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過一句:山雞插了毛站在孔雀窩裏只會愈發覺得自己是只山雞。齊尚書一語揭他命門,外祖母崔氏和母親齊氏都深以為然。

霍水仙反應過來,陳總兵對美女只怕是沒什麽興致了,照女兒的說法,這位陳總兵也不是個喜好陽春白雪的人,還是弄點什麽下裏巴人的活動才對他口味呢。霍水仙動開腦筋,霍青棠補充道:“聽說這位陳大人喜好一些雅俗共賞的字畫。”

霍水仙點頭道:“那我尋一些珍品給他?”霍青棠搖頭:“前朝珍藏一是費錢,二是難尋,大家手筆基本都有了歸宿。父親的字寫得那樣好,不妨自己動手寫字,畫就找人代筆好了。”

霍水仙微笑着摸了摸霍青棠的頭:“難得聽我家丫頭誇贊為父幾句,為父擅工筆,你外祖沒同你提過嗎?當年為父畫過一叢牡丹,還被你外祖替你娘親要過去繡了嫁妝。”說起舊事,霍水仙的勾人大眼中浮現出一種駭人的光彩來,這位探花郎當年究竟何等風姿,霍青棠此刻亦能管中窺豹可見一斑了。

霍水仙準備離開,霍青棠起身送客,霍水仙站在燈下,玉樹芝蘭。他輕輕打開手臂,“囡囡,你是否生爹爹氣了?”

霍青棠站在原地,輕飄飄回了一句:“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

霍水仙揚眉低笑,仍張着手臂,霍青棠慢吞吞踱過去,站在霍水仙面前哼道:“家裏養不活黃莺那樣的姑娘,一旦移了土壤,她會枯死的。兼之,男人看女人,都是隔了枝頭才俏,父親,她不會是你的良人的。”

作者有話要說: 依作者淺薄的判斷,霍探花此一樁大概會情深不壽 ...

☆、範家玫瑰

霍水仙将已經悄然長大的幼女圈在懷裏,嘆道:“囡囡,爹爹無能,原諒爹爹可好?”

霍青棠心有所感,齊尚書當年就承擔了教養她的責任,此刻,有個親爹就在眼前,她慢慢環住霍水仙的腰,哼道:“就為個外面的女人,你快把我打死了,怎麽原諒你?”

霍水仙摟緊女兒,長長嘆了一口氣:“囡囡,你想去洛陽,你不要爹爹了?”霍青棠狠下心腸,她擡起頭看着霍水仙一字一句道:“父親,你靠得她愈近,我就會離開你愈遠。”

霍水仙瞧着女兒一頭烏黑濃厚的長發,癡人頂重發,自己對黃莺癡了,女兒又何嘗不是個癡兒呢?再過些日子,或許她就會理解自己的。霍水仙想要摸摸女兒的頭頂,懷中幼女卻已經一把推開了他,霍青棠側着臉冷笑:“父親心裏主意太多,女兒怕是跟不上父親算計。今日父親哪裏是來道歉的,只怕父親是來逼女兒給黃莺道歉的,硬的不行,就改成軟的了?父親不妨告訴黃莺,就憑她,妄想!父親今日提起陳總兵的事無非就是想賣黃莺一個人情,實話告訴父親,陳總兵這輩子最厭煩的就是黃莺這種自作聰明的女人,父親最好也歇了用黃莺去讨好陳總兵的心思。”

霍水仙喃喃:“囡囡...?”

霍青棠已經背過身去,厲聲道:“璎珞,送客!”

霍水仙只得苦笑着離開,這個倔強的孩子!霍青棠卻怔怔流下淚來,爹爹,她其實也想喚一聲的,可不是被人半是哄半是騙的情況下。爹爹?霍青棠死的多虧啊!被一個煙花女子累得失掉性命,如今卻還要反過來去讨好她才能得安穩?霍青棠迅速擦掉眼淚,既然黃莺這樣強勢,霍水仙又自恃聰明,那就讓他們都去吃吃陳瑄的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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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繡着一叢蘭草,這是她第三次紮到手指了,霍青棠擱下手中書本,擡頭看向她。璎珞今年十六歲,比霍青棠大了三歲,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姑娘,老爺好些日子沒來看你了,婢子炖一盅湯,姑娘給老爺端過去吧。”

霍青棠有些好笑,霍水仙不來看自己,她急什麽。霍青棠抿了一口蓮子羹,點頭道:“那就炖一盅百合蓮子,父親也該下衙了,我還有書沒看完,你給送過去吧。”

璎珞連連答應,臉上浮現出一抹奇異的殷紅,霍青棠暗自心驚。霍水仙形貌極好,又正當盛年,自己身邊的大丫鬟什麽時候竟起了這樣的心思,丫頭肖想自家老爺,這樣的丫頭留在自己身邊還有什麽用?

史侍郎的去處尚沒未确定,霍水仙如今前途未明,兼之他又正和黃莺打得火熱,張氏顯然也不是盞省油的燈,璎珞她一個毫無倚仗的丫頭夾在他們中間又能讨得了什麽好?璎珞是個好丫頭,她照顧自己起居事無巨細精心周到,不能讓她折損在這起子妖事裏。即便是她真心傾慕霍水仙,那也要等黃莺的事塵埃落定以後,而不是現在貿貿然沖上去給張氏當靶子使。

思及此處,霍青棠又變了口氣:“你還是別去了,父親正和夫人有些不快,你去了只能觸黴頭。”璎珞有些失落,還是回道:“那婢子去給姑娘蒸一籠點心吧,婢子前日才向張嫂新學的,姑娘嘗嘗?”

霍青棠點頭,“明日範姐姐要來家裏做客,你正好露露手。”

範錫夕升了蘇州知府,範明瑰不日就要随她父親啓程去蘇州府了,霍青棠翻來翻去也找不到個像樣子的禮物送她贈別,最後還是璎珞燃燈熬了好幾夜繡了一對荷包出來,方解了霍青棠的燃眉之急。看着如花兒一般年輕嬌美的璎珞,霍青棠下定決心,黃莺的事不告一段落,自己決不能把她湊到霍水仙身邊去。

範明瑰人如其名,燦若玫瑰。她穿着一身姚黃繡彩蝶的衣裳笑嘻嘻地坐在霍青棠跟前,如清晨的一滴露珠,朝氣蓬勃,耀目又奪人。璎珞給她端上清甜的做成鮮花模樣的點心,又上了一盅杏仁茶,範明瑰彎起嘴角:“你這個丫頭真貼心吶,不像我身邊那個,鈍得木樁子一樣。”範明瑰身後的伶俐頓時慌了神,一時手腳都不知往哪裏放才好。

範明瑰撇嘴道:“你叫伶俐,怎的就不能學着伶俐一點?瞧瞧人家璎珞是怎麽待客的,你看看你自己,哎......!”伶俐圓乎乎的臉頰頓時通紅像火燒一般,霍青棠笑看了璎珞一眼,璎珞連聲道:“伶俐妹妹随我出去繡帕子吧,姑娘們要說話,咱們出去給姑娘守門。”

伶俐又去看範明瑰臉色,範明瑰俏皮清亮的眼睛瞪她一眼,叱道:“人家請你,你還不快去,看着我作甚?”見範明瑰同意了,伶俐方安心随璎珞出去了。

範明瑰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樣搖了搖頭,霍青棠将杏仁茶推給她,笑道:“咱們難得見面,做什麽又要吓唬她?”範明瑰哼道:“瞧她成日裏傻乎乎的呆樣子,看見就來氣。”

霍青棠沉默片刻,開口道:“伶俐是個聽話的,你不要這樣詐她,她會當真的。”範明瑰似不願多說,她轉開話題:“這鮮花模子很精細,瞧這花蕊都栩栩如生,真有意思。”

霍青棠從矮幾上的匣子裏取出一對荷包,輕聲道:“範姐姐,你這次去了蘇州府,咱們就不知幾時才能見面了。這一對荷包是我的一點心意,你想我的時候就拿出來看看,只當咱們還在一處一樣。”範明瑰眼眶有些發紅,霍青棠又道:“這粉緞的是喜鵲登枝,那喜鵲的半只爪子是我繡的,丁香羅的那個是富貴盈門,牡丹花下的那半片葉子也是我繡的,你仔細就能辨認出來。”

“噗嗤”,原本有些傷感的範明瑰又被霍青棠逗得笑了出來,她拿起紫色那個荷包笑道:“這雙色牡丹繡的這樣好,我原以為你生了一場大病後長進了,誰知你只繡了半片葉子,竟是比以往更惡劣了。”她頓了一頓,又道:“青棠,女兒家始終是要嫁人的,你這樣憊懶,日後你家姑爺的針線可怎麽辦吶!”範明瑰感觸頗深的樣子,霍青棠截下話頭:“範大人給姐姐定親了,是哪家公子?”

“魏北候家的庶子,明年我及笄後就...”範明瑰反應過來,拍了一下矮幾羞道:“好呀,你竟套我的話,看我怎麽收拾你!”範明瑰有些不好意思,霍青棠心中一頓,魏北候,又是他家的庶子,他家裏究竟有幾個庶子?陳瑄那位如夫人當初就準備把陳七說給魏北候家的庶子,如今怎麽兜兜轉轉落到了範明瑰身上,霍青棠很是猶疑。

範明瑰究竟是個大方的姑娘,見話說開了,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仔細說道:“你知道我爹爹一直想入京做個京官,奈何又沒有極好的門路,此番調任蘇州知府,還是魏北候家使了力氣方得來的。”

霍青棠暗道,那就是用女兒換了個官位,由六品的通判換成了五品的知府,兼之知府有實權掌州府之事,範大人這樁交易目前看起來确是不虧的。不過範錫夕只是舉人出身,即便是魏北候爺有心擡舉,恐怕前途也是有限的。

“那你可了解過魏北候家的情形,說的是他家裏的第幾子?”霍青棠欲弄清這家侯府裏究竟有幾個兒子,怎麽高至陳七姑娘,低至地方知府之女,這家人都能來者不拒?

“我娘專程寫信給我姨母打聽過魏北候家裏的情況,我姨父在工部雖說只是個從六品的員外郎,我父親向來卻是極羨慕他的。我姨母回信說魏北候府人口簡單,侯爺只得一個嫡子和兩個庶子,說給我的是二公子,三公子今年只得八歲,大公子是嫡長子,聽說是常年不在府裏的。”範明瑰想了一會兒又補充道:“侯爺子嗣不豐,妻妾更少,大公子的母親過世之後,侯爺也沒有續娶,家中姬妾都是侯爺身邊的舊人。我母親說,這樣的人家,家風都是極好的,不擔心二公子姬妾成群壞了門風。”

範明瑰的母親說的不錯,可深層一想,侯府裏沒有主母,侯爺又不曾續娶,看起來是侯爺修身律己,實際是說明內宅是妾室掌權。這一樁已經極為失禮了,她又說嫡長子不在侯府,那就是庶子得勢,更加說明這家人妾室逾制,不能安分。且不知這位庶子人品如何,又有沒有與嫡兄争爵之心?

霍青棠心裏幾番周轉,卻又說不出什麽來,是說當初這位二公子與自己錯身而過差點定親,還是說魏北候府實際已經門庭衰落,如今不過是落日餘晖罷了。這些話霍青棠都說不出口,她只能握緊範明瑰的手道:“聽人說侯門深似海,我父親官職低微,我也是沒有什麽用的,只是有一樁,你若是遇到難解的事,即便是我無能我也會設法幫你的。範姐姐,你記在心裏,我說話是一定要作數的。”

範明瑰又掉下淚來,她從瑩白手腕上摘下一串手钏,嗔道:“又被你唬住了,臭丫頭!”她将手钏放到霍青棠手裏,明眸笑中帶淚:“這個留給你,我知道你肖想很久了,我今日就大方些成全你罷。”

這手钏是用極小的珠子混着細碎的玉粒串起來的,手钏的尾部銜了一根小小的翡翠棍子結入繩扣,手钏拆開來形制活像是一根鞭子,霍青棠浮起笑容。範明瑰笑話她:“眼珠子都要掉了,我送給你就是你的了,不用再惦記了啊!”霍青棠舔着臉笑道:“姐姐大度,我把那套鮮花模子送給姐姐添妝吧。”

兩人嘻嘻鬧鬧,最終範明瑰也沒把那套模具帶走,只取走了兩只荷包。霍青棠心裏很失落,自己唯一的一個朋友就這樣要嫁人了,自己的前途卻還不知道在何方。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有些犯懶,也許久沒有進度,就快愁白了頭發,慣看秋月春風,自己還一字未動 ...

☆、黃莺鳴柳

半個月後,揚州大小官員為範大人辦了一場離別宴,地點就在聲名遠播的鳴柳閣。鳴柳閣裏有當下最時興的曲目可以聽,訓練有素的歌姬将士子們互相贊頌的詩文譜成曲後傳唱出來。鳴柳閣裏有身姿柔韌如蒲柳,舞藝精湛的柳絲絲柳姑娘,更有明月不比玉人歌的頭牌姑娘黃莺。

當晚,範錫夕範大人本不欲多喝,因為他次日清晨就要啓程赴任蘇州。誰知,黃莺姑娘三言兩語哄得範大人喝昏了頭,最後範大人的妻子、範明瑰的母親在上夜之時親自去鳴柳閣拿人。說巧不巧,當時黃莺不知去了何處,柳絲絲只是順道來看看範大人在裏面如何情況,範夫人狠狠一巴掌就落在了柳絲絲的臉上,還惡罵了一句:“浪裏白條,翻給誰看?不知死活的東西!”

柳絲絲委屈得不行,她随手抓住一個人道:“大人為小女子作證,此事與我無關啊!”誰知好巧不巧,她這一抓,抓住的人是霍水仙,黃莺瞧見,進來又給了柳絲絲一巴掌。柳絲絲被打愣在了當場,最後還是一個執筆師爺替柳絲絲解了圍,衆人哄堂大笑,都道霍大人豔福不淺,竟能奪了美人歸心。

直到範錫夕走後,這樁轶事才被人傳了出來,張氏越說越氣,璎珞在一旁聽紅了臉頰。霍青棠看了面色怪異的璎珞一眼,淡聲道:“茶涼了,給夫人端一盞花茶來。”璎珞應聲出去,霍青棠暗暗搖頭,張氏此時正在氣頭上,方沒留意她,她若是長久這個樣子,張氏遲早能看出端倪來。張氏咬牙切齒,卻不能奈霍水仙何,更不能奈黃莺何。她手指捏住繡了淺黃水仙花的輕紗帕子,恨聲道:“怎麽範夫人就打錯了人,怎麽就不是打在黃莺那賤人臉上?怎麽就這麽巧!”

璎珞換了茶上來,站在霍青棠身後,霍青棠瞧她一眼,璎珞似毫無所覺般,霍青棠将花茶端給張氏道:“夫人喝茶。”然後将冷了的茶杯交給璎珞,吩咐她:“将那鮮花模子的點心做來給夫人嘗嘗。”璎珞咬咬唇,還是應聲去了。霍青棠舒了口氣,還知道聽話就好,否則誰也幫不了她。張氏抿了一口花茶,唉聲嘆氣,霍青棠開解她:“範夫人興許不是打錯了,如果真的打了黃莺,那父親又該如何呢?”

張氏嘴唇微張,訝異道:“難道說,那範夫人是故意的?”霍青棠緩聲道:“範夫人拿柳絲絲作伐肯定比直接找上黃莺要強,一則父親坐在那裏,要給父親留些顏面。二則,柳絲絲一定會埋怨黃莺,偏巧黃莺還要進來自作聰明賣乖給父親看,黃莺現在肯定被柳絲絲給惦記上了。範夫人雖說打的是柳絲絲,其實和打在黃莺臉上也沒什麽兩樣。那句難聽話可以說柳絲絲,她與黃莺本就是一路人,自然放在黃莺身上也是一樣使得的。”

張氏恍然,原來範夫人打人也是有關竅的,只是自己沒琢磨過來罷了。想到此處,張氏心中又輕快許多,霍青棠卻另起一竿子打了過來:“夫人別忘了,柳絲絲若真是給黃莺使絆子,那黃莺的委屈則都是為父親受的。柳絲絲折騰她越狠,父親只怕會越心疼,說來黃莺雖犯了蠢,到底還是她賺了。”

張氏大眼微垂,哼道:“焉知她不是故意犯蠢?男人都是喜歡女人為自己犯蠢的,尤其還是個标致的女人。”霍青棠浮起微笑,張氏這個道理倒是明白得很。張氏冷嗤:“柳絲絲不是個好相與的,黃莺那厮不脫層皮就怪了!他要疼惜就盡管疼惜吧,總歸都是那婆娘自找的。”霍青棠點頭,贊同道:“那是自然。要人疼惜,還是要拿點苦楚來換的,她以為她是誰,哪裏有她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道理。”張氏開口道:“我預備将蝶起接回來,就在我身邊教養。”

霍蝶起,張氏獨子,霍青棠的弟弟,如今寄住在張家,張家請了個很有些名氣的夫子在替他和張氏的兩個侄子開蒙。張氏明顯是急了,她打算将兒子搬回來拴住丈夫往外飛的心了。霍青棠沉吟片刻,鄭重道:“父親親自教養蝶起自然是好的,怕就怕蝶起回來也于事無補,一着不慎,反倒會傷了蝶起和父親的情分。”霍蝶起對霍水仙有多大的捆綁作用要兩說,霍青棠怕霍水仙不僅沒和黃莺一刀兩斷,反倒被黃莺鑽了空子,從而疏遠了蝶起和張氏。屆時蝶起沒教養好不說,霍家一整家子就算徹底栽黃莺手上了。

張氏有些舉棋不定,霍青棠笑笑,輕聲道:“春衫該換夏衫了,夫人家裏若是有些時興的繡樣可以拿去給柳絲絲看看。總歸不能讓黃莺姑娘太清閑了,閑則生非,想來柳姑娘也是很明白的。”張氏會意,霍青棠又道:“蝶起讀書也有段時間了,不如時常拿些功課回來請教父親,父親再忙也會指點他的。”黃莺被柳絲絲纏住,丈夫又要管教自己兒子,他們自然就見得少了。一來二去,即便兩人分不開也會産生些許罅隙,這大姑娘的腦殼子當真靈光,張氏簡直想放聲大笑。

“外祖來信了,問我有什麽打算,我說我想去白馬書院讀書。”霍青棠提醒張氏,以後只得她單打獨鬥,自己不奉陪了:“蝶起還小,夫人不能完全靠他困住父親,這行不通。”張氏沉默,大姑娘還有個強而有力的靠山,蝶起卻只能依靠霍水仙,一個被煙花女子迷昏了頭的霍水仙。

沒過兩天,霍青棠見到了霍蝶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過來抱她的腿,嚷起來:“大姐姐,蝶起抱抱,蝶起抱抱!”霍青棠笑出聲來:“姐姐等着蝶起抱,蝶起要快快長大啊。”霍青棠向來是個生人勿近的跋扈人,唯獨這個小弟弟偏愛和她黏在一起,霍青棠趕也趕不走。今天唬他哭了,明日他又來了,今日捏他臉頰,明早照樣又湊了過來。

蝶起今年四歲,霍青棠一把抱起他,笑道:“蝶起去讀書了,姐姐想知道夫子都教了蝶起什麽學問吶?”蝶起在霍青棠懷裏直搖頭,他悶聲道:“蝶起不記得,蝶起不記得夫子教什麽。”

霍青棠哼道:“蝶起說謊,為何要騙姐姐?”蝶起幼細的手臂貼着霍青棠的脖頸哭了起來,“哇”,小孩子奶聲奶氣:“蝶起沒有!大姐姐,蝶起真的不知道夫子說了什麽。”

“好,好,蝶起不哭。姐姐相信你,不哭。”霍青棠趕緊去哄傷心抽泣的霍蝶起,璎珞從霍青棠懷中接過蝶起亦是哄他:“蝶起少爺,快別哭了,咱們去喝百花蜜,那花蜜可好喝了!”

霍青棠望向張氏,張氏更是茫然,霍水仙還說今日會早些下衙來看看蝶起學得如何,張家那夫子很是有名,怎的兒子學成這番模樣?張氏想想就有些緊張,張家當初信誓旦旦,兒子這個樣子今日又該如何向霍水仙交待。張氏眉頭皺緊,她暗下決心,不如倒打一耙為上,就說兒子也不是她一個人的,學好了自然是好,學不好也是因為他霍水仙疏于管教之故。父親失職,看他怎的還有臉怪別人?

霍青棠招呼張氏喝茶,張氏心裏有了底氣便不再忐忑,臉上也輕快許多,霍青棠瞧她臉色便知道她是個什麽打算,只怕霍水仙不會就這麽輕易放過張家。不過此事想來蹊跷,且不知張家另兩個一同開蒙的小娃娃是個什麽情況,若是只得蝶起如此,那便難辦了。霍青棠轉念一想,會不會是張家請的那個先生有什麽不妥?究竟是蝶起本身跟不上先生,還是那先生存了意要耽誤蝶起,霍青棠此時只想見見張家那兩個孩子好好問上一問。

“夫人,外頭有人投了帖子上門,說是姓史,老爺現不在家,夫人可要見見?”月滿從二門裏穿進來,這宅子還是霍水仙初到揚州時置的,二進的宅子。當初人家聽聞他是京城下放的京官還特意便宜賣給了他,誰知霍家人在這兒一住就是十年,再也沒換過地方。

聽聞來人姓史,張氏連忙起身招呼道:“快着人去府衙請老爺回來,就說史家來人了。”張氏去看霍青棠,霍青棠穿着一身輕便的衣裙,已經走遠了。

史侍郎穿着一身繡竹葉暗紋的深藍直綴站在花廳裏,這是他十年來頭次登女婿家的門,花廳的布置尚算雅致,看來女婿也沒失了過去的風骨和情趣,史侍郎暗暗點頭。霍青棠站在花廳門口,廳裏只有兩個人,一個人站着在賞畫,另一人卻是略微垂着頭站在廳中角落。她整了整衣裙方進廳裏,對賞畫那人輕聲喚道:“外祖父?”

史侍郎回首,一個穿緋紅衣裙、膚色白皙的大眼睛姑娘在喚他祖父。那丫頭又走進了兩步,史侍郎竟不自覺退後兩步,他嚴肅音色中帶着無法遏制的顫意:“青棠?”霍青棠快步跑過去,直面着這位身形清瘦、面上有深刻皺紋的老人,行大禮,道:“霍青棠給外祖父請安。”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筆力有限,能力不足,卻有一顆向上的心,大家多多包含吧 ...

大明漕事前面八章寫于去年,後面的章節作者正在努力改進,希望作者是進步的 ...

☆、史家外祖

史侍郎是個秉性端方的人,他五十出頭卻仍舊滿頭青絲,只是臉上深刻的皺紋加深了他的年紀和給人的莊重嚴肅之感。霍青棠原不敢确認來人就是史侍郎,朝中官員在任職期間沒有調令又非特別情況的話是不敢擅自四處走動的,兼之史侍郎又在天子腳下,更是不能随意離京了。

陳七的外祖父齊尚書是個心寬的人,他體型稍胖,年紀亦是五十出頭,卻早已滿頭華發,只是他面部紅潤容色年輕,是以給人一種鶴發童顏之感。霍青棠在花廳門口見那人站姿端正,賞畫之時亦是肩背挺直,想來便是長久間打磨下來的姿勢,霍青棠試着開口,誰知那人卻受了大驚般退後幾步,這便不會錯了。

史侍郎對女兒是很有些愧疚的,女兒是長女,自己與妻子自來事事都順她的意,最後就連選夫婿這樣的大事都順了她的心意,誰料女兒外嫁後竟早亡了。史侍郎初見霍青棠便吃了一驚,這丫頭身上尋不見一絲自家女兒的影子,反而活脫脫一副霍水仙唇紅齒白雙目含情的模樣,亦可說就是他那一張臉毫無改變的拓印。

史侍郎穩下心神,那丫頭湊過來眨着大眼問他:“外祖父可是來接我的?”史侍郎端凝的表情略有松動,回她:“丫頭在這裏住得不好嗎?”

霍青棠對着史侍郎直接入了主題,她不想在這上面繞彎彎,她心裏很想回洛陽去看看,她想去看看齊尚書和崔氏,也想去看看自己的母親,齊氏只得她一個獨女,陳瑄又不重視她,自己這一走,母親可怎麽辦吶。霍青棠敏感意識到這位史家外祖似乎并不太喜歡自己與霍水仙過于相似的模樣,她側過身子,半垂着頭道:“外孫女想去白馬書院進學,父親不同意。”

史侍郎對霍青棠的母親懷有深深的留戀和愧疚感,兼之他對霍水仙又有種莫名的不滿意和排斥感,霍青棠便直接拿了霍水仙開刀:“父親往日總說要帶青棠去母親住過的地方看看,可父親事忙,一直都未能成行。青棠聽說外面還有許多好風景,青棠也無甚見識,只聽範家姐姐說過白馬書院是收女學生的,青棠便妄想去白馬書院進學。”

史侍郎有些滞愣,這丫頭竟似自出生以來還沒出過揚州城,想她母親年幼時,自己便帶她走過多少名山大川,波撼岳陽樓,巴山蜀水長,她母親是一樣也沒落下過的,只是不曾想到女兒最後竟會選了這麽一個夫婿。

想到女婿,史侍郎臉上的神情不自覺又嚴肅起來,稚兒無知,說過的話做不到,豈非與欺騙無異?只不過她一個半大的丫頭千裏迢迢獨身去往洛陽,那處又無依靠,可怎生是好?皇上預備下江南,只需這麽一個機會,憑他霍水仙的形貌和資歷,出頭只是早晚的事情。在這麽一個重要當口,霍家的獨女只身遠上洛陽,落在有心人的眼裏,又不知會生出一段怎樣的是非來。

“範家姐姐阖家去了蘇州府,我聽她說蘇州城裏有個寒山寺,那裏的鐘聲最是好聽了,青棠也想去寺裏聽聽鐘聲。”見史侍郎面色猶疑,霍青棠再添一把火。

史侍郎心裏愈發不是滋味,這丫頭說的範家,哪個範家?戶部掌各地人口、鹽稅及政府契約,史侍郎在戶部沉浸多年,心中自是對朝中大小官員有一本明賬,他很快反應過來,範錫夕,靠着搭上魏北侯府方求了一個蘇州知府。範錫夕不過舉人出身,哪裏能有什麽大的見識,他家的女兒竟都能讓自家丫頭羨慕?史侍郎的臉色又厚重了起來。

史侍郎心中幾番回轉,霍青棠乖順坐在一旁也不擾他,張氏帶着霍蝶起進來給史侍郎請安:“見過史侍郎,給侍郎大人請安。”

張氏行了大禮,她知道霍青棠定是有話要同自家外祖父說,故而回房換了一身衣裳才來的。史侍郎睜開清明矍铄的雙眼,瞧了一眼尚算知禮的張氏,微微颔首,亦算是受了她的禮了。霍蝶起見到霍青棠很是高興,他去抱霍青棠的腿,霍青棠指着史侍郎道:“給外祖父請安。”

張氏手指有些顫抖,這丫頭說的是給外祖父請安,那她即是教蝶起也攀上了史侍郎這座靠山,顯是比霍水仙更靠得住的大靠山。

“霍蝶起給史家外祖請安!”幼兒的聲音軟糯清脆,史侍郎眼風掃過張氏和霍青棠,他怕霍青棠在張氏手裏吃了虧。見霍青棠神色無異,張氏又有些喜出望外的模樣,史侍郎方給出笑臉:“你叫霍蝶起?今年幾歲了?”

只這麽一問,就說明史侍郎接受了霍蝶起喚他一聲外祖父,霍蝶起站在霍青棠腿邊仰首征詢自家姐姐的意思:“大姐姐,蝶起應該怎麽回答史家外祖的話?”蝶起童音童語,史侍郎倒笑了起來:“你自如實回答便可,問你家姐姐作甚?”

“蝶起怕說不好,說不好會惹史家外祖生氣,蝶起不想去廳外罰站。”史侍郎有些奇怪,霍水仙自是不必說,看張氏模樣也非愚鈍之人,怎的這孩子說起話來颠三倒四沒個章法。張氏見史侍郎面色不虞,她正要去扯開霍蝶起,霍青棠卻已經接話了:“蝶起還未開蒙,不會說話,外祖不要見怪。”

“還沒開蒙?這樣年歲的孩子已經可以開蒙了,你們父親是怎麽個打算?”霍青棠已經從蝶起的話音裏聽出個一二三來,張家的那個夫子想來平日裏喜歡咬文嚼字,這哪裏是半大的孩子能聽懂的,蝶起聽不懂,便只有出去罰站了。張氏怕史侍郎對自己兒子印象不好,正想出來解釋幾句,霍青棠卻用眼神止住了她,她只好笑道:“老爺該下衙了,大人難得來一次,今日不妨就在家裏用飯吧?”

霍青棠微笑道:“外祖,就在家裏用飯吧,家裏的松子魚是很好的,父親過去也愛吃,只是最近...”史侍郎接口:“最近怎麽了?”霍青棠露出為難的模樣看了看張氏,張氏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史侍郎便不再問,只道:“給史順也弄一桌飯食。”史順便是花廳裏一直站在角落的那位,姓史,想來是家仆。霍青棠笑道:“外祖放心,您只管自個兒吃好喝好,其他事夫人都會替您安排好的。”

桌上先上了幾道涼菜幾盤點心,熱食還未上,霍青棠今日連甩了張氏幾個人情,張氏懂得投桃報李,她先端給史侍郎一杯新茶,後又捂嘴笑道:“大姑娘最是懂事了,做什麽想什麽都是極有章法的,只是有一樁...”張氏又特意頓了一頓,方道:“大姑娘想去白馬書院進學,老爺不大同意,一連好些天都沒理大姑娘,大姑娘傷心了好久。”

這話說的極有技巧,不知到底是誰傷了誰的心。霍青棠想去洛陽,霍水仙傷心,也可以聽成是,霍水仙故意冷淡了女兒,霍青棠傷心。史侍郎飲茶不語,月滿打了簾子進來在張氏耳邊低聲耳語幾句,張氏看向霍青棠,霍青棠對着史侍郎笑道:“外祖餓不餓,我和蝶起陪外祖用飯吧。”

張氏連聲道:“快叫廚房上菜,菜放久了就涼了,還有那湯,快端上來...”張氏去了廚房,霍蝶起坐着,霍青棠則站着照顧一老一小用飯。史侍郎吃了一碗飯又喝一碗湯後對霍青棠道:“你自己吃,省的夜裏想吃東西,不養胃。”

霍青棠給霍蝶起擦了擦嘴,自己舀了一碗西湖牛肉羹喝了,史侍郎笑看着她。霍青棠三口兩口吃完,張氏方端了茶進來賠笑:“大人喝茶,青棠與你外祖說話,我先帶蝶起出去了。”

史侍郎并不為難張氏,張氏領孩子出去後,他才問霍青棠:“霍水仙在忙什麽?”霍青棠估計今日這事和黃莺脫不了幹系,她也沒打馬虎眼,直白道:“父親最近和鳴柳閣的一個姑娘走得近,那姑娘才貌雙全,我去鳴柳閣找父親的時候還抽了她一鞭子,父親想來憐惜她,便又去的更多了些。”

史侍郎眉間的皺紋又深了些,霍青棠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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