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自己也忙,想來并沒有放在心上。”

外頭套了馬車,青棠提起裙子,直接上了馬車。史順說:“衙門後堂裏拘着這麽些人,大姑娘預備将他們都怎麽辦,特別是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日日夜夜,嚷個不停,生怕人家不知道他在裏頭住着。”

青棠今日穿着霜白的小襖,下頭是蝶戲牡丹的百褶裙,她低頭理了理裙面,“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孩子也不是個善類,滿嘴謊話,行事激進不知輕重,他不是喜歡嚷嚷嗎,丢他去大牢裏住上幾日,他就安分了。”

史順問:“大姑娘的意思是讓他去與刑犯們住在一處,這又以何罪名?”

青棠道:“你以為那孩子如何敢這麽放肆,他無非以為自己身懷驚天秘密,咱們不敢張揚罷了。丢他進大牢,進死牢,罪名就是他爹蓄意毀壞皇陵,罪該誅殺,他們一家子,都是死罪。”

霍青棠聲音不高不低,音色亦是平穩,說起刑獄來,竟也頭頭是道。“那孩子嘴裏的話,半真半假,一時說自己父親是撫鎮,一時不察壞了皇陵的風水,一時又說是上頭的百戶安排的,照他的說法,百戶都知道了,千戶還能不知道嗎?既然這孩子養不熟,照我看,丢死刑犯裏面去,等他過了自己說謊的慣性,也就好了。”

馬車在巡撫衙門後頭的小巷子裏停了,史順掀開簾子,“大姑娘下車。”

青棠一腳踩着踏板就跳了下來,後堂裏有很多人,尤其還有幾個孩子,孩子們喧鬧,乍一眼看過去,還以為進了私塾學堂。

霜白衣裳的霍青棠一來,小寶就瞧見她了,孩子笑眯眯的,伸出手來,掌心裏還有一顆糖。青棠摸他腦袋,“小寶,你是大孩子了,大夫說你不能再吃糖了,知道嗎?”

孩子拉青棠的手,青棠笑,“小寶是要給我吃糖?”

上回大夫已經說了,小寶還不會說話是病,是病就要治,首先就先把糖戒了,再配合吃藥,如此才能慢慢好起來。

小寶繞着青棠轉,那頭大寶冷冰冰一聲:“小寶,回來!”

大寶一雙眼睛陰沉沉盯着霍青棠,似見了仇人,要将她剝皮抽筋才解恨,青棠看了史順一眼,史順說:“闵大人在廂房裏,大姑娘是否去看看?”

青棠點頭,“我去看闵家哥哥。”

廂房在東邊,霍青棠敲敲門,“闵家哥哥,你在嗎?”

裏頭無人應答,青棠又敲一遍,“闵家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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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無人應答,青棠用力一推,闵夢餘站在屏風後頭,發間微濕,衣裳還未合好,霍青棠盯着他,“闵家哥哥,你......”

闵夢餘低頭笑,“這麽早,你怎麽來了?”

青棠咽了口口水,指着闵夢餘,“闵家哥哥,你......”

闵夢餘阖上衣袍,又穿了外衫,往霍青棠身前走了兩步,青棠後退,“闵家哥哥,你......”

闵夢餘撈起屏風上的一塊布巾,彎腰在霍青棠的裙擺上擦了擦,青棠低頭,才瞧見自己裙角有泥點子,她讷讷的,“多謝.....多謝闵家哥哥......”

霍青棠聲音越說越低,闵夢餘好笑,“怎的了,怎麽這麽早過來了?”

闵夢餘穿一件雲白的長袍,發間用白玉簪束發,他清瘦手指給青棠斟了一杯茶,“我去鳳陽看過了,皇陵皇祠都沒受損,所謂的鳳陽漫水,也并不嚴重,只是淮河邊上的幾戶莊家漫了,情況并非如那孩子說得那樣兇險。”

“謝天謝地”,青棠拍拍胸口,“闵家哥哥,你不知道我有多麽擔心,我擔心外祖父受牽連,還擔心......”

闵夢餘擡頭,“嗯?”

還擔心的其他人和事,霍青棠沒說出來,她換了話鋒,“闵家哥哥,你知不知道關絲絲在寒山寺後頭拿了一塊地皮,說要蓋客棧?”

闵夢餘低頭,笑道:“怎麽,你也想要那塊地?”

青棠嘆氣,“我庶母用霍家的名義入股了那塊地,關家出十萬銀,霍家也是十萬銀,我是怕......”

闵夢餘側目,“那地皮關家都買不到,霍家......”

“那地賣了何人?”

霍青棠唯一關心的就是那地賣給了何人,方才她說的話就半真半假,闵夢餘清涼的眉目睃了霍青棠一眼,語氣輕得漫不經心,“青棠,你長大了。”

這話語焉不詳,意義又深遠,霍青棠聽懂了。

沉默了片刻,才聽見她說:“關絲絲原先和張家說好了合資買地建客棧,我庶母就是為這一樁事情來的,但如今關絲絲反口了,說他不缺錢,不需要張家了。”

闵夢餘清瘦修長的手指在小幾上點了點,“那地被別人買走了,關絲絲強行要蓋客棧,也只能是賃了別人的地皮來用,那地兒不歸關絲絲所有。”

青棠問:“那究竟是誰買了那塊地?”

闵夢餘低聲嘆息,一副很傷腦筋的樣子,他說:“那地已經易手,買家拿了資證,已經預備在衙門登記造冊了,地皮所有者是揚州府的一戶商家,根據記錄,那戶商家是做小食生意的,賣馬奶酪,商家姓林,雙木林。”

“馬奶酪?那不是......?”

青棠凝眉,“那不是蒙古人吃的東西嗎?”

闵夢餘笑,“我記得媚春姑娘也是姓林的。”

作者有話要說: 1兩銀子=8貫銅錢,出自《中國的貨幣和信貸》。

☆、關山夜會

史順在廂房外頭候着, 瞧見霍青棠, “大姑娘,大寶那孩子說他不舒服, 要回家去。”

青棠側目,“回哪個家去?”

史順嘆氣,“他說要回珍珠巷去, 他說忘言派人來找他了, 他們很快就知道他和小寶在這裏,如果他不回去,忘言就會散發消息, 說巡撫衙門無故鎖人了。”

說罷,史順又道:“忘言又是誰?”

青棠垂目,“忘言是一個乞兒,丐幫的孩子, 也住在珍珠巷裏。”

史順問,“那要不要......?”

史順的意思自然是将忘言一道抓了來,闵夢餘在旁邊聽着, 說:“丐幫的孩子不要抓,不如送大寶回去, 留他在這裏也是無用,何苦要做惡人給人說。”

霍青棠看闵夢餘, “闵家哥哥,你覺不覺得大寶這孩子有些奇怪?既然鳳陽沒有淹水,皇陵皇祠也沒有事情, 他為何要編造出這樣的故事來,難道只是為了吓唬我們一回?”

停了半晌,闵夢餘嘆一句,“大寶已經不像個孩子,他......”

霍青棠低頭踢了踢門檻,低聲道:“我想丢他去死囚牢房,他既然膽子大,那就随他心願好了。”

史順接口,“大姑娘是想讓這孩子說句實話,用心是好的,可......大人那裏,大人應該不會同意的,畢竟只是個孩子。”

青棠看闵夢餘,“闵家哥哥,巡撫衙門裏不要他,州府衙門呢?”

闵夢餘烏黑的發間有點點的露珠,迎着初升的太陽,露珠子反照出绮彩的光來,他嘆口氣,“那在下勉力一試,在下同範大人說,這孩子偷人財物,屢教不改,是故丢死牢裏改造幾天,想必範大人也能體會的。”

大寶被帶走的時候無聲無息,霍青棠手起手落,劈在孩子的後頸之上,大寶就閉上了他一雙陰狠深沉的眼睛。霍青棠一直想不明白,一個沒長大的孩子,怎麽會有這樣的眼睛,他成日裏這樣陰毒,到底是想禍害誰。

闵夢餘将大寶帶上馬車,直接回了蘇州府衙,史順一手牽着小寶,“大姑娘,這個小的怎麽辦?”

小寶圓溜溜的眼珠子望着霍青棠,青棠摸摸孩子腦袋,“姐姐送你去大夫那裏,讓大夫替你瞧病,過些時候,你就能說話了。”

大夫還是那個替小寶施針的大夫,老大夫白發蒼蒼,瞧見史順抱着個孩子進來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了那個不會說話的孩子。老大夫将手裏的一本醫書放下,說:“還是來了?老朽當時就說,這孩子不會說話是病,得治,你們今日才來,平白又耽誤了好些日子......”

小寶白日裏來醫病,晚間就在巡撫衙門後堂裏住,這日,青棠在藥鋪外頭坐着,外頭一個大辮子姑娘晃過去,轉頭就晃進來了。媚春道:“霍姑娘,你病啦?”

霍青棠在藥鋪的外間坐着喝茶,老大夫轉出來,媚春一把湊上去,“嘿,老頭,上回是不是就是你說我們蒙古大夫的壞話了,我跟你講,我們......”

林媚春上去就要吓唬那大夫,霍青棠将媚春的手腕一扯,問:“你家主子呢,好些日子沒見他了,書院他也有三日沒去,他做什麽去了?”

媚春呶呶嘴,“少主呀,他呀,我不知道他做什麽去了呀。”

青棠壓住媚春肩膀,“聽說你們在寒山寺後頭買了塊地皮,關家大老爺想在那蓋間客棧,難不成你們要合夥兒做生意?”

媚春肩膀一動,從霍青棠手裏滑出來,她說:“什麽地皮,我不知道。”

青棠丢開林媚春,“你不說也行,等我去找關家的人問,也是一樣的。”

媚春瞪眼,“關家,你找關家做什麽,難道你也想和關家合夥做生意?”

青棠低頭笑,雙手拍了拍,“回去同你家少主說,就說關葉錦約我談生意了,就在天香樓,他要是想來的話,記得趁早。”

“诶,霍姑娘......”

媚春還要多說幾句,青棠已經提裙子進內室去了。

......

‘铮’,陣陣的琵琶聲響,天香樓杏姑的琵琶彈得好,衆人皆知。這頭杏姑急奏一曲,後又擱下琵琶,起身迎到大門口,她說:“霍姑娘,你來了,好久不見。”

霍青棠穿緋色的衣裙,天香樓內燈火通明,又無一客人,青棠笑道:“天香樓未免也太客氣,小女子不過來赴宴喝盞茶,貴樓竟還清了場地。”

杏姑笑,也不說別的,只在前頭引路,“霍姑娘樓上請。”

自舊年端午天香樓賭船之後,霍青棠将近一年未曾再踏足過天香樓,這次關家邀請張家商談寒山寺後頭的地皮一事,張氏推說自己大病初愈仍然頭暈不肯赴約,最後由青棠代替張氏過來,而關家也由關絲絲關大老爺換成了他的獨子,關葉錦。

關葉錦是個好看的年輕人,尤其是他坐在那裏,一句話不說,風燈映照在他臉上,顯得此人唇紅齒白,格外标致。

霍青棠才進門,穿雲白長袍的關家公子就去摸身邊的手杖,想要站起來,霍青棠道:“關公子不必客氣,咱們也不是頭一回打交道,虛的禮數,咱們就都不要講究了。”

聞言,關葉錦嘴角有淡淡的笑意,倒是杏姑聽了霍青棠的話,嗤一聲:“霍姑娘好生自來熟,關家公子何時與霍姑娘有交情了?”

青棠在關葉錦對桌坐下了,她說:“杏姑也是要出錢開客棧的,還是說杏姑預備關了天香樓,準備轉行了?”

杏姑睃了霍青棠一眼,道:“二位慢慢聊,杏姑先告退了。”

杏姑關了門出去,青棠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關葉錦還是笑,“杏姑本就厲害,想不到霍姑娘更加厲害,說起話來,句句教杏姑吃虧。”

青棠低頭,“關公子過獎,有關公子在,杏姑能吃甚麽虧。”

“哦,此話怎講?”

關葉錦淺淺一笑,嘴角那麽一勾,生出三分傾城色來。霍青棠放下杯子,道:“天香樓本就是關家的産業,杏姑父女明面上能做這天香樓的主,說到底,能做主的還是關家。既然是關家,那關公子總是會照看他們一二的。”

關葉錦低頭沏茶,他的手很漂亮,白淨修長,男人說話很緩慢,吐字又格外清楚,“霍姑娘能代張家出來談生意,說明姑娘也不簡單,能哄的張家俯首帖耳。如果在下沒記錯的話,霍姑娘年前似乎與張家的舅爺都還有些龃龉,這才多久,霍姑娘就與張家重修舊好了?”

青棠擡起頭,眼睛直勾勾盯着關葉錦,“承蒙關公子厚愛,聽聞關公子有意與揚州城的張家結親,可惜張家又沒有适齡的姑娘,最後青棠家裏的舅舅犯了糊塗,竟然将小女子的八字送了過來,雖然最後未成事,但還是多少有些抱歉的。”

“婚事不成買賣在,交情不成仁義在,你我缺點緣分,霍姑娘無須抱歉。”

說起婚事,關葉錦更加坦然,他擡起精致的眉目,“霍姑娘很好,唯獨掐尖要強了些,日後嫁了人,恐怕是要吃虧的。”

若要細說起來,關葉錦與霍青棠是頭一回對席而坐,霍青棠開頭就拿了關家的話頭來說,關葉錦更加放得開,竟然直接拿了霍青棠的婚事來說。話一出口,關葉錦又笑了,“霍姑娘不要見怪,只是關某向來心直口快,若是得罪了姑娘,姑娘也不要同關某人一般見識。”

關葉錦人長得好看,他輕袍玉帶,眉間安然,瞧着就似一尊沒有脾氣的玉面菩薩,青棠垂了眼睫,說:“關公子說得有理,既然有理,青棠便也不敢介懷。”

“霍姑娘好氣度。”

關葉錦伸出手來,替青棠斟了一杯茶,“霍姑娘既然今日過來,那應該知道,關家沒有拿到寒山寺那塊地,這樁生意,恐怕......”

“不知關家是放棄了寒山寺後頭的生意,還是放棄了張家?”

霍青棠手裏捏着紫砂的圓口小杯子,她笑一笑,“是青棠冒昧了,青棠只是想問一句,關家是否覺得張家財單力薄,幫不上忙,所以想放棄張家?”

關葉錦擡手,“霍姑娘,生意不是這麽談的,你這樣說話,斷了彼此後路,倒教這生意沒法子談下去了。”

室內有清幽的暖香,窗口還插着新鮮的春花,青棠瞧着關葉錦,關葉錦道:“春天是來了,可天氣還冷着。”

霍青棠道:“張家雖然有點錢了,說到底,還是不上臺面的。”

“可是這個意思?”青棠道:“關家富貴已久,張家是剛剛發了點小財,關家看不上張家也是有的。不過關公子想過沒有,那地皮不在關家手裏,關家自己都是被動求人的,何來瞧不起張家一說,又何必這麽快過河拆橋呢?”

關葉錦說:“霍姑娘何苦往跟前湊,兩頭不讨好,張家的事成了,人家不會感激霍姑娘,如若事情不成,霍姑娘反倒一身鍋底灰,這于姑娘來說,又能讨得到甚麽好處?”

霍青棠笑,“明人不說暗話,關公子想要寒山寺後頭的地皮,恐怕不是想造甚麽客棧,而是想造點甚麽別的吧?”

霍青棠嘆一口氣,“聽說蘇州城碼頭這些日子來了很多木材石料,青棠不巧去碼頭上瞧了一眼,那些貨物合在一起,似乎不是造客棧的,更像是......”

玉面公子擱下了手中的紫砂壺,“像是什麽?”

“像是造船用的零件。”霍青棠道:“寒山寺後整片的山頭,關家說拿來蓋客棧,未免太張揚了些,青棠沒想錯的話,關家怕是想關起門來造船,好入河經商吧?”

關葉錦不說話了,霍青棠瞧他,“客棧能賺幾個錢,關家自己造一艘船,不論是自己用,還是賣出去,都是穩賺不賠的。關公子,你們好大的膽子啊,私設船廠,還妄想拿下地皮瞞天過海,關家區區商戶,是誰給你們這樣大的膽子?”

關葉錦漂亮的手指在木幾上晃了一下,“霍姑娘也好大的膽子,敢單刀赴會。”

風聲都輕了,‘哧哧’,青棠低聲發笑,外頭燈影動,窗口又翻進一個人來,那人兩根長辮子,手裏還握着一套雙刀,“關公子也好大的膽子,話說破了,就要殺人了?”

林媚春的刀在手裏打旋兒,“過去就遠遠見過關公子幾回,一直知道關公子長得好看,今日一見,真是名不虛傳,竟比當日範府裏唱戲的那位還要美三分。啧啧,可惜啊,公子這麽一個玉人兒,開口閉口就是要人命,這可怎麽得了。”

青棠在這頭坐着,說:“別動粗,咱們是來談生意的,做甚麽吓唬人家公子。關公子這樣聰明,還有甚麽是想不通的,不需半刻,他自己就想通了。嗯?”

關葉錦睃屋裏兩個姑娘,倏地笑出來,“二位姑娘,這天香樓的虧,二位想必還是沒吃夠,不過一回生二回熟,二位再吃上一回,也就明白了。”

杏姑抱着琵琶進來,臉上含着笑,“霍姑娘是吧,看在咱們是老熟人的份上,這天香樓也不為難你,還是老價格,你們二人......”

杏姑伸出兩根手指,媚春瞥她一眼,一刀斬過去,“想錢想瘋了你,瘋婆娘!”

☆、以和為貴

媚春一刀劈過去, 杏姑的琵琶橫過來, 琵琶弦硬如鐵,刀尖兒劈在弦上, 弦突的斷開。霍青棠一手扯開林媚春,那琵琶弦空斷,留下铮铮餘音。

杏姑抱着琵琶笑, “喲, 霍姑娘這樣的身手,真是失敬啊......”

媚春沒傷到杏姑,反倒差點被她的琵琶彈到臉, 媚春一手又劈過去,杏姑這琵琶也不知是甚麽制的,以琵琶身子直接往媚春的刀刃上拍,琵琶弦卡住刀尖, 杏姑将琵琶在手中一翻轉,媚春手中的刀差點脫了手。

“哎,咱們這天香樓時時都能遇上貴人, 像霍姑娘這樣一而再再而三上當的,也沒幾人了。”杏姑‘嗤嗤’笑, “霍姑娘你自己說,你說咱們是不是冤孽, 每次見了,不是你傷了,就是我要破財?不過這回好了, 今天霍姑娘與這位姑娘的買命錢都得留下,我也不加價,誰叫我天香樓做生意,明碼标價,童叟無欺呢!”

杏姑就抱着琵琶靠在門邊兒上,媚春雙手提着刀,青棠笑笑,“杏姑娘成日裏嘴上都是買命錢,這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你們天香樓專做黑門生意呢。”

“你莫激我,黑的白的,還不都是生意,霍姑娘一個官家小姐,成日裏不是賭船就是插足人家的生意,霍姑娘這樣愛財,不知又是為哪一樁?”說起閑話來,杏姑也是點滴不讓。“霍姑娘年紀輕輕的,一頭在書院進學,當好學生,下了學就往名利場生意攤裏滾,難不成日後還要往工部插一腳,好做個算賬的計員?”

杏姑一說,媚春就呲她,“人家上學下學做甚麽,你倒是門兒清?我說你年紀也不大,成日裏都在讨賬要錢,難不成你是覺得自己嫁不出去了,趁現在多賺點銀錢,将來也好給自己留條後路?”

媚春耍起嘴皮子也是不甘示弱,“舊年天香樓賭船,獨中者唯三人,聽說你們都賴賬了?你們賺整個蘇州府的錢,還如此不講信譽,今年的端午,想來也沒人肯在你們這兒下注了吧?哦,對了,你們聽說沒有,太湖對岸新開的那家茶室‘行水’,他們是可以下注賭船的,诶,你們知道嗎?”

大辮子姑娘将雙刀別在腰間,她拍拍青棠肩膀,“霍姑娘,你知道‘行水’嗎?”

青棠點頭,“聽說舊年天香樓的船賠率雖高,高的要多出其他地方幾倍有餘,但最後決賽所出的船幾乎人人買空,說是全軍覆沒也差不離,就這樣的贏面,給多少賠率都沒有用啊。去年秋天的時候,太湖對岸出了個茶室,裏頭的茶葉說是一金二錢茶,你也知道,一金頂十二銀,他們的茶,可真是貴極了。”

媚春笑道:“那還不止呢,蘇州府往年賽船,都是十八艘快艦出戰,今年可不同了,今年是二十四艘。對岸的‘行水’買了兩艘全新制的官船,還有幾位老板合資從江上買了四艘快艦,瞧瞧,這麽一來,天香樓的船,還有幾分贏面?啧啧,不是我說,天香樓年年都是那幾艘破船,還有幾艘是工部退下來的,這能跑得快嗎?這樣的制式,也難怪舊年湖上黃龍與樓船還撞上了尾,照我說,這亂七八糟的幾艘舊船,早該退役了。”

杏姑冷眼瞧着霍青棠,“霍姑娘的話真是好生奇怪,甚麽全軍覆沒,難道霍姑娘不是贏了錢大喇喇走出我天香樓?霍姑娘若不是當日贏了賭局,今日還有閑錢來湊寒山寺後頭的生意?霍姑娘若是個真的本分的小姐,還能年年關注賭船?” 她怪笑一聲,“我看霍姑娘也不是甚麽正經人家的小姐,倒像是山寨裏頭出來打劫的悍匪,做起燒殺搶掠、半道劫財的生意來,真是門兒清!”

“喲!你說霍姑娘門兒清,你自己還不是說起關門放狗打家劫舍的污糟破事來頭頭是道,我看你才是那山上下來的悍匪,變着法兒的坑人謀財!”媚春雙手抱着,哼一句:“诶,是不是你們天香樓現在生意不好做了,所以幹脆開了黑店,只要進了你們大門的客人,不刮下一層油水,絕不放人走?”

媚春與杏姑僵持着,這頭霍青棠與關葉錦還坐着,兩人對視一眼,青棠道:“關公子雄心壯志,連私船都造上了,放在這蘇州府裏,關公子的膽氣可謂是首屈一指啊!”

關葉錦流暢的眉目瞟過來,“霍姑娘出身高門,成日裏汲汲營營,四處打生意場上的主意,也是少見得很。”

青棠笑,“關公子客氣了,青棠無非是瞧見了,順道打場秋風而已。”

關葉錦也笑,“霍姑娘的秋風打得漂亮,若是霍姑娘做了商人,那哪裏還有我等的活路。”

......

這兩人唧唧歪歪的,媚春一腳踏上矮凳,“別淨說些不着四六的廢話了,聽着都惹人煩,不如直接說說,這船廠,怎麽個開法兒?”

關葉錦仰頭,“這位姑娘也對船廠有意思?”

媚春咳一咳,“不瞞各位,寒山寺後頭那塊地皮兒,正是我幹爺爺的。我幹爺爺說了,地皮可以租給關家,關家想開客棧也好,想造船也好,都是可以的,但是有一個條件,我們林家要入股分成。”

媚春伸出一根手指,“要得不多,咱們出地皮兒,等關家的船廠開成了,賺的錢咱家分一成。”

“放屁!”杏姑手裏的琵琶又敲過來。

林媚春人一晃,靈活扭開,她站直了身子,将大辮子一甩,笑道:“關公子,地皮就在我幹爺爺手上,他老人家說了,關家想賺錢可以,但萬事過猶不及,千萬以和為貴。”

作者有話要說: 黑社會談生意的既視感,還缺幾個打手...

☆、瓢潑的雨

“國家一切最高政令, 一經政事堂會議決定後, 便送尚書省執行。尚書省是政府裏最高最大的行政機構。尚書省共分六部,唐開始時是吏、禮、兵、民(戶部)、刑、工, 唐太宗時改為吏、禮、民、兵、刑、工。宋朝初年的順序是吏、兵、刑、民、工、禮;宋神宗時,王安石變法,其順序是吏、戶、禮、兵、刑、工, 這次順序為以後沿襲。”

傅衣淩在堂上講尚書省與六部, 伊齡賀勾着頭,不知在做甚麽,自範明瑰出嫁之後, 霍青棠身側的座位就迎來了夏瓷。

此刻的夏姑娘就握着筆杆子,低聲嘀咕,“咱們晚上去得月樓吃飯吧,範明她隔幾日就要上京了, 诶,我說話你聽見沒有?”夏瓷問霍青棠,“诶, 我說去吃飯,你聽見沒?那個, 我請客,不用你們掏錢......”

夏姑娘碎碎念的, 又看了勾着頭的伊齡賀一眼,“把異族人也叫上,咱們都去, 他一人不去也不好,再怎麽說,咱們也同窗一場......”

傅衣淩瞧見嘴皮子開開合合的夏瓷,他輕袍緩帶的走過來,青棠瞧見,提醒夏瓷,“你要倒黴了。”

雨敲長廊,外頭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傅衣淩的身影還沒靠近,項仲勉就站在了外頭,他拍拍手,“今日落雨,正巧傅學士又另有要事,各位今日都早些回家吧。若有忘了帶傘的,可以去雜務處領取,明日一早記得還回來就行。”

夏瓷從未覺得項仲勉的聲音這般有如天籁,她将霍青棠一拉,“如此正好,咱們直接去吃飯,我讓我家的丫頭去通知範明,咱們就約在得月樓見。”

青棠起身,收拾自己的雜物,夏瓷拍伊齡賀,“嘿,我們去給範明送別,你也去嗎?”

伊齡賀回頭睃了霍青棠一眼,青棠道:“她要遠嫁,咱們都去吧,日後再見也難了。”

大家都點了頭,璎珞手中拿着一把傘,在長廊裏等青棠,夏瓷則指揮自家的丫頭巽兒去範府一趟,巽兒手裏拿着傘,問:“小姐,巽兒走開了,那......”

伊齡賀手裏握着一柄紫竹骨油紙傘,夏瓷往伊齡賀身邊一站,“我同他一起,你放心吧,你只管去叫人,我斷然淋不濕。”

四個人,兩柄雨傘,璎珞共霍青棠一柄傘,夏瓷則跟着伊齡賀,“異族人,我跟你共傘可行?”

走到長廊末了,伊齡賀撐開傘,夏瓷跟過去,伊齡賀卻将霍青棠一扯,說:“我和她一起走。”

夏瓷愣在廊下,雨水滴滴嗒嗒,雨霧濃重,水滴子氤氲在女孩子的臉上,遠遠望過來,簡直分不清那片朦胧是雨是淚。

璎珞走過去,将傘撐開來,“夏家姑娘不嫌棄的話,就同婢子共行一段吧。”

二十四骨紫竹傘,江南水鄉的傘面,深紫瀾衣的男子與霜白長裙的女子走在一處,真是江南好風景。雨滴斜落,伊齡賀斜撐着傘,他半面肩頭都在傘外,将女孩子的整個身影都罩在傘下。夏瓷與璎珞擠在一處,她看前頭一眼,無端嘆一句,“原來都是錯着的。”

也不知夏瓷說的是個甚麽意思,或許只是說,傘打偏了,或許是說,原來愛都是錯着的。

......

伊齡賀說:“陳瑄下江南了。”

青棠擡頭,“陳......大人下江南了?”

“嗯。”伊齡賀聲音很輕,“你爹要下江南了。”

霍青棠低着頭,伊齡賀道:“就是這幾日的事,大抵已經動身了。”

長長的沉默,霍青棠擡頭,“陳......陳大人來做甚麽,難道是為了先前鳳陽府的事?”

“也許是,也許也不是。”

“嗯?”

伊齡賀道:“北京城裏有消息,聖上想遷都。”

“遷都?”

霍青棠側目,“遷都何處,北邊,遷到更北邊兒?”

伊齡賀搖頭,“南京。聽說聖上想遷回南京城,遷回洪武皇帝發跡的地方。

“聖上怎麽會忽作此想?”

伊齡賀的聲音愈發低了,“聖上身體不好,不适應北邊的氣候,覺得南方氣候好些,溫暖一些。再者,南京城本就是大明朝的寶地,這塊地方風水好,聖上信這個......”

前頭兩人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雨下得愈發大了,伊齡賀的傘也越發偏了。

夏瓷在後頭嚷一句,“喂,我走不動了,咱們坐馬車吧!”

雨落在地上,濺起串串的水珠子,雨敲在傘上,又蓋住了夏瓷的聲音。

前頭兩人腳步不停,夏瓷一把沖過去拉伊齡賀手臂,“我說我走不動了,你聾了?”

伊齡賀胳膊被夏瓷拽着,他人一動,傘就偏了方向,霍青棠跟着轉過身來,看向那雨中僵持的二人,“怎麽了?”

夏瓷撇嘴,“我說我走不動了。”

璎珞急忙忙趕上來,用傘遮着夏瓷,“夏姑娘,雨太大了,有什麽話,不妨坐下來再說。”

伊齡賀深刻的眉目冷成一道不知深淺的山巒,他盯着夏瓷拽着他衣袖的手,夏瓷瞧着男人生冷的眼神,終是慢慢将手放了下來。

伊齡賀轉過身,與霍青棠走遠了,夏瓷一腳跺在水窪裏,也不知在說誰,“叫你湊上去,叫你湊上去,明知道他就是那樣的人,非要湊上去,這下好了吧,丢人!”

夏瓷裙底濺了一腳水,璎珞攙起她,“夏家姑娘,走吧,一會兒咱們該落遠了。”

......

幾人到得月樓的時候,巽兒已經同範明瑰和伶俐都來了,巽兒瞧見她家的小姐腳上褲管子和裙邊都濕了,連忙蹲下來給夏瓷擦。夏瓷嘆氣,“別擦了,沒事,一會兒就幹了。”

這頭伶俐拿出一個包袱,“這是我家小姐給幾位姑娘帶的衣裳,今日下雨了,大家夥兒還惦記着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說了,她絕不叫各位受罪。”

青棠一眼瞧過去,似笑非笑,“伶俐的嘴皮子都這樣利索了,啧啧,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

範明瑰依舊穿着她的書生衣袍,深青色的,裹在身上,就是濕了少許都看不出來。夏瓷瞥她,“你如今都嫁人了,你家的這丫頭怎麽還叫你小姐?再說了,你都嫁人了,你怎麽還穿男人衣裳出來,這教人瞧見了,豈不是有損你侯府夫人的威名?”

範明瑰将衣裳丢給夏瓷,“你怎的還是這樣多話,你這樣多話,當心日後嫁不出去。好了,你們趕緊去換衣裳,這裏頭都是本姑娘的舊衣裳,沒有新的,因為新的收了箱籠,你們穿不着。”說罷,還呲牙咧嘴的,“我說你們怎麽不坐馬車來,走這一路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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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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