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不倫不類,今日更好,他散着頭發,似還佩戴了額飾,無端的讓人心慌。她指着這駿馬道:“我說異族人,這馬兒是你的嗎?”
伊齡賀目光冰涼涼掃過雲娘,然後落在霍青棠身上,說一句:“你想去哪裏,和他私奔?”
雲娘誤會伊齡賀話中的意思,駁斥道:“胡說什麽,霍姑娘來找我玩耍,我們打算去踏青罷了。”她白了伊齡賀一眼,哼一句:“你們異族人的想法就是奇怪,你在哪裏見過兩個女人要私奔的,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霍青棠穿青色披風,背對着他,沒有出聲。披風淡淡的青色融在暗夜裏,化成了解不開的濃墨。伊齡賀也不着急,說:“戶部侍郎家的姑娘和商戶之子私奔,你們日後別想有好日子過,是你想躲躲藏藏,還是他想奔波不定遭人追殺?”
雲娘在一旁聽出門道來,她回一句:“不嫁給那人,還要嫁給你不成?”
伊齡賀倒是坦然,他說:“有何不可?”
大概伊齡賀穿着正統的蒙古貴族服飾,華麗富貴,此時的氣壓又太逼人,雲娘一時間被迷惑,似乎也認同了這種可能性,她說:“即使你喜歡她,可還是要看霍姑娘自己的意思啊。”
伊齡賀盯着霍青棠的背影,聲音冷冽清楚:“你知道,你們是不可能的,不然你此時此刻也不會出現在這裏。”
馬兒蹭了蹭青棠的脖頸,伊齡賀道:“驚寒,別鬧。”
霍青棠轉過身來,對上驚寒圓溜溜的大眼睛,她說:“回去罷。”
伊齡賀與霍青棠二人馳騁而去,雲娘瞧着兩匹老騾子,目光一轉,道:“我倒要去瞧瞧那位顧公子是何等人物,霍姑娘這麽美的人物都喜歡他,總不能是仙人吧。”
雲娘牽着兩匹老騾子往回走,嘴裏念叨:“我明日就發動我珍珠巷所有的兄弟姐妹,定要把那位顧公子給找出來。”她伸手捂嘴打了個哈欠,有匹騾子放了個屁,雲娘翻個白眼,呲牙咧嘴,“老東西,膈應誰呢?”
翌日,雲娘與珍珠巷口的小乞丐嘀嘀咕咕一通,又塞了兩個燒雞腿給他,那孩子撒腿飛奔而去,不多時,就帶着消息回來了。
小乞丐道:“城中新來的外地人不少,他們都在......不過姐姐說的持洛陽口音,相貌好看又年輕的公子并不多,倒是有一個,帶着丫鬟和小厮,就住在虎丘将軍巷那頭的雲來客棧。不過聽說今早那邊很多人都退房了,姐姐要找人,快去,興許還能趕得上。”
雲娘又給他幾個銅板,說:“多謝,拿去買糖吃。”
那孩子将手中光亮的竹棍子打橫放下,自己靠着角落坐下了,嘴裏念念有詞:“我是要做長老的人,不能貪嘴,吃壞了牙,将來如何服衆。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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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惟玉與藍煙在外頭站着,藍浦伸出個腦袋在裏頭觀望,寶卷拍她的頭,低聲道:“皮癢癢了,快進來!”
藍浦在八仙桌旁坐下了,将盤中的涼拌蝦仁一粒粒夾起來吃了,還嘆一聲:“還是我姐姐疼我,千裏之外給我帶來這些好吃的,你們平時根本不懂我的口味。”
寶卷回一句:“不懂你口味你也吃得下,我看你沒什麽品味。”
雲娘來的時候,手上挎着一個菜籃子,說是到後廚幫忙的,夥計也沒細看,就讓她進來了。她蹿進後院,掃視一圈,開始尋找那位傳說中的顧家公子。
雲來客棧後院修成了層巒疊起的小景,裏頭還引了一彎湖水,湖面上有個小亭子,水裏有已經冒頭的荷花。雲娘瞧那湖心亭子一眼,裏頭有人在用餐,她嘀咕一句:“有病!這種地方蚊子最多,飯吃不幾口,被蚊子咬一身包。”
顧家一行就住在湖心亭正對着的那一彎處,因為那個彎,所以閣樓修的矮,只得三間房,雲娘提着菜籃子朝那頭尋過去。顧惟玉說:“船只要保養了,朝廷北征,糧草經過漕河,運不出去的糧食都需要船,我們将船準備好,以備征用。”
藍煙說:“工部新放出來了幾艘退役的船,我叫人買了下來,船雖不堪用了,但形制是好的,可以跟着重建。”
顧惟玉點點頭,不說話了。藍煙伸手去抹平他眉間的愁意,顧惟玉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轉了個身,恰好避開藍煙的手。藍煙笑一笑,問他:“你有心事?”
一男一女站在小樓的欄杆邊,一個列松如翠,一個貌瑩寒玉,雲娘瞧見他們二人,倒吸了一口氣,她低頭瞧見自己手上的菜籃子,恨不能丢開跑去換件衣裳再來。雲娘這短短一擡頭,藍煙已經瞧見她,一雙美目盯着她,雲娘低着頭,從二人面前走了過去。
臨近正午,那小乞丐還靠在珍珠巷口的青磚牆邊,雲娘回來,踢了踢他面前的缽盆,說:“這麽大太陽,也不找個地方避一避,都要曬成人幹了。”
那孩子睜開眼,瞧見雲娘,又默念了幾句經,才拿了身後的竹棍子起來,問她:“雲娘姐姐,我給的消息準不準,你有沒有尋見要見的那位公子?”
雲娘點點頭,又搖搖頭,她是見到了顧惟玉,可一句話都沒說上,還是等于沒見到。那孩子問她:“怎麽了,是不是那位公子已經退房離開,你沒趕上?”
雲娘嘆口氣,又問小乞丐,“你叫什麽,我領你去吃豆腐腦吧。”那孩子道:“我叫忘言,我們丐幫有規矩,我這一輩是‘忘’字輩,入了丐幫,就叫不得過去的名字了。”
豆腐腦攤子那位老板娘瞧見雲娘帶着一個孩子過來,道:“甜的鹹的?”雲娘瞧一眼忘言,說:“孩子都愛吃甜的,兩碗甜的。”
老板娘轉身去舀豆腐腦,口中還在說:“昨晚上那位姑娘沒事吧,我見她咳的厲害,看了大夫沒有?”說着,開始往豆腐腦裏摻化了糖的汁水,忘言瞧見,開口道:“有勞這位嬸嬸,我不要甜的,給我一碗鹹豆腐腦,也不要鹽,只要一點點醬油就好。”
雲娘奇道:“為什麽不要鹽,鹹的就是要放鹽啊,醬油有什麽好吃的。”
忘言扯一扯雲娘袖子,低聲道:“這位大嬸賣豆腐腦本就利潤微薄,你瞧她糖都用水熬化了才舍得用,鹽更金貴,還是滴一點醬油就可以了。”
雲娘頓了一頓,仔細看一眼這孩子,還不到十歲的年紀,就懂的人生活計艱難,她說:“沒事,放鹽,我給她加錢。”
一碗豆腐腦一個銅板,雲娘掏了三個銅板出來,說:“給他放鹽,醬油也要,再灑點蔥花,讓他吃好。”那老板娘果真端了一碗抹了鹽和蔥花的豆腐腦出來,還說:“裏頭有豆醬,自家磨的,味道還行,嘗嘗?”
那孩子也不急着吃,先攪一攪,又聞一聞,才慢慢往嘴裏放,雲娘也不催他,等他吃完了,才說:“我早上見了那位公子,可沒機會和他說話,我......”
忘言吃完了,又用袖子抹了嘴,問她:“雲娘姐姐想約那位公子出來?”
雲娘想起早晨顧家公子旁邊那位女子,冷冰冰的,那眼神能把人凍化了,她說:“我有個朋友想見他,想問他幾句話,可是我那朋友出不來,我和那公子又說不上話,不知怎麽辦才好。”
忘言望着天,天上一朵雲飄過,又一朵雲飄過,雲朵飄來飄去,就疊在了一起。他在雲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雲娘先是皺着眉,後又睜大了眼睛,連連點頭。
範明瑰去青棠家裏瞧她,伶俐和璎珞跟在身邊,寸步不離。無論範明瑰說什麽,伶俐也不聽了,只說:“姑娘們盡管說話,當婢子們不在就是了。”
霍青棠怏怏的,也不攆璎珞走,那晚伊齡賀騎驚寒送她回來,正巧遇上璎珞醒來,在屋裏點燈,璎珞問她:“姑娘哪兒去了?”
青棠穿着披風,發梢沾着露水,璎珞尋來布巾給她擦幹了,說:“姑娘大了,心裏有了主張,這次璎珞當沒瞧見,下次璎珞會告知史總管,讓大人來管教姑娘。”
桌上擺着新蒸的糕點,糕點裏頭有花蜜,範明瑰拿起一個咬了一口,花蜜的香味兒往青棠的鼻子裏蹿,青棠大咳一聲,範明瑰慌了神,連聲道:“怎麽了,怎麽了,我給你去請大夫。”
範明瑰抱着青棠,青棠仰頭說了幾個字,範明瑰一瞧,立馬道:“咳血了,咳血了,快拿水來,你們還愣着作甚,快去啊!”
☆、落花時節又逢君
範明瑰纏着範夫人要到寒山寺禮佛,範家又遇到魏北侯世子到範家下聘禮,範夫人抽不得身,只能安排家丁護送家裏的這位姑娘往寒山寺一趟,并說好了,申時前一定要回來,否則就關她在家裏繡嫁妝。
霍青棠又病了,請大夫來看,說是上次寶珠茉莉一事餘毒未消,大夫一時也沒有別的辦法。朝中局勢千變萬化,聖上不日親征,許多糧草要從南京城運到北直隸,應天府轄下諸多府縣位于漕河之上,史侍郎作為應天巡撫,忙的腳不沾地。等他回來,往往又聽璎珞說青棠咳了血,大夫也沒有良方,眉間的紋路又深了些。
這日,蘇州府衙內在重新登記商戶資産,執筆師爺謄抄卷目,闵夢餘在旁邊看着,說:“關大老爺的好幾塊地還沒記上,就那日書院蹴鞠賽的那一片草地也未曾納入其中,可是記漏了?”
那師爺停了筆,瞧一眼周圍,同闵夢餘低聲道:“那塊地關老爺一個多月前送人了,就在蹴鞠賽的前幾日,說是送給了花家。”
闵夢餘蹙眉,問:“哪個花家?”
那師爺笑一笑,道:“得月樓的二掌櫃,花醉。呵,想不到吧,春意鬧與得月樓勢同水火,關絲絲還能送塊地給花醉,你說這些商戶,真是翻臉無情後還能笑臉迎人,教人看不懂吶。”
那頭有個衙役過來,說了一句:“花家最近發財了,聽說花醉又新置辦了一處宅子,說是給他兒子将來娶親用的。”
師爺回頭,道:“花家的兒子是不是和夏家訂了親,花家舊年就想娶了人家過門,結果不成想,夏家出了一位進士老爺,當即就與花家退親了。哈,這事傳出來,花醉好些日子擡不起頭,一直說要尋一家更好的,怎麽都要比夏家強。”
闵夢餘聽了個七七八八,問了一句:“花家的兒子多大了?”
那衙役道:“該有十四五了,在大正書院讀書,夏家那閨女在寒山書院,上次大正踢寒山,寒山贏了,還有人說是花光秀那小子故意讓着自家媳婦兒呢。”
寒山寺來了一位番外來的高僧,說在寒山寺講佛三日,那高僧帶着好幾株奇花異草贈送給了寒山寺,還說每日會抽一個時辰出來給人看病,特別是患了怪病的,他都能治上一治。
範明瑰先前去了一趟寒山寺,帶回來這個消息,史侍郎聽了,沉吟片刻,問範錫夕有沒有這回事,範錫夕道:“聽聞那高僧在他們那處地位極高,不止佛法高深,更是精于醫術。”範錫夕想了一想,又道:“青棠丫頭不是中了那甚麽寶珠茉莉的毒,寶珠茉莉就是産自番外,弄不好那高僧正好就知道解毒之法。”
史侍郎眉間的深紋又輕松了些,說一句:“青棠丫頭跟着我到蘇州城沒幾日就遇上這等事,她要真是留下甚麽隐疾,我沒法同她爹交代。”說罷,又問:“城中商戶的鋪面田産有無統計清楚,若核實無誤,則登記造冊。”
範錫夕道:“過去邱大人都是采取自願原則,商戶自己申報産業,朝廷按照商戶自己報的數征收門攤稅。如今,如今這樣清查一通,怕是有很多人要遭殃了。”範錫夕言下之意是要史侍郎适當通融,水至清則無魚,史侍郎聽見了,也只是抿着嘴,不肯松口。
範錫夕又道:“過去商戶們都争着當商戶的頭領,當初春意鬧的關絲絲和得月樓的花醉險些争破頭,現在也不動了,都不肯出頭了。”
史侍郎看着花名,說:“得月樓并不在花氏名下,這是怎麽回事?”
範錫夕道:“大人有所不知,得月樓并不是花家的産業,是......孟家的産業。”
史侍郎認真翻越花名冊,看了一遍,道:“哪個孟家,賣瓷器那家,還是賣絲綢那家?”
範錫夕搖頭,道:“都不是,是南直隸的孟大都督家,得月樓是他家産業。”
史侍郎丢開花名冊,沒有做聲,駐紮在南京城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高階官員從商,史侍郎嘆一口氣,只道:“知道了。”史侍郎眉頭緊皺,範錫夕籲一口氣,生怕這位侍郎大人要帶人去得月樓詢問個究竟。他轉念一想,裴家世子還去南京城拿了兩株寶珠茉莉回來,聽說就是在孟家要的,這樣的救命之恩,侍郎大人心裏再多不滿,也不能公然打上門去了。
霍青棠連着咳了幾天,範明瑰每每來看她,都說:“真的,你聽我的,寒山寺那位番邦高僧可靈了,甚麽奇難雜症都會治,你去瞧瞧吧,過了明天,他就要走了。”
璎珞在一旁聽着,不肯表态。範明瑰這幾日連着被璎珞寸步不離在一旁守着弄出了脾氣,她瞧着一言不發的璎珞,劈頭就是幾句:“璎珞,平日裏你就喜歡使小性子,我們都讓着你。說到底,你不過是個丫頭,丫頭可以打了、賣了,再不濟,送你回揚州城也是使得的,你是不是覺得青棠離不開你,得意忘形到忘了自己的身份?”
璎珞也不說話,只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青棠,範明瑰道:“這時候想起你家姑娘了?你當初差點被張氏給賣了,是誰把你留下來的,為着這個,青棠還和張氏幹了一架,你都不記得了?我看你也是沒有良心的,你家姑娘事事都向着你,你就這樣對她,還當她是犯人一樣看着,到底是誰給你的膽子?”
璎珞‘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跪得地板響一響。範明瑰被璎珞這一跪弄的慌了神,她只是對璎珞近些日子的表現頗有怨言,并不想弄出大的動靜來。她連忙去瞧霍青棠,希望青棠叫璎珞起來,誰知青棠似沒瞧見一般,根本沒出聲。
霍青棠手裏拿着一個杯子,看也沒看跪在地上的璎珞一眼,她起身走到窗邊,說一句:“畫船兒載将春去,空留下半江明月。”範明瑰走過去一看,她手上的杯子空空的,一滴水都沒有,明瑰道:“地上涼,不如先讓她起來?”
史順站在外頭,說:“姑娘,老爺讓小的明日帶姑娘去寒山寺上香,正好去瞧一瞧那位會治病的高僧。老爺說他今晚不回來用膳,姑娘吃了,就早些休息吧。”史順正要走,就瞧見跪在小桌旁邊的璎珞,姑娘管教丫頭,正常的很。他又瞧一眼站在窗邊的大姑娘,心中猛地一跳,她臉上的表情怎的如此淡漠,就似跪下的是一個與她完全不相幹的人。史順垂眼,看見璎珞的腿縮了縮,又靜靜退下了。
又過了一陣,明瑰道:“我該回家了,我答應我娘要早些回家的,明日你去上香,我陪你去吧?”青棠點頭,“那我就不留你了,你早些回去,我們明日一道過去。”
直到範明瑰離開,青棠都沒有讓璎珞站起來,璎珞跪着不肯吭聲,青棠道:“我想央外祖父替你尋一門親事,你......”
聽見這一句,璎珞方回過神來,先是愣一愣,後又跪着過去抱青棠的腿,她說:“璎珞不嫁人,璎珞要一輩子陪着姑娘!”
青棠一把拉開她的手,說:“你要是喜歡誰,同我說,我去求外祖父,他也會成全你的。”璎珞撲在青棠腿邊,直說:“璎珞誰也不嫁,姑娘留着璎珞,璎珞以後再也不會多嘴了,姑娘......”璎珞哭的聲嘶力竭,青棠問她:“就史順好不好,你若不喜歡,他家裏還有兄弟,都是頂好的......”
“啊,啊!我不要嫁人,我不要......”
璎珞從地上爬起來,又因為跪得太久,跌到在板凳上,她滿臉都是淚水,“為什麽,為什麽要來蘇州城,不來什麽事都沒有,過去在家裏好好的,為什麽啊!”
青棠吸一口氣,挺直了腰走出去,在外頭看見兩個仆婦,說:“燒點熱水,璎珞跌了,一身的泥,要洗洗。”那兩個仆婦連聲答應着去了,裏頭傳來斷斷續續的哽咽聲:“我不嫁,我不嫁,為什麽啊......”
次日,範明瑰和青棠坐着馬車到蘇州城外的寒山寺來,一路趕過來,時候已經不早,衆人從馬車上下來,史順道:“不如先去用了齋飯,二位姑娘歇一會兒再去進香。”青棠點頭,又瞧見腿腳猶不利索的璎珞,道:“你別下來了,直接同史順去後山,我與明瑰走過去。”
史順駕着馬車走了,明瑰攙着霍青棠,道:“我扶着你,太陽大,可別暈倒了。”青棠笑一笑,正要說話,那頭就跑來一個小乞兒,遞給青棠一封信,說:“姐姐,這是位哥哥讓我交給你的。”那乞兒說完就跑遠了,範明瑰想要喊他回來,青棠拆開信紙,上面甚麽也沒說,只得一紙空白。
明瑰湊過來,看一眼,嘀咕道:“上面什麽也沒有啊,是不是弄錯了?”
霍青棠阖上信紙,她白皙消瘦的臉頰驀然浮起一抹豔色,她将信紙疊好,只說:“興許是弄錯了。”
雲娘藏在人堆裏,忘言跑過去,兩人對一對手勢,雲娘就開始咳嗽,越咳越大聲,最後竟從嘴裏咳出一口血來。有人瞧見,連聲道:“快,快送這位姑娘去大師那裏,大師在偏堂替人瞧病呢。”
藍煙與藍浦兩姐妹說好到寒山寺來試試齋菜,兩姐妹剛剛進了香,轉頭就瞧見有人在咳血,藍煙皺皺眉,道:“佛門之地,怎可見血。”
藍浦瞧過去,說一句:“怎麽咳的那樣厲害,和那個......那個官家小姐好像,莫不是也一樣中了毒不成?”
顧惟玉沒有說話,只盯着雲娘的背影,藍煙瞧見,道:“好了,我們去後山吧,一會兒人就多了。”顧惟玉走兩步,又道:“你們先去,我稍後就來。”藍煙想要說話,顧惟玉身後的寶卷連忙道:“二位姑娘這邊請,後山風景很漂亮,我偷偷來過一回,我領二位姑娘去轉轉......”
範明瑰陪着青棠去偏堂等大師看病,瞧見一個女子被衆人扶着走過來,那女子似乎還對青棠眨了眨眼,她去看青棠,又什麽也沒瞧出來。
顧惟玉問高僧骊莫焉:“敢問大師,屋內女子可是中了寶珠茉莉之毒?”
骊莫焉點頭:“餘毒未解。”
“餘毒未清會如何?”
“甜味誘血腥,遇甜、遇香,咳血不止。”
顧惟玉道:“如何才能解毒?”
骊莫焉笑一笑,看向內室,裏頭一個女子掀開竹簾走出來,定聲說一句:“惟玉哥哥,我有幾句話問你。”
作者有話要說: 望穿了...秋水,雲和月 ...
☆、漫漫前路難
六月來到,聖上親征了,這是永樂朝皇帝第五次親征北漠,因蒙古人渡過克魯倫河,戶部尚書闵肇入罪大理寺,永樂帝遠征北漠之後,現由太子朱高熾監國。
霍水仙來了信,說原揚州守備宋一清回鄉丁憂守制,南京吏部下了調令,不日霍水仙将升任揚州府守備一職。收到信,璎珞半是歡喜半是憂,自那一日青棠說要将她嫁人之後,隔日大家一同去了寒山寺,回來之後青棠再也沒有提過此事,此刻霍水仙高升,她怎能不高興。
青棠在屋裏忙的團團轉,一會兒去蒸個新鮮糕點,一會兒又繡個新荷包,再不就是給青棠新泡茶水,青棠病後再也不吃甜,璎珞一一記在心裏,茶水點心都換了花樣。如此過了好幾日,青棠也不出聲說她,任由璎珞在家裏打轉。
聖上親征前,史侍郎幾乎沒片刻休息時間,早早出去入夜才回來,等到聖上真的親征了,史侍郎反而慢慢停下來了,不再那樣早出晚歸。這一日黃昏,史侍郎難得在書房看書,青棠泡了茶,端去書房,史侍郎見到外孫女,說:“好些日子沒見到你,是我失職,你好些沒有?”
青棠點頭,從寒山寺回來,她反倒不見消瘦了,又長好了一些,臉蛋上又見了豐盈與紅暈。見青棠身體養得比先前要好,史侍郎方帶出一抹笑容,說:“骊莫焉一方大家,送金銀俗物未免難看,我托人送了一串紫檀珠子過去,心意不表萬一,仍感激大師的恩德。”
霍青棠在下首尋了個位置坐下來,道:“骊大師是高僧,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不會介懷外物的輕重,您也不要太過于憂心了。”
史侍郎笑笑,道:“怎麽,有事情同我說?”
史順此刻就在書房外頭守着,霍青棠瞧門外一眼,抿了抿嘴,終是問道:“不知史管家可曾定親了?”
史順在外頭早已站直了身體,問哪個定親沒,除了自己,這宅子裏還有哪個史管家?史順瞧見從廊下走過的璎珞,姑娘身邊除了璎珞,似乎也沒旁人了。史順見了璎珞身影,都站直了些許,少年管家,妙齡丫頭,可不正是最好的一對。璎珞漂亮,人也溫順,史順想想,娶了璎珞,自己也就成家了,父親也不會總是敲打自己,說要當心、再當心了。
史順在外頭已經認可了這樁親事,史侍郎倒是沒開口,他說:“婚姻大事,兩廂情願最好,璎珞同意了,我再做主給他們配婚。另有一樁,史順脫了奴籍,我尚需問問他的意思。”
青棠點頭,起身道:“你喝茶,外孫女無狀,先告退了。”
用了晚飯,璎珞在庭院裏給花兒澆水,史順瞧見她,不僅不似以往一般訓斥她幾句,還咳了一咳,說:“诶,這個給你的。”
璎珞茫然,史順用一塊帕子包着,璎珞拿在手裏,形制像是一根簪子,史順給了她,轉頭就走了。進了屋裏,燈下一看,那是一根珍珠銀簪,純銀的簪身,上頭是三顆珠子串起來的珠花,想起霍青棠說過的話,璎珞身子一軟,跌在了凳子上。
霍青棠說的是真的,她家的姑娘真的是鐵了心,要将她嫁出去。璎珞手心幾乎要将這銀簪掰斷,銀子質軟,即使捏扭曲了,這簪子也還沒斷。璎珞将銀簪插到發間,夜間專程到青棠的屋裏晃了一圈,青棠拿着一本書,也不知瞧見她沒有。
史順倒是高興,璎珞戴了他送的發簪,以為這一樁婚事十拿九穩了。璎珞比以前更清閑了,史順什麽事也不指使她做了,往往等璎珞去動手的時候,已經有其他的丫頭搶先一步了,霍青棠将他們之間的種種一一瞧在眼裏,既不反對也不贊同,由得璎珞享受這些史順給她的好時光。
進了六月,書院給了假,說休息幾天再開課不遲,範明瑰出門明顯變少了,她出現在霍青棠門口的時候,似是大哭過一場。
青棠遞給她一碗茶,說:“好了,快要做新娘子的人,哭什麽?”
範明瑰說話哽咽:“裴家下了聘禮,我娘一一看了,說沒什麽值錢東西,我爹說她婦道人家不懂事,我娘給我準備了許多嫁妝,她說瞧見裴家的聘禮,心都涼了。”
青棠想起崔氏曾經說過的話來,“魏北侯家的門庭早在惠帝年間就沒落了,如今不過是在聖上身邊打打秋風罷了”,況且,範明瑰嫁的是魏北侯家的庶子,庶子娶親是有規制的,不是十裏紅妝想給多少就給多少的,若明瑰嫁了他家的世子,那就是另一番說法了。
霍青棠拍拍她的手,說:“你帶着你的嫁妝,吃用都是自己的,沒人搶得走,即使是王侯人家,也有許多不如意,你莫要多慮了。”範明瑰不理解聘禮為什麽這麽少,她所想象的王侯勳貴人家,雕梁畫棟,地上是黃金,魏北侯的聘禮,她感受到的是一種輕慢,一種瞧不上她的苛待。霍青棠不能同她說,王侯人家,并非都是如你所想,他們亦過着尋常生活,只是門第更高貴些罷了。
範明瑰哭了一會兒,又從荷包裏取出一個絹帕包着的物件來,說:“給你的,我讓我娘去鋪子給你打的,你看看喜不喜歡。”牡丹花金燦燦的,一朵含苞待放,一朵傲立枝頭,并蒂牡丹金簪,範明瑰道:“我說過給你當嫁妝的,收好了,我若是不在你身邊,你戴着它,就當我在你身邊一樣啊,別忘了我!”
範明瑰的傷感情緒逗得她身後的伶俐也是不斷掉淚,範明瑰往後頭一瞅,道:“璎珞呢,莫不是見我來了,躲起來了?我那日不是有意說她的,是我見她盯着你,防賊一般,太......太過分了,我忍不住才......”
史順帶璎珞去街上了,霍青棠笑笑,說:“如果趕得及,你還能喝上璎珞的喜酒。”
“呀!璎珞和誰,誰呀?”
伶俐也不是笨的那麽厲害,她看了周圍一圈,慢慢道:“是不是史管家?”
霍青棠笑看了伶俐一眼,目光裏帶着欣賞和贊同,範明瑰猛地一拍桌子,笑道:“好呀,你們都瞞着我,我說呢,她還能不在你身邊,史順不宰了她?鬧半天,他們一同出門躲懶了,這真是......”
史順不在,外頭有小厮過來,說:“大姑娘,外頭有位夫人遞了帖子,說是來見姑娘的。”伶俐去門口接了帖子,打開一看,霍水仙的帖子。夫人,張氏?範明瑰聲音大了起來,“她來做甚麽?”
的确是張氏,馬車裏頭還有一個孩子,霍青棠一看,忙道:“快、快進來,外頭熱。”說罷,又叫了幾個小厮過來搬東西,又讓人抱了霍蝶起出來,長途路遠,孩子已經睡熟了。青棠讓人抱了霍蝶起去自己房裏睡,又讓人給張氏上茶,伶俐這時候倒是聰明了,她扯扯範明瑰,示意她們該回去了。
範明瑰倒是很想聽聽張氏過來有何貴幹,轉念一想,事後再問青棠也不遲。她先同張氏問了安,又道:“霍家嬸嬸,您舟車勞頓,我先回去了,改日再來看望您。”青棠起身送她,她連忙道:“不用送,我改天來看你,我娘新做了桃花酒,過幾天我拿一壇來給你喝。”
丫頭給張氏端來冰鎮過的百花蜜,青棠自己則低頭喝一杯淡味兒的茶水,裏頭的茶葉甚少,完全不是過去的口味。張氏低頭飲一口花蜜,問青棠:“你怎麽了,我見你瘦了不少,史大人去了信,說你病了幾日,你父親不放心,着我來看看你。”
青棠将桌上的新鮮蔬果遞給張氏,“這是新産的葡萄,很甜的,您試試?”
張氏捏了一顆葡萄,點頭說:“很甜。”吃了一顆就不吃了,旁邊的丫頭端了水上來給她淨手,張氏不開口,霍青棠對那丫頭道:“你去看看小少爺,小孩子怕生,一會兒找不到人該着急了。”那丫頭低頭退了出去,青棠方道:“疊翠和月滿呢,您怎麽沒帶她們過來?”
張氏向來漂亮的大眼睛裏有些許倦意,她低聲說了一句:“黃莺要進門了,我讓疊翠和月滿在家裏看着她,怕她鬧出什麽大動靜。”
霍青棠手指頓了頓,霍水仙剛升上去,這麽快就讓黃莺進門,也不怕壞了官聲。張氏道:“蝶起是我自己要帶出來的,黃莺進了門,我不放心,我想讓蝶起跟大姑娘在一起,就在這蘇州城裏生活。”
青棠嘆息,說:“父親不會同意的。”
張氏擡眉,水瑩瑩的大眼睛裏光芒乍現,她說:“不同意也要同意,否則黃莺不能進門。”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劇情問題,四六君很少會出現bug,如果上下文銜接與大家想象的不一樣,只是節奏問題,并不是寫走調了。如果有不明白,可以視為是坑,有坑的地方,四六君會在後頭寫出來,并不會影響大家的理解。
再者,看了四六君三眼以上還不收藏的,視為,白嫖。譴責你們。
☆、春風十裏不如你
青棠與張氏正說着話,璎珞就進來了,她臉上原本還帶着笑,此刻一見張氏,臉上神情複雜難辨,期待中又帶着不知名的痛苦之意。
張氏見了璎珞,道:“璎珞越發标致了”。說完這一句,再也沒下文,只同青棠道:“蝶起的功課有了些長進,到時候給他重新請個先生,讓他跟着你,無妨的。”
璎珞自從見了張氏,目光就再也沒從她身上移開過,青棠也不看她,點頭道:“您也餓了,今日早些開飯,大家都早些休息,明日我們去寒山寺,那邊風景很漂亮。”
蝶起醒了,丫頭幫他梳洗過後領他過來,蝶起一見青棠,就撲了過來,“大姐姐,你想蝶起沒有,蝶起想你了,可想你了。”青棠如今消瘦,并不比過去抱着舒服,蝶起蹭了蹭,說:“大姐姐,聽說你病了,你是不是沒吃飯,怎麽全是骨頭。”
張氏拍蝶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