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衣服換了”,說完就掀開簾子出去了。

藍浦捏着點心站在樓梯口上,杏姑依舊抱着琵琶在那裏咿咿呀呀的唱,她覺得好笑,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姑娘,竟然還是賭局的莊家,這岸上的人可真複雜,正應了那一句,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吶。

“青棠,闵家哥哥,我銀子不多,就一千兩,贏了輸了都聽你們的,你們別争了。”

“範姐姐,我與闵家哥哥有些疑義,聽誰的都随你,你想好了便成。”

後頭又傳來那兩位姑娘的聲音,藍浦扒在門口沖裏頭一看,可不就是昨日那兩個傻姑娘,藍浦正要叫寶卷過來将香包還給人家,還沒開口就被人捂住了嘴。那人将藍浦拖到走道後方,冷冰冰道:“你在做甚麽?”

藍浦睜大眼睛,這人一身奇裝異服,她一指點過去,“怪裏怪氣的,讓你嘗嘗姑奶奶的厲害”。焉知手指還沒點到那人身上,那人就一掌劈向她肩頭,藍浦昏了過去。那人似乎還留下了一句話:“離他們遠一點。”

“妖人,異人,你們是沒看見,那人穿的花花綠綠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善類。”藍浦自清醒過來就開始咒罵,惹來寶卷笑話:“快歇歇吧,人家又沒把你怎麽着,準是你又得罪人了。”

藍浦斜看了一眼寶卷,哼道:“沒有,我沒有得罪他,我就是瞧見了昨日的兩位姑娘,準備讓你過來還香包,誰知就遇上了一個瘋子。”

寶卷問她:“你在哪兒瞧見的?”

“就在天香樓,在咱們隔壁,我聽見她們說話了,我往裏頭一瞧,就是她們。”

寶卷往天上翻個白眼,嘟囔道:“少爺,這個蠢材又去偷聽別人說話了,還被人抓個正着,不如你趕緊送她走吧,活該是個累贅。”

藍浦遲遲不歸,顧惟玉遣寶卷去找她,寶卷上上下下找了一圈,才在過道的角落裏找到她,還被人打昏了,真是丢死人了。問她發生什麽事,她就來來回回咒罵妖人,顧惟玉不語,只怕對方不是什麽喜好奇裝異服之士,而是蒙古貴族才對。

賭船,蒙古人,那兩個無處不在的奇怪姑娘,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或者這樁生意裏蒙古人也有份兒?顧惟玉精美的眉眼微垂,輕聲道:“拿我印章去錢莊取十萬兩銀子。”

寶卷有些讷讷,“少爺,這......?”

顧惟玉又瞧了他一眼,甚麽也沒說,寶卷只猶豫一瞬,轉身就出去了。

藍浦張大嘴,很是不忿:“十萬兩?我說顧家少爺,你這麽有錢,還非要我家還什麽錢,那點子錢還不夠你塞牙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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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惟玉輕笑:“我的是我的,和你家有什麽關系,欠債還錢,就是欠我一厘,都得一分不少還給我。我還沒給你家算利息,不然你做一輩子丫頭也不夠還的。”

藍浦牙齒一咬,哼道:“我爹說的不錯,最薄情是商人,你就是其中之最。”

客棧小二端上來一盅糖水,顧惟玉道:“這裏頭是燕窩,你喝了早些睡吧。”

顧惟玉轉身關門離去,藍浦正要道一句多謝,又聽見這位翩翩公子低聲一句:“上等血燕,二兩銀子,入賬免息。”

藍浦手一抖,差點潑了這二兩銀子,她皺着眉頭,一口飲下,仰天嘆道:“吃的喝的都是銀子啊,爹,女兒不孝,日後我盡量少吃點,少給你添負擔啊!”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文中船只,作者不懂船,只好挪用了雙層快船的稱呼。

《隋書》中記載隋炀帝下江南,船隊由六種不同的船組成,分別是:

龍舟、鳳艒、黃龍、赤艦、樓船、篾舫。

☆、群英荟萃

五月初五,端午。

一早上,史侍郎就給了霍青棠一個紅封,交代她:“今日過節,喜歡什麽就自己去買,亦可去看賽龍舟,街上人多,我叫史順跟着你。”

青棠乖順點頭,對史侍郎道:“多謝外祖父。青棠晚些時候會和範家姐姐去看賽龍舟,還有闵家哥哥也要過來,我們都在一處。就讓史管家跟着您好了,有闵家哥哥在,不用擔心我們。”

史侍郎瞧了史順一眼,見史順點頭,才同意道:“正好,我還有其他事交代史順。”複又添了一句:“那你們要緊緊跟着闵家的孩子,可不能随意亂走,知道否?”

青棠連連點頭,史侍郎才點頭,“吃飯吧。”璎珞擺上蓮米粥、小籠包、糯米糕與一籠蒸餃,史侍郎又給了璎珞一個紅封,只道:“這些日子奔波不停,也辛苦你了。”璎珞連連擺手:“回大人,璎珞不辛苦,璎珞不要。”

史侍郎也不多說,将紅封遞給了身邊的史順,史順舔着臉笑道:“老爺,大姑娘和璎珞姑娘都有紅封,小人也想要一個。”史侍郎瞧他一眼,又拿出一個來塞到他手上,展眉笑道:“也少不了你的。”

史順連聲賣乖:“老爺大度,我本是說笑的,老爺都掏了出來,再收回去也是不合适的,我只好勉為其難收了吧。”

這一串笑話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史順瞧璎珞一眼,璎珞含笑退了出去,史順将先将先前的紅封塞到璎珞手裏,随後又正了顏色,“你跟着大姑娘和範家姑娘,可要看好了她們,必須寸步不離。只有盡了本職,才對得起大人如此待我們,曉得嗎?”

璎珞捏着手裏的紅封,紅封已被捏出褶皺來,她聲音堅定:“大人和姑娘待我好,我曉得的,我會一樣待他們好,我會盡我所能,史管家放心。”史順對璎珞一番敲打,又得了璎珞的再三保證之後,史順才跟着史侍郎出門去了。

不到午時,範明瑰如約前來,她穿了一件湛藍色寬松長袍,三千青絲绾成一個發髻用同色發帶系于頭頂,陽光傾落下來,可不就是一個絕佳少年郎。

青棠穿着湖藍色的上衫,月白的百褶穿花裙,兩人站在一處,遙似一對璧人。璎珞手上提着一個小籃子邁步走過來,範明瑰奇道:“璎珞,我們要出門,你提個籃子做甚麽?”

籃子裏裝着粽子,黃酒,上面用荷葉蓋着,璎珞低頭道:“闵家公子幫我們良多,這是小姐備下的禮,聊表心意。”霍青棠笑道:“我只包了一個粽子,其他都是璎珞的手藝,我不敢居功。”

範明瑰啧啧稱奇,然後皺眉看着伶俐,叱道:“你呀,木頭樁子似的,只知道聽話,我不說你便不做了麽?家裏事忙,你不能主動為家裏分憂麽?瞧瞧人家璎珞,過去日日和人家在一處,竟是半分也沒學到,蠢鈍無比,我真是快被你氣死了。”

伶俐紅了眼睛,一時慌的手足無措,璎珞拉着她的手,柔聲道:“無事的,我那裏還有一些新釀的梅子酒,我送你一些可好?”

範明瑰嘆口氣:“那謝謝你們了,我家裏太亂了,實在沒想到要為闵家哥哥備下禮物,事出突然,也只好借你家的酒借花獻佛了。”

青棠笑道:“一點梅子酒,算不得什麽,待姐姐出嫁之時,我要為姐姐送上一壇女兒紅,上好的女兒紅。”明瑰被青棠逗得發笑,轉身看向伶俐,“還愣着作甚,難道等着璎珞送到你手上不成?”

伶俐乖順有餘,卻實在算不得聰明,範明瑰要嫁的人家是京城的老牌勳貴魏北侯裴家,伶俐跟着去了侯府,也不知最後是禍是福。

魏北侯爺裴正川出身高貴,他母親穆阿是元朝大将舒倫之女。虎父無犬女,這位名叫穆阿的女将軍便是堅守在遼東的一道天塹。

洪武年間,遼東久攻不下,穆阿雄踞一方。

有人向洪武皇帝獻計,英雄難過美人關,反之亦然。

穆阿領軍巡防時遇見了昏倒在林海雪原的年輕書生裴蓑,裴蓑博學而強識,與腐朽糜爛只知享樂的蒙古貴族青年截然不同,他似一道清風吹進了穆阿嚴寒苦行的生活,他們相戀了。

一年之後,穆阿産下兒子裴正川,她那韌如青竹的丈夫卻在一個冬日深夜失蹤了,并且帶走走了她的虎符。

虎符丢失,将令不存。

穆阿抱着幼子站在城牆之上,軍士奪下了她懷中幼子,穆阿卻從高牆上一躍而下。茫茫雪原上一滴紅血濺四方,屍體尚溫熱,她清明目光仍瞭望北疆。

女将軍一生倥偬,以死為軍令殉葬。

然,蒙古的統治者卻沒有這般決絕意志,他們與大明妥協了。他們回到了最初的來處,那一片無垠的草原。

蒙古歸還了裴蓑的孩子,裴蓑卻沒有回大明封功受賞。他帶着穆阿的虎符,在那個漆黑的夜晚,在遼東的雪原裏消失了。

有人說裴蓑隐匿在了江湖,其實自那一晚之後,再也沒人見過他,連同那一塊帶走穆阿性命的虎符。

洪武皇帝賜襁褓中咿呀學語的幼子裴正川一等侯爵,襲三代。

魏北侯裴正川育有三子,嫡長子裴墀,範明瑰要嫁的便是庶次子裴無憂,當日陳七的庶母說與陳七的親事也是這位二少爺裴無憂。

璎珞與伶俐取了梅子酒過來,又用提籃裝好,恰好小厮過來通報,說闵家公子正在門口。青棠與明瑰走在前頭,兩人皆着藍色,闵夢餘則穿着霜白的錦袍,一身貴氣盈袖撲面,他沖着兩位姑娘行了一禮,道:“小生得幸于今日端午盛節陪着二位姑娘出游,實在榮幸之至,二位姑娘,這就請吧。”

範明瑰與霍青棠相視一笑,轉身從兩個丫頭手上接過籃子,遞上去道:“闵家哥哥,這是我們送你的節禮,一點薄禮,聊表心意,請你笑納。”

她們二人同聲同氣,惹來闵夢餘開懷一笑,他一手接過一個籃子,直笑:“不敢嫌棄,二位姑娘厚愛,小生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小厮接過籃子,闵夢餘道:“帶璎珞與伶俐二位姑娘去坐後頭的車。”馬車有兩輛,後頭還跟着一輛小一些的,範明瑰瞧着伶俐,吩咐她:“去吧,我同闵家哥哥和青棠坐前頭,你随璎珞坐後頭。”伶俐聽話去了,範明瑰直搖頭,不知該說些什麽。

三人上了馬車,明瑰道:“我只得這一千兩銀子,這就是我的嫁妝錢,我娘說了,死生由我,她不再管我,今日我偏要殊死一搏。”

闵夢餘聞言,輕輕搖頭,只道:“胡言亂語,千兩銀子哪裏值得你将生死置之于口,真是胡言亂語。”瞧見範明瑰認真神态,又道:“莫要害怕,我必不會教你失了銀子,你信我否?”

範明瑰掏出一個荷包,她将荷包緊緊握在手中,随後又看向闵夢餘,定聲道:“闵家哥哥,我信你,即使輸了,也是我的選擇,與人無尤。”

她目光堅定,闵夢餘瞧她神色,心道,這倒是個好丫頭,比她爹強多了。範錫夕那個庸才竟養出了這樣的女兒,不得不說是大幸運。

闵夢餘自舊年考中進士後直接外放,他沒有入翰林院受清修編纂之苦,因着闵尚書的關系,他外放也不同于別人艱難,出京就放了個好地方,富甲一方的蘇州城。

他來蘇州城一年有餘,親眼見這太湖表裏光怪陸離,非尋常人能獲益。譬如舊年的龍舟賽結果就出人意料,今年當然尚未可知,焉知那些人會不會故技重施,讓過去表現平平的船只當一匹黑馬一般殺出來。

闵夢餘原本也無甚麽把握,或許受了範明瑰情緒感染,他給出承諾:“得你一言,我必盡力,你莫要憂思,有我在,雖贏不了多少,但也絕不會教你虧了本錢。”

天香樓內。

三樓視線好的廂房早被哄搶一空,青棠一行進了二樓中間靠左的一間廂房,這房內視線一般,窗口望東要伸出頭去,望西則要探出半個身子,否則只能看清龍船駛過的中段路程。

龍舟戌時開賽,到申時末截止下單,如今已經是未時二刻,也就是說,要下單的話只有最後一個時辰了。

霍青棠望着湖面,同闵夢餘道:“闵家哥哥,鳳艒降了兌率,如今是一兌六,我相信鳳艒一定會角逐出列。”

闵夢餘點頭,又笑道:“既然賭一把,買這種又有甚麽意思,我賭篾舫出位。”

沙漏靜悄悄的過,申時一刻,闵夢餘沒動,霍青棠望着湖面,範明瑰捏着荷包,手心裏沁出了薄汗。

申時二刻,霍青棠與闵夢餘對視一眼,闵夢餘起身,手裏捏着範明瑰的一千兩銀票,霍青棠又塞了三百兩銀票到他手中,低聲道:“闵家哥哥,我買鳳艒。”

早上史侍郎給的紅封裏有五十兩銀票,并着原先的二百五十兩,霍青棠将全副身家壓在了鳳艒一船上,闵夢餘點頭,起身出去了。

霍青棠和範明瑰坐在廂房裏,兩個丫頭在屏風外頭守着,不多時,闵夢餘回來,還托着一個茶盤,上面有一口酥和棗泥糕雙色點心,還有三盞茶。他微微笑,“急什麽,喝杯茶潤潤嗓子。”

範明瑰手心裏全是汗,闵夢餘拿出一張回條給她,道:“你要是贏了,這張紙就是一萬四千兩銀子,價值千金,可莫要被你的汗珠子沾濕了。”

範明瑰手裏的帕子快要攪成一團鹹菜,闵夢餘招呼小厮進來,“去打盆水來給二位姑娘淨手。”

申時三刻到,停止下注。杏姑抱起琵琶,準備起身離開中堂。

一個大眼珠子的少年将一沓銀票拍在案臺上,脆聲道:“十萬兩,篾舫。”

“铮”,杏姑抱着琵琶的手撥弄出定魂一響。

少年笑吟吟的,“怎麽,不敢接?”

杏姑世故的雙眼游移不定,她抱着琵琶複又坐下,手指在弦上撥弄幾下,并不答話。

“天香樓杏姑,童叟無欺,區區十萬兩就膽怯了?”

琵琶弦硬,杏姑指尖翻動,半曲過後,她一把将琵琶橫壓在銀票上方,半笑道:“天香樓杏姑,童叟無欺,十萬兩,篾舫。”

杏姑收了寶卷的銀票,另一個梳着兩條大辮子的姑娘又走了過來,這姑娘皮膚略黑,鼻子倒生的好,秀麗筆直,她将手上包袱扔到案臺上,“壓篾舫。”

揭開包袱,裏頭有十個金元寶,一個元寶淨重五十兩,這姑娘一手竟提動了五百兩的金子。

杏姑收起包袱,笑言一句:“今日倒是個好日子,全蘇州城的財主都出來了。”

她提筆寫下收據,遞過去道:“來,赤金五百兩,一金頂十二銀,六千兩銀子的回條,姑娘收好了。”

雙辮子的姑娘收起回條,笑看了杏姑一眼,才又起身上樓。

杏姑阖上包袱,她撥弄幾聲琵琶,中堂又出來兩個小二,兩人合力提着包袱進了夾道,杏姑抱着琵琶跟在他們後頭。夾道裏頭有個暗間,裏頭鎖着今年所有的賭船資金,那兩個小二不敢久留,杏姑則将金元寶一個個擺放到牆角的箱子裏。

關絲絲想要吞下得月樓,她則想要吞下關絲絲的産業,得月樓是南直隸後軍大都督孟微冬的家當,豈是他一介商賈吞得下的。

人蠢而不自知,誰都救不了。

杏姑噙着笑意,瞧着桌上千金財物,手下竟急奏了一曲《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也不知是誰埋伏了誰?

作者有話要說: 因《群英荟萃》這一章節內容多而複雜,作者稍微修正了一下。

看過的同志不必回頭看,新來的同志也不影響閱讀。每次看見穆阿的時候,都有點紅眼。

☆、舊時旋律

戌時一刻,鼓聲雷動。

大漢們穿着紅色短打,雙臂揚起,鼓點激烈,那頭有妙齡少女們在燈下腳踏鼓點和聲而舞,夕陽早已斜落,彎月初升。着闊腿庫和窄袖的少女們踏着鼓點旋轉跳躍,領頭那個舞姿着實出色,她将一曲胡旋要舞出漁陽颦鼓動地來,只差要驚破霓裳羽衣曲,周圍喝彩聲四起之時,粼粼湖面上又飄出幾盞蓮花燈,蓮花燈漸漸飄成一把彎勺,仔細一數,正是七盞燈排成了北鬥七星之勢。

蓮花瓣開,花瓣中間各有一個彩衣少女持燈而舞,她們手中每人又提着一盞七瓣蓮花燈,自岸上看過去,猶比瑤臺仙子落凡塵。星鬥變換,鬥轉星移,北鬥七星彙成了一彎上弦月,月面向西,漸漸遠去,跌入了天與地的邊線。

鼓聲驟響,那領舞胡旋的姑娘手中兩根紅綢抛向空中,她着金邊白衣,扯着鮮紅綢緞在空中翻飛舞動,惹來聲聲尖叫驚嘆。她将紅綢一拉,憑空吊在空中倒翻了一個筋鬥,掌聲雷動,燈火驟熄,湖上駛來十八快船,少女松開紅綢輕巧落下。

方才鼓舞的少女們一字排開,手中揚着旗子,風吹旗動,範錫夕出來,高聲宣布:“蘇州府龍舟賽,現在開始。”

範明瑰迅速縮回脖子,背向窗口,青棠抿着嘴笑,闵夢餘倒是看得開,笑道:“你怕甚麽,看賽龍舟當然要用眼睛看,難不成誰還能用後腦勺看?”

範明瑰喃喃:“我不是怕我爹,我是怕龍舟,我不敢看,不敢看。”她真的不靠近窗口,只肯在屋內徘徊。

有大漢大旗一揮,十八艘船箭矢一般沖出水面,大漢們擂鼓助威,窗外喝聲震天,範明瑰捂着眼睛,連聲問道:“怎麽樣,怎麽樣了?”

初賽十八艘逐出八艘快船進決賽,鼓聲靜了,第一艘船已經抵達終點。範明瑰心中一跳,猛然轉身,瞧見下面已經插上一杆鳳凰旗,鳳艒初戰告捷。

第二面雙魚旗,黃龍。第三杆一展猩紅的旗面,赤艦。第四,樓船。第五,第六,前面七艘紛紛出列,範明瑰潔白的貝齒快要咬破下唇。

最後一艘船突圍而出,第八面旗就位,竹葉旗,篾舫出列。

青棠笑看着範明瑰,範明瑰紅了眼眶,快要落淚,霍青棠趕緊道:“莫哭,莫哭,別人瞧見了,還以為我和闵家哥哥欺負了你。”

八艘船掉頭,一刻鐘後,返程逐出魁首。

寶卷捏着兩張回條,一萬兩的鳳艒,賺回來六萬兩,十萬兩的篾舫,賺回來一百四十萬兩,他咧嘴笑道:“少爺,我去找那杏姑兌錢。”

藍浦嗤道:“錢錢錢,這麽多錢,人家就是給你也不會這麽容易,我看還要費一番周折。”

顧惟玉輕敲窗臺,笑看了藍浦一眼,眸色中表示贊同,“把鳳艒的一萬兩兌回來,六萬兩再壓赤艦。另外一筆,不急。”

範明瑰捏着一萬四千兩銀票,坐在椅子上發呆,似已經被這橫來之財砸昏了頭,霍青棠笑看她一眼,将自己的三百兩銀票裝進荷包裏,又看向闵夢餘,笑道:“闵家哥哥,你贏了多少?”

闵夢餘笑了一笑,“不多,本金三千兩,統共四萬二千兩。”

霍青棠展顏一笑,道:“再勞煩闵家哥哥一回,替我壓赤艦一千五百兩。”

她本金三百兩,壓鳳艒一兌六,除開本金贏回來一千五百兩,此刻又要将贏到手的銀子全部壓出去,闵夢餘問她:“可想好了?”

青棠看向範明瑰,問她:“範姐姐,還賭不賭?”

二樓東側廂房內,五百兩黃金丢出去,一金十二銀,梳着兩條辮子的姑娘兌回來共計八萬四千兩銀子,屋裏的少年倒一杯茶,又滴了醋,一口飲下,才問她:“怎麽個兌法?”

“回少主,這番鳳艒的贏面最大,一兌三,再是黃龍,一兌二十一,篾舫,同是一兌二十一,赤艦,一兌五十,最後是樓船,一兌一百。”

少年從鑲了金邊的寬腰帶裏取出一張銀票,十萬兩票面,他将銀票交到大辮子姑娘手上,輕聲道:“十八萬兩,買赤艦。”

三樓廂房,關絲絲關大老爺與采買太監何枯坐在一處飲茶,何枯取出三張十萬兩的銀票,拍在桌上,“本監不貪心,只吃肉不吃骨頭,既然要買,就買最保險的那一只,本監壓贏面最大的那一只,鳳艒。有錢一起賺,還希望關大老爺不要阻了大家的財路才好。”

關絲絲連聲道:“那是,那是,和氣生財,和氣生財。”

夾道中的暗室裏,關絲絲與杏姑一道商量船只贏面,關絲絲道:“胖太監三十萬兩買鳳艒,他錢出的少,還想賺得多,簡直異想天開。”

杏姑收起那三張銀票,低低一笑,“太監想事情總歸是與旁人不同的,八船競技,誰都想得第一,不過鳳艒奪不了魁,放心吧。”

鼓聲再響,範明瑰将四千兩銀票收好,她拿出那一萬兩銀票同霍青棠一起再賭一番,闵夢餘看她們興致正濃,也拿了一萬兩出來,說相信青棠的眼光。

八艦返程,鳳艒速度最先落下來,跌落最後。

黃龍與樓船尾部相碰,都慢了下來。

唯有赤艦一支獨秀,篾舫緊随其後。

鼓聲落,赤艦奪魁。

赤艦一兌五十,顧惟玉壓赤艦六萬兩,霍青棠壓赤艦二萬一千五百兩,伊齡賀壓赤艦十八萬兩。

赤艦者,獨中三人矣。

三人分別被人請出來,他們坐在天香樓三樓的雅間內,三人以玉屏風相隔,面前還垂着珠簾。原先範明瑰還拉着霍青棠的手,嚷着那一萬兩銀子不要了,青棠目光瞥向屏風外頭的璎珞和伶俐,示意她安靜。闵夢餘也再三保證,青棠不會有事,範明瑰方放了手。

雅間內焚着上好的香,香味萦繞,有琴師在奏琴,正是《流水》一曲。房間裏頭三人都沒說話,顧惟玉似在欣賞琴師的高超技藝,伊齡賀在低頭喝茶,霍青棠則一手擱在案桌上,擺弄那塊上好的硯臺。

沒有人進來,三個人也不着急,都似入了定一般。良久,杏姑才進來,對着三人笑道:“三位久等了,抱歉得很。”

無人開腔。

杏姑笑一笑,又道:“我們東家說了,三位重金壓寶,本該立時兌現,只是籌錢尚需些時日,各位可等得?”

一道冷冰冰的聲音響起:“若我先前說要賒賬壓船,等我贏錢了再還給你,不知可使得?”

霍青棠低低一笑,這一笑輕快,散開了雅間內的靜谧。

那聲音又道:“開門做生意,拖拖拉拉最惹人厭煩,今日我多久都等得,等你們算清楚了給我拿上來,我且安心等候。若是實在算不清楚,我便勞累一次,替你們算。”

“哧”,霍青棠險些笑出聲來。

那人又添了一句:“這裏似乎還有一位姑娘,你們總不會連姑娘的錢都坑吧?”

杏姑原先還帶着笑臉,此番連笑臉都挂不住了。她蹙着眉頭,目光盯着說話的那一位,嘴裏說道:“這位公子哪裏話,我們定不會賴賬,只是籌措資金确實需要一些時日,希望各位諒解。”

那人并不買賬,聲音越發冰冷了:“做不起的生意就不要做,莫非你們年年接待客人到這裏喝茶,喝完茶之後就一筆勾銷了?”

兩廂對話顯然并不愉快,杏姑根本招架不住這人的逼問,她被噎住:“你......?”

一兌五十的賠率,不知是天香樓賠不起,還是他們不想賠,杏姑在這裏良久,根本沒有解決問題的打算。

霍青棠嘆一口氣,正準備道:“能否請東家一見?”那頭就傳來一個和煦的男子之聲,他說:“這位姑娘,你既然做不得主,不如請東家上來說話?”

杏姑“吃吃”一笑,回道:“不滿各位,杏姑便是這天香樓的東家,也是這龍舟賽的莊家,各位想要回五十倍的銀子,怕是不能了。”

“中間那位公子十八萬兩銀子重金壓赤艦,焉知其中是不是有詐?另一位公子先壓篾舫,贏一百四十萬兩,又用壓中鳳艒的六萬兩壓赤艦,兩廂合計四百十四萬兩,我天香樓賠不起,再說明白一點,即使賠得起也不會賠。至于另一位姑娘我是見過的,小小年紀,還是個官家小姐,壓上兩萬兩銀子賭赤艦,說沒有一點鬼我杏姑是絕不信的。哼,三位都行為不正,教我天香樓怎麽賠?就是賠了各位也拿不安穩,我看不如把本金還給各位,大家好聚好散罷。”

杏姑柳眉倒豎,口不擇言,霍青棠看在眼裏,心中念道,這才是一人最本真的樣子吧。杏姑強詞奪理,霍青棠想要駁斥她幾句,就聽見先前那人輕輕柔柔地笑了,他說:“姑娘這番言論,真是教人眼界大開,既如此,我怕姑娘今日出不了這天香樓的大門。”

中間那人一把掀開簾子,冷聲叱道:“胡扯一氣,瘋婆娘,撒什麽潑?”

霍青棠站起來,瞧他一眼,喚道:“伊齡賀?”

作者有話要說: 哼一段舊時旋律 ...

☆、洛陽兒女

伊齡賀轉身瞥她一眼,霍青棠掀開珠簾走出來,笑着看向杏姑,逐字逐句道:“杏姑,你欺我不敢報官,你又欺我在意名聲,我今日便明明白白告訴你,這些銀子,你必須一分不少賠給我,否則,我将你和天香樓一紙訴狀告上府衙。你欠債不換,天香樓背後賭船,即便我那些銀子要不回來,你這天香樓肯定要被查封,還有今後的龍舟賽事,你們便再也別想插一腳了。你們這番作态,誰會找你們合作,誰又會找你們賭船,你說你們童叟無欺,只怕這蘇州城裏再也沒有你們的立足之地了。”

霍青棠和伊齡賀兩人站在雅間中堂,杏姑面色猶疑,最裏頭那人又笑了,他說:“想賴賬也可以,不過江上有江上的規矩,湖上有湖上的道理,我不逼你,姑娘的琵琶彈得這樣好,不如姑娘留下十根指頭,我便放姑娘一馬如何?”

屋內沉默良久,霍青棠看了伊齡賀一眼,正對上他不耐煩的眼眸,外頭有個半百老頭推門進來,那人說:“小女不懂事,冒犯各位了,老夫先代小女給各位賠罪了,至于賠率一事,都好商量。”

珠簾輕響,珠子發出碰撞之聲,最裏頭那人兩根手指撥開珠簾,緩步走了出來,他說:“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知掌櫃的想怎麽個賠法?”

霍青棠一眼瞧過去,她腳下一軟,險些跌倒。“惟玉哥哥?”伊齡賀眼明手快,一把扶住她,低聲問她一句:“那人是誰?”

“三位,請上座”,杏姑父親背部略微有些佝偻,鬓發微白,一雙眼睛倒是晶亮,眼尾有深深紋路,想他年輕時定也是方人物,他說:“老漢姓查,一生也未娶親,也就養了這麽一個女兒,她有不當之處,我代她向各位賠罪了。”

“你......”

杏姑咬着嘴唇站在一旁,不肯道歉。

查老漢一眼掃向杏姑,眼神迫人得很,杏姑死死抱着琵琶,神色倔強,查老漢道:“跟三位貴客賠罪。”

“查木喬,你......”

霍青棠一直緊緊盯着杏姑的形色,自查老漢進門來,杏姑就變得甚為乖順,這種造作的乖順又不同于見到長輩的尊重孝順,杏姑那低頭乖眉順目的模樣又似帶了些少女的羞怯,讓人費解得很。此刻杏姑直喚查老漢名諱,倒是惹來伊齡賀低笑,“哧”,杏姑惱怒看過來,喝道:“你笑甚麽?”

伊齡賀這一聲含着譏诮的冷笑讓顧惟玉也低頭彎了唇角,不過顧惟玉并不打算讓杏姑難堪,他一抹笑意很快就掩了過去。伊顧二人驟然的笑意讓霍青棠愈發不解起來,杏姑的面皮紅得似火燒一般,伊齡賀冷峻的側臉掃過杏姑,他看向查老漢,輕哼道:“坐就不坐了,茶也喝夠了,不知貴樓打算如何兌現賠率?”

查老漢也不推脫,他伸出十根手指,又道:“天香樓也要留口飯吃,還請三位體恤老漢,所謂凡事留一線,日後也好相見,各位若是同意,老漢立馬着人拿錢上來,大轎擡各位回家。三位的親朋好友來我天香樓吃飯也好,喝酒也罷,免賬三年,這樣可行?”

顧惟玉低着頭輕彈手指,似根本沒瞧查老漢給出的價碼,霍青棠沉默不語,一兌五十的赤艦買中者本就寥寥無幾,這天香樓先是推搪賴賬,現在又縮水成了一兌十,這做生意的信譽當真是讓人嘆為觀止。

三人都不說話,杏姑将懷中琵琶“铮铮”一撥,她催促道:“行是不行,給個準話,方才叽叽喳喳,現在倒是都成了啞巴!”

伊齡賀瞧瞧那個怪裏怪氣的男人,那男人依舊瞧着自己的一雙手,根本不答腔,他又去瞧霍青棠,霍青棠正好也在看他,兩人對視一眼,分明都對一兌十的賠率不滿意。伊齡賀嘆一口氣,上前一步開口道:“抱歉得很,我很想答應你們,但我們三人同進同退,我不能一個人壞了規矩,還請查東家體諒則個。”

龍舟賽結束到現在大半個時辰過去,霍青棠早該回家了,她上前一步,說道:“查東家,小女子明白您有您的難處,但生意終歸是生意,我們與您講人情,別人未必願意與您講人情,人情是給願意留一線的人講的,可再怎麽也該有個度,原本賠率就是一兌五十,您卻硬要壓成一兌十,這根本是說不通的。”

杏姑冷冷一笑,“有十給你們就不錯了,我看你還是個官家小姐,怎的如此愛財,無端的失了小姐的風度。”

霍青棠不理她,只對查木喬道:“如若我們堅持魚死網破,大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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