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白書院的蹴鞠隊尚可與之一搏,而寒山書院往年都只出一兩個人與其他書院組合出賽,今年太白書院宣布退賽,蹴鞠隊缺一隊人馬,寒山書院只好自成一隊出席賽事。

璎珞從茶房裏擠出來,手上用瓷罐子捧着一盞茶,她跑到那株香樟下,笑道:“姑娘,快喝,這是剛熬出來的酸梅湯,我搶了第一盞子給你,你渴了吧?”

範明瑰在一旁“啧啧”稱奇,連聲哼道:“好呀,你竟然偷溜到裏頭來了,現在還沒下堂,書院不給你們進來的。你不好好在外頭呆着,跑裏頭來給青棠拿茶水,竟還只搶了一碗,那我的呢?”璎珞捂着嘴笑,道:“喏,伶俐在我後頭呢。”

上課的時間,書院不允許随從書童進入裏頭的院子,小厮丫頭們只能候在外院的大廳裏,只有下了堂,才能進來幫這些公子小姐們處理瑣事。伶俐果真在後頭,也捧着茶盞,範明瑰笑道:“你這丫頭太能幹,把伶俐也帶聰明了。”

青棠點頭,一口氣喝完,将茶盞子塞給璎珞,道:“不要擔心我,我會照顧自己,你去外頭等我,照顧好自己就行。”範明瑰也跟着道:“你跟着璎珞,管好你們自己,我們在裏頭好着呢,再不許偷溜進來了啊。”

項仲勉宣布重新甄選,方才沒有主動報名的學生都要來試一試,寒山書院的學生都是以文采見長,蹴鞠一事向來薄弱,此一番下來,顯然沒有選出一支合格的球隊。項仲勉面帶鼓勵看着大家,卻無人感受到他的激勵,男學生們不是體弱就是根本不懂蹴鞠,女學生們更不必說,曬個太陽都可能要昏倒,偌大的書院,竟無人可用。

璎珞在旁邊問了一句:“姑娘,你不是最愛蹴鞠嗎,怎麽沒有去參賽?”

霍青棠愕然,蹴鞠?陳七連行路都困難,何談蹴鞠?即便是霍青棠善于此項目,可現在的自己是陳七的腦子,那到底會不會也要兩說了。

“老師,我來。”

有人在危難之時挺身而出,項仲勉正要感激其大恩,轉頭卻看見一個小姑娘站在那處,霍青棠瞧過去,是夏瓷。夏瓷換了一身朱砂色的短打,長發束起來,倒真有幾分巾帼英雄的氣勢。見出來一個女學生,璎珞勸道:“姑娘,書院允許女學生參賽,不若你也去報名,你肯定踢得比她們好。”

範明瑰站在香樟下,緊緊握着拳頭,面容嚴肅,霍青棠一回頭,倒是吓了一跳,道:“範姐姐,你做什麽?”範明瑰咬着牙,哼道:“我瞧着生氣,這些男人都是窩囊廢,氣死我了。”

伶俐在後頭嘀咕一句:“姑娘,你又不會蹴鞠,你着急也沒有用啊。”

此言一出,霍青棠和璎珞都低聲笑了出來,範明瑰蹙着眉頭,一把拉起霍青棠的手,嚷道:“老師,這裏!”

項仲勉看過來,範明瑰将霍青棠往前面一推,衆人議論,怎的又一個姑娘。書院危急時刻,兩個姑娘家盡顯俠義之風,男學生們退到一邊,項仲勉拍手笑道:“好,很好,我寒山書院出來的女學生,果真是巾帼不讓須眉的。來吧,二位姑娘,上場試試身手,不論多少,能進球者當即入選。”

夏瓷與霍青棠對視一眼,項仲勉親自守着球門,夏瓷靈活輕巧,腳下的球随着她的腳轉個不停,她腳法花樣百出,項仲勉偏偏一次當也不上,夏瓷三次攻球門都被項仲勉擋了回來。霍青棠盯着夏瓷腳下的球,夏瓷一腳踢給她,許是沒想到夏瓷肯将球傳給霍青棠,沒等項仲勉回過神來,霍青棠擡腿就是一腳抽射,球從項仲勉腿邊進了門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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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閣的小樓上視野絕佳,那裏能看清書院的每一個角落,一位着缂絲紫袍的年輕人擊掌贊嘆:“踢得好,這姑娘身手好極了,若書院裏多幾位這樣的姑娘,又何愁大事不成?”

傅衣淩回一句:“這樣的姑娘因少見才稀罕,若是再多幾個,世子爺便不會誇贊了。”

年輕人捋一捋衣擺上的碧玉縧,他着深紫色的缂絲袍,腰間有翠玉,按時下的服制,此人不是皇親就是貴胄,身份定然貴重無比。傅衣淩見了他也未行禮,只引他上閣樓喝茶,茶喝了半杯,就見到霍青棠那丫頭的一腳淩空抽射,這丫頭書讀得好,想不到身手也好,史家養出了這樣文武雙全的姑娘,比起過去那幾個書呆子來,當真是驚人得很。

聽聞傅衣淩這樣說,那人倒是笑了,他說:“老師,這不會就是那範家丫頭吧?”

天上浮起密雲,烈日消退,反而卷起一陣陣風來。

傅衣淩淡淡一笑,問他:“是範家的丫頭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世子爺此行難道是給侯府找世子夫人來了?”不等那人說話,傅衣淩又道:“是不是北直隸的貴女們都入不了世子的眼,所以偏要到我們蘇州城尋佳偶來了?”

那人還是問:“她是範家的嗎?”

風兒一卷,吹起二人風流衣袍,傅衣淩回了一句:“世子爺該娶親了,我看這丫頭就很好,配你侯府也很好。”

傅衣淩說的煞是正經,惹來那人低低一笑,只道:“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看裴世子也很好,呃 ...

☆、花繁柳密

蹴鞠隊夏瓷與霍青棠雙雙入選,範明瑰在後頭給霍青棠加油打氣,青棠笑看了範明瑰一眼,夏瓷瞧見,指着範明瑰道:“老師,範明還沒上場試過,不如讓他也試試。”

項仲勉正愁無人可用,瞧見範明瑰在後頭擠眉弄眼,以為他也想上場,便伸手對明瑰道:“過來露一手,我們還缺人。”範明瑰苦着臉走過去,道:“我不會蹴鞠。”

夏瓷笑一笑,“男孩子不會蹴鞠,丢死人了,我看你就是個娘娘腔,又怕太陽曬,方才一直躲在樹下偷懶,真當沒人看見不成?”

範明瑰最是經不住別人激她,夏瓷随意挑逗幾句,範明瑰就刷起袖子嚷着要下場,夏瓷抱着球笑道:“來呀,進一球都算你的本事。”夏瓷腳法靈活,範明瑰根本從她的腳下攔不下球來,夏瓷虛晃一腳,範明瑰腳下不穩,硬生生撲在了地上。

範明瑰跌得一身土,霍青棠過去将她拉起來,冷眼瞧着夏瓷,“夏瓷,大家都是同窗,明知她根本不會蹴鞠,你這樣有意思麽?”夏瓷一雙眼睛笑眯眯的,回了一句:“看她吃癟,就是有意思,連個球都不會踢,丢死人。”

範明瑰臉紅通通的,不知是累的還是被氣的,“你......”

夏瓷一把撥開她的手,哼道:“你甚麽你?窩囊廢!”

範明瑰盯着球門,氣呼呼道:“再來。”夏瓷腳上靈活,範明瑰沒有機會,便用蠻力去撞,夏瓷腳下勾着球轉了個身,一腳就向範明瑰胸前踢過去。眼見球就要打到範明瑰身上,霍青棠飛身跳起來去抱球,範明瑰退後幾步跌到在沙地裏,再起來時,沙地上有一抹暗紅的血跡。

霍青棠丢開球,抓起夏瓷的手腕,厲聲道:“夏瓷,你做甚麽?”

範明瑰半坐在地上,她摸一摸後腦勺,濃稠的血液抹在手指上,她喚一聲:“青棠,我流血了,我......”青棠才轉過身來,範明瑰就翻了個白眼,昏了過去。

霍青棠去抱範明瑰的頭,一雙手伸過來将範明瑰接了過去,“我來”。來人穿着色彩濃厚的衣袍,深紫的衣袖鑲嵌着翠綠的瀾邊,霍青棠對伊齡賀點點頭,“小心點,她的頭流血了。”

上頭閣樓上瞧見這一幕,年輕男子對傅衣淩道:“老師,下去看看吧,那學生撞到頭了,別生出什麽事端來。”

傅衣淩跟着瞧了下頭一眼,嘆一口氣:“世子爺來得巧,來了不到半日,範家的丫頭就撞到頭了,在下看顧不周,世子爺可要寬宥才好。”

伊齡賀抱着昏了過去的範明,學生們都圍了上來,項仲勉撥開學生們,道:“都散開,莫要擠在一處。好了,時間不早,今日的蹴鞠課就上到這裏,大家下學吧。”

範明瑰躺在內室的小榻上,伊齡賀霍青棠和項仲勉都站在裏頭,還有夏瓷在門口站着,時不時伸頭探看裏面的情形。見傅衣淩過來,夏瓷低頭喚道:“傅學士......”傅衣淩說:“都散了吧,站在這裏亦是無用。”又擺擺手,進了內室。

夏瓷喃喃:“我......”

她一擡頭,就瞧見一個紫袍玉帶的男子在她身旁,剛要開口說話,那人就道:“姑娘,勞煩借條道。”夏瓷左右一看,才發現自己擋在了門口,她慌忙退後幾步,那人又笑了,說了一句:“多謝。”

傅衣淩進去,先除下範明瑰的帽子,她一頭長長的青絲掉出來,霍青棠看了伊齡賀一眼,他臉不變色,就似什麽也沒瞧見一般。霍青棠籲一口氣,又瞧了項仲勉一眼,那人更是氣定神閑,只問道:“這丫頭傷勢如何?”

傅衣淩探看了傷口之後又淨了淨手,再翻開範明瑰的眼皮子,後又把了脈,一套望聞問切下來,費了大半刻功夫,衆人都不敢吭聲,只能安心等着。傅衣淩終于罷了手,起身道:“無事,一點子皮外傷,擦了藥掉幾根頭發,過個三兩天就好了。”

衆人都松了一口氣,那紫袍男子輕笑,對着傅衣淩道:“老師,你又調皮了,看把這些孩子給吓的......”

霍青棠聞言轉過身來,這才發現後頭還有一個着深紫色缂絲衣袍的男子,此人二十來歲,年輕得很,竟開口稱他們‘這些孩子’,青棠眼風一掃,看見他腰間束玉帶,紫袍金玉帶,此人不是官居高位就是戶列簪纓,絕非尋常人家的公子。許是察覺到霍青棠的眼神,那人沖霍青棠笑了笑,誇贊一句:“小姑娘身手不錯,讓人刮目。”

霍青棠後退一步,回他一句:“學生不敢當,公子謬贊了。”

那紫袍男子又是一笑,還欲說些什麽,傅衣淩轉過身來,哼道:“我這學生機靈得很,你怕是從她那處讨不到便宜。”

項仲勉道:“各位不如去茶房飲一杯薄茶,我在這裏看着這丫頭,等她醒了,也好再看看有無甚麽不适的地方。”傅衣淩笑笑,對紫袍男子做出邀請姿态,道:“寒山書院茶水尚可,來,這邊請。”

天上密雲又濃烈起來,傅衣淩擡頭看天上一眼,道:“要變天了。”

伊齡賀也與霍青棠出了內室,霍青棠道:“你随老師他們去飲茶,我出去同那兩個丫頭說一聲,其他學生都散了,我們還不走,恐她們會擔心。”伊齡賀點頭,邁步朝茶水房去了。

璎珞與伶俐孤伶伶坐在外院的休息室裏,伶俐低着頭在收拾雜物,璎珞手上在結絡子,其餘人都走光了,這兩丫頭還守在此處,一步也不敢離開。霍青棠從裏頭快步走過來,瞧見屋內的二人,輕輕咳了一咳,說一句:“老師額外有些話同我和範姐姐講,你們且安心候着,莫要随意走動。”

伶俐趕緊起身,問道:“是不是我家姑娘犯了什麽錯,先生要罰她?”

璎珞起身安慰伶俐:“不會的,我家姑娘也留下了,定是先生有什麽要緊的事同兩位姑娘說,你莫要多心。”青棠同璎珞點頭,接道:“是啊,無事,先生今日講了新的學問,想問問我們聽明白了幾分。”

“請問......?”

一個大眼睛小厮站在門口,看着裏頭的三位姑娘,開口問道:“請問這處是寒山書院吧,書院裏頭有沒有一個......?”

霍青棠轉過身來,寶卷瞪大眼睛,立馬轉過身去對後頭的人嚷道:“少爺,是這裏沒錯,我見到那位姑娘了......”青棠瞧見這個小厮,走到外面廊檐下,一擡眼,就看見了穿着一身淺淡青袍的顧惟玉,那人沖她微微一笑,說:“那日雨下的大,姑娘沒受涼吧?”

“惟玉哥哥......”

霍青棠低聲喚一句,顧惟玉站在青石臺階下,說:“杏姑開出價碼,要出天香樓大門,一人一百萬兩銀,那位公子墊付了顧某的費用,那日兩位又走的急,是以顧某今日特意來尋那位公子遣還銀兩,不知那位公子現在書院裏嗎?”

“哧”,藍浦在後頭笑出聲,“說得文绉绉的,不就是來還錢嗎,還講一大通沒用的,我都打聽好了,那位公子就在寒山書院就讀,不會錯的。”

寶卷一把打斷她:“你別說話,沒聽見公子正在和人家說正事嗎,怎的一點規矩都不懂?”寶卷慣會膈應人,藍浦眼皮子往天上一翻,說顧惟玉:“你們這些人啰哩啰唆的,真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霍青棠低頭一笑,道:“他是伊齡賀,此刻就在書院,我領三位過去吧。”青棠提起裙子,回頭對璎珞道:“你們且等着,待裏頭事畢,我與範姐姐就出來了。”

天上烏雲滾滾,璎珞從雜物中取了傘,出來一看,自家姑娘已經走遠了。

一聲響雷,密雲遮日,豆大的雨滴砸下來,霍青棠提起裙子就往前跑,身旁有人跟上來,遞過來一柄傘。青棠側過臉,顧惟玉撐着傘笑看着她,這是一柄二十四骨油紙傘,手柄泛紫,是為紫竹骨。顧惟玉半個身子都在傘外頭,他身上天竺雲煙的香味幽幽的往霍青棠鼻尖裏蹿,後頭寶卷和藍浦擠在一張傘下,青棠接過傘,道:“雨勢太大,不若共行一段路罷。”

青袍的顧惟玉與淺紅衣裙的霍青棠走在一處,就似一幅雨打荷花圖,綠色的葉子,未開的荷花,在這雨景裏,兩人登對的無端教人多看幾眼。雨勢這樣大,伊齡賀坐在茶室裏,濃眉擰成一條線,傅衣淩瞧瞧外頭,莫名說一句:“這雨終究還是落下來了。”

暴雨翻卷着泥土腥氣随大風吹進了茶室裏,茶香與樹葉枝子的清香滾在一處,暴雷一響,伊齡賀站起身來往外頭走去。傅衣淩在後頭說一句:“撐一把傘再去,只需一把,千萬莫要撐一把再拿一把。”

紫袍男子輕笑,道:“老師平日裏就是這樣教學生的?”

傅衣淩道:“物也好,人也罷,大好的事物,自然不能是無人争搶的。”

男子将手中甜白盞擱下,說一聲:“年紀太輕了些,焉知日後會如何?”

傅衣淩伸手,撫平衣袖,又給他添上茶水,“世子爺,美玉只有在自己手裏握久了,才能與自己心意相通,若等別人久握,只恐與己無緣了。”

那男子掀袍起身,笑道:“老師這就沒意思,人家都撐傘去了,此刻方叫我出門,但教人灰心的緊。”

伊齡賀撐着傘站在外間,瞧見遠處有人走來,他上前兩步,青棠瞧見他,側頭對顧惟玉道:“喏,他就在那裏,我先走一步。”青棠提起裙子就往內室跑,餘下伊齡賀與顧惟玉二人在外頭撐着傘面面相觑。

霍青棠與顧惟玉在一張傘下共行一段路,好幾次想開口問他洛陽齊家如何,但自己早已不是當日的陳七,借屍還魂的事情如此驚悚,換做過去的自己肯定是不信的,現在又如何要求她的惟玉哥哥相信她。她心潮湧動,面上浮出一層淺薄的殷紅,進了茶室,瞧見桌上甜白盞裏的一滿杯茶水,捧起就往嘴裏倒。

“姑娘,那是在下的......”

紫袍男子出聲喝止,霍青棠轉過頭,瞧見那位非富即貴的公子笑看着她,他說:“姑娘,那是在下喝過的杯子。”

傅衣淩已不在茶室,他從側門穿去了範明瑰休息的內間,內院裏每間房舍都相連,蘇州城夏季多雨,冬日又有雪,書院恐學生濕了鞋襪,初建時已經将各間房舍連在了一處。青棠從外院進來,自然沒瞧見茶室裏面是何種情況。此刻喝了別人用過的杯子,她連忙起身道:“實在抱歉,我給公子再斟一杯茶吧。”

裴家的世子爺笑看着這位處變不驚的小姑娘,尋常的姑娘家遇見這等烏龍還不得驚叫一聲落荒而逃,她倒是鎮定,還說要給自己再斟一杯茶賠罪。裴墀笑笑,接口道:“那就有勞姑娘重起一杯雀舌,原先的六安瓜片也太淡了些。”

風雨不歇,茶香滿室,門外的伊齡賀與顧惟玉還站在檐下,寶卷将裝着銀票的荷包交給伊齡賀,伊齡賀瞟了一眼,道:“錢都已經花了,不需要再送還過來。”

顧惟玉道:“一碼歸一碼,三個人三百萬兩,天香樓讨要回去的是三個人的銀子,兄臺一個人管我們三人,斷沒有這種說法。”

寶卷捧着錢袋,奈何伊齡賀就是不接,藍浦站在旁邊急道:“這人好生奇怪,錢都不要,莫非當自己是沈萬三不成?”

伊齡賀也不多說,冷着臉就往茶室內走,藍浦在外面跺腳:“知道他有錢,你們都有錢,這百萬兩的銀票推來推去,你們不要我要!我要讓我爹多買幾艘船,多占幾個碼頭,把我們藍家發展成江上第一霸。”

寶卷斜看了她一眼,嗤道:“稱霸,你就知道稱霸,別說這錢不歸你,就是歸了你也不夠在漕河邊上建一個碼頭的,你以為這點錢給你就能稱霸了?無知婦人,也不知你爹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

顧家主仆三人站在外頭等伊齡賀,沒等來伊齡賀,卻等來了裴墀,紫袍的裴家世子爺走出來,道:“外頭風大雨大,三位且進來喝杯熱茶罷。”

顧惟玉同魏北侯世子裴墀坐在一邊,伊齡賀一個人坐在一邊,霍青棠給裴世子和伊齡賀一人上了一杯雀舌,又另給顧惟玉端了一杯小葉烏龍,顧惟玉倒是一笑,正要伸手去接,伊齡賀就哼道:“我也要他那個,再給我滴兩滴醋,誰要喝雀舌?”

藍浦本來同寶卷在一旁飲茶吃點心,聽聞伊齡賀的話語,她‘哧哧’笑出來,點心快要噴到寶卷身上去。“笑死我了,知道有愛喝醋的,還沒見過這麽直白嚷着自己要喝醋的,真是笑死我了。”

寶卷低聲叱道:“瘋婆子,閉嘴!”

藍浦也不搭理他,只站起身來,問霍青棠:“這位姑娘,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明明三位公子都坐在一處,為甚麽你不一視同仁,偏偏給我家公子上了一盞不一樣的,難不成是瞧上我家公子了?”

顧惟玉瞧了口無遮攔的藍浦一眼,藍浦也不知瞧見沒有,她拍拍霍青棠的肩膀,道:“我們家公子已經定親,不日就要迎娶夫人進門,姑娘只怕沒有希望了。”

霍青棠不語,給伊齡賀換了一盞茶,又找出裝了醋的罐子遞給他。伊齡賀接過茶盞子的時候,察覺到霍青棠的手在抖,他輕飄飄哼一句:“我看你也沒希望了,你家新夫人進門,只怕留你做妾都礙眼。”

☆、春風化雨

藍浦被伊齡賀噎住,裴墀輕笑,道:“喜歡什麽自然要說出來,愛雀舌的就飲雀舌,愛烏龍的就喝烏龍,那頭除了小葉烏龍,還有一盞子粵梅香,兌上蜂蜜,味道亦是好的。”藍浦還要再說話,寶卷一把将她拽出去,說:“少爺,天氣晴了,我和藍浦在外頭等你。”

五月的天氣就像少女的臉,方才陰雲密布,此刻已經晚霞燦爛了,漫天的似火紅光鋪開來,似要孕育出涅槃的鳳凰。霍青棠瞧一眼外頭,道:“雨歇了,學生告退,各位請慢用。”

青棠的背脊直直的,似一點沒受藍浦言語的影響,伊齡賀盯着她的背影,裴家世子則低頭啜了一口茶,瞧不出在想些甚麽。寶卷正在外頭訓斥藍浦:“你今天又是發哪門子瘋,誰又得罪你了?”

藍浦抱着胳膊,哼的随意又怠慢:“我哪一句說錯了,不是你說你家少爺定親了?這次不是還要去北京城下聘禮嗎?”

寶卷一回頭,就瞧見那漂亮姑娘站在門口,他正要說點什麽,霍青棠已經昂首提着裙子走遠了。寶卷喃喃,複又想起什麽來,“诶,姑娘......你的香包?”

範明瑰已經醒來,傅衣淩給了她外敷的藥,說:“無大礙,自己當心些,近日不要戴帽子,慢慢就長好了。”範明瑰披着長發,項仲勉就在旁邊瞧着,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紅通通的,垂着頭聲音低沉:“是的,老師,我都知道了。”

項仲勉笑,又道:“知道了就好,以後切不可與人争搶鬥狠,特別是明知自己處于劣勢的時候,嗯?”範明瑰點點頭,長發遮面,頭垂的更低了。青棠進來,傅衣淩收起藥箱,只說:“好了,時候不早,都散了吧。”

傅衣淩與項仲勉都出去了,項仲勉還特意又看了範明瑰一眼,範明瑰臉紅的跟大蝦一樣,霍青棠自己亦是心事重重,根本不曾留意範明瑰的異常。她給範明瑰梳頭,範明瑰的臉一直是紅着的,偶爾還拍拍胸口,念一聲:“我這是怎麽了,心跳的好快啊!”

青棠不期接了一句:“那是戀人才有的感覺。”

範明瑰擡起頭,又問一遍:“戀人?”

青棠嘆一口氣,點點頭,又不說話了。

兩人收拾好,璎珞與伶俐在外頭等着,見她們出來,又趕緊過來幫她們拿雜物,範明瑰更是樂的一身輕,嘆一聲:“這官家小姐做久了,也不知日後如果沒人照料,會是如何情景?”

璎珞提着青棠的東西,回一句:“範家姑娘說岔了,您現在是官家小姐,來日是侯府夫人,怎會無人照料,只會前呼後擁浩浩湯湯。”

範明瑰擡頭看一眼鮮紅的雲霞,又嘆一口氣,說道:“誰知道以後呢,這侯府夫人又能做多久,誰也說不準的。”

青棠抿着嘴唇,一聲不吭,範明瑰憂心忡忡,璎珞瞧她們二人一眼,怎的兩位姑娘都心事滿懷如此哀愁。四人走到大街上,又別了範明瑰和伶俐,璎珞開口:“姑娘,你前些日子說想吃麻糖,那裏就有,我去買一些回來可好?”

霍青棠點點頭,說:“去吧。”

賣麻糖的小販旁邊跪着一個少女,身上挂着牌子,寫着賣身葬父,來世結草銜環報答各位好心人。璎珞走近兩步,瞧清楚她的臉,抓起她就喊:“這是個騙子,大家別上當,她就是個大騙子。”那姑娘推開璎珞就跑,璎珞被她推的一個踉跄,喊道:“姑娘,那是個騙子,她騙了你的錢,就是她!”

一個穿淺灰色短打的姑娘從人群中蹿出來,璎珞連聲喊抓賊,霍青棠追上去,那姑娘身手靈活的很,又穿着素服,小臉可憐兮兮的,頭上還戴着幹草,有大漢擋住青棠,喝一聲:“人家一介弱女子,你們為何追着人家跑?”

璎珞從後頭跟上來,喘着氣道:“那姑娘是個騙子,過去她就在揚州城裏招搖撞騙,說要賣身葬父,當時我家姑娘就給了她銀錢,今日她還在賣身葬父,莫非他父親死了又活過來不成?”璎珞口齒清楚,大漢往身後一看,那灰衣灰褲的丫頭片子早已蹿不見了。璎珞罵一聲:“跑得這樣快,見鬼了不成?”

那漢子頗有些不好意思,青棠擺擺手,道:“罷了,無事,想來那姑娘确有什麽為難之處,否則也不會出來騙人,大家日後都莫要上當了。”人群一哄而散,璎珞猶自不平,氣憤道:“姑娘,她騙你那樣多銀錢,你不找她了?”青棠神思已經去了別處,她眉頭輕蹙着,一聲不吭。

主仆二人行至街尾,一盆冷水當街從閣樓上澆下來,水蓋下來的瞬間,有人一把扯開璎珞,又将霍青棠護在懷裏,璎珞朝閣樓上看一眼,大聲說道:“街上有人呢,怎麽就這樣倒水,倒在人身上怎麽辦?”

伊齡賀摟着霍青棠,低聲叱她:“走了一條大街,你都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喜歡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人?”霍青棠甜美的杏眼裏流出兩行淚來,伊齡賀又低聲問一句:“你和他是認識的?”

一個灰色身影敏捷的蹿進一條小巷子,那頭璎珞喊了一聲:“姑娘,快追,那人在那頭!”璎珞回身一看,這頭兩個人站在一旁,一個眉眼冷峻,一個雨打梨花,璎珞愣在當下,不知這麽一瞬息的功夫,發生了什麽事,怎麽自家姑娘好像哭過了的樣子。璎珞呆站在一旁,都忘了要去追騙子,伊齡賀走過來問她:“你們在追哪一個?”

璎珞手指一伸,道:“那個穿灰色衣褲的,她過去騙了我家姑娘的錢......”璎珞話還沒說完,伊齡賀就追了出去,霍青棠站在原地動也沒動一下,璎珞問她:“姑娘,你怎麽了?”

灰衣女子身手敏捷,只往小巷的各個分岔裏蹿,伊齡賀寸步不讓,一直逼過去,那女子躲不過,只得回頭,道:“你個異族人,追着我做甚麽,難不成是看上我了?”

那女子一番調笑,伊齡賀也不說話,一掌劈過去,那女子‘吃吃’一笑,念一聲:“奴本是明珠擎掌......”伊齡賀見她是個女子,又生的瘦弱,出手只用了三分力氣,誰知那女子輕巧避過,還以掌化拳錘了過來,眼見拳頭就要打到伊齡賀右耳上方,伊齡賀只聽見一指刺入耳中的冷風,霍青棠一鞭子甩過那灰衣女子的咽喉,那女子脖頸泛出血色,她手指一擦,見指尖血色充盈,對着青棠冷哼一句:“你一個妙齡少女,下手如此兇狠,哪裏像個官家小姐?”

霍青棠又一鞭子纏過來,道:“他不傷你,你作何下如此狠手,你又哪裏像個姑娘家?”

那女子以掌握拳去抓青棠的鞭子,青棠拉着鞭子迅速前移,到那女子身邊時兩人交錯而過,待兩人站定了,青棠的鞭子牢牢鎖住了那女子一條手臂,那女子笑一聲:“這位姑娘好身手,上次在鳴柳閣只見過令尊打了姑娘一巴掌,倒是未曾見識姑娘這樣利索的手段,要是早早使出來,哪裏還能被黃莺那蹄子禍害一次......”說罷,那女子又笑了起來,“呵,呵呵......”

璎珞正好跟了上來,氣喘籲籲的,“姑娘,這人......這人騙了你的錢,快找她要回來,賣身葬父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她......她是個騙子!”

那女子一眼掃向璎珞,幾分英挺的眉眼裏盡是戾氣,她冷哼道:“你知道甚麽?我是騙子,那是他們該被騙,我騙這位小姐是因為她爹在鳴柳閣裏揮金如土,這麽多錢財都灑在窯子裏,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說,我不騙她騙誰?”

璎珞還是個大姑娘,兼之她心裏仰慕霍水仙,霍水仙在她心裏風流氣韻賽過世間任何男子,聽聞灰衣女子這麽說,璎珞霎時就紅了臉,言語都開始尖刻起來,“你......你這個下九流的女騙子,胡說八道,看你會不會入拔舌地獄!”

那女子清淺一笑,回道:“喲,你家小姐都沒發話,你就這樣跳出來了,你這麽着急作甚,難不成是看上你家老爺了?”

璎珞更加讷讷,“你,你......你這個狠毒心腸的壞女人,你會遭報應的!”

“啧啧,這樣的丫頭片子哪裏像官宦人家的人,比那市井婦人還要潑辣厲害,難怪你家老爺要出去找黃莺。我看就你這樣的,他一準不喜歡。诶,俏丫頭,你聽我的,你去那鳴柳閣呆上三五日,保不齊你家老爺就能看上你了。哈,哈哈......”那女子說話荒誕不羁,璎珞小臉一片殷紅,快要滴出血來,她急道:“姑娘,快找她要錢,要了錢,咱們就快走吧!”

霍青棠一手拉着鞭子站在原處一動不動,那灰衣女子笑道:“小妹妹,咱們後會有期”,說完,鞭子結扣就開了,她正欲要走,伊齡賀就擋在了她正前方,那女子說:“看你奇裝異服的,非我族類吧,我們女人的事情你不懂,還不讓開?”

霍青棠收起鞭子,輕聲道:“讓她走!”

伊齡賀瞧她一眼,青棠的神色呆呆的,平日裏星河燦爛的眉眼此刻只有落寞印在其中,伊齡賀讓開道,那女子回頭一笑,道:“奴本是明珠擎掌,怎生的流落平康。對人前喬做嬌模樣,背地裏淚千行。三春南國憐飄蕩,一事東風沒主張。添悲怆......”

“那裏有珍珠十斛,來贖雲娘!”

青棠幽幽接上一句,那女子爽朗一笑,道:“不錯,來贖雲娘,我就是雲娘!姑娘,你若有事找我,可以去珍珠巷,我住在那頭,至于錢嘛,當我先欠着你的,有機會我會還你的。”

那女子飛身而去,霍青棠轉身,低聲呢喃:“對人前喬做嬌模樣,背地裏淚千行,三春南國憐飄蕩,一事東風沒主張,添悲怆......”

伊齡賀一把拽住霍青棠手腕,音色微愠:“你和那姓顧的究竟是甚麽關系,我着人查過了,你過去十二年從未出過揚州城,他也從沒去過揚州城,你到底是如何認識他的?”

霍青棠撇開頭,一言不發。

伊齡賀冷笑,“好,你不說,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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