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都督那處得來的,那你的花兒,是何處得來的?”

這麽一問,伊齡賀就不說話了,他擰過頭去,沒有回答。

媚春撇嘴,“少主,你告訴她們又何妨,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反正霍姑娘都已經知道了。”

伊齡賀轉過身,“我的是別人給我的,不是我尋來的。”

雲娘問:“哪個這麽好心,還給你這樣珍稀的花兒?”

伊齡賀又頓住了,媚春在後頭道:“也不是旁人,咱們都見過的,南京城見過的,霍姑娘喚他‘惟玉哥哥’,就是那人。”

雲娘與範明瑰異口同聲,“顧惟玉?”

媚春笑,“你們都認識啊,那就最好了,就是他。當日霍姑娘中毒,我家少主去尋花兒,才兩日功夫,那人就在書院外頭把我家少主堵住了,說他有寶珠茉莉,但不能告訴旁人說花兒是他給的。”

明瑰撇嘴,“這人好生奇怪,做了好事還不讓人知道。”

雲娘道:“你是不了解他,他那人就這樣兒,瞻前顧後的,做甚麽都考慮這個,考慮那個,就是不考慮自己。”

明瑰發笑,“說得你倒是很了解人家一樣?”

“我......”

外頭傳來輕輕的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着水紅衣裙的女子與伶俐在一處,捧着一條長長的披帛一樣的紅綢,伶俐先進來,說:“姑娘,快看,霍家姑娘給你送禮來了。”

☆、好時光

霍青棠與伶俐一道捧着的是一段披帛不似披帛, 紅绫不似紅绫之物, 伶俐說:“姑娘,這是霍家姑娘送給你的禮。”

衆人瞧過去, 青棠穿一件水紅的長裙進來,那裙子窄窄的,堪堪将青棠的腰背掐出來, 範明瑰一見, 就指了雲娘,“哎呀,你倆的衣裳是一樣的。”

Advertisement

雲娘穿着水紅銀紅配大紅的坎子加長裙, 青棠單一身合身的水紅連身衣裙,的确是五分相似。青棠瞧了雲娘一眼,對明瑰笑道:“難得見雲娘這樣穿一回,你快莫要笑她, 她這樣大方,可都是為了你。”

範明瑰笑嘻嘻的,說:“你看看你們, 一個二個的,是不是都說好了穿紅色, 你們這樣穿,我可都被你們給壓下去了。”

“嗤”, 那頭伊齡賀哼一句:“你穿個鳳凰在身上,也就那樣。”

“少主,您說什麽呢, 範家這位才是新娘子,可別再說了。”媚春出聲。

明瑰附和:“就是,某人一瞧見青棠,便覺得旁人都是鴉雀。”

雲娘瞧見那紅綢,站了過去,說:“這是花樓織機織的緯錦,看這挑花結本,這是宋錦?”

“宋錦?”

媚春也湊過來。說:“如今哪裏還有宋錦,南直隸現在新産的,不都是雲錦嗎?”

範明瑰盯着那段長長的紅帛,上頭有彩色花紋,妝花上嵌了金箔,乍眼一看,以為上頭繁花是繡上去的,看仔細了,其實又不然,更似是編織而成的。明瑰道:“這是甚麽,是披帛嗎?”

青棠笑,又朝外頭看了一眼,說:“都進來吧。”

石榴和璎珞各人手捧一個托盤,石榴手中是一組金飾,璎珞手裏是一盤珍珠,兩人走進來先将掌中托盤放下,青棠将那段紅帛一扯,三人扯開那紅帛,展開之後,那紅帛竟然透如紅绡紗。青棠将那薄如蟬翼的紅帛往範明瑰身後一展,又伸出手,璎珞遞上幾支珍珠小簪,青棠将那珍珠簪并着紅羅別在明瑰的發髻之上,如此幾次,等明瑰腦後發髻上有了七八粒小珍珠,青棠才道:“你起身看看。”

紅羅曳地,随着新娘子的身姿搖曳而行,明瑰轉身,笑道:“青棠,這是甚麽,瞧着真有意思。”

青棠笑,“這紅帛是波斯那邊的舶來品,我二舅舅說将來要給我成親用的,我這次找他央了來,說要送你做嫁妝。”

明瑰低頭笑,“那你二舅舅就答應了?”

這頭說:“答應了呀,他說既然如此的話,那日後再送我其他式樣的。”

明瑰指着那兩個托盤內的金飾和珍珠小簪,說:“你破費了。”青棠還是笑,明瑰瞥她,“你笑甚麽?”

青棠說:“并不是我破費的,是......”

話說一半,又不說了。範明瑰恍然大悟,“哦,原來是他!”

青棠穿水紅的裙子,臉上喜盈盈的,範明瑰掐她一下,低聲道:“好了,別說了,你看那蒙古人,臉上黑的能滴水了。”

伊齡賀果真在窗邊站着,“一點都不好看,奇奇怪怪的。”

璎珞過來拆下珍珠簪,又收起紅帛,雲娘在一旁道:“宋錦如今少見了,就是拿去外頭的成衣鋪子,人家也不好給你裁剪,青棠拿來這樣用,也是可以的。”

明瑰道:“青棠的女工又不好,非要她整個一二三四出來,本身就是強人所難。”她瞥伊齡賀,“不許說不好看,我很喜歡。”

“你喜歡我就要說好看?簡直不知所謂。”

伊齡賀也不知吃錯了甚麽藥,非要堵住範明瑰,咬着說不好看。

明瑰氣急:“你......你才不知所謂!”

裏頭氣氛不好,簡直要吵起來,璎珞看了石榴一眼,兩人無聲退出去了。

媚春扯扯範明瑰,“範姑娘,少主不是有心的,你別介意。”

明瑰橫過去,說:“他就是有心的,他就是要氣死我,就是要氣死青棠!”

雲娘在那頭咳一咳,聲音不大也不小,“他不是要氣死你,他是吃醋了。”

伊齡賀冷不丁瞧過來,雲娘道:“吃醋就吃醋,也犯不着非要說人家送的東西不好看,難道就你的好看,旁人的都不如你?”

“就是,就是,雲娘說的沒錯。”媚春跟着起哄,“少主,範姑娘都說了,人家霍姑娘不會刺繡女工,雲娘也說外頭的鋪子都不會裁剪這種緞子,所以霍姑娘才想了這個辦法,她又不是故意的。”

雲娘笑,“這個不難,宋錦拿來剪衣裳最好了,這個我會,我拿回去給明瑰縫件衣裳,這樣不就好了。”

伊齡賀道:“這薄得像紗一樣,上頭花紋亂七八糟的,能剪衣裳?”

媚春嘆氣,“少主,雲娘說可以,那就可以,你操這麽多心做甚?”

‘吃吃’,這頭範明瑰自己笑起來,“好了,今日是好日子,大家來添箱又是喜事,做甚麽還鬧出意見來了。”她叫伶俐,“你把這緞子包起來,給雲姑娘拿回去。”然後問雲娘,“除了這匹緞子,還要甚麽別的不要?”

雲娘指着那盤子珍珠,“這個吧,我拿去給你縫在衣領上,兩邊一合,正好做扣子。”

那頭為着這一匹紅帛的用途争個轟轟烈烈,各人都說了個口幹舌燥,這頭霍青棠站在窗邊,自己端了一杯茶,就在窗邊看風景。

明瑰一回頭,瞥見她,輕笑道:“好呀你,我們快要為你打架,你倒是貪閑,曉得一個人在這頭喝茶?”

“那你們可有結果了?”

紅裙的女子轉過身來,她眉眼彎彎,梨渦淺笑,含了滿室春意。

範明瑰在妝鏡前坐下了,道:“都怨你,做甚麽頭紗,你瞧我的髻,都亂了。”

青棠側目,“你今日只需出去走個過場,敬範大人範夫人兩杯茶,又沒有真的新郎官來瞧你,就是亂了又有什麽關系。”

“你們聽聽,這是什麽話,這哪裏是個沒出嫁的閨閣女子說的話。哎呀,我的天吶,青棠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範明瑰張着嘴,一臉受驚的表情。

那頭有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你還是先看看你自己,我看你那臉上的脂粉都掉了,還不找人進來幫你擦擦。”伊齡賀冷不防又說了兩句,他指着鏡子,說:“你看看你這妝,亂七八糟,難看死了。”

媚春将伊齡賀往外頭推,“好了,少主,您出去歇着吧,新娘子要補妝,您在裏頭看着,也不方便吶。”

伊齡賀白了屋裏幾個女人一眼,哼道:“女人就是麻煩,格外是女人一多,叽叽喳喳,吵得人頭疼。尤其是你們四個在一堆,湊一桌摸骨牌都有多,我還是去外頭轉轉,等開了席,你們再着人來叫我。”

男人掀簾子出去了,風兒從窗中吹進來,珠簾輕輕晃。明瑰自己尋了胭脂水粉出來,胡亂往臉上塗了幾下,等伶俐再進來的時候,驚叫一聲:“我的姑娘,你這是......?”

循聲看過去,範明瑰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伶俐快要哭出來,“我的姑娘,這可怎麽辦,夫人說差不多快要開席了,着我來看看你呢,這可怎麽是好,早上那上妝的娘子呢,那娘子哪兒去了......”

範明瑰不知道哪裏來的脾氣,她呵斥一聲:“閉嘴!你嚷甚麽,嚎喪呢?”

明瑰的話說得很重,伶俐不吱聲了,她望了屋裏其他人一眼,媚春攤手,表示自己甚麽都不知道,不知道範明瑰怎麽了,為什麽要發脾氣。雲娘亦是一臉驚詫,方才都好好的,怎麽一轉眼就疾風暴雨了。

青棠轉過身來,沖伶俐揮手,伶俐抿着嘴巴,退出去了。

“怎麽了,是不是緊張,還是因為新郎官沒來,不高興了?”

霍青棠走到範明瑰身前,輕撫她的背部,坐着的穿着大紅嫁衣的女子搖頭,青棠道:“開心些,今日多少客人都在,範大人和範夫人見到你出嫁,想必都是高興的,嗯?”

範明瑰一把摟住青棠的腰,倏的哭出來,哭的激動又轟烈。

媚春問雲娘,“她這是怎麽了?”

雲娘看看窗外,道:“許是舍不得了,她嫁的遠,來日想要回來一趟,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了。”

範明瑰哭了半晌,由原先激動的梗咽慢慢變成了低聲的抽泣,青棠摟着她的背,說:“好了,哭成這樣,教外人看見,還不知咱們美麗的新娘子怎麽了,怎麽會眼睛這麽紅呢。”

伶俐一直在門口守着,聽見她家小姐哭得傷悲,她自己也好似被剜心一般疼痛,這會兒霍姑娘總算哄得小姐不哭了,才聽見裏頭吩咐,“打盆水來,伺候你家姑娘重新梳妝。”

範明瑰淨了臉,臉上的妝都洗褪了,雲娘走過來,說:“我來罷。”

二月二這一天,蘇州知府範錫夕嫁女,範家擺了一場高朋滿座的送女宴,那日參會的人員都說,範家的姑娘極為漂亮,就是嫁去魏北侯府,也是應得的。

雲娘替範明瑰上了個極為複雜的半面桃花妝,新娘子在堂中跪拜父母的時候,驚鴻一現,衆人都瞧見了她眉心隐隐爍爍的半面桃花。範明瑰那日很美,美得讓人很難不多看她幾眼,美得連裴家那位世子爺都無端的多看了這位弟婦幾眼,美得連見過美人無數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都說:“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有美一人,婉如清揚。”

日暮之後,夜宴開始。

範明瑰跪別高堂之後,又出來敬了席間賓客幾杯酒,作陪的正是魏北侯世子,裴墀。

範家千金紅衣紅裙,桃花遮面,身旁的男子紫衣玉帶,氣度從容,若不是知道新郎官另有其人,這一對不論怎麽看,都是一對再登對不過的璧人。

這頭桌席上,林媚春低聲對雲娘咬耳朵,“我瞧着裴家這位世子爺還不錯,不像那種無所事事的纨绔子弟。”

雲娘回:“世子爺再好又如何,明瑰嫁的是他們家二公子,如果那位二公子品性不好,都是白搭。”

媚春癟嘴,“那倒是,這位世子爺這樣有氣度,想來他的弟弟應該差不到哪兒去吧?”

兩人在這頭嘀嘀咕咕,伊齡賀瞥她們一眼,“還知不知道羞恥,成天坐在一處就說男人。”

這二人短暫一頓,又瞧了伊齡賀一眼,一個接着低聲道:“又沒說他,他急甚麽。”

另一個說:“想來少主也想被我們拿來讨論,無奈我們都不愛說他,因為他着實沒甚麽可說的。我自小就認識他,不論大事小事,關于他的優點缺點我都知道,光這點就不如人家的世子爺那麽有神秘感。”

雲娘一擡頭,“诶,青棠呢,方才還在的。”

媚春跟着擡頭,看了席間一圈,說:“方才霍姑娘是不是出去了,看着去了後花園。”

這是宴會的大堂,雲娘起身夾菜,借機瞧了內室一眼,內室與外頭隔着一座十六扇面的美人屏風,那位大名鼎鼎的後軍大都督就坐在裏頭,雲娘探頭往裏頭看,媚春扯一扯她,道:“不必看了,那人不在。”

“不在,他去哪兒了?”

雲娘坐下來,媚春低聲道:“霍姑娘先出去的,後頭那位大人也跟出去了,哎,你不必瞧了,他們指不定去了哪處講悄悄話。”

媚春一說完,伊齡賀就動了,伊齡賀一動,雲娘也跟出去了。

人人都往後花園而去,林媚春周圍空蕩蕩的,她嘆一句:“這還講什麽悄悄話,不如大家圍成一桌邊吃邊講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說個題外話吧,今天作者看見郎似桐花裏頭有個讀者說,“我就是對這本情有獨鐘,誰說啥我也追。”

然後作者被這位霸氣的讀者感動哭了,簡直是霸氣側漏啊。作者真想牽衣頓足攔道哭,扯着他或者她的衣服,不讓她走。

郎似桐花真是作者曲折糾結的心路歷程,早期大家都說寶貝,你今天更新了嗎。還有人說,要黑了作者的存稿箱。曾經,曾經,很多人說,好看诶。路走一半,或許是作者自己寫偏了,或許是讀者覺得被騙了,總之大家一哄而散,留下三個字,“寫崩了。”

哎,感謝那位神一樣的漢子,對我這本神一樣奇書,還這樣支持。

真的感謝她,也感謝各位,謝謝你們。

☆、悄悄話

史順站在範家的後花園裏, 他瞧見霍青棠, 低聲道:“大姑娘,珍珠巷那幾個孩子都抓住了, 如今都關在巡撫衙門的後堂裏,那個叫小寶的孩子還在生病,他哥哥說, 只要我們肯救他弟弟, 他就甚麽都說。”

青棠低聲在史順耳邊說了幾句。

史順回:“還有,大人離開蘇州多有不便,昨晚上事情一出, 大人就去找了闵大人,今早上城門一開,闵大人就往鳳陽去了。”

青棠點頭,“難怪闵家哥哥今日一天不見人, 明瑰還同我念叨了好幾回。”

史順手裏握着一個小玩意,“這是闵大人第一回見大人時給大人的,大人過去也不知道是個甚麽意思, 今日一瞧,才知道闵大人拿出來的是個甚麽。”史順手裏是一塊小小的印章, 上頭只得一個‘闵’字。

青棠看在眼裏,問:“這是甚麽?”

史順低聲又說了幾句, 那頭一襲錦袍緩緩走過來,那人說:“霍姑娘,你也在這裏?”

青棠将對史順道:“你先下去吧。”

“霍姑娘似乎有些許煩心事, 不知在下能否幫到霍姑娘?”月色之下,孟微冬穿着他深黑的靴子踏步而來。

霍青棠轉過身來,換上一副笑臉,“多謝大都督,青棠很好,并沒有甚麽需要幫忙。”

“哦,是嗎,可本都督方才見到霍姑娘的臉色很是凝重。”孟微冬無端的又靠前一步。

青棠避開,說:“大都督,您看錯了,方才是家裏的人來問,問青棠甚麽時候回去。”

“酒席都沒散,霍姑娘就急着回去了?”

孟微冬腳下不停,越發靠得青棠近了。

男人身上隐隐的酒味兒夾着濃郁醇厚的木香氣調一縷縷的往青棠鼻尖裏蹿兒,霍青棠往後退了一步,孟微冬笑,“霍姑娘似乎很害怕本都督?”

“大都督多心了,青棠并沒有......”

“哦,是嗎?”

孟微冬長臂一伸,将面前紅裙的小女子一把抱住,他說:“霍姑娘不要再往後退了,再走一步,就跌入水池子裏面去了。雖說本都督會水,但天氣還冷,霍姑娘若是因落水生了病,那就是本都督的不是了。”

霍青棠被孟微冬逼得連身往後頭走,果然,往後頭一看,背後已經是假山邊上了,再多一步,可不就是範家後園裏的水池子。她放輕了聲音,“多謝大都督。”

既然人已無礙,就該放下掌中的女子,孟微冬不,他靠得愈發近了,“青棠,你不必怕我,我有甚麽是值得令你害怕的。”

男人的臉面幾乎要貼着霍青棠面頰,他的唇齒幾乎掠過女孩子挺直的鼻尖,青棠倏的擰開頭,“大都督,您醉了。”

霍青棠腰間用力,想從孟微冬桎梏中逃離出來,誰知男人的手似寒鐵,堅硬無比,孟微冬低聲笑,笑聲沉沉。庭院裏幽暗無光,只得陣陣月色灑落,那處傳來仆婦丫頭的腳步聲,孟微冬身影一動,正好罩住霍青棠,他披風一展,将青棠的影子都一并罩在裏面。

後頭有人問:“可是孟大都督,是否需要婢子們幫忙?”

男人嗓音沉沉的,“本都督出來散酒,不妨事,你們都散了吧。”

“是。”

幾個女人細碎匆忙的腳步聲遠去了,霍青棠的心都快要跳出來,孟微冬猛地一伸手,一臂扶在青棠身後的假山上,他咳嗽幾聲,似是真的喝多了,很是難受的樣子。

那頭雲娘道:“青棠不在這裏,咱們走。”

伊齡賀盯着孟微冬背影,看了許久,雲娘将他一扯,“他醉酒了,快別看了,當心他發現你。”

又兩人消失在後花園裏,孟微冬這才挪開手臂,青棠從他暗影中走出來,說:“大都督,多謝你。”

孟微冬不理她,反而在水池子旁邊站着。

等了一瞬,青棠說:“大都督若是沒有其他事情,那青棠就告退了。”

霍青棠身影一動,男人就抓了她的手,他說:“霍姑娘可願同本督說說話?”

外頭鐘鼓喧鬧,後院裏反而靜悄悄的,威名赫赫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抓着一個小女子的手,聲音低軟,“青棠,我有話同你說。”

霍青棠慢慢轉過身來,孟微冬瞧着她,目光有些哀傷,瞧着瞧着,他就笑了。青棠沒有動,孟微冬說:“初見你那回,你混在人堆裏,人家都在摸骨牌,你則盯着那快雪時晴帖瞧,我當時還想,這是誰家的娘子。後來,我讓人去問,竟沒有人知道你是誰。我那時就想,如果你是個沒嫁人的,我立時讨了你來當小老婆。”

青棠目光亮晶晶的,“大都督,我......”

“我知道,你是不會去給人當小老婆的,就是你願意,你家裏那個老古董也不願意。”

男人說着說着就笑了,笑了半刻,他又停了,臉上露出一種極為認真的神色來,“青棠,我去求娶你,你願意嫁我嗎?”

“大都督,你......?”

孟微冬擡眼,笑瞧着面前的小女子,“永樂九年,我曾想去史家提親的,後來有些事耽誤了,永樂十年的時候,她就嫁人了。”

他說:“你應當知道我說的是誰。”

霍青棠看着孟微冬,“大都督,斯人已逝,當年再美再好的都過去了,對嗎?”

“我母親去得早,但去得早未必不幸福。大都督,女子的幸福并非以活着的年限來計的,有些人生命短暫,就如夏蟲活不到冬日,可未必它就是不快樂的。或許您認為一個女子的一生,她應當享有尊榮,诰命加身,或許應當長命百歲,子孫繞膝,可有些女子就是如春花秋月,短暫一現,就歸于自然,歸于雨露春風了。”

也不知孟微冬聽進去沒有,或許他聽進去了,但沒聽入耳幾分,此刻他說:“她如春花,那你呢?你也想學她,短短幾年,随意找人嫁了,熬上三五年苦日子,還沒等丈夫發跡,你就亡了?或者我這麽說,還是你想嫁個似你父親一般的繡花枕頭,年年歲歲的過,歲歲年年的沒有出息,直到你老死,依舊掙紮于最無趣的柴米油鹽,與他争吵于最沒有盼頭的苦難人生?”

青棠側目,“大都督如何得知我會嫁與何人,大都督如何得知我将來沒有好日子過,大都督又如何知曉我會早逝?人有生老病死,我即使今日不死,也許某一天,我會死于生孩子,或者還不到那一天,我已經死在了不知道什麽人的算計裏。”

“這就是你的人生,這就是你為自己想的人生,這就是霍水仙那個沒用的繡花枕頭為他女兒所考慮的人生?”

孟微冬上前一步,“青棠,嫁我有甚麽不好?”

霍青棠轉過頭去,她說:“大都督很好,但你我不是良配。”

“嗤”,孟微冬冷笑一聲,“你一個小小丫頭,知道甚麽是良配?人生百年,吃穿用度都不虧待你的才是良配,你目光內一切可及之物,他皆能滿足你的才是良配。即便你要去捅破了天,他也能給你補上的才是良配。”

“你以為甚麽是良配,你以為日日婆婆媽媽守在你身邊說一些不着四六的廢話,那就是良配?你以為你說你冷,他點燈熬油為你寫幾首歪詩就是良配?你以為等他發了點兒小財,立馬等不及出去鳴柳閣天香院賣騷鬼混的就是良配?”

霍青棠聽見自己喉間哽咽,過了半晌,她才開口說話,偏偏這聲音又幹巴巴的,聽起來支離破碎。她說:“大都督,您......是甚麽意思?”

孟微冬笑了,聲音很輕,“青棠,我不逼你,但你是聰明人,你自己想。”

你自己想。如何自己想?

孟微冬見面前的女孩子低了頭,青棠眼圈裏果然含了淚花兒,男人伸出手去,想要抹去女孩子的眼淚。霍青棠說:“有意思麽?感情的事情耍這些手段,有意思麽?”

聞言,孟微冬倒是笑了,女孩子的眼淚并未落下,他的手轉而收回來,“青棠,等你想明白了,就來告訴我,我等你。”

孟微冬話說得如此好聽,但這些甜言蜜語都是暫時的,因為後頭還接着一句:“其實你心裏清楚,你誰也嫁不了。”

霍青棠目光變得冰涼。“憑什麽?”

似聽了甚麽好笑的話,孟微冬轉身,眉眼微擡,“憑什麽?就憑史紀冬嫁錯過女兒,證明他眼光不好。就憑霍水仙是個草包,他甚麽也做不了。”

“你身居高位,婚姻大事,你以強權欺我?”

男人倒是笑了,“不,青棠,他們都是閑人,閑人又算得甚麽。就憑你,憑我孟微冬想娶你。”

......

一陣冷風刮過,天上忽然細細密密飄起雪來。

霍青棠抿着嘴,孟微冬将她往懷中一拉,“好了,莫要在外頭站着了,穿得這樣少,當心凍着了,進去罷。”

孟微冬溫熱的呼吸均勻響在青棠耳邊,她側開來,“多謝大都督,青棠先告退了。”

“慢着!”孟微冬從手心裏拿出一方印章,“收好了,下回掉池子裏,還得自己去撈。”

青棠回眸,那刻了‘闵’字的印章此刻就躺在孟微冬掌心裏,他攤開手掌,沖着她笑。霍青棠走過去,方伸出手,孟微冬就握住了她的。男人的掌心灼熱而幹燥,他問:“你喜歡闵家那小子?”

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範明瑰領着伶俐從前院的側門中穿進來,瞧見霍青棠,她拍拍胸口,“我說你在這裏,雲娘非說你不在,她說出事了,我問她什麽事,她不肯說,非要見你才說。”

範明瑰已經換下了那鮮紅的嫁衣,她穿着一身半新不舊的丁香色的小襖,等她勻了氣息,才瞧見霍青棠身後的孟微冬,“孟.......孟大都督,您......您怎麽......”

伶俐張着嘴,她不認識孟微冬,又見自家小姐這個樣子,說:“姑娘有話慢慢說,不要着急。”伶俐這麽一下子,範明瑰更是紅了臉,她憋着一口氣,“你別說話!”

“哦。”伶俐苦着一張臉,退到一邊去了。

雪下大了,風裏傳來男人短暫的低笑聲,範明瑰再擡頭時,就看見孟微冬牽了霍青棠的手,他說:“廊下風大,別站在這裏。”

孟微冬瞧範明瑰,“勞煩範姑娘,替青棠尋件衣裳穿,變天了,她穿得少。”

範明瑰的嘴張着,簡直合不攏,半晌,讷讷自語:“的确變天了......”

......

“不知範姑娘得空否,孟某有幾句話同姑娘說。”

範明瑰瞧了霍青棠一眼,見青棠亦是搖頭,她支使伶俐,“我同青棠去暖房裏坐,你尋人泡茶,再去我房裏拿件鬥篷過來。”

伶俐低頭就跑得不見影子,孟微冬笑,“這丫頭倒是勤快。”

後院的角落上有個暖房,範夫人閑了就在那處摸牌,明瑰在前頭帶路,“外頭太冷,大都督不嫌棄的話,就到那兒坐坐吧。”

今兒是大喜的日子,範府每間屋子裏都點了燈,暖房裏也燒了地龍,才一進去,孟微冬就問霍青棠,“還冷嗎?”

孟微冬那柔情似水的模樣,瞧得範明瑰心裏一個咯噔,心道,我的娘,不過半刻未見,這到底發生了甚麽。

孟微冬說:“範姑娘,魏北侯府的情況,本督同你說一說。”

外頭的小婢已經進來了,一個捧着茶盞,一個端了一大盤茶點,兩個丫頭都在後頭站着,範明瑰道:“都杵着做甚麽,木樁子似的,都去外頭候着,不叫你們都別進來。”

丫頭們退出去了,孟微冬端起一杯茶,他掀開蓋子,範明瑰正要介紹,就見孟微冬将茶盞遞給了身邊的霍青棠,說:“六安瓜片,寧神的,你喝一杯,晚上睡得好一些。”

範明瑰側目,“青棠,你晚上睡得不好嗎?”

霍青棠前一晚的确因鳳陽發水的事情,奔波疲累,女孩子垂着眉眼,掩去眼下淡淡淤青,她接過茶盞,并沒有喝一口,直接放下了。明瑰開口道:“哦,是這樣的,青棠她不喜歡喝這個,隔一會兒我再叫伶俐端兩盞百花蜜過來,她喜歡喝那個。”

孟微冬也不戳破,只道:“裴家的事有些複雜,二公子他......”

兩個姑娘都擡起頭來,“二公子怎麽了?”

霍青棠還是陳七的時候,就曾經與魏北侯次子裴無憂議過親,後來因齊尚書反對,陳七的婚事才落到了顧家頭上。等陳七成了霍青棠,又聽聞裴家次子裴無憂與低階官僚範錫夕結親了,從陳瑄到範錫夕,可以說裴家老二的親事完全上下失當,毫無邏輯。

這一刻,孟微冬自己說起來,霍青棠也來了精神,“聽說裴家的二公子過去是與漕運總兵官陳瑄陳大人家的小姐議過親的?”

孟微冬瞧了霍青棠一眼,點頭道:“更早之前,應該是陳瑄家的姑娘與裴家的世子議親。”

“那為何世子變成了次子?”範明瑰急道:“那為何裴家與陳大人結不成親,又怎麽會看中了我?”

因為陳家的七小姐死了,裴家不會娶個死人回家。肯娶死人回家的,只有他,只有他。霍青棠垂着眉眼,瞧不清甚麽情緒。

孟微冬道:“因為二公子是不一樣的。你們應當知道,二公子和三公子的生母吳姬是侯爺的侍妾,但她又不完全是個侍妾,她還是侯爺乳母的女兒,從某一層面上說,此人與侯爺可稱得上青梅竹馬。”

明瑰點頭,“的确是青梅竹馬,魏北侯爺對她感情深一些,也是應當的。”

孟微冬笑,“抛開這點,那個吳姬還有一點不一樣,聽聞她手裏有一塊虎符,此虎符可以調動鎮守遼東的蒙古大軍,元人退守遼東之後,都認這塊虎符為主。也就是說,誰手裏有這塊虎符,誰就是蒙古人的首領,也就是蒙古軍隊的領袖。”

範明瑰似聽了天書,“虎符?”

伶俐捧了鬥篷進來,孟微冬起身,他将鬥篷抖開,披在霍青棠身上,“寶珠茉莉的毒可都解了?若是還沒好,莫要吃甜,餘毒不清,傷身得緊。範姑娘與裴無憂之事,很不簡單,不是一句兩句說得清的,來日有時間,我再細說給你聽。”

說完,男人轉頭走了。孟微冬一走,範明瑰就撲在霍青棠身上,“我的老天爺,那是孟微冬,那是孟微冬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姐姐妹妹的踴躍留言,如果有男性讀者,也一并謝過。

聽說本文很像tvb狗血長篇連續劇?嗯,很有新意,前一段老是有人說本人将本文寫得像瓊瑤阿姨。(以作者的年紀,叫人家奶奶不太合适。)

是的,本文沒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如果大家有接受狗血撲面而來當頭灌下的準備,那就請繼續觀看吧。

☆、女兒情

範明瑰捏着霍青棠的手, 口中喃喃, “孟微冬,那是孟微冬啊!”女孩子臉上一陣殷紅, 又似激動,又似興奮,她說:“你快告訴我, 孟微冬同你說甚麽, 他同你說甚麽了?”

霍青棠被範明瑰抓着又笑又跳的,她拍拍明瑰的手,“沒甚麽。”

“沒甚麽?我不信, 他方才拉你的手了,他方才拉你的手了是不是?”明瑰盯着霍青棠的臉,“他定是同你說了甚麽,他定是心儀你了, 是不是?”

外頭的雪花下的越發大了,青棠的臉色淡淡

大明漕事

···
下一章 上一章
上一章下一章

第37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51%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