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三十三
忽然,總兵府內傳來震天的哭喊聲,細細聽之,原是總兵舒建已經亡故。看來,雪姐姐和六師傅定然要留下來處理喪事,不會出來了,況且,這一刻我并不想見到六師傅。于是,我便捏緊了手中的綠玉佩,飛掠回歸雲樓。
折騰到四更天才回到歸雲樓安歇,我疲憊至極,一頭栽在隔間的床上便睡了過去,多日來,從未睡過如此酣甜。
“阿嚏……可氣死我了,山西巡撫這麽小的官兒,竟然如此大手筆,送了你五十萬兩銀子!朕的內庫滿打滿算才二十萬兩啊!”我被康熙那憤怒的聲音吵醒,驚坐而起,只見康熙裹着那條寒酸的薄棉被,一面打着噴嚏,一面怒不可遏地揮舞着厚厚一疊銀票。朱慈煊則好整以暇地端着一個瓷茶杯,笑看着康熙,等他說完。
康熙罵了半晌,終于找不到什麽新詞兒了,喘着氣,氣呼呼地從朱慈煊手裏搶過茶盞,一飲而盡,而後又唉聲嘆氣地呸了起來,“哇,苦死我了,劍卿,你杯子裏這是什麽鬼東西啊!”
“治傷風的驅寒散啊。好了,脾氣也發完了,現在你要乖乖做跟班兒了,記住我交待給你的規矩。據我所料,至遲半個時辰,山西巡撫他們都會過來拜見我了。”朱慈煊說完,把靠枕拍松了一點兒,擇了個舒坦的位置斜靠着,半蓋着錦被,輕輕搖着扇子,喃喃道,“這被子雖然舒适,但太熱了一點。”康熙氣得說不出話來,打了一個格外響亮的噴嚏。
果然,不過一炷□□夫,外面傳來車馬辚辚的聲音,我向外眺望,佩服地說,“哥哥猜得分毫不差,山西巡撫劉德昭他們過來了……咦?好奇怪啊,怎麽除了官吏随從之外,還有一些美人兒和俊童……”說話間,侍從來報山西官員前來拜見之事,這回,朱慈煊便很痛快地命他們觐見。康熙遵照朱慈煊的吩咐,垂首立在床側,為他輕輕搖着蠅拂子,我則躲在隔間,以防有變。
劉德昭等人終于能晉見欽差大人,喜不自勝,每個人皆笑意盈腮,臉上平添了好多笑紋,看上去更為醜怪。他們不敢擅入,恭恭敬敬地列班跪在門外,齊聲請安。
“山西的民生有些凋敝啊,本欽差剛來,就吃了個下馬威。怎麽,劉大人不歡迎我嗎?”朱慈煊冷冷道。劉德昭當即吓得面色如土,連連叩首,說不出話來。
朱慈煊飲了一口清茶,語氣轉緩,“不過,本官已經派人查訪,這衆多饑民乃是因為百年難遇的大旱,才流落至此,聚衆鬧事。劉大人處置還算迅速,聽說設了二十幾個施粥鋪子……”劉德昭越聽越是心安,不由得再度笑容滿面。
“如果劉大人能夠妥善化解此次災情,可謂奇功一件,本官回京後定當向皇上保舉劉大人,讓劉大人離了這苦地方,改去江浙魚米膏粱之鄉就任首府。”劉德昭高興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
見他已經入縠,朱慈煊便挑明話頭,說明自己此次承受皇恩,擔任欽差之職,不為旁的,并不求金銀財寶,因本就應有盡有,只單單為博取聲望,以備再度提拔重用時能夠服衆,因此,責令山西一衆官員定要傾盡全力,未雨綢缪,将山西旱災化解于無形。之後的三四個時辰,朱慈煊細細囑托發令,并将那五十萬兩銀票和寫就的赈濟救災平調等策文交付給劉德昭,将赈災救助調度獎懲等事宜,千頭萬緒,皆交待委任得井井有條,劉德昭等人雖貪腐,但皆為能吏,對朱慈煊的運籌帷幄大為嘆服,唯唯聽命而已。
我在隔間聽着朱哥哥和那些官員們細細讨論赈災等事,不由犯起困來,不知睡了多久,前後俯仰間一頭撞到了壁板上,發出轟然響聲,猛然驚醒。
只見朱慈煊剛剛交待完畢赈災等事,山西官員們恭敬地請安退出,他們一面走,一面抹着汗輕聲嘀咕,感嘆朱慈煊難怪如此年輕,便能被皇帝重用,平步青雲,并慶幸不曾貿然進獻那些歌姬娈童,因為……。
奇怪,他們說的都是什麽怪話啊,贊嘆朱哥哥俊美無俦,清俊無匹之類的話倒是聽慣了,但為何他們偷笑着說,若進獻歌姬娈童,會讓皇帝泛酸呢,究竟是何意思?唉,想不明白就不多想了,這些貪官污吏還能有什麽好話兒。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剛要走出隔間,差點兒撞到一個人,展眼一看是康熙。嘿喲,最近是不是很時興兒躲在門邊上吓唬人啊,我氣呼呼地剛待發作,卻見康熙神情癡然,一邊廂凝望着正在歇息的朱慈煊,一邊廂喃喃道,“真真沒有想到,他竟能将如此繁雜艱難的事體安排得滴水不漏,且讓那些作惡多端的貪官污吏們服服帖帖,惟命是從……”
“瞎嘀咕什麽啊,沒錯,我哥哥就是這麽厲害!”我沖着康熙眼前打了個響指,他如夢初醒,眼睛裏那迷惘的神情消散了,若有所思地說,“歡兒,我怎麽覺着,你哥哥也很精通帝王之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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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一驚,連忙打了個哈哈,“龍小弟,開什麽玩笑,這幾天當跟班把腦子當傻掉了吧?我們自幼行走江湖,什麽人沒遇見過,什麽煩難事沒經歷過,如果沒有這點子本事啊,我們兄妹倆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也見不到龍小弟你了,不是嗎?”
康熙眼圈一紅,懇切地說道,“我知道,你們以前一定吃過不少苦,我發誓,以後不會讓你們兄妹再受半點委屈……我只是有時候,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總覺着你哥哥……”未待說完,屋內傳來朱慈煊的咳嗽聲,康熙和我連忙跑去查看。
只見朱慈煊顯得筋疲力盡,臉色變得蒼白,正用一塊素白帕子捂住嘴,不停喘嗽。“哎呀,劍卿,你這是勞心太過了……”康熙趕緊倒了一杯茶,遞到朱慈煊嘴邊,卻驚然發現,他手中所持的帕子已浸染了刺目的血色,康熙不由心驚得手一抖,将那碗茶合在了朱慈煊身上。
“你這笨手笨腳……算了,說也無用。你們不用驚惶,不打緊,不過是身子疲乏,是以內息不暢,血不歸經,歇歇便沒事了。”朱慈煊神思困倦,我連忙扶着他躺下休息。
康熙急得團團亂轉,看得我眼暈,我便忍不住低聲斥道,“你除了轉圈兒,還會什麽啊?莫不如也歇歇神,夜裏也好幫忙照顧我哥哥。我想起來了,這幾日忙忙碌碌,竟然沒給我哥哥服藥。你先守着,我這就去找麗妃,給我哥哥煎一副藥來。”
我聽見麗妃所住的房間傳來壓抑的低泣聲,連忙跑去查看,心中掂掇,奇怪,舒建死後,正是辦喪事的當口,雪傾城應當在總兵府舉哀啊,為何會在房間裏呢?來到門口,我悄悄張望,只見哭泣之人果然是雪傾城,雙目微腫,正用絹帕拭淚。“雪姐姐,你為何不在舒府啊?而且,為何哭泣呢?”
雪傾城低聲說,“不知怎的,見舒建身死,心裏莫名難受。六師傅讓我先回來,說是要讓我查探清楚大師兄的情況,她說太子的安危非同小可,如果我發覺大師兄的身子有任何不适,都要及時告訴她。”
聽了雪傾城的話,我心中驚懼不已,心念流轉,決定賭一把。我蹲伏在雪傾城身邊,如同兒時那般伏在她的膝上,柔聲道,“雪姐姐,不管經歷多少波折,在我心裏,你還是那個小時候陪我玩兒,給我梳頭發洗衣服的好姐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歡朱哥哥,不是嗎?”雪傾城不禁滾下淚來,點了點頭。
我用手帕幫她擦了擦淚,繼續說道,“如果不希望朱哥哥出現任何危險,你就要相信我說的每一句話。提防六師傅,有關朱哥哥受傷的事,千萬千萬別讓她知道……”
我沉吟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指着雪傾城挂在頸間的綠玉墜子說道,“雪姐姐,能把綠玉墜兒摘下來給我嗎,我要給你變一個戲法。”
雪傾城雖然疑惑,但還是解下那月牙形的綠玉佩,交給了我。我将手背在身後,旋即在雪傾城面前展開手掌,她吃驚地發現我的手中竟然放着兩個一模一樣的綠玉佩。随後,她略微一想,便破涕為笑道,“妹妹,你還真是有心,什麽時候偷偷做了一個樣兒的玉佩來哄我?”
我将兩個綠玉佩對在一起,對着光細細端詳,喃喃道,“雪姐姐,你看,這分明是一塊碧玉雕成的兩塊玉佩,對在一起,嚴絲合縫,而且,那天然的玉石紋理都暗暗相合,分毫不差。”
雪傾城仔細地比對了半晌,點頭道,“真是一塊玉雕成的,怎會這麽巧?哪裏得來的?”
“先說說你那塊哪裏得來的?”我笑問道。
“哦,自打前些年起,師傅們決定讓我冒充舒建之女舒婉心時,六師傅便送給我這塊玉佩,說是依照舒婉心貼身佩戴的式樣仿造的。”
“我不說,姐姐也能猜得到,我這塊玉佩自然是舒婉心的了。只不過,玉佩的主人,現在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她已經被六師傅殺了!”
趁着雪傾城震驚之餘,我将自己已思量明白的陳年舊事講述給雪傾城聽,她邊聽邊搖頭,最後,泣不成聲地說,“不可能,六師傅不可能騙我,她不可能如此狠毒。是她含辛茹苦的養育我長大成人,雖說不是娘親,但在我心裏,她比那個抛棄我的娘親還要親上百倍,千倍……”
我心知她不會因為我這一席話而深信不疑,于是,我便懇切地說道,“雪姐姐,這件事,事關重大,你不信我,也理所當然。但有一人,姐姐不可不見,總兵府偏院有一個年過七旬的老嬷嬷蔡氏,請姐姐帶着這兩塊玉佩去找她,便可消解心中疑團。”雪傾城含淚點了點頭,低聲說,“謝謝你,好妹妹。”
看着雪傾城,我心念一動,便追問道,“雪姐姐,你可知曉平西王府的人馬現在何處?此事關系到朱哥哥和我們一行的安危。”雪傾城遲疑了一下,望了望窗外,确定無人之後,在我手上書寫着,“六師傅告訴我,平西王府人馬在城外十裏的野坡駐紮,等待消息。”
我不禁戰栗不已,吳應麒竟然如此狡猾,那一日假裝西行而去,但實際上卻悄悄折返回山西府,潛伏在城郊伺機而動,這幾日,我們的全部心神都在赈濟救災之事上,竟未曾覺察情勢如此兇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