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漂亮了?”
範明瑰将話題從琴藝扯到美貌上去,霍青棠簡直要滴下汗來,屋裏确實只有她與夏瓷二人穿着女裝,可女子并不只有她們二人啊。範明瑰這樣說夏瓷,難道她忘了她自己同樣是個不折不扣的姑娘,還是個燦若玫瑰的大美人,這樣挑釁夏瓷,豈不是火上澆油。果然,夏瓷冷笑道:“範明,你莫不是看上我們這位新來的同窗了吧?她才來多久,你就這樣回護她,你們到底是何關系?還是說,你根本就知道她是個草包,所以才這樣胡說一氣?”
夏瓷被激出了怒意,範明瑰也梗着脖子寸步不讓,霍青棠只得起身,她正要說“我認輸了”,話沒出口,那頭就蹦出來一個冷冰冰的嗓音:“不就彈個琴麽,她彈不好就算了,我跟你比,唧唧歪歪,吵死了。”
霍青棠夏瓷連着範明瑰一道順着聲音看過去,說話的是伊齡賀,那個滿頭小辮子穿瀾衣的男孩子。伊齡賀此刻的濃眉皺成一條線,顯然已經不耐煩到極點,青棠瞧過去,他的側臉如鬼斧神工的山巒一般深刻隽永,除開他滿頭的小辮子和斑斓的瀾衣,實在也是個極為出挑的英俊男子。
三位姑娘都沒有說話,範明瑰最先反應過來,連聲道:“對,就他和你比,你不同意我代青棠,那他總可以吧?”
夏瓷別開頭,冷聲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比就比吧,想來茹毛飲血之人也不懂什麽叫陽春白雪,他們也只懂得在那漠北草原茍延殘喘罷了。”
這話說得遠了,項仲勉趕緊拉回來,他輕輕一咳,而後笑道:“伊齡賀代戰霍青棠,比試的曲目是《雁落平沙》,這就開始吧。”
伊齡賀冷瞧了夏瓷一眼,霍青棠正好将他這一眼目光看在眼裏,心中揣度,這蒙古少年不是好惹的。夏瓷猶自不覺,伊齡賀已經道:“我不要你研磨擦琴。”
夏瓷冷哼:“那你想如何?”
少年沒有回答,他低頭勾起了琴弦,茅檐下,小橋流水人家,一帶山如畫。霧鎖草橋三四橫,煙籠茅舍數十家,百姓笑語喧嘩。兒童厥厥的耍,更那堪景物佳。晚風前、斜陽下的大好風光随樂聲入耳,而後又躍然眼前。最後只剩衆人的愣然失神,還有項仲勉的一聲嘆息:“我自不如,這一曲,我自不如啊!”
勝負已分,範明瑰笑道:“夏瓷,你輸了。”
夏瓷咬着嘴唇,看向伊齡賀,道:“你待如何?”
那少年頭也沒擡,蹦出一句話:“離我遠一點,你的聲音太難聽了。”
☆、太湖風光
伊齡賀的言語又惹來範明瑰燦爛笑聲,夏瓷眉目已經凍成冰涼,項仲勉深谙适可而止之道,凡事過猶不及,他适時道:“好了,今日的課就到這裏。下午書院會安排人來修繕蹴鞠場,過幾日有一場蹴鞠賽,大家下午且自行安排,可三五好友去天香樓聽聽評彈,亦可去得月樓嘗嘗新鮮點心。”
他又瞧霍青棠,笑言道:“蘇州城裏風光好,且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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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棠初次上課就被他陰了一回,遂垂眸不理會他。項仲勉也不介意,揚聲道:“好了,大家這就散了罷,明日上午再來上棋藝課,明日再見。”大家紛紛起身道:“老師再見。”
人一散,範明瑰就拽住霍青棠胳膊,提出建議:“下午我們去天香樓聽評彈吧,我一直想去,我娘不讓。今天我們聽完了再回家,豈不正好?”
範明瑰滿心雀躍,青棠卻道:“我要同外祖說一聲,我要是私自出門,他老人家會擔心的。”範明瑰又癟下了嘴角,悶聲道:“我瞧你外祖比我娘還嚴肅,他要是不讓你去呢?”
說曹操,曹操到。提起史侍郎,史侍郎便與史順站在了門口,後頭還跟着兩個丫頭,璎珞與許久不見的伶俐。範明瑰的話語,史侍郎已經聽見了,他從書閣的小樓上下來,已經在窗邊站了許久了,也就是說,青棠彈琴,最後由他人應戰,他全部都瞧見了。此刻範家丫頭邀約青棠,他才帶着史順走出來。
青棠看向史侍郎,詢問道:“外祖,我下午能不能去天香樓聽評彈,我聽完就回來。”史侍郎瞧一眼範明瑰,又瞧瞧霍青棠,點頭道:“去吧,叫史順跟着你們。”又看向後頭兩個丫頭,交代道:“你們都要在一處,不要随意亂走,要買什麽都讓史順去買,你們不要走散了。”
範明瑰一臉喜色,直道:“史家外祖,你真好。”史侍郎笑起來,範明瑰又拉着霍青棠的手,稱贊道:“青棠,你的外祖可真好啊,你們怎麽沒有早一點見面呢。”接着又開始自言自語:“我怎麽就沒有這麽好的外祖呢,不過我們都是一樣的,你有就是我有,我們都是一樣的。”
霍青棠也被範明瑰搖得笑起來,“是啊,我外祖父好着呢,不過是我有,你是沒有的。”
兩人說着說着都笑起來,伶俐和璎珞站在旁邊,史侍郎又交代史順:“幾個丫頭在一處,你費點心思,她們要吃什麽,要買什麽,都随着她們。只有一點,莫要玩瘋了,天黑前要回來,可都明白了?”
兩個小姐帶着兩個丫頭,四個姑娘叽叽喳喳走遠了,史順瞧她們一眼,低頭道:“是的,老爺。我會看好姑娘和範家姑娘的,老爺放心。”
史順跟上去了,史侍郎才皺起了眉頭,霍水仙自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怎的将青棠教導成這幅模樣?他眉頭緊鎖,難道是那張氏從中作梗的緣故?
張氏?還有霍蝶起那孩子,亦是一樣懵懵懂懂的,那就不是張氏的緣故了。史侍郎心中轉過無數念頭,青棠與蝶起教育的連續失敗,他皆将源頭對準了霍水仙,定是霍水仙失責,否則怎麽任憑女兒毫無章法的長大。
詩書禮樂,不通詩書是其次,禮崩樂壞是不行的。尤其是女子,女子終要嫁人,能不能與丈夫琴瑟和鳴,琴瑟即是關鍵。想到此處,史侍郎打定主意,要将自家外孫女的琴藝提起來,青棠還小,但願還來得及。史侍郎一時覺得任重而道遠,對女婿的怨念又增重了幾分。
天香樓就在太湖邊上,與得月樓隔湖相望,史順訂了包間,幾個姑娘在裏頭叽叽喳喳。璎珞自離開揚州以來,一直帶着一種無言的失落,此刻,乍然見了舊人,又對着如畫美景,也是開懷大笑了起來。青棠瞧了璎珞一眼,她特意涼了璎珞幾日,随她整理心情,如今見她心情好轉,也是揚起嘴角笑起來。
湖面上有幾艘龍舟緩緩駛來,範明瑰驚詫道:“哎呀,都進了五月了,後日,後日就是五月五了,端午節,湖面上要賽龍舟的。我娘往日都包好粽子做好香包了,今年也沒見她準備,害的我也不記得時日了。”
“今年咱們才搬來,許是夫人太忙,沒得功夫替小姐做香包罷了。至于粽子,鋪子裏也有賣,小姐若是想吃,咱們便買一些回來也是一樣的。”伶俐接了話,範明瑰嘟嚷道:“鋪子裏買的能一樣嗎?”
璎珞從懷裏掏出幾個香包,笑道:“範家姑娘快別氣了,我這裏有香包,裏頭裝了薄荷、艾草和鈴蘭,姑娘若是不嫌棄,不如選一個回去戴。”
璎珞的繡工好極了,幾個香包的針腳細細密密,嚴絲合縫,範明瑰笑着湊上去,嘀咕道:“黃色也好,紫色也好,哎,這個綠色的也好,好難選啊。”她拉青棠的手,“來,你幫我選一個。”
霍青棠正趴在窗口看一艘艘路過的龍船,不知怎麽的,她竟然想到了伊齡賀那滿頭的辮子和斑斓的瀾衣,範明瑰問她哪個好,她頭一回,就瞧見了那個鵝黃色繡着粉白鈴蘭的香包,鬼使神差說了一句:“黃色好,黃色适合你們。”
适合你們?适合範明瑰,也适合伊齡賀。說完,霍青棠猛地回神,範明瑰與伊齡賀有甚麽關系,一個來年春天就要嫁人,另一個是前朝遺族,他們能有甚麽幹系。範明瑰道:“我們,我們是誰?”
霍青棠笑道:“你和伶俐,你們都适合這個香包。”
範明瑰取了黃色的香包,璎珞輕聲問青棠:“姑娘,你喜歡哪一個?”
主仆二人因離開揚州而生出分歧,璎珞不舍霍宅,霍青棠有意冷淡她。此一時,璎珞奉上心意,霍青棠微笑,誇獎道:“這比上次送給範姐姐的荷包還要好,都很漂亮,可真難選啊!”說罷,又低頭細細挑選起來。範明瑰将其中一個淡青色杭綢繡夾竹桃的香包丢到霍青棠懷裏,笑道:“別選了,這個好看。”
璎珞也笑,“是啊,這個适合姑娘,這裏頭還有皂角,姑娘聞聞,是不是很香?”範明瑰嚷道:“好呀,她那個是特別的,璎珞,你偏心!”
主仆二人相視一笑,将這幾天的小小不快都揭開。往事翻篇,史順也過來湊熱鬧,“璎珞姑娘,能不能賞小的一個,小的也眼饞得很。”
範明瑰笑道:“去去去,女孩子的玩意兒,你湊什麽熱鬧?”
史順接口道:“小的也想做女孩子,無奈今生這個願望不能實現了。”
衆人哈哈地笑起來,範明瑰簡直要笑壞肚子,連聲道:“青棠,你家的人怎麽都這麽有意思,你外祖父看着嚴肅,其實很好說話,還有這人,怎的這麽能說,真是笑死我了。”
璎珞臉皮薄,小聲道:“史總管不嫌棄的話,就選一個吧。”
史順連忙道:“哪裏敢嫌棄,姑娘們肯割愛我就求之不得了。”他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可千萬別叫我史總管,那是我爹,被他知道還不得打斷我的腿。”
“哎呀,我不行了,你家這人,真是太有意思了。”範明瑰笑了半天,又從香包裏挑了一個茜色的扔給史順,怪笑道:“既然你這麽想做女孩子,那就送你個紅色的,成全你的夙願。”
紅色的香包,史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範明瑰笑嘻嘻的,霍青棠只管看湖面上的龍船,史順求助無門,唯有璎珞道:“那個紅色是我給伶俐的,你快拿回來。”
沒人知道這紅香包是不是給伶俐的,總歸史順将燙手山芋脫手了,璎珞換了一個墨色繡竹枝的給他,又問伶俐喜歡哪個。伶俐選了一個粉色繡梅花的香包,範明瑰道:“璎珞,這茜色的香包我看是送不出去了,那就只能你自己留着用了。”
璎珞淺笑道:“那我就自己用,誰叫我是女孩子呢。”
這又是笑史順了,史順此時方覺得不好意思,只好開口道:“各位姑娘想吃點什麽,我去買回來。”範明瑰道:“來兩碗杏仁露,兩碗百花蜜,還要棗泥糕,還有一口酥,再來一個小方糕,有鴨舌就更好了。”
史順點頭,交代道:“我去去就來,請各位姑娘稍安勿躁。”他又瞧了璎珞一眼,璎珞起身出來,史順道:“看好小姐,這裏人多,不要四處走動。”
唱評彈的人已經上場,看着像是一對父女,小姑娘抱着琵琶,他父親開始說《岳飛傳》,樓下吵吵嚷嚷的,範明瑰靠近霍青棠,低聲說了一句:“我家裏已經開始和魏北侯府商量聘禮了,我娘昨日還和我爹起了争執,關于我嫁妝的問題。”
“我娘說要給我加點銀子,我爹不同意,說侯府不會虧了我。他們吵得很厲害,我都聽到了,他們又不當着我的面說,我想說我不要嫁妝,都留着給他們二老,我今後吃菜喝湯,那都是命。我偷偷同我娘說了,她就抱着我哭了一通,說同我透個底兒,家裏最多能給我八百兩銀子。我說夠了,我娘哭的越發厲害了,說我不懂事,京城是個銷金窟,我嫁的又是侯府,嫁妝太少,只會招人瞧不起。”
“青棠,你說咱家也不窮啊,八百兩銀子我覺得也盡夠了,但我進了書院之後,聽人說起京師的用度花費,我又覺得我太傻了,原來八百兩銀子在京城買個大宅子都夠嗆。哎,我不想嫁人了,我不想給我爹娘添負擔,我爹一直想做京官的,我想省點錢讓他們二老過得開心。”
範明瑰不自覺流下淚來,伶俐急急忙忙拿手帕去擦,範明瑰撇開頭,哭的更厲害了。青棠瞧着湖面上的一艘艘龍船,秀眉皺起,又摸了摸挺拔的鼻梁,低聲道:“你把伶俐支開,我找個人來問句話。”
伶俐見自家小姐哭的厲害,正不知如何是好,霍青棠道:“伶俐,你家姑娘口渴了,你去端杯熱茶過來。”伶俐不動,範明瑰擦擦鼻子,啞着嗓子道:“去吧。”
支開伶俐,霍青棠又對守在門口的璎珞道:“你去端盆水過來,哭花了臉不好看。”
璎珞應聲出去了,霍青棠找來小二,丢出一分碎銀子,道:“你把唱評彈的那小姑娘給我找來,她琵琶彈得好,我想同她請教琵琶的指法。”
小二應聲而去,範明瑰眼睛紅通通的,青棠暖聲道:“快別哭了,我有辦法讓範夫人賺錢。”範明瑰擡起淚眼,問道:“真的?”
霍青棠笑着點頭:“真的。”
☆、天香樓內
小二領着那抱琵琶的小姑娘進來,那小姑娘見廂房裏就坐着兩位女子,先是一愣,随後又笑道:“不知二位姑娘想聽些什麽,聽曲子的話就二十個銅錢一曲,評彈的話,則一兩銀子一段。”那姑娘年紀輕輕,臉上盡是世故。
範明瑰瞪大了眼睛,嚷道:“怎的這麽貴,你怎的不去搶?”
那女子彎起眉眼,半笑道:“這位姑娘說笑了,天香樓誰人不知,我們父女最是童叟無欺。”
霍青棠瞧她一眼,截下話頭:“你叫什麽名字?”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名叫杏姑,不知姑娘想聽什麽曲子?”
霍青棠拿出個二兩的小元寶,聲音平平:“杏姑你貴人事忙,我就不多做打擾了,我只問你幾句話。”
杏姑笑道:“姑娘哪裏話,不知姑娘想問些什麽?”
青棠将銀子抛給她,問她:“今年哪艘船的贏面最大,賠率是多少?”
杏姑“哧哧”一笑,道:“喲,這位姑娘竟是個行家,先前是杏姑眼拙了。今年嘛,黃龍的贏面最大,賠率是一兌一。姑娘朝下望一眼,那尾上插雙魚旗的就是黃龍艦。不過也有人買赤艦,赤艦是今年新晉的船,朝廷産的快船,但沒下過場,所以賠率高一些,是一兌五。”
青棠點點頭,又道:“那賠率最高的是哪一艘?”
杏姑低頭一笑,回道:“鳳艒是一兌九,樓船一兌三,篾舫一兌十四,這些都是初賽,決賽時賠率會高一些。若是姑娘從初賽就押對了決賽的船艦,那賠率再翻一倍。”
霍青棠笑道:“那杏姑這裏就可以壓碼咯?”
杏姑将琵琶“铮铮”一撥,一語敲定:“天香樓杏姑,童叟無欺。後日龍舟賽,我便在這裏等着姑娘。”說罷,就抱着琵琶離開了。
璎珞和伶俐同時回來,一個端着茶,一個端着一盆水,青棠道:“你們快伺候她梳洗吧,可別出來聽個評彈,就似受了大委屈一般,那範夫人日後該不許她的寶貝女兒同我出門了。”
史順又買來茶果點心,範明瑰有意要問青棠幾句,又苦于找不到機會,只得聽幾句評彈,又瞧瞧霍青棠,想聽她說點什麽。霍青棠起身道:“我去一下淨房。”範明瑰趕緊起身,跟着道:“我也去,我也去淨房。”
兩個姑娘都要去淨房,璎珞與伶俐也要跟着,範明瑰揮手道:“咱們去去就來,你們就別跟着了,淨房也沒那麽多位置。”璎珞又瞧了史順一眼,見史順點頭,才又坐下了。伶俐送她們到門口,說了句:“姑娘快去快回。”
天香樓的設計似半個圓環,兩頭成犄角之勢,對門包廂內,一個青袍男子站在窗口,靜靜望着平靜無波的太湖,一女子道:“顧公子,你別看了,這船我都來來回回看了好些遍了,今年買鳳艒,不會錯的。”
說話的是藍浦,自從她被顧惟玉修理過一遍之後,如今已然變成一個盡職的丫頭了。咱們顧公子要賭船,她就将湖上的船只來來回回琢磨了好幾遍,一定要讓顧家公子賺的盆滿缽滿。今年十八艘船同時下場,最有希望的是五艘,鳳艒、黃龍、赤艦、樓船和篾舫,黃龍是去年的勝出者,赤艦是今年的新船,樓船和篾舫是依照工部黃船所制的快艦,她看好鳳艒,鳳艒就是江上形制最好的快船。
藍浦做出結論,顧惟玉并不理她,依舊盯着湖面上緩慢行駛的快艦,幾艘船緩慢在湖面上緩慢巡邏一般開動,根本瞧不出來船艦的優劣。藍浦起身,嘟囔道:“相信我,不會錯的,這些船我還是認識的,想我藍家,可是江上一霸!”
寶卷笑道:“藍浦,你別吵少爺了,你出去聽評彈吧。”
藍浦掀開垂簾,想要喚小二上壺好茶,才到樓梯拐角處,便聽見兩個姑娘在讨論龍船的賽事,其中一個道:“咱們初賽買鳳艒,屆時決賽會改了賠率,到時候再換。”
另一個道:“為什麽不買定了,初賽進決賽不變,贏了還能再翻一倍。”
先前那個道:“鳳艒能進決賽,但奪不了冠,只有分開買,才是穩贏的。”
藍浦放輕腳步,想瞧清楚那兩個姑娘,她才靠近兩步,一只手就抓了過來,一個穿淺緋色衣裙的小姑娘扣住她的肩膀,藍浦捏住她的手腕,笑道:“小姑娘別惱,我不是有意偷聽你們說話的。”
霍青棠也不客氣,問道:“你至少聽了個大半,這樣不是有意,那怎樣才是有意?”
藍浦被霍青棠逼到牆角,她理虧在先,又拉不下臉來道歉,只得伸手去抓霍青棠臂膀,霍青棠嘴角一勾,一腳掃過去,正踢中藍浦的膝蓋彎,藍浦吃痛,叫了一聲,“啊!”
這聲慘叫聲音不小,許多人都勾出頭來,寶卷認出藍浦的聲音,顧惟玉道:“你出去看看。”那頭史順也走出來,霍青棠手臂敲擊藍浦胸口,低聲道:“以後偷聽也要離得遠一點,這樣才好跑路。”寶卷尋過來,霍青棠正好松開藍浦,笑道:“喏,你的幫手來了。”
青棠扯了扯裙子,與範明瑰走出樓梯拐角,裝作剛剛上樓梯的樣子,瞧見史順在尋她們,只道:“人有三急,你又不急,在這裏做什麽?”
史順被她說得臉一紅,範明瑰跟着道:“就是,就是,你急什麽?”
這頭霍青棠與範明瑰一五一十坐着吃杏仁露,那頭藍浦在跟顧惟玉彙報情況:“我就是聽兩個姑娘在說龍舟的事情,她們還說得有門又道的,我便想瞧清楚,誰知有一個是會武的,我沒預計到,便吃了她的虧。”
“江湖人?”
顧惟玉的聲音暖暖的,如微風拂過,又帶着些許金玉碰撞的回鳴。藍浦搖頭否認:“有一個還穿着男裝,我看她們不像江湖人,倒像是兩個官家小姐。對了,寶卷也瞧見她們了。”
寶卷精靈的大眼珠子一轉,笑道:“就是官家小姐,喏,瞧瞧這個。”他掏出一個淡青色的香包遞給顧惟玉,“這是杭綢,裏頭堆的全是鮮花,哪個江湖女子有這般細致?你看看藍浦就知道了,她有嗎?”
藍浦作勢要揍寶卷,寶卷又坐回一邊,笑道:“人家到底說什麽了,值得你偷聽這麽久?”
“她們說,初賽買鳳艒,決賽再議。她們還說,鳳艒奪不了冠。她們說得起勁,我便多聽了幾句,不是偷聽。”藍浦為自己辯解。
寶卷一錘定音:“你這就是偷聽,有什麽好不承認的。”
藍浦回嘴:“那你還偷了人家的香包呢,你是什麽?”
寶卷咧嘴,嗤笑她:“我那是地上撿的。你當人人都是你?你們江湖女子,果真都俗不可耐。”
“嗤!”藍浦嗤笑起來,“你才見過幾個江湖女子?除了我,你還見過誰?自己無甚見識,還毀謗他人。我告訴你,你是沒見過我姐姐,比方才那兩個女子美多了。”
寶卷瞪大眼,怪笑道:“喲,這就開始自賣自誇了,方才那兩個姑娘,一個豔麗無雙,一個燦若朝霞,你姐姐什麽樣兒,難道還是九天仙女下了凡不成?”
藍浦又要開始動手,寶卷往顧惟玉身後躲,“少爺,你快攆這個惡婆娘走吧,她除了會惹是生非,還會做甚麽?連打架都打不過人家,剛剛人家都把她揍的沒有還手之力了。”
聞言,顧惟玉清亮的目光從湖面上移開,他轉過身來,側目瞧了藍浦一眼,輕問道:“她們還說了什麽?”藍浦聳聳肩,搖頭,“沒有,別的就沒聽到了。有一個說初賽買鳳艒,但是決賽和初賽要分開買,這樣才會贏錢。十八艘船同時下場,如果在初賽便買中了魁首,那賠率還要再翻一倍的,她說鳳艒贏不了,決賽時再重新壓。”
藍浦嘟囔道:“兩個小姑娘的話豈能當真,她們兩個官家小姐,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這賭船之事,她們不定還是從哪裏胡亂打聽來的,想掙幾個脂粉銀子罷了,當不得真的。我看過了,就憑這幾艘船的狀态,不出意外的話,鳳艒肯定能奪魁。”
“什麽是意外?”
不妨,顧惟玉輕笑出聲,開口道:“意外都是賭局,你說鳳艒快,那我便讓它駛得慢一些。這太湖上是甚麽光景,豈是你憑空幾番來回能看清的?”
“就是,就是,這蘇州城裏多少達官顯貴,這裏頭的道道多着呢,你不懂。我就說嘛,你一個江湖女子不在江上打漁,硬要到這岸上來丢醜,真是不知深淺。”寶卷連連看着顧惟玉,急忙表功:“少爺,我說的對吧?”
顧惟玉笑瞥了他一眼,道:“将人家的東西還回去,你還揣着做甚麽?”
寶卷手裏還握着霍青棠跌落的淡青色夾竹桃香包,半刻之後,他又進來了,回道:“少爺,她們不在了,我都找過了,想是她們已經回家了。”
藍浦瞧了寶卷一眼,揚起腦袋,哼道:“這有何難,蘇州城裏能有幾戶官家小姐,不出一日,我便能給你把那兩位姑娘找出來。再說了,她們二人既要賭船,後日就是五月初五,她們肯定會過來,屆時再還回去也不遲,急什麽?”
顧惟玉轉過身去,此刻的太湖波光粼粼,夕陽西下,落霞湖水,長天一色。他目光一轉,瞧到天香樓下的街面上,人群過客匆匆,裏面有一對璧人。一個書生在同一個小姐說話,那兩人都是大好的年華,他們笑語盈盈,也不知那書生說了什麽,小姐一雙杏仁大的眼睛都笑彎成了一道橋。
範明瑰說:“等我賺了銀子,我就買許多東西感謝你,我還要讓我娘給你做十件八件裙子,全部都用金線繡花,一定要迷倒這時間所有的美男子。”
霍青棠被逗得笑彎了眉眼,只差笑撲倒範明瑰懷裏去。範明瑰又道:“我要是賺了錢,我就送你一枝金子打的大牡丹,配上大紅的寶石,讓你戴在頭上做嫁妝。”
青棠笑夠了,附在範明瑰耳邊輕聲道:“後日你和範夫人過來尋我,我們就在這天香樓見。”
範明瑰連連點頭,只道:“我只恨八百兩銀子的本錢太少,不然全都拿過來賭這一把!”她低聲道:“青棠,你也買,我借銀子給你,你也買一點,多賺些錢總是好的。”
兩人相視一笑。
那書生和小姐看對方的眼神中透着情真意切,兩人真正是親密無間。顧惟玉收回眼神,回頭問藍浦:“那日轎中之人是誰,可都查清楚了?”
☆、府衙閑談
前日晚上,顧惟玉的馬車與一八擡大轎在城內險些撞上,寶卷下了馬車查看,只看形制,蘇州城內各級官吏,并未有出門乘坐八擡轎之人。且現在的風氣,出行仍是以馬車為主,這麽一擡大轎子,想必是從京城裏帶過來的風氣罷。
當日,藍浦與顧惟玉起了争執,顧惟玉險些要攆她走,藍浦為證明自己的能力,硬是回頭将那轎子裏的人跟蹤了一天一夜,當天晚上,藍浦就趴在那人的房梁上盯了一夜。此刻,顧惟玉問起,藍浦咬了一口點心,起身道:“那人是都知監四品采買太監何枯,他剛從山東來,這次南下說是要給臨清船塢采買木材。我們撞見他的時候,他剛剛從得月樓出來,蘇州知府範錫夕設宴招待他,同去的還有新任應天巡撫史紀冬。”
話音剛落,寶卷就笑了起來,他嗤道:“說你什麽都不懂,你就真是什麽都不懂。何枯只是個四品太監,應天巡撫代天子巡守應天府,就是招待也是蘇州府招待史大人,這個太監本就是過來打秋風的罷。我看你簡直是本末倒置,胡說一氣!”
“你......”
藍浦又被寶卷噎住,她自小在江上長大,哪裏曉得旁人吃個飯裏頭都有這許多門道。果真,這岸上的世界真是複雜極了。想到此處,她又盤腿坐下,口中說道:“那些人與咱們又有什麽關系,咱們就是過來做生意的,如今生意也做成了,待過了端陽節,咱們便要啓程回洛陽了,何須理他們這個太監那個巡撫的。”
說罷,她又看向青袍的顧家少爺,揚眉道:“顧公子,咱們什麽時候回洛陽?”
顧惟玉似是笑了一下,又似乎根本沒笑,只是他生的實在好看,挑眉鳳目,鼻梁挺拔,身姿也颀長優美,一眼看過去,就能看見他眼角眉梢的一段清韻風流。若硬要說他有什麽不足,那就是她不喜歡這樣白皙的男人,也不喜歡他的薄唇。她爹說了,薄唇的人都薄情,顧家公子這樣的标致人物,她藍浦可消受不起。
藍浦這一番打量全部落進了寶卷的眼底,他轉轉靈活的大眼珠子,哼道:“你可快別盯着我家少爺看了,再看幾眼,他指不定就又要送你走了。你曉得吧,我家少爺是訂了親的,此番我們還要去京城,拜會少爺的泰山老丈人。你呀,可收了心吧!我這是為你好,怕你傷心失望,曉得吧?”
“嗤!得了吧,你以為你家少爺是什麽寶貝,誰都喜歡?”
寶卷鬼靈精一樣,怪笑道:“那你方才為何盯着我家少爺的側臉看了這許久,定是覺得他好看才這樣看,你怎麽不去盯着那瘸子瞎子和乞丐看?”
藍浦瞧瞧這甚是精怪的小厮,又瞧瞧那玉人一般的顧家少爺,暗暗打了個冷顫,心道:這得是哪家小姐如此堅強才能嫁進他家啊?換做自己,不出三天就要與這人和離了。
顧惟玉似終于從那太湖之上回過了神,他手指輕敲窗臺,輕聲道:“去盯着那唱評彈的兩父女,他們後頭的人就是莊家。”
寶卷與藍浦對視一眼,揭開簾子前後出去了。
蘇州府衙內。
史侍郎坐在府衙內詢問今春蘇州府的商稅情況,蘇州知府範錫夕帶着蘇州同知闵夢餘坐在一旁,見史侍郎問起,闵夢餘道:“回侍郎大人,今年蘇州府全年的商稅已經全部繳納完成了。過去邱大人立下規矩,春季之前将全年的稅全繳了,餘下的三個季度不再繳稅。”
邱荊此舉一舉數得,将一年間繁瑣的稅款一次性繳納完畢,春季以後,餘下九個月不再納稅,商家亦會活泛許多。史紀冬點頭道:“邱大人此舉甚好,是蘇州府內如此,還是南直隸其他州府亦都如此?”
闵夢餘笑道:“邱大人本為留都兵部尚書,又任應天巡撫轄南直隸之下江南諸府,南京自不必說,商稅由吏戶兩部直接負責。淮安府有船塢,征稅情況本就複雜一些,餘下徐州、揚州、常州、鎮江各地産出不一,每年上繳朝廷的物品也各有不同,此番收稅法,如何能一一實行下去。”
史侍郎掀開茶蓋,飲一口茶,又道:“商戶資産如何規整,門攤稅又如何起征?”
蘇州府內的門攤稅自來都是一攤爛賬,通常都是商戶裏的門面人物一次性繳納了他們那一片的門攤稅,接着他們又向其他商戶索要稅款。至于要多要少,那朝廷就管不得那麽多了。範錫夕瞧闵夢餘一眼,不知怎麽回答。
闵夢餘笑看着範錫夕,嘴裏道:“是如何就該當如何,範大人照實說就是了。”
範錫夕抹一把額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他低頭道:“回大人,門攤稅通常都是商販中的頭子按照慣例繳納,有時多有時少,并無定數。”
史侍郎瞧了範錫夕一眼,道:“商戶們經營些甚麽産業,衙門裏可有備案?”
時下每家每戶職業都有分類,屠戶為屠戶,更夫為更夫,子承父業,職業不可輕易更改,人民亦不可随意移居。商戶販售什麽商品,衙門都應該有記錄,以免商戶随意更改所售商品,打亂市場秩序。就是要有所增減,也要向衙門報備,故此,史侍郎才有所一問。
範錫夕又看向闵夢餘,闵夢餘笑道:“範大人看着在下作甚,不如請位師爺去後頭拿了事錄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