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的,“沒有, 他甚麽也沒同我說。”

“你莫要唬我。”明瑰這頭就在原地坐下了,“你快些告訴我, 若是你不說的話,我就在這兒坐着不走了。”

兩個女孩子在屋裏坐着, 明瑰指揮伶俐,“你去端兩杯百花蜜來,哦, 若是見到雲娘,告訴她青棠在這裏。”

冷風一陣一陣,刮過窗棂,吹得外頭樹葉沙沙作響,吹得廊下風燈忽明忽滅。青棠聲音很輕,若不是仔細去聽,幾乎就湮滅在了風聲雪影裏,她說:“他想娶我。”

範明瑰正埋頭捯饬她腕間的手钏,那钏兒叮叮咚咚的,與外頭風響的聲音一湊,還頗為應景。“甚麽?”範明瑰忽的站起來,“孟微冬想娶你?”

“完了,完了,他想娶你,他想娶你回去做小老婆?我的天吶,他府裏那麽多小老婆,他還娶你回去做甚麽?我給你算算,他府裏有多少個小妾,這個夫人、那個夫人,上次他娶的那個,就去年臘月的事情吧,到今天為止,還沒兩個月吧?”

範明瑰坐立不安,她将青棠的手一拉,說:“青棠,你快些定親吧,等你定親了,他也不會找你做小老婆了。”

女孩子裹着茜紅的鬥篷,在屋裏坐着,一聲不吭。明瑰扯她,“你倒是說話呀,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來了,你總不能真的等他娶你回去做小妾吧!”

風中傳來再輕微不過的嘆息聲,明瑰再擡頭的時候,就瞧見了門外頭的伊齡賀,那人目光涼飕飕的,似踏雪而來,腳步聲輕的不可耳聞。

雪落了滿天,伊齡賀素色衣袍上一片濡濕,他站在門口,煞神一般,範明瑰道:“在門口作甚,有話進來說呀。”

伊齡賀與霍青棠各坐一側,兩人都靜悄悄的,範明瑰道:“你們既然都不肯說話,那我來說。是這樣的,青棠方才在後園裏巧遇了孟大都督,孟大都督或許是原先在南京城的時候就瞧上青棠了,這刻說要娶她。然後我就問青棠,孟微冬是不是想娶她做小老婆,既然孟家的小老婆那樣多,那青棠為何還要嫁他,不如早早定親,另外尋個人嫁了算了,也好斷了那人的念想。”

屋子裏還是沒人說話,明瑰拍手,“诶,你們可有聽我說話,你們倒是說話呀!”

伊齡賀擡眼掃了範明瑰一眼,“嗯,聽見了。”

明瑰嘟嘴,“既然都聽見了,為何還不理我,我這法子是不是可行,若青棠訂了親,孟微冬總不能上門搶親吧?”

暖室裏的小火燭一跳一跳的,燭光在伊齡賀高挺的鼻梁上打出一圈圈的暗影,年輕男孩子的眉眼已見深邃,“該來的躲不掉,說是天涯海角,又能躲到哪裏去,一個活人,怎麽都是跑不脫的。”

明瑰側目,“诶,小蒙古,你甚麽意思啊,你的意思是青棠只有死了,才算了事?他孟微冬總不能那麽無恥,搶了人家的牌位放自己屋裏供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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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棠緊緊抿着嘴,外頭門一開,伶俐端着幾盞茶進來,說:“姑娘,百花蜜來了,方才婢子經過前廳,只瞧見了媚春姑娘,并未見到雲姑娘。”

明瑰揮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自己找地方玩去,這會兒就別來了,我們這商量正經事呢。”

伶俐又出去了,一陣冷風滾着雪花吹進來,青棠低聲咳嗽幾聲,她拿帕子一抹,上頭幾滴暗紅。帕子收起來得很快,伊齡賀的手更快,他一把捉住霍青棠手腕,“找死!你作何這樣折磨自己,你這樣他就放過你了嗎?”

桃紅的帕子上幾滴鮮紅的血,範明瑰瞧過來,“這是甚麽?不是說青棠的病已經好了嗎,怎麽會咳血,怎麽會這樣啊?”

霍青棠擡頭,瑩白的臉上沒有甚麽血色,她看伊齡賀,“你知道的,你知道出了甚麽事情,你說應當怎麽辦,你說我應當怎麽辦?”

伊齡賀丢開她的手,不說話了。

‘呵’,青棠發笑,“完了,真的完了。霍家完了,史家也完了,甚麽都完了,完了。”

這笑聲來得毫無緣由,範明瑰盯着霍青棠,“你們在說什麽,什麽完了?”

霍青棠起身,将門一拉,說了句:“原以為還能多活幾年,想不到偷來的就是偷來的,偷了別人的日子,這就要還回去,這就要還回去啦......”

“偷都偷了,如何能還回去?”伊齡賀道:“你就是想還,人家未必肯要,既然已經偷來的東西,你又還給誰去?”

那兩人話裏機鋒,範明瑰皺眉,“青棠偷了誰的東西,偷了什麽東西啊?”

伊齡賀瞧着霍青棠,“也不是毫無辦法,誰犯了錯,誰就該死。那莽夫既然敢挖了人家的墳,那一道去陪葬好了。”

青棠停住了,她回頭一看,又聽見伊齡賀說:“還有誰知道?那幾個小崽子?那就讓他們一道去死,誰知道發生了什麽。”

暖燭冒出青色的煙,伊齡賀嘴唇冷成一道開鞘的利刃,“你不殺他們,他們也活不長。哼,挖了人家的祖墳,那幾個小崽子還想平安長大?妄想。”

沉默,屋裏只得無盡的沉默。

許久之後,才聽青棠道:“殺了他們又有何用,上頭怪罪下來,捅破了天,也壓不到他們身上去。”

‘哼’,伊齡賀忽的笑了,“那你怕什麽,捅破了天,一樣壓不到你身上來。”他同青棠招手,“你過來,這樣......”

......

等霍青棠與伊齡賀一道回宴席的時候,席面上正在撤碗筷,青棠道:“都吃完了?”

媚春說:“還差一點點,若是你們還不回來,就連渣子都吃不上了。喏,前菜、熱菜都下了,還有最後一輪,點心和湯。”

小婢們很是利索,收盤子,換上新的碗筷,青棠笑,“盤子倒是很漂亮,還是兩色的。”

媚春睃她,“當然是兩色的,紅盤是得月樓的菜,白盤的是春意鬧的,就是關絲絲他們家的。”說着,還低聲道:“瞧,看見沒,關家的人在那頭呢。”

青棠順着媚春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真瞧見了瘦兮兮的關大老爺,他身邊還有一個穿霜色錦袍的年輕人,那人眉目俊朗,笑容含蓄,可不就是關大老爺的獨子,關葉錦。

“關葉錦也來了?”

青棠收回目光,那頭就蹦出來一個細眉彎眼的姑娘,那人拍青棠肩膀,“霍青棠,你去哪兒了,這宴席都快散了,怎麽現在才看見你?”

穿黃衫配粉裙的夏瓷一屁股往霍青棠身邊一坐,正好卡在青棠與伊齡賀中間,她說:“我早早就到了,一直在找你們,找了老半天,這會兒才瞧見你們。诶,你們哪兒去了,是不是躲起來講悄悄話去了?”

伊齡賀冷冰冰的眉眼掃過她,“你怎的來了?”

“我怎的不能來,我爹亦收到了請柬,我便随着我爹一道來了。” 夏瓷笑嘻嘻瞧着伊齡賀,“诶,我同你們說,聽說春意鬧這回幫着辦喜宴是不收錢的,關絲絲那厮還塞了不少銀子給範大人,說央範大人替他引見孟大都督。孟大都督你們知道吧,孟大都督就是坐在那裏頭那桌的那個,就是那穿深藍錦袍的那個,我方才見了他一回,哎呀,真想不到他那樣年輕,真是與傳聞中一點都不一樣。”

夏瓷道:“我跟你們說,範大人收了關絲絲的禮,瞧,關絲絲真的一整個晚上都沒動,生怕人家孟大都督要見他。啧啧,也不知道他怎麽挨的,這湯水都換了三四盅,他竟不去茅房的嗎?”

伊齡賀與霍青棠都沒有說話,夏瓷攘攘伊齡賀,“诶,我同你說話呢......”

那頭傳出來一個聲音,“我家少主是這樣的,姑娘不要見怪。”

夏瓷瞧見林媚春,點頭同意,“木樁子一般,話說不幾句,整天只知道擺着一張臭臉,跟誰欠他錢似的。”

“哧哧”,媚春笑,“姑娘說的沒錯。”

夏瓷頭一低,湊到林媚春身邊去,“诶,你瞧關絲絲,瞧他那蠢樣兒,人家孟大都督壓根正眼都沒瞧他,他還在那頭杵着,等候人家召見呢。”

媚春眼珠子一轉,說:“诶,那位公子也很眼熟,就是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了。”

夏瓷撇撇嘴巴,“那是關葉錦,關絲絲他兒子,成天陰陰沉沉的,不知是不是腿腳壞了,連腦子都不好啦。”

“姑娘為何這樣說?”

“來,我跟你講,關絲絲他家不是有錢嗎,範大人這回嫁女兒,關絲絲出了大力氣,他自己掏腰包幫人辦喜宴不說,還送了個大紅包給範大人,就是想在孟大都督面前露一回臉。就方才,春意鬧出了一道新菜,過去他們酒樓裏都沒見過的,這回拿到喜宴上顯擺來了,大家都說不錯,裏頭那一桌有個貴人說想見見廚子。然後關絲絲就想讓關葉錦帶着他家廚子進去表現表現,接着你猜怎麽着,關葉錦腿腳不好,等他起身,又拿拐杖,裏頭的大人又說,‘不必來了,等宴席散了再見也是一樣的。’”

‘嗤’,夏瓷低聲笑,“你說這能是一樣的嗎?大好的機會,就因為關葉錦殘了一條腿,就這麽從他手中漏過去了。你是沒瞧見關葉錦的臉色,別瞧他生的人模人樣的,就他那眼神,毒蛇一般,瞧見都滲人。”

媚春道:“姑娘似乎對關家的事情很是了解?”

夏瓷不知為何瞧了伊齡賀一眼,才低聲道:“我過去與花家議過親的,花家與關絲絲他們家是死對頭,所以......”

“所以花家了解關家,姑娘連帶着也了解關家咯?”媚春偶爾的還有那麽點兒善解人意。

“對,對,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夏瓷又瞟了伊齡賀一眼,一副生怕他誤會什麽的樣子。

這頭伊齡賀對霍青棠道:“範大人既然收了關家的禮,還是要替他們引見一回的。”

青棠說:“範大人是兩頭算賬,聽明瑰說這席面是三十五兩銀一桌,範夫人還念叨好幾回。”

伊齡賀倏的笑出來,“範大人做知府倒是屈才了,這樣會算計,去了工部,做個計數的,豈不是更有可為?”

伊齡賀向來是少見笑容的,這刻他一笑,夏瓷立馬就瞧見了,小姑娘原本眉眼彎彎,這刻也靜下來,只盯着別處瞧。

媚春聳她,“诶,快看,關絲絲動了,他出去了。”

“出去了就出去了,他出去了有什麽好瞧的,誰要瞧他......”

夏瓷聲音嗡嗡的,沒什麽精神的樣子。

外頭伶俐的身影一閃而過,霍青棠瞧見她,與伊齡賀對視一眼,伊齡賀追上去,伶俐道:“伊公子,壞事了,後頭廚房裏出事了。”

“出了什麽事?”

伶俐跺腳,“後頭得月樓的師傅把春意鬧的人給打了,我家夫人在後頭勸架,但勸不成,她叫婢子尋老爺過去。伊公子,你可曾瞧見我家老爺?”

伊齡賀在堂中瞧了一圈,并未瞧見範錫夕身影,他說:“範大人不在大堂,你去別處瞧瞧?”

伶俐苦着一張臉,小丫頭本就瘦弱,今日想是奔波太過,一轉頭,就在石階上磕到了。伊齡賀瞧她,“你慢些走,回去擦藥,我去替你尋範大人。”

“多謝伊公子,多謝伊公子。”伶俐在臺階上坐着,伊齡賀彎腰扶她,“你知不知道,後頭因何事吵架?”

伶俐嘆氣,“雕花,說是春意鬧偷拿了得月樓的雕花擺盤,得月樓先前沒在意,後頭發現了,把春意鬧的人打了一頓。”

伊齡賀揮手,“嗯,你去歇會兒,我去尋範大人。”

裏頭夏瓷同林媚春說小話,“嘿,你知道吧,等會兒席散了,還有戲聽。”

“聽戲?”

夏瓷點頭,“嗯,聽說是很有名的戲班子,唱不多,只唱一段,唱完了就不唱了。”

“只唱一段,那有什麽好聽的,還沒聽出味兒來呢......”

夏瓷‘吱吱’笑,“我跟你講,這戲班子別的都不好聽,就一人唱的好聽,只要他肯開口唱一段,那就值了!”

媚春問:“誰呀,是很出名的角兒?”

“聽我爹說,這人在北直隸很有名兒,就是千金難求那種,這回他肯來,估計是沖着孟大都督來的......”夏瓷此刻像個百事通,簡直是江湖百曉生附了身。

媚春道:“你怎麽不說是沖着魏北侯府來的,畢竟人家這回世子爺都親自來了。”

夏瓷搖頭,“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跟你說,這人在魏北侯府吃過癟,被魏北侯爺攆出來過,說是不許他再踏進侯府一步,否則見他一回,斷他一腿。”

媚春皺起英眉,“真的?你這都打哪兒聽來的?”

話及此處,青棠也轉過頭來,“為何魏北侯爺要這樣生氣?”

媚春點頭附和,“就是,就是,侯爺身份尊貴,與一個戲子過不去,這說不通啊!”

夏瓷瞅着她二人,“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家裏有人剛從北直隸回來,說此事在北直隸鬧得人盡皆知。那戲子姓溫,生的好看,聽說扮女角簡直雌雄莫辨。他在北直隸很受追捧的,我家裏人說,很多貴人們願意出重金請他唱一嗓子,但不知怎麽得罪了魏北侯府,魏北侯說了,侯府方圓五裏地,見到此人一次,就斷他一腿,見到他兩次,打殘為止。”

媚春嘆道:“啧啧,這得罪了侯府,這人可在北直隸怎麽混吶!”

夏瓷眼睛一轉,“這不就到蘇州城來了,按平日裏,人家哪裏會到蘇州城這小地方來,這回還不就是找依靠來了......”說罷,眼珠子還往屏風裏頭瞟,“別說孟大都督,就是那裏頭随便一個大官兒能看中他,你說他還去北直隸做甚麽,不就又在南邊兒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媚春哼道:“只怕他這算盤又打錯了,到了南直隸又如何,他不知人家孟大都督和裴家世子爺好着呢,若魏北侯爺想對他趕盡殺絕,他躲到天邊去又有何用?”

夏瓷低頭,“這樣啊,那我就不知道了,侯府世子和孟大都督交好啊,那他恐怕真的就沒有活路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2016.12.31日,作者祝大家在新的一年裏,越來越好,萬事如意!!

既然邁進了2017,那作者先來個新春早報,隔幾天作者預備開個都市現言新文預收,想厚着臉皮找大家乞讨幾個收藏。呃......請各位姐姐妹妹大方一點,賜在下幾個吧......愛你們,多謝你們。

(不過時間還早,作者封面都還沒做出來,再等等,等幾天哇...)

☆、雌雄變

範大人趕到後院的時候, 範夫人險些被地上摔破的盤子割到腳, 那處關絲絲也跟着來了,範大人瞧了關絲絲一眼, 關大老爺往院子中間一站,“哪個鬧事的,趕在今日攪局, 是不是不想幹了, 那趕緊收拾包袱滾蛋!”

春意鬧有人站出來,“東家,不是這樣的, 是得月樓偷學我們的秘方,我們......”

那頭有人說:“放屁!明明是你們不要臉,說了‘奔月’換過來我們做,我們雕了兔子, 又雕嫦娥,你們倒好,偷偷拿白盤子裝了, 你們還要不要臉!”

範夫人站在院子中央,面色鐵青, 她剛才在後院裏差點跌了一跤,此刻自家丈夫過來, 她才說道:“既然關大老爺也在這裏,他又是你們春意鬧的東家,那我有話就直說了。‘奔月’原先是春意鬧的菜, 可春意鬧的師傅雕工不好,後來換到得月樓去了,得月樓也讓了‘望江’這道菜過來,這都是兩廂商議好的,是也不是?”

“是。”得月樓的寶師傅站出來,“範夫人說得沒錯,正是如此。”

範夫人點頭,“既然如此,那‘奔月’這道菜就應該是裝紅盤子,可春意鬧的人貪功,上菜之時,偷偷拿白盤換了紅盤,這樣一來,豈不是做了不體面的事?”

關絲絲瞧過去,“是否如範夫人所說,真有此事?”

春意鬧的人亂哄哄的,有人說:“那是紅盤子不夠用了,咱們将白盤借他們使使”,有人說:“也不盡是如此,是他們先學了咱們的醬,咱們才......”

一通話說下來亂七八糟的,範夫人捏着帕子,嘴唇抿在一處,關絲絲則鞠躬作揖,“關某這廂給範大人賠罪了,失禮,失禮了!”說罷,又指揮自家酒樓的人,“蘭師傅呢,既然是人家的菜,趕緊給人家換回來,真是丢人現眼!”

後頭有一道聲音,“的确是丢人現眼。”

衆人一道瞧過去,只見一個年近耄耋的老人站在廊下,他穿深青色的布袍,鴉色的靴子,得月樓有人一瞧見他,便彎腰道,“寶師傅。”

“寶師傅?”

範夫人才念,得月樓掌事的寶山寶師傅便站出來,他彎腰道:“父親,您來了。”

這便是得月樓真正的門面,前朝庭帳內的禦廚,寶老爺子。寶老爺子瞧後院亂糟糟的氣象,說:“既然他們要‘奔月’,給他們便是,這樣争執強奪,簡直丢人現眼!”

關絲絲關大老板最先反應過來,他說:“這樣不好,得月樓的菜,怎能讓咱們占了去,豈不是顯得咱們小家子氣,愛占便宜?”

寶老爺子看關絲絲一眼,回一句:“難道不是嗎?”

“哧哧”,得月樓有人笑出聲來,寶老爺子盯着自己兒子,“寶山,老朽平日是怎麽教導你的,菜出了鍋,最忌反複更換器皿,這樣不利擺盤不說,連帶着會失了菜的口感。這‘奔月’粉彩換甜白,一來一回,這菜還能要嗎?”

寶大師傅低着頭,“是兒子錯了,父親大人不要生氣。”

寶老爺子說:“一盤菜而已,既然春意鬧瞧得上‘奔月’,那就是他們也瞧得上你的手藝,這也是對你的褒獎和贊美,你受了便是。至于還餘下一味菜,你便上馬奶酪,這菜與‘奔月’并不沖突,甜中帶鹹,飯後一嘗,也是很好的。”

得月樓的人都靜了,寶老爺子這廂看關絲絲,“那就有勞關大老爺,再提供多一盞子茶杯,他們拿來盛點心,有勞了。”

關絲絲連忙回禮,“可以,當然可以,寶老說得對,不要為一盤菜傷了和氣,不值當,不值當!”

......

後院的小吵小鬧總算落下帷幕,範大人請了寶老爺子同關大老爺去前堂坐,範夫人拿帕子按頭上穴窩子,那幫廚的仆婦瞧見,道:“夫人,老奴瞧見您這會兒總是按頭,是否頭疼,要不要去請個大夫回來瞧瞧?”

範夫人揮手,“不必了,這頭明瑰成親,太忙了,大家夥兒都太忙了,等喜宴辦完,我就給大家都發賞錢,人人都有。”

那仆婦笑,“夫人哪裏話,大小姐出嫁,咱們既然端了範家的碗,那忙活都是應當的。夫人這樣客氣,倒教咱們一幫老姐妹都無地自容了。”

範夫人點頭,“你們都是好的,都是好的......”

前頭飯席快要落下帷幕,只等最後點心湯水,鑼鼓已經響起來,那仆婦道:“快要開戲,夫人快去前頭瞧,這頭出不了甚麽問題的。”

“那好,我先過去了。”

範夫人轉身,提着裙子,一手又按按頭,穿過長廊,往前院去了。

......

戲臺子搭起來了,桌上的湯湯水水也都清了空,換上了一疊一疊的小點心,點心是由得月樓包辦的,幾個小碟子,上頭換着花樣兒擺放了八小塊兒,正好每一桌八個人。小婢們端上了點心碟子,又上了茶,那頭還有一盅一盅的小份兒冰糖炖燕窩,媚春自己揭開盞子,低頭喝了一口,說:“不好不壞,還成。”

那邊夏瓷撩起蓋子,“不成,這燕窩碎了些,不算頂好的。”

這兩人就着燕窩盞又讨論了幾句,那頭鑼鼓已經響起來,樂鼓響了幾回,又停了。媚春道:“怎麽停了,這是做甚麽?”

夏瓷搖頭,“哪個曉得這是唱哪一出,就沒聽說過樂起一半,還半道熄鼓的道理。”

後頭的戲班子裏,範夫人指着班主,說:“金班主,您老也是老江湖了,今日請得貴班來,也是久仰貴班的大名。今日小女辦的是婚嫁喜宴,不說要求您班子文醜淨末一齊上,但怎麽您班子也應當唱一些應景的曲目,可方才那是甚麽曲子,那是《綠珠墜樓》,這樣的曲子,是在喜宴上唱的?”

那班主有些年紀,發鬓都已經霜白,他滿臉賠笑,“是,是,夫人說的是。咱們原先預計是要唱《游園》的,可是不巧,咱們溫老板今日嗓子不舒服,他說想唱綠珠墜樓,便臨時改了曲子,這是咱們的不是,是咱們的不是。”

金班主連連道歉,眼神不住往坐在妝鏡前的那個人身上瞟,範夫人跟着瞧過去,只見一個穿綠衫的女人,雙手正在往頭上插花,那女人見範夫人正在瞧她,便從妝鏡裏瞧了範夫人一眼。就這麽一個幽幽怨怨的眼神,瞧得範夫人心中一跳,好一個标致的女子!

那女人眉目潺潺,身形瘦弱婉轉,尤其是一汪眼睛裏似含了一潭清泉,叮叮咚咚,纏綿極了。她說:“班主,這就是您的不是了,阿青甚麽時候說不唱《游園》了,這不是咱們唱柳夢梅的二郎今日病了麽?阿青實在是獨木難支,雙人的戲一個人唱不來,才改了曲牌子,如今倒要叫主家來怨阿青,阿青這可是有些冤枉啊......”随後,又添了一句:“您說,是也不是?”

範夫人瞧着她,她人長得好看,只是這聲音又粗砺了些,範夫人轉過頭來,瞧着班主,“金班主,您有您的困難,但我有我的道理,您唱不成《游園》也罷,但這《綠珠墜樓》是決計不能唱的,今日就是唱不成,我也不能教我嫁女兒的這一天,家裏唱一首甚麽綠珠跳了樓的曲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金班主低着頭,又去瞧那坐着的女子,問:“既然主家都這麽說了,那溫老板不若換一首......”

綠衫的女子站起身來,此刻方覺得她身高不低,範夫人瞧過去,這女子竟比範大人還要高大些,只是她身形纖瘦,骨骼也細,方才坐着,瞧不出來罷了。這女子說:“範家夫人這未免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您也瞧見了,咱們鑼鼓都敲了,鄙人衣裳也換好了,夫人此刻說不唱了,那咱們這損失可怎麽......”

範夫人瞧面前女子,又瞧見她臉上厚厚的粉,瞧見她紅嘟嘟的嘴唇,望過下巴,再到下頭,那是甚麽?範夫人一陣頭暈目眩,差點一口氣兒沒喘上來,她望着外頭,使勁吸了一口氣,才緩聲道:“溫老板是吧,且不論您做了多少工夫,但您今日做的都是無用功。您許是覺得冤枉,但我今天把話放在這裏,您這綠珠跳樓唱不成,您就是讓我賠錢,我也要讓您這出戲唱不成。”

話到這裏,多說無益,範夫人也不去瞧那甚麽所謂的溫老板了,她說:“金班主,您今日的花費,都算在我範府頭上,等您回去算好賬,列個單子給我,我見了單子,會給您結今日的賬。但我不是為了那甚麽不知所謂的角兒,我就是只說一句,我家姑娘是高門大戶明媒正娶過門的,并不是甚麽得寵殉葬的小妾!來日我家姑娘若有甚麽岔子,或者哪一點不如意了,我都要把賬算到今天這鬧着唱着要跳樓的小妾身上。”

範夫人的話說得很重了,那金班主搖頭,只道:“夫人嚴重了,一出戲而已,當不得真的,就是真的唱了綠珠,貴府的千金命格金貴,也絕不是同綠珠一樣的,夫人千萬莫要想岔了。”

金班主見範夫人面色稍緩,又說:“既然夫人不喜歡這出戲,咱們再換一出,金玉滿堂好不好,若是夫人同意,在下即刻着人去準備。”

“那就金玉滿堂”。範夫人捏着帕子,眼神不明不暗瞥了裏頭的‘綠珠’一眼,轉頭去了。

......

範夫人進了大堂,瞧見青棠那一桌子人,快步走過去,她拉起青棠的手,“棠丫頭,這一回咱家能将這婚事辦得風風光光,說到底,還是要多謝你......”

青棠低頭,“您客氣了,是明瑰她自己命好,與我是不相關的。”

範夫人笑,又拍了拍青棠的手,說:“範家伯母不是那不知好歹的人,喏,那頭那位公子瞧見了嗎,我原本是想今日同你母親提的,但她又生了病,今日沒來成,我便指給你看。”

青棠回道:“太太本就身子不好,這回來蘇州城,舟車勞頓,想是累着了。等她好一些,她會過來瞧您的。”

範夫人捏霍青棠的手,眼神笑眯眯的,“你這丫頭就是懂事,我家明瑰要是有你一般懂事生性,我也就輕松了......”

說罷,範夫人就是長長一嘆,她指着大堂靠左一桌的那個位置,低聲道:“棠丫頭,伯母跟你說,那個是伯母的侄子,舊年才進了北直隸都指揮使司下頭的天津衛衛所,如今他人就在順天府任職,現在還在裏頭得了一個百戶銜,別看他年紀不大,但......”

範夫人這頭話還沒說完,那頭鑼鼓又開始敲,聽了幾滴鼓聲,範夫人眉眼一冷,叱道:“屢教不改,不知所謂!”

青棠瞧見範夫人面色,問道:“範家伯母,怎的了?”

範夫人冷哼:“裏頭幾個戲子,不知所謂,今日大好的日子,方才敲的是綠珠墜樓,此刻敲的是長生殿,都是沒有好結局的,這群該死的戲子!”

範夫人扭頭就往院子裏去,青棠一腳跟了上去,媚春瞧見,亦是起身就走,唯獨留下夏瓷,“我說你們幹什麽去,怎的不帶上我?”

鼓樂換了聲,穿戴換了人,範夫人指着後頭打鼓敲鑼的,“你們金班主呢,說了金玉滿堂,這是甚麽,誰讓你們換的長生殿?”

一名彈琴的樂師擡頭,也不知他說些甚麽,“班主是殼子,夫人要換曲子,還得另外尋人。”

範夫人蹙着眉,那樂師又開始低頭調音,不說話了。

青棠與媚春都聽見那樂師所說,媚春道:“班主是不是知道他壞事了,跑了?那不若咱們叫他們都別唱了,趕緊散了算了。”

青棠點頭,“那既然貴班主都不在了,說話做主的人都沒有,那各位還彈奏甚麽,到時候主家不滿意,各位拿不到錢,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聞言,那樂師擡頭,看了霍青棠一眼,說:“這班子不是姓金的,是姓溫的,各位就是不給錢,溫老板也會照付錢的,誰叫咱們都是端他的碗,吃他的飯。”

“姓溫的,誰是姓溫的?”媚春不明所以。

範夫人捏着帕子,冷聲道:“叫那娘娘腔出來,一個破戲子,竟然幹起挂羊頭賣狗肉的勾當來了!”

青棠看範夫人,說:“看來這溫姓的老板不是唱戲來了,是要......”

“是要如何?”

一陣男聲從帳子裏頭傳出來,一個男人穿着戲服,臉上帶着妝,範夫人一瞧,這不就是方才那個要演跳樓的綠珠?此刻他脫了翠青的裙子,換上了一套桃紅的薄紗,裏頭又穿着銀紅的大裙,将腳都一同遮住了。範夫人方才第一眼見,以為他是女子,覺得這女子貌美歸貌美,無奈聲音粗了些。

此刻得知他是男人,又覺得他在男人裏,屬于娟秀的,嗓音即使有一絲絲暗啞,也算不得甚麽了。

範夫人看着這位溫先生,說:“方才已經與溫先生說好了,曲子改唱金玉滿堂,如今先生怎麽自作主張,難道原先的話都不算數了?”

姓溫的男子低笑,“夫人想是記錯了,方才答應夫人的是金班主,可不是在下。在下可從未答應過夫人唱那甚麽勞什子金玉滿堂。”

“無恥!”範夫人捏着帕子,想是憤怒到了極點,她說:“既然如此,那有勞溫先生請金班主出來,咱們這是喜宴,不唱那甚麽生生死死咿咿呀呀的長生殿!”

“哧哧”,這位男扮女裝的戲子笑道:“看來夫人也是個中高手啊,知曉長生殿的愛情意境,即使如此,那婚嫁大喜,唱這一樁豈不是好,正好合了貴府千金今後步步高升的腳步啊......”

這戲子前言不搭後語,範夫人咬着牙齒,恨不能立時就去拆了他的臺,“你趕緊給我停了,你要是敢唱這曲子,我教你明日就給我滾出這蘇州城!”

“唱不盡興亡夢幻,彈不盡悲傷感嘆。抵多少凄涼滿眼對江山!俺只待撥繁弦傳幽怨,翻別調寫愁煩,慢慢地把天寶當年遺事彈。”

範夫人怒火攻心,那戲子竟哼着戲詞,轉身進去了。

林媚春拍拍青棠的肩,低聲道:“他莫不是就是那個雌雄莫辨的溫黛青?”

“溫黛青?”

媚春道:“他是被魏北侯爺從北直隸趕出來的,聽說他得罪了侯府,不得已出來南邊讨生意,看他那打扮,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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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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