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問你丫頭,她家的姑娘是如何從一個只知動粗的莽夫一夜之間變成一個胸有錦繡的大家閨秀的,我問問她,她奇怪不奇怪?”
青棠揚起眉眼,眼中泛出淚光,“我......”
一滴清淚掉下來,伊齡賀心中一軟,他擡手用指尖抹去那滴淚,又笑一笑,說:“好了,別說,我等你告訴我你是誰,我等你。”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小病了幾天,抱歉,即日起恢複更新 ...
☆、葉錦雲手
今日一早,大鼓雷鳴。
大正書院十多位男學生穿着藍色勁裝魚貫而出,步子極快,走路生風,他們瞧一眼候在場中的寒山書院,又瞧見其中還雜着女子,神色間更是怠慢,有一個特別高挑些的,顯然是認得夏瓷的,他瞟夏瓷一眼,嘴角勾起一彎笑,又走了開去。
“啊,你看那個,氣宇軒昂,勝似潘安呢。”
“你見過潘安?”
蹴鞠賽在蘇州城內一處綠茵地上進行,這塊草地是城中富商關絲絲私有,而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們讨論的就是坐在評判席上關家的獨子,關葉錦。
關家富貴,蘇州城裏最大的筆墨鋪子閱微齋就是關家的産業,前幾年,關大老爺不知從哪運來一批頂級瓷器,形制手感一點不比宮裏貴人用的玩意兒差,閱微齋裏的東西一躍而成城中富貴人家的門面,略微有點閑錢的,都喜歡去閱微齋裏淘一兩件擺設,增添半絲清貴書香氣。
關大老爺另有一處産業就是春意鬧飯館,春意鬧原先叫四球齋,三年前,關老爺請人更名,重新漆了招牌,更名為春意鬧。這名一改,飯館也熱鬧起來了,能與同一條街的得月樓拼個不相上下,還有人說,關大老爺壯志雄心,想要一并買下得月樓,只是得月樓東家常年不在城內,才沒有談成這樁生意。
關家産業興旺,唯獨子嗣不豐,關老爺身前唯有一獨子,關葉錦。此子少有才名,十二歲中秀才得案首,到十五歲上,生了一場大病,待病愈,走路開始有些不便,官場不要身有殘缺或面部有疾之人,關家少爺的大好前程也就這麽斷了。
關葉錦書讀得好,人才更是一流,此刻只是往那高臺上一坐,蘇州城大半未嫁姑娘們的芳心就開始蠢動,恨不能立即搶了這位美相公回家。
書院蹴鞠賽事,每年都有商家出資贊助,今年則由關大老爺的春意鬧包辦了各位學子們的餐食飲水,不止學院的學生們可以用餐進水,就連路過觀看的行人也可以盡情享用。關家如此慷慨大方,關公子又确實天人之姿,難怪乎姑娘媳婦們眼裏只有他,渾然忘了寒山書院的項仲勉也是城中一絕,多才多藝,而且尚未娶親。
璎珞和伶俐坐在一旁,受範明瑰點撥,“喏,你們看,那人就是關葉錦,說得跟天上有地下無一樣,我看也就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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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俐實在,接了一句:“關公子确實好看,姑娘為何如此說?”
範明瑰眼神瞟向寒山書院的隊伍,項仲勉穿一襲藏青衣衫站在人群裏,腰間還系着暗金腰帶,不搭的很,偏偏也搶眼的很。明瑰哼一句:“不及某人。”
璎珞遠遠瞧了穿天水藍錦袍的關公子一眼,又收回目光,也說:“不及某人。”
伶俐嘟嘟嘴,嘀咕一句:“關公子哪裏不如別人,潘安宋玉也不過如此了吧。”
範明瑰轉過身來,瞪着一雙明亮打眼,叱道:“你見過潘安宋玉?就他那病歪歪的模樣,哪裏好看了?我告訴你,男人不能看一張臉皮,要沉穩可靠才是真的,曉得吧?”
範明瑰訓斥的有模有樣,後頭有人輕輕發笑,明瑰扭過頭去,瞧見多日不見的闵夢餘,高興的要跳起來,連聲道:“闵家哥哥,你怎麽來了?”
闵夢餘理一理衣袍,在明瑰身後坐下,道:“衆家書院蹴鞠聯賽是大事,我來觀戰,誰知,一來就聽見咱們範姑娘的大論,倒是讓在下受教了。”
範明瑰有些不好意思,她咳了咳,道:“我們在争論關家那位少爺好看不好看的問題,闵家哥哥,你來的正好,你來評判,你說他好看嗎?”
在這個問題上,伶俐那股子呆傻的倔勁兒又上來了,她再一次申明:“闵公子,伶俐認為......”話還沒說完,範明瑰就接口道:“你別說話,讓闵家哥哥看清楚了再說,他還沒看,省的又被你打擾了。”
範明瑰滿心期待的等着闵夢餘做出公正裁判,渾然忘了蹴鞠場上如火如荼的賽事,闵夢餘只一眼掃過去,很快就收回了目光,并未多做停留,明瑰問道:“闵家哥哥,你看清了嗎?”
上一場賽事結束了,吳江對小門,吳江書院進了三球,小門書院則一球未進落敗而回,闵夢餘眉毛蹙了蹙,沒有說話。
“下一場,大正對寒山。”
評判席上有人挂出大正書院和寒山書院的對陣牌,伶俐推推範明瑰,“姑娘,快看,到我們了。”範明瑰還等着闵夢餘回答她關葉錦長相到底如何的問題,她拍開伶俐的手,哼一句:“到你你就去啊,推我作甚?”
伶俐指着場上,急道:“你看霍家姑娘是不是身體不舒服,這麽一會子功夫,她都摸了好幾次頭了,姑娘,你快看啊!”
霍青棠初到場上,就覺得頭昏,先前吳江和小門已經賽了一場,結局出人意料,小門書院蹴鞠一項僅次于大正書院,向來能與今年未參賽的太白書院賽個平分秋色,怎的今天一球未進,還輸給了體能和球技都平平的吳江書院,當真是出奇的很。
踢了不到一刻,霍青棠額上就汗如雨下,今日太陽并不烈,還有些許雲彩擋着,兼之又在陰涼的草地裏,按理說不會熱成這樣。霍青棠反複擦汗,差點漏過夏瓷傳給她的球,夏瓷從大正書院防線的縫隙裏搶了個球傳過來,青棠一陣恍惚,球眼看就要從她腳邊漏過去,夏瓷一聲大喝:“霍青棠,你倒是踢啊,做什麽呢!”
霍青棠雙腳夾着球一跳,球到半空,她背部着地,一記倒挂金鈎将球送進了大正書院的球門。
“寒山書院,得一分。” 評判席上的計分牌添上一字牌。
只這麽一個動作,霍青棠就踢得冷汗淋漓,她又擦了一下額頭,夏瓷叫她一聲:“霍青棠,你怎麽了?”
上半場結束,大正書院一球不進,似未盡全力一般,朝他們看過去,他們一臉無奈,卻沒有半點着急顏色。休息時,夏瓷坐到青棠身邊,問她:“霍青棠,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項仲勉瞧過來,問她們怎麽了,夏瓷指着霍青棠道:“老師,霍青棠病了,下半場換人吧,你看她,流了好多汗。”
青棠吸一口氣,道:“老師,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大正上半場根本就沒用力踢,是不是故意讓着我們的?”
夏瓷細長的眉毛擰着,聲音脆脆的:“我們和他們書院關系又不好,憑什麽要讓着我們,說不通啊!”
是啊,說不通。蹴鞠賽一年一次,這是各個書院為自己正名的大好機會,一則可以吸引新的學生入讀,二則可以彰顯自己書院傳統文化,怎麽會有書院故意求輸,實在說不通啊。夏瓷道:“管他們的,我們贏了就行,管他們輸不輸。”
項仲勉問霍青棠:“你還能不能堅持,要不要我換人?”
這頭幾人在讨論下半場戰術問題,那頭闵夢餘問璎珞,“你家姑娘晨間吃了什麽,又喝了什麽?”
璎珞搖搖頭,說:“在家裏用了早膳的,後來我家姑娘說口渴,夏姑娘就端了茶水過來,說是關家提供的,不喝白不喝。”
範明瑰恍然大悟,恨聲道:“她有那麽好心?該不會她給青棠下藥了吧,哼,這個壞女人,看我不撕了她!”
璎珞道:“夏姑娘也喝了,我瞧見的,還是我拿了空杯子回去,夏姑娘總不能謀害她自己吧?”
闵夢餘目光鎖向看臺上的關葉錦,緊緊跟着他,似要瞧出一朵花兒來。伶俐此刻倒是聰明了,她說:“闵公子,你在瞧誰,是關家少爺嗎?”
☆、寶珠茉莉
夏瓷拿一杯茶水過來,遞給青棠,“喝點茶水,剛熬出來的,我看着她們倒出來的,沒事,喝吧。”青棠笑一笑,接過來,說:“多謝。”
球賽進了下半場,大正有奮起之勢,不過才過了半刻,大正就進了一球。場下觀衆大聲鼓掌,傳來歡呼聲:“我都說大正是讓着她們的,你看,沒錯吧,大正要贏了!”
夏瓷趁着大正歡呼的間隙搶下一球,傳給霍青棠,青棠一腳淩空抽射将球送進大正球門。觀衆歡呼還沒維持多久,寒山又進一球,記分牌成了二比一。
大正低迷的士氣一直持續到下半場結束,觀衆席上有人噴道:“大正這麽多男人,寒山還有兩個女人,踢什麽,不如讓男人回家生孩子!”
還有人嘀咕:“上一場吳江對小門就買輸了,這一場大正也見了鬼,又買輸了!”
夏瓷下了場,青棠跟在她後頭,忽然直直往後頭倒下去,夏瓷一回頭,就瞧見霍青棠動也不動了,她聲音本就清脆,此刻一嚷,更顯尖利。“呀,來人吶,霍青棠不行了,她暈倒了!”
夏瓷身上有淡淡的茉莉熏香味兒,她抱着青棠的頭,青棠一個抽搐,吐出一口血來。夏瓷摟着霍青棠驚叫:“老師,霍青棠吐血了!老師......”
“滾開!”
一雙手扯開夏瓷,他用力的很,扯得夏瓷往後頭一個踉跄。夏瓷細致的眉眼瞟向他,細眉下彎彎月牙眼裏全是委屈,那人瀾衣鮮豔,他抱起霍青棠,說:“你又弄什麽鬼?”
“我......我也不知道她怎麽了,你這樣瞧着我做甚麽,難道懷疑是我謀害了她不成?”夏瓷神色孤單又倔強,嚷道:“我一早就說了,她身體不舒服不要參賽了,是她自己說沒事的,如今怎麽反倒要賴我?”
伊齡賀抱着霍青棠轉身就走,似根本就沒聽夏瓷的辯解。烈日耀眼,夏瓷臉色蒼白,她咬緊下唇,月牙般的彎彎眼睛裏似要發紅,她仰起臉,天上雲彩飄過,遮住了無所不能的太陽。
霍青棠臉色發青,一直閉着眼,嘴角還有方才的血漬,襯得她精致面容有了一種別樣妖嬈,伊齡賀濃眉鎖在一處,抱着她越發緊了。綠茵場後頭準備了臨時休息室,關葉錦作為主辦方站出來,他穿天水藍錦袍,錦繡華服之下,更顯他驚人的美好姿容。
“關家有位大夫在這頭,不如請大夫給這位女同學瞧瞧?”關葉錦不僅相貌極佳,說話亦是溫存的很,一開口,就能融化一片春風。
伊齡賀點點頭,抱着霍青棠往後頭走,一個淺碧色身影擋過來,說一聲:“且慢!”
那人身後還帶着一個大眼睛小厮和一個行為甚是不羁的丫頭,伊齡賀瞧他一眼,轉身就走。藍浦道:“诶,我說辮子哥哥,你跑什麽,我們還會吃了你不成?”
那碧色身影走近兩步,伊齡賀抱着霍青棠後退兩步,顧惟玉失笑,道:“這位姑娘與我家中一位病人的狀況甚為相似,我瞧一眼,并無惡意。”
伊齡賀冷眼相對,不肯說話,藍浦一刷袖子,欲要去伊齡賀懷裏搶人,伊齡賀一腿掃過去,藍浦跳起,伸手就去抓他懷中的霍青棠。冷風一掃,寶卷鉗制住藍浦,罵一聲:“發甚麽瘋,再這樣就滾回江上去!”
寶卷上前一步,機靈的大眼睛裏透出善意,他說:“我們沒有惡意的,這位姑娘與我們家裏一位表小姐情況像極了,我家公子只是想看一眼,不會傷害這位姑娘的。”
項仲勉已經更了衣,他疾步邁過來,看着劍拔弩張的幾人,解圍道:“傅學士此刻在書院,此地離書院不遠,我們回書院。”
關葉錦笑一笑,說話有禮又溫和,他說:“在下為各位備車?”
項仲勉回了一禮,道:“書院有車,勞煩關公子,我們先不叨擾,再會。”
見伊齡賀抱了霍青棠離開,顧惟玉輕呼出一口氣,說:“我們走吧。”
藍浦奇道:“我們不跟上去看看?”
顧惟玉搖搖頭,說:“去錢塘。”
範明瑰在遠處急道:“怎麽回事,怎麽就走了,這裏沒大夫嗎,大夫呢?”
璎珞和伶俐追上去,回來道:“他們回了書院,範家姑娘,快點,我們也回去。”
闵夢餘盯着神情始終溫柔和煦的關葉錦,眼睛眯了眯,伶俐今日分外聰明,她說:“闵公子,你一直盯着關少爺做什麽,咱們快回書院啊!”
霍青棠沉沉昏迷,內室養着一株虎頭茉莉,伊齡賀剛将她放到軟塌上,“嗤”,青棠又吐出一口血來,幽暗血跡沿着嘴角滑落她緋紅衣領,妖冶又滲人。伊齡賀接過她嘴角的血漬,冰涼目光瞧着屋內的夏瓷,一巴掌掃過去,夏瓷臉上鮮血斑斑。
裴墀跟着傅衣淩進來,就瞧見範明瑰趴在霍青棠床邊,嘴裏還念念有詞:“青棠,你別吓我,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了,我下去陪你,你千萬要等我......”
傅衣淩拍拍範明瑰的肩頭,範明瑰嚷道:“別吵我,我和青棠說話呢,她聽見我這麽說,她就舍不得走了。”傅衣淩咳一咳,開口道:“好了,我看看,你們都先出去。”
範明瑰三步一回頭出了內室,裴墀看得好笑,道:“想不到這範家丫頭是這種性格,倒是和她爹不一樣。”
傅衣淩撐開霍青棠的眼皮,看她的眼珠子,眼珠子灰蒙蒙的,還雜着幾縷血絲,又用手指挑起她下颌的血跡,放在鼻下聞了聞,那血氣腥味裏夾着一絲幽香,這幽暗香味與屋裏那株虎頭茉莉的香味倒是像的很。裴墀道:“吐了血,老師,這丫頭可是中毒了?”
傅衣淩挪開桌上的虎頭茉莉,說:“這下好了,老夫還說給你保個媒,此刻這丫頭的命都保不住,這大媒老夫怕是做不成了。”
裴墀瞧一眼霍青棠,道:“什麽毒?我讓人去取解藥。”
傅衣淩搖一搖頭,說:“寶珠茉莉,蘇州城裏沒有這種花,這花原本産在波斯,若混了佛香,聞之就會昏迷不醒。夏瓷慣用茉莉熏香,這兩個丫頭一靠近,昏迷者被茉莉花香一引,便如蚊蟲嗅了血腥,喉中發甜,繼而吐血。”
裴墀目光掃向外頭僵持的伊齡賀與夏瓷二人,道:“那用茉莉熏香的丫頭被人給利用了,定是熟知她習性之人,設計者倒是環環相扣,弄了一出好戲。”
傅衣淩道:“京中可有栽種寶珠茉莉者?”
裴墀笑笑,說:“京城太遠,就是找回來,這丫頭也沒命在了。孟微冬在南京城,我讓他去找。”
夏瓷縮縮鼻子,說:“你都聽到了,和我沒有關系。”伊齡賀丢給她一方絲絹,哼道:“哭什麽,沒關系也就罷了,否則......”
夏瓷擦擦眼淚,又笑出來,伊齡賀瞥她一眼,說:“哭哭笑笑的,在她痊愈之前,你不許靠近她,不然,我......”
伊齡賀擺出一個揍人的姿勢,夏瓷嘟嘴,回道:“知道了,誰知道她怎麽中這麽稀奇的毒,又是怎麽中毒的......诶,你去哪兒?”
霍青棠已經昏迷了三天,史侍郎急的幾日未眠,傅衣淩安慰他:“放心,這丫頭沒事,只要尋來寶珠茉莉的根,磨碎了服下即可,不會有大礙,不妨事的。”
當伊齡賀捧了一株完整的有枝有葉的寶珠茉莉回來時,裴墀還在南京城未回,傅衣淩見了這株脈絡清晰枝葉肥美的暗麝,稱贊不停:“南來的花兒不好養,這暗麝真是稀奇得很,漲勢喜人,你有心了。”
一頂青篷馬車裏,勁裝的藍浦白一眼顧惟玉,言語中有嗔意:“你急急忙忙跑一趟,功勞反倒送給了那個異族人,诶,那姑娘的外祖父是當朝戶部侍郎,你是個商戶,這是一樁奇功,我說你是不是傻啊?”
寶卷沉默的看着顧惟玉,沒有吭聲,藍浦道:“你看寶卷這次都不幫你說話,明明是我們去錢塘找來的花兒,你怎麽就這樣給了別人,誰會記你的恩德?照我說,吊一吊他們才好,等到那姑娘奄奄一息之時,我們才帶着花兒粉墨登場,好讓他們感激我們有多麽重要。”
顧惟玉一眼掃過去,他清俊眉眼裏泛着根根分明的血絲,他說:“藍家何時養過這麽惡毒的女兒,下次見了藍老大,倒要和他讨教讨教。”
顧惟玉這話說得極重,藍浦驟然紅了眼眶,她說:“你為那個人訓斥了我多少次了,自打來了蘇州城,你同我說話,句句都是訓斥,你知道她是什麽人?不過就是見人家生的漂亮,她是個官家小姐又怎麽樣,難道她會嫁給你嗎?”
寶卷一把捂住藍浦的嘴,低聲道歉:“少爺,她也是為你着想,你原諒她吧。”
藍浦咬寶卷一口,眼睛發紅,瞪着顧惟玉說:“你顧惟玉就是個傻瓜,大傻瓜,誰要跟着一個傻瓜,我要回江上,不用你攆我,我自己走!”
馬車裏只聞藍浦哽咽的呼吸聲,寶卷還要再勸,顧惟玉眉眼間透着異樣的疲憊,他清冷看藍浦一眼,說:“我讓寶卷送你回去。”
☆、晨鐘暮鼓
霍青棠瘦了很多,一夕之間,就如海棠花抽枝發了芽,有了即将盛放的搖曳姿态。闵夢餘來看她,璎珞端上茶點,青棠只喝了一盞子白水,璎珞道:“姑娘如今不能飲茶,花茶玫瑰酥都沾不得,甜食也不怎麽吃了。”
闵夢餘嘆一口氣,問她:“快要到你的生辰,想要什麽禮物?”
霍青棠瞧璎珞一眼,璎珞安靜退了出去。青棠拿出一個荷包,說:“這是天香樓賭船贏回來的,闵家哥哥收好。”
闵夢餘并不接荷包,只說:“這是你用命換回來的,你自己收着,錢財總還是有些用處的。”青棠揚起日漸尖了的下巴,問:“闵家哥哥此話怎講?”
闵大人下獄,闵夢餘也褪去了輕佻公子哥氣息,他笑一笑,說:“你大病初愈,不要思慮太多,你先休息,我過幾日再來看你。”
霍青棠打開荷包,聲音涼涼的:“闵家哥哥,這錢你不要,我丢出去喂狗。”
闵夢餘回身看着她,霍青棠吸一口氣,撚起銀票,站到窗邊,她手指秀美,銀票被窗口的風吹出沙沙聲響。闵夢餘道:“青棠,你......?”
霍青棠聲音沙啞,她說:“闵大人下獄,錢財怎能不缺?”她将銀錢放到闵夢餘手心裏,低聲道:“聖上只是一時生氣,闵大人會沒事的,你放心。”
闵夢餘摸了摸青棠的頭發,嘆息一聲:“你長大了,嗯?”他丢下兩張十萬兩銀票,說:“我出本金,你有眼光,我們一人一半,好不好?”
青棠還要再說,闵夢餘已經邁步走了出去,他說:“這些日子你不要出門,衙門在清查商戶産業,省的讓關家父子瞧見你,徒惹麻煩。”
自青棠生病,史侍郎交代史順在家裏看着她,病愈前都不能出門,璎珞更是日夜不離的守着她,青棠翻了個身,說:“璎珞,我口渴。”
璎珞住在青棠卧房的外間,她摸黑去點燈,青棠道:“不用,我臺上有水,你直接拿給我就是。”璎珞披了衣裳去青棠床邊的小臺子上取水,青棠一記手風下來,璎珞軟軟滑倒在她床腳。青棠拉一床杯子蓋在她身上,自己取了屏風上的披風,從後門轉了出去。
街道上仍有小販的叫賣之聲,貨郎擔着貨架從青棠身邊經過,他說:“姑娘,脂粉要嗎?”青棠先是搖搖頭,又說:“請問珍珠巷怎麽走?”
那貨郎放下貨架,仔細說了一通,青棠道謝之後,單身離去。後頭兩個大漢對視一眼,跟了上去。珍珠巷就在兩條巷子之後,青棠擡手敲門,後頭大漢拿着黑布蒙過來,霍青棠一手抓住那大漢手腕,将他隔空摔到地上,引得那大漢一聲哀嚎。
許是聽到動靜,門開了,裏頭出來一個灰衣女子,她‘吃吃’一笑,看着趴在地上的大漢道:“喲,我還以為是隔壁張屠夫這麽晚還在殺豬呢,原來是你這個傻瓜子!呵,我跟你說,別惹這姑娘,我都纏不過她,你呀,一邊吃屎去吧。你以為天下女子都是那窯姐,任你們這些蠢漢搓圓搓扁?”她一腳踢過去,叱一聲:“還不滾!”
雲娘将門又打開一點,笑道:“裏頭簡陋,霍姑娘不嫌棄的話,裏面請。”青棠解開淡青的披風,笑一笑,進了小門,雲娘關了門,在燈光下瞧霍青棠一眼,心中突突一跳。才幾日不見,霍家這位姑娘什麽時候美的如此驚心動魄了,妍麗容貌,讓人移不開眼,也教人心驚。
當日在鳴柳閣外頭見到她,她持着一根鞭子,滿臉戾氣,漂亮歸漂亮,卻半絲大戶姑娘家該有的閨秀氣質都沒有。那時自己還感慨,可惜霍探花一副好皮囊,女兒承其形貌,卻腹中空空,沒有內秀,當真讓人遺憾。
再次見到她,便是在這蘇州城中,她和那個丫鬟一道,丫鬟認出了自己,可這小姐一路全無所覺,似完全不記得自己了。當日騙過她五十兩銀子,想不到她追了半日後,又說不追究了,真是讓人奇怪的很。
“那裏有珍珠十斛,來贖雲娘。”她能接上來,更讓人奇怪,這霍家姑娘在揚州城是個出了名不學無術的混世魔王,才來了蘇州城幾日,就脫胎換骨了?
霍青棠抖一抖披風,說:“雲娘,我有事拜托你,我想請你去洛陽一趟,替我打探個消息。”雲娘回過神來,瞧着容色逼人的霍青棠,她怎麽一夕之間就長成了這般傾城的模樣,美的如遠方懸崖邊上凝結的露珠,日月光華,高不可攀。
雲娘引着霍青棠到堂屋坐下,問她:“喝什麽茶?”随後,又低頭笑一笑,道:“家裏也沒甚麽好茶,霍姑娘怕是喝不慣。”
屋內傳來沉重的喘息聲,青棠道:“裏頭是?”
雲娘笑一笑,說:“是我爹,他身體不好,霍姑娘見笑。”
雲娘父親是個清瘦的中年人,只是因為常年卧病,早早催生了華發,如今看起來就像個遲暮的老人。霍青棠進去,行了個禮,說:“伯父,您好,我是雲娘的朋友,過來瞧瞧您,來得倉促,沒備下禮物,一點心意,您別見怪。”
青棠擺下兩個十兩的金元寶,那人看雲娘一眼,目光帶着嚴厲的責備,終究還是說:“你有心了,雲娘頑皮,但她是個好孩子,若她有什麽得罪之處,請你寬待些。”
雲娘替她父親拉好被子,說:“家裏沒甚麽好東西,我帶青棠去吃豆腐腦,您早些睡,不必等我。”青棠接口道:“是啊,我同雲娘去吃豆腐腦,您早些休息,我改日再來看您。”
豆腐腦攤子就在外頭小巷的轉角,雲娘問青棠:“霍姑娘,你吃甜的還是鹹的?”
“甜的。”霍青棠想也不想,順嘴回道。雲娘笑道:“我也愛吃甜的,這點咱們倒是很像。”
兩碗甜絲絲暖融融的豆腐腦端上來,青棠吃了一口,猛咳起來,拿手絹一擦,絹帕上有幾縷暗紅血絲。雲娘慌了神,忙道:“喝水,快喝水,我不知道你不能吃甜的,對不住,真的對不住啊!”
見青棠咳的厲害,攤主拿一串枇杷出來,說:“姑娘吃一個,枇杷止咳。”雲娘剝了枇杷皮,遞給青棠,“霍姑娘,你吃一個,我給你剝。”
枇杷多汁,又酸的恰到好處,青棠連吃了四五個,那攤主瞧過來,嘀咕一句:“愛吃酸的,有孕了不成?”
雲娘聽見,一串枇杷丢過去,斥道:“胡說什麽呢,吃你幾個枇杷就懷孕了,你這枇杷還是千年人參果不成?”她丢下幾個銅板,拉起霍青棠道:“我們走,多坐一會兒,孩子保不齊都生出來了。”
霍青棠被她拉到另一個攤位坐下,雲娘低聲道:“霍姑娘,你別見怪,她們就是這樣的,不是壞心。”
青棠笑一笑,說道:“無妨。”她頓了一頓,又道:“雲娘,我有事請你幫忙,我想請你去洛陽一趟,幫我看看洛陽齊家是個什麽狀況,例如住在裏頭的那位陳家七小姐如今怎麽樣了。”
雲娘點頭,問她:“就這個?”
青棠捏了捏手絹,接着道:“還有......還有,我想請你幫我打聽,洛陽顧家的長子,他到底和誰訂了親。”
雲娘癟癟嘴,呼出一口氣,說:“這個嘛,我一個未嫁的大姑娘,專去打聽這等事情,人家還以為我......”
青棠拿出一錠銀子,雲娘雙手一捂,低聲道:“財不可露白,快收起來!”
青棠起身道:“好了,這是給你的酬勞,你自己收起來,我要回去了。”
雲娘将銀子收進懷裏,又拍拍胸脯,說:“這位姑娘太貌美,當心被歹人截了去,我還是好人做到底,送她回去罷。”青棠搖頭,“不用。”
雲娘将她手臂一勾,說:“快別動了,人家都看過來了,走吧,我送你。”
行至空曠處,耳邊依稀傳來鐘鼓之聲,青棠道:“這是不是寒山寺的鐘聲?”
“當然不是。”雲娘搖頭,回道:“寒山寺遠得很,和咱們不搭邊,也許是城內哪一家寺廟在敲鐘,大半夜的,擾人清夢。”
霍青棠不知怎的念出一句話來,“君今撒手一身輕,剩我拖泥帶水行。”雲娘聽進耳中,回一句:“郎心自有一雙腳,隔山隔海會歸來。”
那寺廟就在不遠處,鐘聲又是幾下,晨鐘暮鼓擊碎暗夜的霧霭,黃鐘大呂般的梵音傳過來,逐漸清晰的撞擊聲将人心裏的哀軟脆弱都如銅鏽一下一下剝落開來,青棠呆在原地,讷讷不言。
許久之後,霍青棠轉了個身,定聲道:“雲娘,我要去找他,我有好多話要問他,我......”
雲娘俏皮一笑,問她:“你想嫁給他?”
嫁給他?
“正是江南好風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雲娘轉身就跑,道:“你等着,我去尋兩匹馬兒來。”
作者有話要說: 喜歡的朋友們可以收藏喲,謝謝。
☆、佳麗誰邊
“少爺,那丫頭還在屋檐上坐着,你叫她下來吧,夜深了,會着涼的。”
寶卷将燈籠裏的燈芯撥了撥,顧惟玉目光緊緊跟着賬冊,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說:“顧珩捐官的十萬兩不應該從公中走賬,沒法對大家交代。”
“可不就是,老爺子對二房偏袒的厲害,二少爺連連落選,二房熬不住了,才去求老爺子給條活路。二奶奶說她活不下去了,懷着孩子,一心想求死。”寶卷嘆了口氣,又道:“二老爺逼走了二夫人,現在又迷上了戲子,說想包了那戲子,那戲子看不上咱們二老爺,跟着戲班子去了京城,說那戲子姓溫,比女子生的還貌美。”
顧惟玉漂亮手指在桌上敲一敲,道:“二嬸那邊有人照看嗎,着人去看着,廟裏清苦,別生了病。”
寶卷點頭,“少爺放心,廟裏已經打點過了,二夫人還認了個幹女兒,那姑娘原先是寄住在寺廟的,聽說那姑娘也姓顧,倒是與咱們家有緣的很。”
顧惟玉點頭,不說話了。寶卷指着屋頂,道:“少爺,她性子野,但人不壞,你別攆她,她都哭了大半夜了。”
藍浦趴在屋頂上,想要聽清楚顧惟玉說了些什麽,她耳朵牢牢貼着青磚瓦片,恨不能将這不透光的屋頂摳出一個洞來,好瞧瞧那姓顧的此時是個什麽表情。一雙手輕輕拍了拍她,藍浦肩膀一扭,道:“別勸我,我不下去。”
那頭傳來一個輕軟柔和的聲音,“那你明日就回家。”
藍浦坐直了,擡眼一看,看見一張美人臉,那人輕輕彈了她眉間一下,柔聲道:“外頭濕氣太重,下來換件衣裳。”藍浦一把抱住那人的腿,哇哇哭了幾嗓子,“姐,那個姓顧的欺負我,你要給我出氣啊!”
雲娘确實尋來了兩匹坐騎,不過不是馬兒,是兩匹蒼老的騾子,她牽着兩匹騾子過來的時候,那騾子打了個噴嚏,顯然是沒睡醒,青棠恍惚瞧見那騾子老的牙齒都要掉光了。雲娘牽着繩子,做出個無奈的表情,道:“富貴人家我進不去,順手的地方,我只能找來這個,你将就将就,希望我們明天能尋到你那位心上人,希望明天這騾子還能走得動......”
一匹駿馬從遠方馳騁而來,雲娘聽見馬蹄聲,目光一亮,想要飛奔過去撲那匹黑色駿馬,那馬兒甚是靈性,避過了雲娘的觸摸,轉而揚蹄奔到霍青棠身前站定了。青棠瞧見那馬兒,馬兒晶亮的目光也瞧着她,似在訴說她不懂事,大半夜的還在外頭晃悠。青棠罩起披風,轉頭就走,那頭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去哪兒?”
雲娘盯着那人怪異的打扮,上次見他,他就滿頭鞭子還非要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