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衣擺。史順起身,“或許是我想多了,夜深了,大姑娘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慢着!”

霍青棠攔住史順,“別走,我們去找闵家哥哥,這刻夜深了,還請史管家随我走一趟。”

闵夢餘同範錫夕打了招呼,說大寶是個慣偷,将他在死牢裏關幾日,也好改改他偷盜的慣性,範錫夕當日忙着範明瑰出嫁的事宜,又覺得此事是小事,便沒有多加幹涉。等到範明瑰随裴家的船入了京,闵夢餘說要将那個叫大寶的孩子提出來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的确有這麽一樁事。

前前後後算起來,大寶被壓進死牢不過七日,但他如今轉了牢房,這裏關着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輕犯,裏頭有一些老油條棍子,也有年輕人,但大寶還是個孩子,這又不多見了。

這頭牢頭來提人,“李大寶,出來了,李大寶!”

深夜的牢獄,外頭又下着雨,牢房裏的床鋪也是陰濕的,心寬的都已經入睡,有些人睡不着覺,對着窗外看根本沒有的月亮,大寶就是其中一個,他根本睡不着覺,起事就在這幾天,教他如何睡得着。外頭雨這樣大,也不知到了那日,能不能成事。

牢頭走到門口,動手開鎖,“李大寶,出來!”

動靜大了,有人醒過來,有人問:“他到期了,是不是要放出去了,那我們甚麽時候放出去,請太爺開恩吶!”

有見多識廣的老油痞子哼哼,“我看那小子要倒黴,估計是惹事了......”

大寶在角落縮着,“我不去。”

那牢頭在外頭叫了半天,這深更半夜,被擾了清夢,脾氣本就不好,這頭大步跨進來,一手呼在大寶臉上,“叫你出來就出來,還這麽多廢話,同知大人要提審你,哪裏輪得到你不去?”

大寶一巴掌被拍個正中,這頭紅着臉被提出來的時候,在昏暗油燈下,就瞧見了一身蓑衣的闵夢餘。他撇開頭,“這位大人,該說的我都同你說了,不知你還想問我什麽,我什麽都不知道,我都說了,你們先找到我乳娘,等找到她,一切自然都清楚了。”

這孩子臨危不亂,在這樣的環境之下,說話都絲絲入扣毫無破綻,簡直不像個孩子,倒像是個訓練有素的成年人。闵夢餘除下蓑衣,耐着脾氣道:“你還有甚麽沒告訴我們的,你若是一直藏着不說,那我可還讓你回死牢,你與那些江湖大盜在一起,你不怕嗎?”

闵夢餘溫柔,他行事溫柔,說話也溫柔,大寶似已經摸透了這人的脾氣,倒是一點不怕他,只回道:“我能有甚麽秘密,不都告訴你了,你一天問三遍,也不嫌煩?”

孩子在牢獄裏與犯人們在一處呆久了,也開始痞裏痞氣,闵夢餘道:“你再想想,你想想你那位乳娘過來究竟要做甚麽,又要與何人通信,你既然識字,那應該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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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撇開頭,小大人一般嘆氣,“我的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關着我也無用,我不知道,你要我我再說幾遍,我都是不知道!”

闵夢餘還要再勸,身邊一個女子穿着深紅色的披風,她拉開闵夢餘,“闵家哥哥,讓我來。”

霍青棠就在闵夢餘身後站着,大寶其實早就看見她了,但他沒理她,他不喜歡她,他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麽不喜歡她,這個女子生的漂亮,出手也大方,還算得上有愛心,但他不喜歡她。他寧願和雲娘多說幾句閑話,也不願意和這個姓霍的女人打交道。

霍青棠瞧着大寶,“你叫甚麽名字?”

“李大寶。”

大寶回答得随意又敷衍,青棠點頭,“你漢姓韋,也姓額爾木,你是回鹘人,當年色目人聚居起來跟元皇室退回遼東的時候,你們沒走,還換了韋姓,是嗎?”

大寶抿着嘴,一聲不吭。

“哼”,青棠發笑,“你不說是吧,這裏是甚麽地方,有的是法子讓你說。”

青棠從荷包裏摸出兩枚金葉子,她看那牢頭,“這孩子生性奸黠,他嘴裏沒一句實話,不知您這可有甚麽法子能從這孩子嘴裏掏出幾句實話來?”

那牢頭去看闵夢餘,青棠将金葉子拍在烏沉的木桌上,“您放心,咱們只問幾句話,不做別的。”

裏頭傳來短暫的嚎叫,但不過瞬間,就變成了幽幽的嗚咽,青棠與闵夢餘在外間站着,史順留在裏頭,青棠道:“我本來不想和一個孩子較真,但他欺人太甚,這頭他要是還不說實話,我就抽他幾十鞭子,打死作罷,反正他也不承認他的真正來處。”

漆黑的深夜雨水如注,闵夢餘有短暫的嘆息聲,“他是想不到小寶會說話了,想不到小寶別的不會,倒是記得自己的名姓......”

雨水漸漸歇了,史順出來,沖青棠點頭,“說了,大姑娘,他說了。”

風停了,油燈也亮了些,大寶嘴裏塞着破布條,手指曲着,既不能合攏也不能張開,那牢頭手裏拿着細細的長針,他沖闵夢餘笑,“闵大人,這小子難熬,我先是用棉襖蓋着打他板子,他不肯說。我後頭又改用針刺他手指,這不,這才松口了......”

青棠将金葉子遞過去,“有勞這位大哥,您辛苦了,您出去打一口酒喝。”

那牢頭識趣,往牢房裏頭去了,也不停在外面。想是嚎啞了嗓子,史順将破布條從韋大寶嘴裏摳出來的時候,這孩子已經被抽幹了力氣,快要厥過去,史順扶着他,青棠道:“你先別厥,你知道,你厥過去了我也要将你弄醒,再醒來,你就沒這麽舒服了。”

大寶撇過頭去,依舊一副抵死不從的樣子。

青棠一把捏住韋大寶的喉嚨,“說!你們一夥人,究竟想做甚麽?”

霍青棠紅衣紅裙,一雙眼睛赤紅,“你機會不多,我問你最後一次,你們究竟在謀劃甚麽?”

韋大寶一雙怨毒的眼睛轉過來,他盯着青棠,“你不都已經知道了,還問我做甚麽?”

霍青棠發了瘋一般,手心裏用力,大寶拼命拍女人的手,青棠不聞不問,直到大寶眼珠子都要凸出來,韋大寶先前就被針紮了手指頭,十指連心,那疼痛還沒緩過來,這頭又快被掐死,“我......我是......我是出來買、買火藥的,我......我是個孩子,沒......沒人,沒人懷疑我......”

孩子已經開了口,青棠還是一點松手的意思都沒有,一雙手蓋上青棠的手腕,霍青棠赤紅的雙目轉頭,闵夢餘輕聲道:“青棠,放手。”

韋大寶扣着嗓子,他撲在木桌上,“我、我是姓額爾木,額爾木是、是蒙古軍下九姓之一,我、我們要炸了朱元璋的墳,就......就是......用......用咱們的抛射榴彈和縱火炸彈,炸了朱元璋的墳!”

作者有話要說: 情人節?那諸位情人節快樂......

☆、煙雨

次日天明, 石階上還漫着天青色的水霧, 寒山寺大雄寶殿裏,一名灰衫女子跪在佛像前, “信女雲娘,求佛祖保佑,保佑家父雲端生安康, 信女願從今日起吃齋念佛, 早晚三炷香供奉佛祖,家父增添的壽數,信女願從自己身上折去, 多謝佛祖,阿彌陀佛!”

清晨沾着雨露的冷光照進來,雲娘略勾着頭,後頭傳來一陣和緩悅耳的男聲, “雲先生可好些了?”

雲娘轉過頭去,瞧見大殿外頭的顧惟玉,男人一襲青衫在晨光中站着, 烏發中還帶着些微雨露濕氣,雲娘自蒲團上起身, 又從随身的荷包裏掏出一錠碎銀放進功德箱,對着莊嚴寶相拜了拜, 才邁出門檻,問一聲,“你怎麽來了?”

顧惟玉身後還有一個小厮, 那小厮一雙眼睛甚大,看起來極為機靈的樣子,小厮從懷裏拿了一張銀票出來,“雲姑娘,聽說您父親病了,這是我家少爺的一點心意。”

雲娘接過銀票,略瞥了一眼,“一萬兩,倒是大方,你給我錢作甚麽,我雲家雖落魄了,但也不是誰人的錢都收的,我自己也不吃嗟來之食。”

“雲姑娘莫要誤會了,我家少爺并無他意,只是雲姑娘如今困難,我家少爺想盡點微薄之力罷了。”寶卷說完話,自己後退了幾步,往一邊去了。

雲娘睃顧惟玉,“你倒是會做好人,是不是她有什麽事兒,你都會來先做個人情?”

顧惟玉不答反問,“不知雲姑娘口中的‘事’是什麽事?”

雲娘捏着銀票,拿起來在太陽下面照,彙通銀莊的四方紅章大而醒目,她彈了彈銀票,又笑,“顧惟玉,你倒是個好先生,哪個女人跟着你,肯定是不虧的。不過……”

“嗯?”

“不過你的錢,我不想要。”雲娘用兩只指頭夾着銀票,“你的錢豈不是她的錢,我是拿了你的錢,保不齊你家那位将來要在背後編排我,說我雲娘是個專向錢看的小人。這錢好拿,拿了可真是後患無窮,後患無窮吶。”

天上的霧漸漸散了,雲娘将銀票往顧惟玉懷裏塞,“錢我不要,但請你同她帶句話,就說雲娘并非借着範明瑰攀龍附鳳,她信也好,不信也好,雲娘做事是有原委的,與她想的那回事不一樣!”

顧惟玉的聲音好聽極了,他說:“雲姑娘與青棠有了嫌隙?”

“我和她有什麽事兒,你不知道?”

男人淺淺地笑,“女孩子之間哪裏又沒有一點嫌隙呢,無非是今日你戴了芍藥,那我明日便簪一朵牡丹,但求把你比下去罷了。”

雲娘睃他,眼兒彎彎,“聽起來你很懂女人?”

“都是尋常女兒家心事。”

“可惜,她也是個女兒家,就不如你這般豁達。當日在揚州我在鳴柳閣門口騙了她五十兩銀子,說要賣身葬父。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都是江湖上賣藝,今日坑蒙,明日拐騙,無非就是掙點活命的錢。我初次見她那回,她穿一身火紅的衣裳,臉兒又白淨,一雙眼睛也漂亮,我一眼就瞧出來她是來找麻煩的,你想啊,哪有一個小姑娘捏着鞭子在妓院裏大吼大叫嚷着讓自己爹滾出來的。”

雲娘笑着搖頭,“我原先以為她是個蠻不講理的嬌慣壞了的小姐,你知道,這種人最好騙,錢財也好,感情也好,這種人直勾勾的,從來都沒半分成算。果真,她倒黴了,被她爹打板子了,接着就病了,後頭又聽說她後娘想害她,還在傷藥裏摻了鐵鏽,哎,她也是命大,竟然活下來了……”

雲娘眼睛一彎,“欸,你說……”

“甚麽?”

“你說霍青棠究竟還是不是霍青棠?我時時疑惑,當日在揚州城裏見到的那位姑娘明明美貌無腦,就幾日不見,那位姑娘就似變了個人一般,你說人怎麽能變得這樣快?”

“我本來也想不通,好多事我也不願意深想,例如說她看我的眼神,按道理她被我騙了錢,應該對我恨之入骨,可在蘇州城裏,如不是她的丫頭追着找我要錢,我想她可能根本不認識我。你說對嗎?”

“霍大人過去只是個從六品的小吏,官職不高,自然家教作風也不會太闊氣,可你瞧瞧,咱們霍姑娘的行事做派,哪一點子是與她的門戶相通的?哎,不是我一個人這麽想,就連魏北侯世子也這麽說,說霍姑娘不似小門小戶養出來的碧玉。”

雲娘道:“顧公子曠達,能否回答雲娘一個問題,就在此地,在佛像面前,顧公子能否回答雲娘,你與她是如何相識的?”

顧惟玉不語。

“顧公子答不出來?”

女人低頭彈了彈指甲,“那雲娘只能臆想,臆想這個霍青棠是假的,或許她是某個江洋大盜的女兒,謀殺了霍家的那位姑娘,取而代之,瞞天過海,逆天改命?”

“她……”

顧惟玉要說話,雲娘搖頭,“你要解釋?也不必對我解釋,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又不會去官府報官,你不必緊張。”

雲娘低頭拍了拍灰衫上看不見的塵,“顧公子,我不理霍青棠她是真是假,與你有甚麽關系,或者你們有甚麽打算,就算你們想私奔,我都是不會理的。我也請你們體諒我,有些事我做了,也許是不應該不合适的,但明鏡上也有塵埃,人各有各的難處,好多事它就是不足為外人道,我多謝她,多謝她善心幫過我,幫過我爹,有機會的話,我會還給她報答她的。”

青衫的男子立于大樹之下,雲娘轉頭往偏殿走,走了幾步,發現腳下有一物,撿起來一看,正是方才那張銀票,雲娘朝身後看,瞧見那大眼睛小厮正眯着眼沖她笑……

☆、龍肝鳳髓

韋大寶跟着闵夢餘, 他稍微動一動, 身旁的女子就會扯一扯手裏的線,韋大寶的腳上有一副鐐铐, 春天裏還冷,他外頭穿着寬大的衣裳蓋到腳面,旁人也看不出來。霍青棠手裏的那根線是一根馬尾琴弦, 堅硬得很, 就系在韋大寶的手腕上,他小動作越多,自己腕間的線便越緊, 方才他一磨蹭,霍青棠便扯了線,這一雙美目瞟過去,目光寒涼, 似是在說,老實點,再動受罪的可是你自己!

幾人往蘇州城的一個小巷子裏走, 巷子就叫啞巴巷,據說是南宋的時候, 這裏住過一位遼國大将軍,後來被一個不會說話的啞巴暗殺了, 後來遼軍大敗,有人說這啞巴将大将軍的頭顱挂在了戰旗上。當年的事情已不可考,傳說都成了傳說, 如今大将軍的宅子賣給了一位鹽商,姓沈,這位商人神秘得很,一年中有大半年是不住在這裏的,但沈宅裏頭井井有條,外人要是想多看幾眼,都會被人驅趕。

大寶走到沈宅門口,就不肯再動,青棠揚手要拉線,大寶嚷一聲:“別拉了,就是這裏,我就是來沈家買的炸藥,真的!”

霍青棠冷着臉,“你上去敲門,找接頭的人出來。”

孩子磨磨蹭蹭的,青棠意欲扯線,闵夢餘輕輕搖頭,“莫逼他,逼狠了當心……”

青棠抿着嘴,闵夢餘則瞧着韋大寶背影,孩子在獅子銜環的大門口三重一輕拍了一次,過了一刻,又三輕一重拍了一次,如此往複一遍,裏頭的門開了,來人是一個垂髫小童,六七歲的年紀,他探出頭來,童聲童氣又異常老道地說,“不是已經銀貨兩訖,你又來做甚麽?”

韋大寶回頭看霍青棠,青棠上前一步,笑道:“有勞這位小哥,我們的炸藥運到之後發現不夠,便想向家主再買一些,敢問家主可在?”

那孩子瞧着霍青棠,青棠笑得溫柔,那孩子又瞧了闵夢餘一眼,脆聲道:“在,你們進來吧。”

青棠連忙回禮,“多謝這位小哥兒。”

小童領了衆人進門,又拐了三道橋,轉了一個花園,才見了一個建在池塘旁的小亭子,孩子指着那亭子,“幾位請,家主在裏頭喝茶。”

韋大寶見了沈鳳春,彎腰一拜,“沈家家主好,這是我額爾木的兩位朋友,他們也想買點炸藥,不知家主這裏……”

闵夢餘上前,說:“久聞沈家威名,我等托大寶的福,有緣得見沈家家主一回,三生有幸。”

沈鳳春年紀不輕,瞧着三十開外,長得也不算太好,鼻子上有一粒黑痣,黑痣也就罷了,偏偏位置也不好,就在鼻尖上,忽地一瞧,滑稽極了。又有幾個漂亮的孩子端上茶來,青棠略掃了一眼,裏頭的都是男孩子,年紀都不大,最大的那個也就大寶這般年紀。

霍青棠生的漂亮,那沈鳳春一雙不大的眼睛也不往青棠身上掃,倒是往闵夢餘身上看,目光也不遮掩,很坦誠,他說:“我的炸藥不是什麽人都賣的,兩位既然是蒙古軍下的人,那我也給兩位面子,這樣,這位姑娘陪我吃頓飯,飯後唱一首兩首小曲兒,等我吃飽喝足了,着人送這位姑娘回去,到時候甚麽生意都好談,這樣可好?”

闵夢餘正要說話,青棠就上前一步來,她拍出一張銀票,“沈家家主還是莫要說笑話了,蒙古人不興那一套,咱們還是談談錢,當家的痛快點,不如告訴咱們哪裏有更多的炸藥買,我這裏有重金奉上!”

那沈鳳春笑眯眯的,他撚起銀票,“喲,這位姑娘好年輕、好闊氣,出手就是五千兩,那姑娘知不知道五千銀子能做什麽,五千銀子能買下南直隸紫金山下一座大宅,并着十畝莊園,五千銀子能供養一個十口之家十年的生活,并且有肉吃。五千兩銀子能買下北京城風月閣裏最紅的祈月姑娘。哈,姑娘這樣撒錢,不知家中父母可曉得,又或者說,姑娘不是來買火藥的,只是來找麻煩的?”

青棠也不理會沈鳳春的問題,她從袖子裏又拿出一張一萬兩的銀票來,說:“沈先生也不必藏着掖着故弄玄虛,沈先生家出名門不假,但在永樂四年,沈先生的祖父屢試不第,便想買個官當當,于是行賄當時的應天巡撫楊浩楊大人,希望楊大人能向戶部舉薦他。說來也是巧,楊大人舉薦信都寫好了,結果被同僚揭發,說楊大人收了沈老先生的錢,于是先帝爺判了楊大人降級留任,而沈老先生理應是流放寧古塔,可沈老先生只是個平民百姓,還不是官,于是先帝爺将沈老先生交給了地方巡撫,說是沈家後三代不得為官。

後來聽說沈老先生熬不過三年便去世了,而家裏的子嗣也是個頂個的不争氣,本來家裏的産業無數,有些拿去打點官府,免去刑罰責難和皮肉之苦,有些則被幾個不争氣的兒子賭錢輸了,就連這啞巴巷的宅子,當年都是一并沒收充公了的,不知怎麽又回到了沈家,難不成是沈先生您暗地裏又去買回來的?”

青棠發笑,“這不應當啊,業已充公的東西如何能買回來,您說我若是再去官府舉報一回,您這宅子還能不能保得住?”

沈鳳春一雙不怎麽漂亮的手刮了刮自己那不怎麽漂亮的鼻子,他起身拍手,“好,好,霍家的姑娘,史侍郎家的大小姐,果然好本事,好聰明!可那又如何呢,霍姑娘就是舉報了我,你還是不知道火藥從何處來,又屯在何處,霍姑娘這樣會盤算,不會弄不清裏頭的原委門道吧?”

青棠冷笑,一手要去捉沈鳳春咽喉,手才伸出去,闵夢餘就捏住她手腕,女孩子側目,低聲道:“闵家哥哥……”

闵夢餘笑得溫和,他看沈鳳春,說:“沈先生執意不說也無妨,只是沈家這宅子該沒收還是要沒收的,包括沈家後人,當年應遷貶雲南,若沈先生一意孤行,那便一切都照規矩來。”

沈鳳春站起身,他背着手在廳裏轉了兩圈,似是猶豫得很,一時間眉頭深鎖,一時間手指頭又捏在一起,闵夢餘道:“不為難沈先生,只需先生告知,先生的火藥從何處購來,闵某人保證,将來事發,絕對牽扯不到先生身上來。”

“既然如此,那我告訴你們也無妨。”沈鳳春松口,“就是南京城裏烏衣巷,謝鈞龍謝家。”

沈鳳春松了口,霍青棠扯起韋大寶,幾人朝外頭走,沈鳳春還送出來,“容在下多說一句,謝家,上頭有人……”

外頭日光強了,照的沈鳳春鼻上的痣越發明顯,他又用手指天,看起來愈發滑稽。

幾人出門去,啞吧巷裏柳綠風清,還有一潭湖水在不遠處,湖上飄着幾艘小船,好像有人乘船,船慢慢動了。

霍青棠望向闵夢餘,“闵家哥哥,這事得來太容易了些,只怕不對勁。”

闵夢餘道,“就當敲山震虎,咱們跟他幾日,後頭的人也就慢慢浮出水面了。”

韋大寶不期哼一句:“蠢材!自作聰明!我笑你們看不穿,他逗你們玩兒呢,甚麽南京謝家,還謝鈞龍,我呸!一聽都知道是假的,你們還當個真了?”

孩子腕上被琴弦扯得生疼,他呲着牙,“你們漢人不是最喜歡裝神仙,然後吃龍肝鳳髓,你們還沒聽出來嗎,沈鳳春,謝鈞龍,龍啊鳳啊的,他在與你們玩大龍鳳,他說的都是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青棠松了手中的弦,轉頭就往方才的宅子裏跑,此刻進門,門是松的,無人看守,踏進大門,她叫兩聲,“有人嗎,有人在嗎?”

裏頭四野無人,方才的小童們也一個都不見了,再沿着早前的路去尋,穿到那花園之後,那水上長廊和小亭子都燒起來了,火光熊熊在橋上,遮擋了來人的視線和腳下的去路。青棠往回走,再見大寶之時,她抽出腰間鞭子要往孩子身上抽,“說!這沈家是怎麽回事?”

大寶嘴角一勾,“女人就是女人,蠢得厲害,你方才不也瞧見了嗎,那幾艘小船上了人,這會子都走遠了,諾,就那湖上,這湖水是通太湖的,太湖連長江,你連這個都不懂?”

孩子的口吻生硬又譏诮,神色更是倔強,“我說霍小姐,你這麽着急做甚麽,咱們要炸的是朱元璋的墳,又不是你家祖墳,你急甚?”

青棠氣急,一手都揚起,快要劈下來,韋大寶道:“我不喜歡你,不想和你說話,換個人來和我談,把小寶還給我,若是我心情好,興許會網開一面,告訴你炸藥從哪兒買的。”

大寶氣定神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青棠吸口氣,手又放下來,“好呀,你想和誰談?闵家哥哥問你,我記得你也沒說,你進了牢房,倒是與那些油子混得很好,那你接着去牢房裏住着,與犯人們住一起,想來你也願意,活得也痛快。你想見小寶的話,恐怕不行,小寶年紀小,怕在牢房裏住不慣。”

“你……你個惡婦!”

大寶沉着臉,還跺了跺腳,又險些被腳鐐絆住摔一跤,“你把小寶還給我,我告訴你火藥從哪兒來。”

“你先說。”

“你?”大寶睜着眼睛,“你說話算話?”

“說話算話。”

大寶嘴抿了抿,低聲道:“沈家這位只是送貨接貨的,我是來了才接洽他,聽之前在鳳陽談生意的人說,火藥是從山西大同府運來的,和煤裝在一起,都是用船運來的。我們買的火藥也不算多,最多一船半船的,摻在煤裏,根本查不出來。”

“諾,就那個姓沈的,他就是幫忙接貨,煤船運到了南京城就不動了,裏頭的火藥就要人去接,他就是個接貨的。”

“哦?那你在你們那處,算是個甚麽,送貨接貨的?”

青棠低頭看大寶,“看樣子,你的地位也不高?”

大寶仰起頭,“你錯了,我是很重要的,我們額爾木是蒙古軍旗下九姓之一,我們族人當年威風得很,在軍中無人敢欺壓我們額爾木一族。”

孩子滿臉驕傲,那是一種因殺伐而獲得的驕傲和快意,他說:“你們不懂,朱元璋逼迫我們改姓,要不然就要驅逐我們回遼東草原上,可這天下又不是他一人的天下,這天下也曾經是我們的天下,你們漢人也不過是趨附我們生存而已。”

“他是色目人,并不是蒙古人。”霍青棠看向闵夢餘,“闵家哥哥,你說這回是色目人自作主張,還是蒙古統帥的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是我個人的原因,最近一直很奔波,半個月裏南來北往,屬于作者本身碧兒事多,都是我的錯,怪我!

對不住大家,我大量時間都在收拾行李疲于奔命,電腦撬開的時間都很少,确實不是故意抛下大明,抛下你們。

我給大家說一下,偶爾不穩定更新是有的,但不會棄坑的,因為煩人的作者陸陸續續寫了一年了,要抛棄早就滾蛋蛋的,我不會跑的,真的......

這就來了,先檢查檢查錯字,馬上上新......

☆、惟玉者

史侍郎出門已經半月有餘, 三月都到了中旬, 霍青棠每日揪着韋大寶東奔西走,那孩子似個人精, 時不時吐露幾句真言,又要夾雜大量謊言和廢話。又過數日,青棠正欲着人喚史順過來與她一道出門, 史順就已經站在她院子外頭, 今日還是烏衣執勤,烏衣瞧見史順過來,不敢不報, 立即就掀簾子進來,說一聲:“姑娘,史小管家來了。”

青棠已經換了春衫,她穿一身丁香紫的長裙, 外頭又套了更深一些的坎子,坎子兩抹衣領上繡着團團的丁香花,青棠起身就要出去, 烏衣從屏風上取了一件天青色的披風,“姑娘, 外頭風大,還是把這個穿上吧。”

青棠回頭看了烏衣一眼, 烏衣微微勾着頭,頗為乖順,青棠道:“你們做的賬本子我都看了, 但收容出納你們算得不夠清楚,院子裏閑着的時候,你領着石榴再算一遍。”

烏衣擡起眼睛來,“是的,姑娘。”

史順候在外頭,瞧見霍青棠,腳下疾走兩步,低聲道:“大姑娘,大人來了信,說他一時半會兒回不來,這才剛剛化冰,淮河那頭就分叉,大人要在那裏監督水利,我先來與姑娘說一聲。”

紫裙青袍的霍青棠轉身就往屋裏走,瞧見青棠去而複返,烏衣詫異,“大姑娘怎麽又回來了?”青棠也不與她啰嗦,“給我收拾幾件衣裳,我要出門一趟。”

烏衣低頭去尋箱籠,外頭石榴跟着進來,“誰要出門?”

今日的石榴已經不是當初的石榴,如今的石榴會識字會計算,也會打扮了,當日霍青棠賞賜給璎珞的幾根舊簪子,璎珞一根都沒要,除卻還能去銀樓重新抛光打造的,剩下的幾乎都是石榴與烏衣合夥分了,這刻她進來,頭上就簪着兩朵青棠節下的珠花。

“是大姑娘要出門,吩咐給收拾收拾。”

“大姑娘要出門,誰允許的?”

石榴越俎代庖,“不行,大姑娘還要去書院讀書,不可随意出門。”

烏衣勾着頭,石榴還有話要說,青棠一雙眼睛猛地掃過去,嚴厲又迅捷,石榴諸多沒說出口的話都堵在了嗓子眼兒裏,青棠道:“快些,衣裳随意收拾幾件,銀票給我取出來。”

“大姑娘要這麽多錢做甚麽?”

石榴的膽子越發大,“這麽多錢,大姑娘要用到何處去?”

烏衣悶不吭聲,只管取了最新的衣裳裝箱子,又去帷帳後頭去裝銀票的小匣子,石榴一個橫跨步,“不能拿這麽多錢!”

青棠失了耐性,一腳揣在石榴的小腿彎兒上,‘哎喲’,一聲震天響,石榴哭了起來,“疼!好疼啊,好疼……”

史順聞了動靜,在外頭問:“大姑娘,您怎麽了?”

烏衣手腳麻利,已經收拾出來一個不大不小的箱籠,她抱着箱子,“大姑娘,奴婢随您去吧,您孤身一人,出門去也不甚方便。”

石榴趴在小圓凳子上低聲抽泣,青棠低頭瞥了她一眼,“得意忘了形。”

烏衣抱着箱子,史順在外頭候着,“大姑娘,這是……?”

青棠道:“走吧,咱們去鳳陽府,那頭定是出了麻煩,咱們都一道去看看。”她指着史順,“你去尋個車夫,将府裏快些的馬拉出來,咱們早去早回。”

烏衣依舊跟在後頭,青棠回頭看她一眼,“跟着吧。”

史順尋了府裏資歷最老的車夫老馬出來,老馬是本地人,自小就在市井之中與車夫走卒混在一起,對當地風土人情都熟悉得很,聽聞府中的大姑娘要去鳳陽,便侃侃起來。“大姑娘,咱們走哪條路,最快的法子是先上南京,再去滁州,從滁州上鳳陽,如果說姑娘不着急話,咱們可以從南京繞揚州,姑娘還可以回家看一看,再從揚州去滁州也是使得的。”

青棠上了馬車,又拉了烏衣上來,史順也提着一個籃子上來,“這是石榴從廚房抱來的酒,她說路上遠,咱們走得又突然,煮水熬漿已經來不及,便抱了兩壇子酒水上來,還能解渴。”

“嗯。”青棠側開眉目,石榴半瘸着一條腿在門口站着,老馬本來拉缰要走,“慢着!”青棠自馬車上下去,石榴見自家姑娘過來,又是高興又是羞愧,“姑娘,婢子……”

話還沒說出口,青棠已經擡手,她低聲交代了幾句,石榴連連點頭,又過一陣,青棠才重新上馬車,對老李說一聲:“咱們走。”

……

雲來客棧裏,一個大眼睛小厮穿着深色的短打,他低頭收拾行李,“少爺,咱們不說一聲就走,霍姑娘知道了,她不會生氣吧?”

顧惟玉手下頭幾張字據,又帶着幾冊賬本子,男人回頭看寶卷,“還沒好?”

寶卷嘀嘀咕咕,“這叫什麽事兒,這回好不容易咱們在蘇州城裏這麽久,您和霍姑娘就沒見上幾回,如今更好,您一聲不吭就要走,這讓人家霍姑娘知道了怎麽想?”

顧惟玉手裏的單子是藍老大從江上帶來的,當初顧珩偷了史家老二的東西,胡椒和蘇方,并着一些貴重瓷器,按理說這些都是舶來品,且朝廷禁止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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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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