丁香鋪裏,藏在敵人的眼皮底下!
小二不語,那櫃臺後面美貌的女掌櫃擡起一雙妩媚的丹鳳眼,似嗔似喜地看了夏時一眼,一邊塗滿蔻丹的手指在櫃臺上慢慢劃下一道痕跡,一邊曼聲道:“瞧您這話說的,紅塵城誰不知道夏小哥是個新人,能去哪兒弄功德值,若是我們真管你要了錢,豈不是要被人笑話欺負新人麽?夏小哥,你說是不是?”
夏時道:“丁香鋪義薄雲天,必不令人失望。”
那女子便咯咯笑了起來,吩咐道:“去給夏小哥取六個大個肉包子,賬呢……”她慵懶地趴在櫃臺上,伸出舌尖向着夏時的方向輕輕一挑,“就算三分利好了。”
夏時就像什麽都沒看見,微笑道:“謝過。”
那小二也不管女掌櫃如何放浪形骸,将白布往肩膀上一搭,便出門取包子。那女子眼角眉梢都要溢出春意來,她将另一只手的手指放在唇邊,絞着咬着,用呢喃的語氣道:“你記好了,我的名字叫丁香,這家鋪子本就是我開的,在這裏,我說了算,若是你肯依我……”
那紅木筷子也不知是什麽做的,要真是凡間之物,現在只怕給夏時捏碎了。
他什麽時候受過這種侮辱?
但這玉丁香,卻真的是丁香鋪的真正老板,同時也是最早進入第十六層的四人之一,修的是一身媚術,就算被關進羅浮兩界門,也是片刻離不開男人。然而這并不能證明玉丁香是一個依靠男人的女人,恰恰相反,她比夏時在紅塵城中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就算在沒有靈力的第十六層,她身上仍然能散發出真正屬于強者的氣息,給所有人以震懾。
他只是沉默,很快,小二端着一盤包子進來,放在了夏時身邊的桌子上,還很盡職地道:“夏道友慢用。”
這包子,是真正的地道包子,餡料講究,面皮筋道,這一切都瞞不過修士的眼睛,絕不會有黑店的嫌疑。但夏時吃不下,他沒被限制靈力,身體循環正常,沒有饑餓感,并不需要服用飯食。
他的目的是進入丁香鋪,尋找路三千的身體。
他背後的筷子仍在抖動,夏時面對食物的遲疑也讓那玉丁香和小二起了疑。
玉丁香難得站直了身子,那雙眼睛波光潋潋地帶着笑意,嘴角兩朵梨渦,對着夏時道:“夏小哥,你怎麽不吃啊?”
小二也道:“夏道友莫不是嫌棄咱們這包子?”
夏時嘆了口氣,想來……曾經那些前輩送他的東西,也是該用上的時候了。
他的手指貌似不經意地撫過衣領,那裏有他做成吊墜挂在頸部的儲物戒,意念微微一動,一件輕薄的絲網便從他掌心揚了起來,入水波般漫過桌椅,向着玉丁香和小二而去。
那玉丁香畢竟是強者,她隐約覺得周圍幻境不妙,正想動手,卻被那絲網覆在了身上,與櫃臺前的小二一樣,兩個人腦袋一晃,陷入了沉睡之中。
夏時沒有驚喜,反而微微心驚。
他自知能進羅浮兩界門的,幾乎都是殺不死的人間怪物,因此這件絲網這已經是一件十分高等的法寶,乃是師姐斐紅湄所贈,出自格物宗飛廉神君之手,名為“千千網”。它的能耐絕不僅僅是讓人入睡,而是一種能絞殺神識的利器。但在這紅塵城中,千千網卻只能發揮出最低限度的能力,這足以證明,紅塵城本身是有一定禁制的。
這個禁制不僅限制了裏面的修士,同時也限制了外來之人傷害這裏的人。
夏時猛地想起,自己進入紅塵城中,為了怕暴露身份,還未使用過法術,如果真的是這種情況的話,那麽他要想對付整個紅塵城的人,便沒想象中那麽簡單了。
放下心中的疑惑,他輕手輕腳地登上了二樓。
袖子中的紅木筷子抖動得更頻繁了。
他将筷子取出,把它往上一抛,這筷子竟然直直地立在地上,然後叉開兩根筷子腿,像人一樣一前一後交叉地跑了起來。
夏時大開眼界,跟在那筷子後面,千千網伸縮可随心所欲,他手中仍舊拎着細如牛毛的網絲,揚手一路鋪灑,不管這三層高的鋪子裏還有沒有其他人,總之先暈了再說。最後,他追着筷子來到三層最裏間的一扇門外,他推開門,一股濃郁的丁香花香撲面而來,屋裏遮了厚重的窗簾,紅帳紅燭,一副妖嬈迷亂之色。
筷子叉開腿,跑到邊角的一個衣櫃旁邊,兩個筷子頭開始“啪啪啪”地磕打,像是在給夏時提醒。
夏時走過去,指尖凝聚劍氣,破開那櫃子的小鎖,打開了櫃門,發現裏面盡是一些脂粉氣濃烈的女人衣服,他屏息凝氣,動作極輕地翻找起來。
然後,他便在這些女人衣服裏,翻出了一個疊了十八個褶的白皮大包子。
那包子見他如見親人,掄起一張白皮大臉便飛撲了上去,被夏時一巴掌打掉,竟沒掉在地上,直接落在那兩條腿筷子上,造型更奇特了。
“路三千?”夏時低聲問道。
“爺躲了七千年啊,可算來人救我了……你知道做一只包子有多難嗎?你知道做一只不被人吃的包子有多難嗎?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哎對了,你知道什麽叫‘燈下黑’嗎?爺當年用了五馬分屍大法……”
夏時的識海裏喋喋不休地傳來路三千細聲細氣的哭訴,這包子也不知是他哪一部分,但愛唠叨的習性果然是改不了的。
夏時袖子一攏,便将包子和筷子一起攏進衣袖,他将櫃子恢複原樣,然後回到了一樓,将那幾個包子都收進儲物戒,然後才收了千千網,若無其事地坐在桌邊擦了擦嘴。
玉丁香和小二轉醒,但他們連自己剛剛睡着都不知道,雖然腦子裏的記憶出現些許斷層,卻無論如何都沒有發現異狀。
夏時起身道:“多謝丁香鋪的款待,來日我定會将功德值還上,答謝二位。告辭。”
205、肩挑紅塵三千劫(二)
七千年,按照正常的自然演變,就連骨頭都會石化,又何況是一個包子?
然而就有這麽一個頑強的包子,硬生生在一座危機四伏的城裏挺過了七千年歲月,至今仍然散發着精心調制的餡料與比例渾然天成的白面組合在一起的香氣,那十八個褶兒如同花瓣,精雕細琢,顯示出制作者精巧絕倫的手藝。
然而……這并沒有什麽用。
“你是路三千的哪一部分?跟其他部分有聯系嗎?”
“佛曰不可說。”
“信佛的人會來羅浮兩界門嗎?”
“我是他最重要最聰明最得力的一部分。”
“所以他就把你變成個沒用的包子?”
“豎子不足與謀!”
“那麽再見。”
“卧槽,算你狠!那你倒是把我塞回玉丁香的櫃子啊!那婆娘很少穿衣服,衣櫃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懂不懂!”
……
夏時頓時有點心累,出了丁香鋪之後,他的衣袖裏,筷子在打架,包子在話唠,倒是不如真的跟秦樓打一架來得痛快。
按理說,秦樓應該已經知道他也在尋找路三千,必定生疑來尋他,剛才他故意去了丁香鋪,卻只有玉丁香和小二接待,可見秦樓已出去尋他了。
那麽秦樓會去什麽地方找他?
夏時輕輕皺眉,他早已察覺到了身後有人盯梢時那種似有若無的視線,幹脆決定去苦煞樓。将這些緊要地方都走一遍,總能遇到,而且路三千給的筷子意外得還算靠譜,或許還能順手收了他的另外幾部分。
但是被人盯着的感覺并不好。
還未出街道,夏時已不耐煩,他走到路邊,從旁邊的半垂的老柳樹上折下一根柳枝,放在手中一抖,那柔軟的柳條立刻變得筆直,連葉片都鋒利了起來。
這只是修劍境界中最低的劍氣境。
夏時微笑着道:“有人若是想來見我,還需要下點功夫。”他手腕一甩,柳枝激射而去,葉片在空中四散炸裂開來,所到之處皆旋起一陣勁風,只聽得幾聲怪響,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躲避這一招而狼狽不堪,甚至遠處還傳來了踩翻了鍋碗的聲音。
不能使用靈力的時候,法修比體修、武修、劍修等弱了許多,然而修真界恰恰是法修占了大多數,紅塵城的比例與修真界相同,這些盯梢的人中幾乎都是法修,他們意識到不能硬碰硬後,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視線終于消失了。
但随之而來,他發覺旁邊的柳樹戰戰兢兢的抖動了兩下,一根柳條顫巍巍地飄到他肩膀上拍了拍。
“大兄弟,你是路三千請來的救兵嗎?”
夏時心裏一震,雷打不動的身軀終于晃了晃……因為筷子一直很活躍而包子太唠叨,所以他完全沒注意到這棵柳樹,也從沒想到會這樣與路三千的另一部分偶遇。
他回道:“我是。”
老柳樹狂喜亂舞,渾身都顫抖起來,柳條甩的那叫一個浪,剛準備撲上去淚眼模糊認親人,便被夏時的下一句話冷冷地打斷了。
“你覺得你變成這樣,我怎麽才能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把你帶走?”
老柳樹一哽,抽抽搭搭地道:“反正你帶着路三千的筷子,你不能不管我,要是沒了我,路三千可就成廢人了!”
行,你們一個比一個重要。
夏時沒張狂到将千千網滿城鋪的程度,他嘆口氣道:“我最後來接你。”
老柳樹好不容易得一救兵,立馬不幹了,胡攪蠻纏道:“我任人宰割了七年前,這是人過的日子嗎?你知道我都經歷了什麽嗎?有蟲子就算了,還特麽的有感性的小青年跑我這兒來刻字,你看這兒,還有這兒!都是些一大把年紀的老妖怪了,還在上面寫‘小怡我想你’,我都替他們牙酸,還有那葷腥不忌的玉丁香,沒事就來我這兒會野漢子,簡直不忍直視……不行,破包子你都帶上了,你不能區別對待……我要鬧了!”
夏時捏了捏眉心,然後彎下身,雙手抱住這足有三人合抱才能圍攏的老柳樹,向上一提,便将老柳樹連根一起拔了起來,然後挑起幾縷柳條,捆了樹身,将另一頭纏在了手上。
“既然想跟着來,那就結實點。”夏時放下一句話,便這麽拖着老柳樹,一路向苦煞樓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這一路上,沒遇到秦樓就算了,他竟然陸陸續續地将路三千的身體湊齊了。分別是——被扔在角落的破油燈、圍牆裏的磚頭、卷了刃的菜刀,夏時也不避諱了,他一路走一路撿,最後将路三千的身體各部分收集齊整。
在将要進入南街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少年。
這少年身上的氣質跟陳誠大不一樣,他渾身都散發出一股暮氣,眼神中有一種生無可戀的恐怖感,若是紅塵城的老人看到,誰都想不到,這便是苦煞樓裏嬉笑怒罵皆是風流,被人稱作“四哥”的容四。
“我叫容四。這個名頭我用了很多年,但在沒來第十六層之前,我姓魏。”他枯坐在街頭,看着夏時道,“我是魏國人,皇族。
夏時知道這個人。
在銘古紀,魏國曾經出過行夜那種以人為丹畜的瘋子,但行夜只為一己私欲,行徑卑劣,死後即便被人提起也是唾罵。但在魏國的歷史上,還曾出現過一個瘋子,卻是一個為了守護自己的家園而陷入瘋魔的大能。
魏容。
關于他的記載同樣少得可憐,似乎為了避諱某種事物,羅浮兩界門給予他的介紹僅有一句話。
——為情而狂,為義而癡,身負血債人命六千三百七十條,皆為修士。
夏時停下腳步,他知道陳誠應該已将魏國的消息告訴容四,他看過卷軸後便知,這紅塵城除了秦樓,另一個變故,便在這人身上。
根據記載,魏容是的的确确有瘋病的,據傳,在關押他之前,針對該将他關入第十六層還是第十七層這一問題,玄武樓有過一陣激烈的讨論,最後還是決定将他關在了第十六層,其原因如今已不可考。
夏時道:“人間已經沒有魏國了,也不再有皇族……卑躬屈膝者,不配為皇。”
容四低頭嗤笑了一聲,說道:“我知道,秦樓是出不去的,這個紅塵城中,真正有能力出去的只有路三千,還有你。”他的眼角微微有些發紅,充滿狂熱,“只要你能讓我出去,我什麽都可以做。”
夏時的眼神中沒有憐憫,他冷聲道:“但是你知道,路三千不會放你走,我也不會……因為我對逃出去一點興趣也沒有。”
“啊,是這樣啊……”容四低垂着頭,笑了起來,那笑意讓人毛骨悚然,“我知道怎麽才能讓你産生興趣,我知道的……”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在陽光下,一層肉眼可見的細鱗從他衣領蔓延到他的兩邊臉頰,直至眼角方才停了下來。
當容四重新擡起頭的時候,他的眼睛已經變成金黃色的豎瞳。
夏時心中一驚,容四體內居然有獸血?
容四伸出鮮紅的舌頭,微微舔了一下嘴角,然後便像是一陣風,随即消失不見。他只留下了一句話。
“我還會來找你的。”
當容四出現的時候,夏時身上那些路三千的部分全部緘默不語,當容四走後,它們還是像死物一樣沉寂。
夏時便意識到了什麽。
“這第十六層中,不可控制的人太多,路三千傾盡一生與他們周旋,最後造了這座紅塵城,是想将他們保護起來,亦是想将他們隔離起來,對不對?”
羅浮兩界門的卷宗只有寥寥數語,只是用最簡短的語句來概括他們的罪行,卻不能書盡他們的一生。路三千、秦樓、容四、陳誠、小甜甜、伏心心、董無忌……每一個人都代表着一段黑暗的修真界歷史,同時,他們還是一名曾經站在頂峰的高階修士,就算夏時讀過卷軸,卻仍然無法了解他們的品性為人。
所以人間的信息,是他放下去的一顆炸彈。
最先炸開的,便是本就半瘋的容四,他究竟會成為夏時的助力,還是秦樓的助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紅塵城需要亂,只有亂起來,他才能勝過在這裏經營了七千年的秦樓。
那包子開口道:“不要去找秦樓了,你該速回路三千的身邊,只有他能解決紅塵城的問題。”
油燈的聲音喑啞,也道:“容四發瘋,紅塵城必亂。”
“秦樓至今沒來找你,一定有問題!”老柳樹也跟着嚷道。
就在路三千的各個部分七嘴八舌之時,街道的拐角處傳來了一聲狗叫。一顆毛茸茸的狗頭從旁邊探了過來,無辜地看着夏時,正是三千煩惱地茶館的那只名叫“剩子”的土狗。它脖子上還挂着一個籃子。
夏時走了過去,将袖子裏的包子放進籃子裏,然後依次放入油燈、磚頭、菜刀,最後将整棵柳樹也放了進去。
一個吊在狗頭底下的小小籃子,毫不吃力地裝下了這些東西。
土狗“汪汪”叫了兩聲,極是訓練有素,看到包子都沒咂嘴。
夏時低聲道:“既然它們什麽都懂,那麽你回去之後,想必路三千也知道該如何做,去吧!”
他摸了狗耳,将土狗推開。
“這紅塵城也沒什麽了不得,此城原來是應劫而生,自當應劫而死。我來之,便能破之,心中所求,無非是他能治好我的妻子。”
他依舊毫不猶豫地走向苦煞樓。
“這事兒,我管了。”
206、肩挑紅塵三千劫(三)
氣運之說是一件很缥缈的東西,夏時一直都覺得自己運氣還算不錯。比如說,他很容易地找到了三千煩惱地和路三千,很容易地找到了丁香鋪,很容易地湊齊了路三千的各個部分,很容易地遇到了容四……但他的運氣似乎就到此為止了。
因為他感覺自己大概去不了苦煞樓了。
就在土狗剩子轉身離開的時候,從拐角處突然又走出一個人。這個人步伐輕盈,靜得像一尊古佛,如果不鋪開神識,他與這四周的景物沒什麽兩樣。
他容貌俊朗,笑若清風,看了一眼土狗,卻什麽都沒做,依舊笑盈盈地看着夏時。
夏時立刻就知道他的身份了。
“秦樓?”
“夏道友。”
夏時的心裏有些涼。他還是看低這些人了,秦樓不僅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甚至還利用他收集起路三千的身體各部分……怪不得這一路都沒有人再來盯梢,并不是因為他們怕了,而是給他充足的時間來尋找路三千。
他們也想複活路三千……這是為什麽?七千年前殺死路三千的人,也正是他們!
唯一的理由就是,秦樓其實根本沒能真正掌握路三千的機緣。
一旦你的手上有對方想要的東西,那麽……
夏時波瀾不驚地道:“秦道友好耐性,此時才現身。”
秦樓笑道:“夏道友既然想管我的事,我又豈能不出現?另外,還該感謝夏道友幫忙,不然路三千可沒那麽容易現身。”
“你們是什麽時候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的?”
“其實這個問題我本不該回答,但還是不想你誤會。”秦樓負手而立,他并沒有得意之色,而是十分平靜地道,“紅塵城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路三千沒有死,知道他沒死的,其實只有得到他機緣的我,或許還有苦煞樓的容四,他那身瘋病倒是給了他得天獨厚的直覺,興許也能猜到一些。”
所以,想出去的容四沒有選擇秦樓,而是選擇了路三千。
“看來秦道友是想路三千再死一次了?”
秦樓輕蔑地道:“其實他也不必非死不可,只可惜,紅塵城裏的人怪,路三千比他們還怪,明明是一個犯人,明明擁有重回人間的能力,卻還巴巴地守着第十六層,呵,他以為他是誰?太和劍修麽?”
“但是沒有路三千的話,你也一樣出不去,對吧?”夏時狀似不經意地道。
這個問題秦樓倒是不答了,他雙目狹長,閃着精光地看着夏時,輕聲道:“在我們那個時代,有一句老話,叫做‘死于話多’,該說的也說得差不多了,其實我并沒有義務向你解釋這一切……我并不想夜長夢多,夏道友。”
秦樓伸出手掌,五指如鈎,上面帶着金屬材質的鋒利指套。
夏時身上并沒有武器,他心中一嘆,沒想到還是讓路三千料中了,在不能暴露身份的情況下,他只有那雙紅木筷子可以用了。
夏時從衣袖中取出唯一沒放進土狗籃子裏的那雙筷子,将其握在手中,立刻便感覺到了裏面蘊含的力量。
這雙會跑會跳,與路三千“感情甚篤”的筷子這個時候一點都沒有抖,它的筷子尖筆直地沖着敵人,紅色的筷身漸漸浮現出光芒,一寸寸延長,最後在夏時手中,足足長到了三尺左右。
很好,是一把劍的模樣了。
※※※※※※※※※※※※
臨近南街苦煞樓的地盤傳來了兵器相擊的聲音。
很多人都聽到了這個聲音,但是他們都沒有靠近那裏,包括苦煞樓的人。
陳誠坐在窗框上,一直看向窗外,只是這一次,屋子裏的蒲團上,坐的卻是另以個人了。這人生得肥頭大耳,與大多清俊的修士完全是兩種畫風,但他身上的氣勢同樣很驚人。
能在紅塵城的三大勢力中做到頂尖的,都不是簡單人物。
“四哥的事兒,我有錯,但我不能瞞着他,這輩子我陳誠唯一真心交下的朋友,就只有這個半瘋,就算他瘋到天邊兒去,我也不會欺瞞他。”陳誠一邊不自覺地用手指扣着窗框,做出委屈的模樣,一邊低聲道,“老大,四哥的罪,我來受吧。”
苦煞樓的老大擡了擡眼皮,肥嘟嘟的下巴抖了抖,從喉嚨深處吼出一句話:“你滾!不省心的東西,修真界怎麽就出了你們這些人模狗樣的後輩!想當年,我們叱咤風雲的時候……”
陳誠偷偷翻了個白眼,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口中嘀咕道:“又是這一套,都過了多少年了,現在把我放進人間,我也是老祖宗級的人物了好麽……”
“你滾!你還敢頂嘴!你們倆,一個是看起來不瘋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