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青棠聲音很輕,“抱歉。”

闵夢餘逗她,“怎的了,有氣無力的,在外頭受欺負了?”

“不是。”青棠搖頭,轉而又道:“闵家哥哥,并非青棠有意瞞你,而是此事關系重大,稍有差池,只會惹來無盡的麻煩,是故青棠只能緘口。”

霍青棠極少說這樣的話,闵夢餘原先還想再問幾句,說你一個深閨女子,如何能有必須三緘其口的事情。

還沒開口,青棠就道:“煩請闵家哥哥帶青棠面見外祖父。”

闵夢餘嘆口氣,道:“你既不肯同我說,想來我也幫不了你甚麽,如果哪天你遇上難事,而我恰巧又能助你,你千萬要來尋我。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麻煩。”

青棠低頭一笑,“闵家哥哥這話一說,将來怕只會是麻煩不斷了。”

巡撫大堂裏,範錫夕道:“大人,今春的土地稅又該繳納了。”

應天巡撫回:“戶部尚未商議完畢,等上頭有了決議,咱們再定章程不遲。”

範錫夕此刻倒是聰明了,上頭還沒商議完畢,那就是有變動了。有變動可以,可能是好事,但多半又不是好事。咱們範大人問一句:“上頭可是要提稅?”

史紀冬沒有做聲,範錫夕道:“咱們蘇州府每年上繳糧稅二百餘萬石,若還要征稅,怕是會激起民怨。”範大人上任蘇州府一年,如今已有腔調,曉得拿民怨來回複上峰,征稅可以,但稍有差池,下官可就控制不了了。

史紀冬瞧了他一眼,說:“由洪武一朝至今,蘇州府一府即欠稅八百萬石。朝廷并未與蘇州府計較,若是強行要征,也是應當的。”

範錫夕張着嘴,“八百萬石,那豈不是本地稅收三年的額數?”

應天巡撫點頭,回道:“此一樁牽連甚廣,江南諸州府,雖為富庶,但皆有欠稅,欠稅由來已久,成因又頗為複雜,此間還牽涉到律法上的問題,是故朝廷并未下狠心整治,強行征收。”

“下官敢問,其原因究竟為何?”

範錫夕過去在揚州府做通判,管理糧稅問題,但他昔日只求安穩将糧食稅收核實點數再轉辦到漕軍手中,便可大吉大利,萬事如意。如今升任知府,知府掌管一州府的實事,所牽扯的層面又廣了些,就如方才戶部侍郎大人所說蘇州府欠稅八百萬石之事,他是不知道的,亦從未從別處聽說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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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紀冬道:“江南一地,南宋朝廷強迫購買這地區內的民田,迄至它朝代覆亡,應當支付的款項也未結清,後頭蒙古人又占為己有,據為公田,亦擴大了這地産範圍。洪武一朝,洪武皇帝下令沒收了此地所有有問題的産業,又未有司局掌管這片田地,如今所謂租金也混在土地稅裏面,加之年月已久,土地地形也起了變化,田産買賣更是含糊不清,如今是算作田租也好,土地稅也好,已經是民衆所負擔不起的了。”

明太.祖朱元璋以皇帝的身份沒收了江南所有有問題的田地,沒有給個具體的說法,同樣規避了律法的問題。有傳說此地的人民支持過當日朱元璋的死對頭,後頭朱元璋登基,便将江南有問題的田産,一概沒收。

洪武一朝已經過去,這些也都是毫無根據的傳聞轶事,史紀冬不會拿出來同範錫夕說,範錫夕還要再問,“那昔日太.祖皇帝......”

這頭闵夢餘已經帶霍青棠進來了,青棠紅衣紅裙,她裙底有泥污,琉璃墜子纏着的滿頭青絲也已經亂了,她看着史紀冬,定聲道:“外祖父,青棠有事情同您說。”

範錫夕聞聲瞧過去,瞧見昔日同僚霍水仙家的閨女,這丫頭衣裳污了,頭發也亂了,按理說有失大家小姐的體面,但她偏偏又自若得很,讓人并不覺得她很邋遢,反而覺得她也就該是這個樣子的。

闵夢餘看了範錫夕一眼,範錫夕連忙起身,“巡撫大人有家事要說,那下官先告退了。”

外頭天早就黑了,史紀冬看了沉黑的夜幕一眼,道:“去罷。明日你家丫頭出嫁,你可調休一日,日後補回來即可。”

範錫夕彎腰,“下官多謝巡撫大人體恤。”

史紀冬微笑,闵夢餘也彎腰行禮,“巡撫大人,下官告退。”

霍青棠走上前去,闵夢餘瞧了她一眼,終是退出去了。

瞧見外孫女過來,史紀冬阖上案桌上冊子,問:“可是家裏出事了?”

青棠站在堂中間裏,她看了屋內一眼,确信目光所及之處無人,方開口道:“外祖父,鳳陽出事了。”

史紀冬原為吏部侍郎,永樂二十二年,又經過北京吏部提名,在原職保有的基礎上,兼以吏部侍郎的身份擔任應天巡撫一職。應天巡撫,駐蘇州,下轄南直隸之下江南諸府及江北安慶府和安徽全境。

鳳陽,洪武皇帝的出生地,就在安徽。

應天巡撫站起身來,“鳳陽?”

霍青棠站在堂中,說:“外祖父,鳳陽發水了,朝廷還不知道,是去年冬月的事情。”

堂中無人說話,有夜風吹進來,吹的蠟燭芯子左右搖擺,似要吹熄了燈火。一夕之間,史紀冬似老了年歲。“你從何處聽來的,消息可準确?”

“珍珠巷舊年臘月裏來了幾個孩子,躲在巷子裏過年,他們都是外來口音,今日他們自己承認了,說他們是鳳陽來的,說鳳陽有些地方發水了。” 青棠低聲說着。

史紀冬道:“因何發水,是漕河泛濫,還是別的原因?”

漕河泛濫?霍青棠周身一震。

史紀冬望着霍青棠,堂中的女孩子回說:“其中原因很複雜,鳳陽發水是小事,但有水沖了洪武皇帝的祖墳。外祖父,那幾個孩子裏頭有一對兄弟,兄弟二人都是從鳳陽過來的,他們父親是千戶所的一名撫鎮。據他們說,去年冬月,鳳陽連降大雨,開始的時候災情并不嚴重,只是沖了幾戶民田,後頭他們的百戶長讓那撫鎮去幫忙整治。結果,那撫鎮不懂治水之道,他在洪武皇帝祖墳的上方,将一處水窪修改成了山坡,如今只要一下雨,那水就直接往下頭灌。”

淮河冬日發水,這是罕遇的怪事,水又沖了鳳陽,在史紀冬之前,從未聽說過哪任應天巡撫任期內遭遇如此大事的,史紀冬下一步便問:“皇陵皇祠可有損?”

青棠搖頭,只道:“外祖父,此事耽誤不得,您快着人将那幾個孩子從珍珠巷全部帶回來,不許他們在外頭胡說。另外,趕緊着人去鳳陽查看,看看那處地勢能否修繕複原,要快,等朝廷反應過來,就來不及了!”

說完,青棠轉身就往外頭走,史紀冬道:“青棠,夜色已深,你去哪兒?”

......

雲來客棧,梨花苑。

寶卷在這頭坐着,嘆口氣道:“少爺,霍姑娘今日不會來了,您還是早些休息吧。”

青袍的男子在窗口站着,說:“你去睡。”

寶卷撇嘴,“少爺既然要等,寶卷只好陪您等了。”

‘啪’的一聲,門被推開了,紅衣紅裙的女子站在門口,寶卷吞了口口水,眼睛睜得老大。霍青棠看他一眼,寶卷捂着嘴笑,低頭從門縫邊上出去了。

男人問:“有客人來了?”

無人回答他。過了許久,顧惟玉要轉身,才聽見一聲,“惟玉哥哥。”

紅裙的女子小鳥兒一般投向男人的懷裏,她說:“惟玉哥哥,你好嗎?”

男人撫女子烏發,“我很好,你呢?”

霍青棠摟着顧惟玉的腰,她說:“今日我在得月樓瞧見你和二舅舅了。”

顧惟玉笑,“今日我在銀樓瞧見你和裴家世子了。”

兩人都是笑,顧惟玉胸腔的震動就蕩在青棠耳邊,她說:“嗯,還有孟微冬,他是專程來參加明瑰的婚禮的。”

顧惟玉說:“可是你二舅舅不是這麽說的。”

青棠擡起頭,“二舅舅說甚麽?”

顧惟玉拂開青棠額邊的碎發,“辛苦你了,青棠。”

霍青棠這才從顧惟玉懷裏鑽出來,她低頭一看,“哎呀,我也沒想到這裙子這麽髒,早知道是這樣,我就換了衣裳再出來。”

女孩子捂着臉,顧惟玉笑,“小騙子,你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青棠擡頭,在燈下燦然一笑,說:“還是惟玉哥哥聰明,我就是故意的,故意穿髒衣裳來,這樣惟玉哥哥才會多花銀子給我買新的呀。”

顧惟玉說:“原來如此。前幾日那位叫雲娘的姑娘說我是冤大頭傻財主,女孩子們都喜歡我的錢,我還不信呢。”

“哧哧”,青棠低着頭笑,“雲娘真這麽說的?”

顧惟玉拉女子的手,讓她坐下了,又端了杯茶給她,說:“為何這樣匆匆,是不是有事同我說?”

茶是溫熱的,不冷不燙,青棠喝了一大口,說:“惟玉哥哥,你同陳總兵有聯系的,是嗎?”

顧惟玉眉目溫存,霍青棠一個深閨女子如何識得陳瑄。他點點頭,“嗯。”

“那好,你快快寫信給他,就說鳳陽發水了,大水沖了洪武皇帝的祖墳,就說興許是漕河泛濫,請他想辦法在朝廷知道之前派人來治理。”

顧惟玉的神色深重,青棠催促他:“惟玉哥哥,快呀,你快些寫,等事發了,就來不及了。”

那邊就有書桌,桌上有筆墨,霍青棠急道:“等朝廷反應過來,總兵大人就完了,快,惟玉哥哥,你來執筆。”

霍青棠已經開始低頭研磨,男人瞧着女子緋色背影,眯了眼睛,說:“青棠,你到底是誰?”

女孩子銀紅的身影在燈下一頓,她慢慢轉到書桌正前,低頭寫字。

許久之後,女孩子說:“洛陽的牡丹花兒都開了嗎,顧家今年的金玉交章到底有沒有培育出金色的來呢,還有,齊尚書是不是還是老是出去淌水看河?還有顧珩有沒有懂事一點,還有沒有出去賭錢鬥蛐蛐兒?算算日子,二少奶奶也該生産了......”

青棠說個不停,她眼睛裏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上好的熟宣上,“惟玉哥哥,你答應過我的,說來日我們要看遍黃河青山,等我走不動了,你就背着我。我生,你背着我,我死,你背着我。”

隔着重重燈火,顧惟玉望過去,女孩子說:“問錢塘佳麗誰邊?且莫說詩家:白傅坡仙。勝會華誕,江潮鼓吹,天竺雲煙。那柳外青樓畫船,在西湖蘇小門前,歌舞留連。栖越吞吳,付與忘言。”

青棠擱下手中筆,那上好的徽墨灑落熟宣,滲了水,字跡依舊清晰。

“惟玉哥哥,見字如面,你還記得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鳳陽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出生地,鳳陽對于明朝來說,意義非凡。

☆、又一春

“快點, 快點的, 把這盆花往那邊挪挪。”

“錯了,錯了, 不是這邊,是那邊!”

這頭又有人說,“快點擺好, 這東府海棠是南直隸的大人送的, 可不能擺在這裏,被人踢壞了可怎麽辦......”

範府的後院裏隆冬已過,此刻有如含蓄春日, 花枝子都暗地裏發了芽,只等天氣再暖一點,就要迫不及待地開放。

範夫人捏着一張帕子,緊張地站在廚房外頭, 寶師傅領着得月樓一行,昨日就已經入駐了範府,說是要将魚蝦肘子肉都事先規整好, 此刻得月樓六人都已經到了大廚房裏,開始着手晚間的宴席。

“紅盤子是咱們的, 甜白是春意鬧的,不要弄錯了。”

範家幫廚的幾個仆婦都在下頭站着, 聽寶師傅的指令。寶師傅說:“今日幾位都得聽我得月樓的,不理會外頭有多忙,也不理會外頭是否缺人使喚, 各位只需跟着我得月樓。咱們的事情很簡單,就是要把這二十三桌的席面整出來,多一張桌子也不需要,但少個碟子少盤菜都不行。各位可聽好了?”

下頭三個仆婦穿異色的衣裳,寶師傅看了夥計一眼,一個夥計從臺上取出三面寶藍的圍裙,寶師傅說:“這是咱們得月樓的圍裙,請三位都系上,屆時人多,咱們都着一色的衣裳,以防弄混了。”

寶師傅安排得井井有條,範夫人在旁邊道:“快系上,都快系上!你們今日只聽寶師傅的,誰來都不用理會,就是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要動,都給我在這廚房呆着!”

說罷,範夫人瞧寶師傅,“寶師傅,您看這樣可行?”

寶師傅着寶藍的全新的長衫,他折起袖子,“範夫人這就前頭去吧,莫要站在這裏,擾了咱們做事。”

幾個仆婦都去瞧範夫人的臉色,自家夫人可不是甚麽好脾氣的,誰料範夫人道:“是的,這頭就全權交給寶師傅了,我這就走。”

範夫人提起印花絞邊的裙子,才轉身,就瞧見春意鬧的幾個師傅來了,兩個大廚并着三個夥計,大廚穿青袍,夥計戴小帽,人人都是熟面孔,唯獨缺了一位。

範夫人又朝後頭看,“蘭師傅呢?”

帶頭的師傅道:“夫人莫急,蘭師傅還在春意鬧,他在趕制醬料,說等醬汁熬好了,他就過來。”

那頭得月樓有人笑,“甚麽醬汁還要在春意鬧熬好了才帶過來,說得咱們稀罕他的醬似的......”

寶師傅側目,瞧了那夥計一眼,道:“擦洗案板,上刀具。哪裏這樣多話,做什麽,怎麽做,那都是人家的事情,不要多嘴。”

夥計頭一低,埋頭擦洗竈臺案板,得月樓這邊已經正式動起來了。

範夫人抿着嘴,她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幾乎沒一刻停下過,好不容易後頭兩邊協商好了,今日是大日子,春意鬧可別又鬧出甚麽幺蛾子。

‘你們壞自己的名聲不要緊,可別砸了我府裏的場子,今日多大的日子,怎麽蘭師傅還窩着做他的醬......’範夫人有心想點撥幾句,話到嘴邊,還是成了,“那好吧,要是蘭師傅一會兒還不來,那就有勞幾位着人去催催。”

這樣大的日子不适合翻臉,範夫人今日罕見的和氣,春意鬧那位師傅也道:“咱們曉得輕重,夫人放心。”

人家都這麽說了,範夫人指着廚房外頭三個仆婦,“你們三個今日都跟着春意鬧的師傅,人家叫你們向東,你們就不要向西,要是出了甚麽簍子,都給我收拾包袱滾蛋!”

領頭的嫂子低着頭,保證道:“夫人只管放心,咱們都知道輕重,絕出不了錯兒!”

範夫人籲了一口氣,擡腳往前頭去了。

範明瑰房裏熱熱鬧鬧的,伶俐忙的腳不沾地,賀喜的夫人太太一撥接着一撥,清晨的時候,下頭的官太太就已經來了一撥兒,說祝福吉利的話。範明瑰先前還迎着笑臉,每個人陪着說上幾句,到了後來,嘴巴都幹了。

範夫人一進來。見女兒頭上蓋着紅帕子,她一把扯下來,“誰讓你蓋的,這紅蓋頭是現在蓋的嗎?且不說今日來迎親的是世子爺,就是來日你正式出門,也不是這個時候蓋的?”

範明瑰應那些太太小姐們一個早上,早就有了火氣,這一番被範夫人發作,立馬來了脾氣,她說:“那要怎麽辦?我不想說話了,每個人都來說幾句,我每句都要回,還讓不讓人安穩了?”

範夫人哼笑,“安穩?你還想安穩?我跟你說,來日嫁去侯府,你就不要想偷懶過甚麽安穩日子。今日才來幾個人,你這樣就嫌煩,他日你在魏北侯府,家裏的丫頭婆子都比今日的客人多,你怎麽辦?你也拉塊帕子蓋在頭上,永遠不見人了?”

範明瑰靠在窗下,“我不嫁了,那我不嫁了還不行嗎?”

範夫人低頭,冷盯着她,“你還有沒有一點兒出息,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兒出息?好啊,你不嫁了,那我們去同世子爺說,說範家的大小姐瞧不上魏北侯府,說不肯嫁了。那咱們一家子正好歸鄉,你爹辭官去種田,我去紡衣,那豈不是正好,你耕田來我紡衣。我們一家子都滾蛋,從蘇州城永遠滾蛋,你也不要做甚麽知府家的小姐,你也不要想着吃好的、穿好的,你不是想要輕松嗎,你不是想要自由嗎,正好都如了你的意。”

“娘,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您別生氣。”

範明瑰手裏攪着範夫人扯下來的蓋頭,說:“娘,我不是不嫁,我是害怕,我又沒去過侯府,我......”

範夫人低頭看自己女兒,“你說你想要自由,你又吃不了那種苦,你口口聲聲說我與你爹管束了你,可你也不想想,若你不做這個官家小姐,你能做甚麽?這些年來,你爹又沒娶個二房,你又沒遇上過甚麽真正不如意的事情,就是婚事,也是我與你爹能為你求來的極限了。你說你出了這家門,你能受什麽罪,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就是連針織手工,比起其他姑娘來,也是多有不如。明瑰,你問問你自己,你能做甚麽?”

範明低着頭,聲音細細的,“娘,我......”

伶俐端來一杯茶,“夫人喝茶。”

範夫人瞧了明瑰一眼,道:“你自幼就嬌貴,穿要穿絲羅,用要用金玉,連耳墜子都要用赤金的,你養下這一身富貴病,你不嫁去侯府,你能去何處?”範夫人嘆氣,“想來是我與你爹将你慣壞了,慣的你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東南西北。從小到大,你想做甚麽便做甚麽,你不想學女工,我不逼你,你說要去學堂,你爹托人送你去書院,樣樣樁樁,哪一樣沒滿足你?你今日來同我說你不愉快,那娘只有這樣本事,竟不知如何讓咱們範大小姐真正愉快。”

範夫人鮮少對女兒說這樣的重話,她說:“你自己想清楚,你要有什麽不滿意趁早說,不要等世子爺來了,等你真正進了侯府的大門,你才來說這種喪氣話。到時候,你做了裴家婦,我與你爹能力有限,鞭長莫及,就是有心想幫你,也是不能夠的了。”

範明瑰嘟着嘴,“娘,那日你為什麽要同闵家哥哥說那些話,他......”

範明瑰依舊對當日範夫人将她托付給闵夢餘之事耿耿于懷,範夫人看女兒,說:“你這樣的性格,遲早要闖禍。”

說罷,轉身朝外面去了。

範明瑰低頭嘆氣,伶俐掀簾子進來,說:“小姐,你看誰來了?”

雲娘化妝了淡淡梨花妝,她在鬓邊插了一組梨花掩鬓,細碎粉白的梨花小簪組在一處,倒是清新又俏皮。瞧見雲娘進來,範明瑰笑,“你來了?”

雲娘穿水紅銀紅配大紅的衣裙,她将裙子一扯,說:“看見是我,好像咱們範家姑娘不大高興?”

明瑰笑,“誰說的?我看見你不止高興,還高興得很。”

伶俐說:“雲姑娘這身可真好看。”

雲娘笑。

明瑰道:“我還說你怎麽沒穿我送你的衣裳,原來你早就另有準備了。”

雲娘擺手,在範明瑰耳邊低聲道:“這是那日我從張家綢緞莊裏......”

明瑰擡起頭,“這麽說那關葉錦和青棠她舅舅勾搭上了?”說罷,又捂嘴,“錯了,不是青棠的舅舅,是張家的......”

雲娘接口,“是張家的挂名舅舅。”

“對對對,是挂名舅舅。”範明瑰道,“他家怎十年前的舊貨都還在賣,不行,我得告訴我娘,省得我娘上當受騙。”

說罷,就要起身,雲娘将範明瑰一扯,“你可安生些吧,外頭鬧哄哄的,賓客又多,你一個新娘子,哪有亂走的道理。”

伶俐端了茶過來,“雲姑娘喝茶。”

雲娘笑,“哎呀,日後咱們範姑娘可就是侯府的夫人了,這日後做了鳳凰,可別忘了咱們這一窩鴉雀啊......”

範明瑰呸她,“說甚麽呢,甚麽鳳凰烏鴉的,我還不是個尾巴上插了毛的烏鴉,根本就飛不起來。或者還沒撲騰幾下,毛就要掉光了。”

雲娘低着頭笑。

伶俐在旁邊站着,說:“姑娘不可妄自菲薄,姑娘既嫁了進去,就是侯府的人,怎能說自己是掉毛的烏鴉,那侯府豈不是成了烏鴉窩?”

明瑰張着嘴,雲娘道:“喲!瞧不出來啊,伶俐這腦瓜子,通了神,這奇經八脈都活絡了,不簡單,真是不簡單!”

外頭有小婢說:“姑娘,有客人到。”

範明瑰趕緊咳一咳,坐直了身子,瞧了伶俐一眼,伶俐趕緊給她拉蓋頭。外頭的人已經進來,瞧見明瑰主仆模樣,又看了雲娘一樣,道:“這是做甚麽?”

雲娘呶嘴,“我不知道。”

範明瑰蒙着蓋頭,聽不見聲氣,過了半晌,才問道:“方才是誰來了?”

外頭還是沒有聲氣。

明瑰将蓋頭一扯,“诶,是不是已經走了?”

蓋頭一扯,就瞧見林媚春與雲娘肩并肩坐着,兩人一同盯着範明瑰。明瑰臉上一紅,惱道:“好呀,你們作弄我!”

“哧哧”,媚春笑起來,“我說你弄甚麽呢,原來咱們範家姑娘在作鬼,專程膈應人家客人呢。”

伶俐也笑,道:“姑娘,婢子去倒茶。”

明瑰捏着帕子,哼道:“你們有所不知,今兒真是一撥接一撥,我平日十天半月也見不了這麽多人,說這麽多話。我真是......”

媚春與雲娘對視一眼,“原來人家嫌咱們了,那咱們還等什麽,這就走吧。”

雲娘起身,“嗯,咱們走。”

明瑰一把扯住雲娘的裙子,“站住,不許走。”

雲娘哼哼,“你說不走就不走,我們今兒偏要走......”

幾個姑娘笑嘻嘻的,伶俐掀了簾子進來,說:“姑娘,有客人來了。”

明瑰将帕子扔在手裏來回地轉,“誰呀?”

這聲氣懶洋洋的,明瑰兩手抛着蓋頭,一時覺得甚為有趣,沒有擡頭。再擡頭時候,就瞧見了門口的一襲紫袍,裴家世子,裴墀。

雲娘沖媚春使眼色,道:“世子爺來了,那咱們先出去,世子爺同範姑娘有話要說。”

範明瑰其實在寒山書院其實見過裴墀,但當日她并不知這位紫袍男子就是裴家的世子,且那時她被夏瓷拉去蹴鞠,碰傷了頭,就那麽一眼,她也沒瞧清楚這位裴家世子的模樣。

而今魏北侯家的世子爺就站在她房門口,範明瑰站起身來,她将蓋頭收在身後,說:“世子爺有禮,明瑰拜見世子爺,世子爺‘萬歲’......”

‘萬歲’二字還沒出口,雲娘插道:“世子爺安好。”

“對對對,世子爺安好,安好。”範明瑰跟着道。

雲娘拉了媚春要出去,裴墀擡手,“不必。在下只是有幾句話要交代範姑娘,二位姑娘不必回避,裴某說完就走。”

範明瑰低着頭,“世子爺請講。”

裴墀說:“範姑娘不必緊張,裴某今日來,只是想同範姑娘說一聲,入京的日子,裴某定在了二月初十,不知範姑娘有沒有意見?”

“二月初十?”

範明瑰擡頭,“那.....”

今日已經是二月二,龍擡頭。裴墀說要二月初十動身,也就是說,距離今日,也不過七八天功夫了。

範明瑰咬着嘴唇,沒好意思說話。

那頭傳出來一個聲音,“敢問裴世子,範姑娘的正期是在五月,迄今還有兩月時間,而從蘇州坐船去京城,一個月已經綽綽有餘,不知世子爺為何要這樣匆忙?”

說話的是雲娘,裴墀瞧過去,又問範明瑰:“範姑娘是不是有甚麽疑慮?”

“我......”範明瑰說不出話來。

雲娘上前一步,道:“世子爺,範姑娘是個姑娘家,姑娘家的東西是格外多一些的。兼且,範姑娘又是出嫁,東西就更多了,世子爺只餘下這幾日,恐怕她收拾雜物的時間都不夠。”

裴墀側目,眼神從雲娘身上轉到範明瑰身上,他說:“那本世子再餘多兩日,二月十二,正式動身。”

雲娘蹙眉,“世子爺,這......”

裴墀輕笑,“若範姑娘再有困難,那本世子只好去問範夫人,看範夫人是不是人手不夠,需要人幫忙了。”

媚春要上前,雲娘将她一拉,道:“那多謝世子爺寬宥了。”

範明瑰抿着嘴,從始至終,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裴墀睃了雲娘一眼,轉身走了。

......

“他為什麽這樣着急,急吼吼的,上趕着去......”

媚春嘀咕,話說一半,發覺不妥,又及時打住了。

“這麽快就走啊,我還沒準備好呢,我......”

雲娘瞥範明瑰,“他只是你的大伯,又不是你的夫君,你做甚麽這麽怕他?”

範明瑰低着頭,有些讷讷的。

媚春道:“你是不是覺得侯府很可怕,或者覺得他們會吃人?”

雲娘走過來,撫範明瑰的背,“不管他們是不是侯府,不管你是甚麽身份,既然他們娶了你,或者說他們肯娶你,這就說明,你們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你又想這麽多做什麽,如果他們不滿意你,不滿意你的身家模樣,那他們可以不求娶你啊,所以你不必覺得有負擔。”

“對,就是這樣。”媚春點頭應和。

外頭傳來聲音,“什麽就是這樣,你們又在說什麽?”

伊齡賀站在門口,手裏拿着一個匣子,媚春迎上去,“少主,你來了?”

伊齡賀将手裏匣子遞給範明瑰,說:“這是給你壓箱底的,那日孟微冬納妾,你不是羨慕得緊嗎,這有甚麽好羨慕的,這些給你,你拿去顯擺,也好讓別人羨慕你。”

雲娘瞧他,“喲,異族人,今日怎麽沒穿成花花綠綠的呀,還有頭上的那根大金簪子也不見了,啧啧,真是換了個人兒啊。”

伊齡賀今日穿了一身普通的單色長衫,并沒有穿瀾衣,頭上束發的赤金大簪子也摘了下來,反而用了時下男子常見的八角巾,只是上頭鑲了玉飾,還是能看出富貴來。

範明瑰瞧他,“是不是今日人太多,你不自在了?”

雲娘嗤道:“今日孟微冬要來,聽說南直隸都察院的佥都禦使也要來,還有蘇州府其他大大小小的官員,他若是還穿成蒙古人模樣,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麽?”

伊齡賀道:“你別理我,你看看這禮,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給你尋其他的來。”

範明瑰低頭打開匣子,雲娘湊過去,差點驚叫出來,她說:“異族人,你......你......這些東西,你......你哪兒來的啊?”

匣子不大,但制式精巧,小小巴掌大,裏頭卻分了三層,第一層上是寶石,就是當日在南京城,伊齡賀承諾的紅藍寶石,匣子上頭擺着整整六顆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匣子第二層是金珠,一粒一粒赤金的珠子,圓滾滾的,密密麻麻鋪排在一起,雲娘撚起一顆來,雙手一夾,道:“實心的,一顆二兩重。”随後看伊齡賀,嘆一聲:“媽的,大手筆啊!”

最裏頭一層是銀票,範明瑰打開來,五張十萬兩的銀票,彙通錢莊,北京城最大的錢莊,随時可以兌付。雲娘扶着頭,“我的娘,這也太闊氣了,這手筆,感覺是你在嫁女兒啊!”

雲娘道:“她出嫁你都這樣了,那青棠出嫁,你要送甚麽?金山銀山,星星月亮,還是銅礦金烏?”

伊齡賀道:“不會有那一天的。”

雲娘發笑,“為什麽?”

範明瑰擡頭,“他的意思是說,青棠不會嫁給別人,要嫁只能嫁給他。”

雲娘低頭捂着嘴笑,“我的媽呀,受不了,我受不了了!他媽的真看不出來,你這麽有錢,喂,我說,你那個......”

範明瑰戳戳雲娘,“我說,那個,他是前朝皇室,貴胄出身,你還是斯文點,斯文點兒。”

“是嗎?”雲娘側目。

媚春一個身影晃過來,說:“你不必羨慕,你從現在開始讨好少主也來得及,到時他也會考慮給你一份嫁妝的。”

“我呸!我看還是留着給你吧!” 雲娘說林媚春。

幾人在屋裏哈哈大笑,範明瑰站起身來,她捏着匣子,嘴角動了半天,最後還是只說出一句:“那個...謝謝你,伊齡賀。”

雲娘與媚春去瞧伊齡賀,男人只是側開臉,冷冷淡淡,哼了一句:“不必。”

媚春低頭笑,雲娘說:“看看,這個蒙古人不好意思了。啧啧,這有什麽不好意思的,要是我,就大大方方受了。人家道謝,他還不要。”

伊齡賀咳一咳,道:“方才那人是誰,好像上次在書院見過的。”

明瑰道:“你不記得他了?他就是裴家的世子,上回青棠中毒,他還抱了兩盆寶珠茉莉回來的,不過那時候你已經抱了一盆回來了,所以他的花兒,沒用上。”

雲娘點頭,“對,他叫裴墀,前幾日我還看見他和孟微冬在一起,他們是認識的,想必那兩盆寶珠茉莉,也是他去找孟微冬要的。反正聽說孟微冬家裏什麽都不缺,尤其是這些奇花異草,甚麽都有。”

明瑰看伊齡賀,“裴家世子的花兒是孟大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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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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