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私運,如有違規者,不是庭杖就是流放。顧家花十萬兩給顧珩在工部捐了個小官,顧珩一無功名在身,二無出色才幹,京城是別想去了,後來一調配,顧珩取了工部設在臨清的收稅站裏小吏職位。
原先那小半年,顧珩還算老實,每日勤勤懇懇,後頭不知道受了誰的點撥,竟開始勒索商船,只要是裏頭裝了貨物的,不論貴賤,他們都要合夥将人家扒下一層皮來,民不與官糾,顧珩他們得逞幾次,這回膽子愈發大起來,竟然偷了人家大半船的東西,還說是風大浪大打海裏去了。
家裏子嗣不豐,顧老太爺顧農就三名子女,統共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已經故去兩個,最小的兒子顧良镛最為伶俐,此子八歲能頌詩文,十二歲上得到裏正的舉薦,一舉就中了個秀才回來,等他身故的時候,還不足二十歲。
顧良镛去世,顧老爺子躺在床上整整三天沒下來,人都恍惚不能言,直到第四日上,二兒子良功的媳婦舒氏生下孫子顧珩,顧老爺子才從房裏出來,瞧見顧珩唇紅齒白生機勃勃的時候,老爺子仿佛覺得幼子良镛又回來了。也無怪乎顧老爺子這麽想,顧珩出生的日子與顧良镛身故的日子不出七日,七日之內,魂魄還在,顧老爺子就是覺得良镛舍不得顧家,到舒氏肚子裏投胎去了。
所以顧珩從小到大受盡了萬千寵愛,打不得罵不得,就連老爺子自己瞧他,都覺得他将來必定比顧良镛還要成器三分。
顧珩受寵,蓋過了顧家所有的下一輩,包括長房長孫顧惟玉。
顧惟玉父親顧良煥是長子,做生意十分了的,三年前他出海往波斯購置香料,熟知一去就沒再回來,有人說他出私海,被朝廷抓了,有人說那一日海上有風起浪,顧家的船翻了。到了後來,也沒有人再說了。
顧家花了無數的財力物力去海上、江上打聽顧良煥的消息,三年以來,一無所獲。初遇藍老大那回,就是在江上,藍老大在賭坊賭錢,欠了一屁股債,他躲到江上去,不敢上岸,誰知人家一艘船追了上來,堵着藍老大的小船喊打喊殺,那時候顧惟玉替藍老大還了三千兩的銀子,藍老大便将顧家這位公子當恩人待。
另一冊票據是家裏人送來的,老太爺見顧珩的事情遲遲沒有個說法,便從自己私賬裏拿了兩萬兩出來,說要填補顧珩的虧空,補貼了史家的損失之後,多餘的錢再拿去打點顧珩的同僚,但求替顧珩掃平麻煩,并且叫顧惟玉不要再拖,速速回家,說今年的金玉交章該移摘了。
顧惟玉一雙手瑩白如玉,白玉般的手指壓在賬冊上,寶卷還要再說,卻見自家少爺一直緊緊抿着嘴,知曉他心中不痛快,便問一句:“不若少爺去同霍姑娘說一聲,說咱們去去就回,省得她找不到咱們着急……”寶卷一片好心好意,又只得來一句:“你忒話多。”
昨日藍老大着人帶來消息,說從波斯運來的胡椒和蘇方叫人扣下了,就在漕河上,對方是揚州的巡防艦,艦上還有個大官,揚州守備霍水仙。
霍水仙就是青棠的父親,這一船東西是顧惟玉特意托人從波斯買來賠給史家二公子的,霍水仙繳獲的這一船香料準确來說就是繳獲了自家小舅子的東西,可這話該何人去說。由青棠去說?不妥,一個小姑娘參與到其中來,叫外人怎麽看她。
由史家二公子去說?其實是可以的,但聽說前幾日史家這位二公子就動身回京城了,走的時候還特意交代了,說只等他的香料運來,立馬不與臨清收稅站糾纏,自然也不與顧珩為難了。
顧惟玉思慮再三,還是覺得自己親自跑一趟,反正霍大人是青棠父親,因這一層身份,遲早都是要見面的。
外頭有細弱的敲門聲,短促而微弱,‘砰砰’,“敢問顧家公子在嗎?”
顧惟玉看了寶卷一眼,寶卷攤手,表示不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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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卷打開門,瞧見一個眼生的丫頭,那丫頭發間簪着兩支珠花,“你……找誰?”寶卷開口問,顧惟玉一眼掃過去,就瞧見了石榴頭上的簪子,石榴目光落在顧惟玉身上,“請問,您是顧家公子嗎?”
寶卷挪開身子,“你是?”
石榴目光落在顧惟玉身上,說:“我是史家的丫頭,我家大姑娘讓我找顧家公子帶句話,她說‘我去鳳陽,與君之約,等我。’”
作者有話要說: 石榴姐的春天好像到了......
☆、美犀娘
顧惟玉站在窗邊, 外頭雨露清風, 暖暖的斜陽從木窗外照射進來,就似漫開了一層金光, 石榴一擡頭,就愣在了那裏,淺色衣袍的男子沖她笑, 笑得溫柔又和煦, 石榴感覺自己心跳忽然停了一拍。
“我能不能問一問,公子……公子和我家姑娘是……?”
石榴感覺自己胸口有些發脹,又似酸痛, 又似哽咽,她知道自己沒有權利這麽問,這樣問話也很冒昧,但她就是很想知道, 知道這個好看的男人和自家大姑娘是甚麽關系。男人沖她笑,言語輕緩,“多謝你。”
“多謝我?”石榴奇怪, 為甚麽要多謝我。
許久之後,石榴才明白, 人家不過說了一句客氣話。
石榴出了門,往外頭走, 還沒走出長廊,她又轉頭往回走,顧惟玉與她在門口又遇上了, “姑娘,還有什麽事?”
“我……我是想說,大姑娘去了鳳陽,我們大人也在鳳陽,公子,公子知道嗎?”
石榴零零碎碎的,說完她自己都想抽自己兩嘴巴,方才不是一進門就已經說過一遍了,怎麽自己又回來了,真是……石榴一跺腳,轉身跑了。
石榴一跑,寶卷在後頭瞧着,“我的老天爺欸,這是怎麽了,人家怎麽一看見公子你就跑了。”
顧惟玉嘆氣,又轉頭瞧寶卷,“咱們先下揚州,再去鳳陽。”
寶卷一雙大眼睛轉悠悠的,“是的,少爺。”
兩人一轉身,前頭就被人擋住了,藍衣束發的藍浦手裏提着一個包袱,她消瘦許多,又做男子打扮,胸部也甚為平整,似專門束了胸,寶卷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女孩子勾着頭,低聲道:“顧惟玉,我還是跟着你吧,你放心,我不會對你再有肖想了,我都想通了,真的,你原諒我吧,我上回差點掐死你,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以後就當我是個普通丫頭使喚,我不會再頂嘴了,你要是有麻煩,我第一個上去和人家打架,絕不教你受氣,更不會教你受傷,你相信我,好嗎?”
藍浦勾着頭,偏下的斜陽落在女孩子的肩上,浮出一層金光,她細聲忏悔,“顧惟玉,我過去不明白我看見你和霍青棠在一起我怎麽會那麽生氣,我也不明白,你不喜歡我大姐我怎麽會生氣之後又有一絲竊喜,我現在想明白了,我是嫉妒,我嫉妒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我嫉妒你喜歡的人是霍青棠,我也嫉妒我大姐,嫉妒她可以和你在一起,自由地談天說地,你們在一起是那麽自如,那麽登對。”
藍浦低聲道:“顧惟玉,我錯了,我想了我不該想的,我做了我不該做的錯事,我不該不知足,我不該追求你,還把我的意願強加給你。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又在江上住了幾天,還是覺得心裏不痛快,我想跟着你,想和從前一樣,咱們天南海北地走,天涯海角地飄,這樣我不和你做情人,但我也和你在一起。顧惟玉,你能原諒我麽?”
女孩子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簡直要低到欄杆下頭去,寶卷在旁邊聽着,想開口勸,顧惟玉笑了笑,已經邁步走了。
“欸,你原諒我沒有,你還帶不帶着我?”
寶卷吃吃笑,将藍浦肩膀一拍,“走啊,還等甚麽,咱們去揚州。”
……
史順與霍青棠日夜兼程,除了必要的休息和飲水之外,幾人幾乎沒怎麽停歇,車夫老馬熟門熟路,“大姑娘,咱們已經過了南京城,前頭就是滁州,過了滁州,就離鳳陽不遠了。”
“環滁皆山也”,史順撩開車簾子,“大姑娘,前頭有方茶棚,咱們要不要去吃點東西,再接着上路。”
青棠看了烏衣一眼,烏衣在馬車上早已坐得腰酸背痛,礙着自己的身份,又不敢敲敲打打,唯有閉着眼睛假寐,這頭霍青棠拍她一下,“好了,下去吧,下面有水,咱們買點茶水,再買點吃食,晚間到滁州城裏尋個客棧,明日再趕路。”
史順先下來,又拿凳子給青棠,青棠下來之後,烏衣也跟着下了馬車,老馬牽着馬車往茶寮裏走,烏衣跟在青棠身後,說,“大姑娘,這處的天陰陰的,地上也濕,應是快下雨了,咱們還是快些走吧。”
青棠望一眼天空,果然陰沉沉的,濃厚的雲層遮住了太陽,老馬在茶寮裏給馬匹喂食,青棠給烏衣一錠銀子,“去買些熟牛肉,買一壇茶水,連壇子一起,再要幾個饅頭,讓人送到馬車上,咱們這就走。”
烏衣應聲去了,史順去問店家要了一點清水出來,他端着銅盆,“大姑娘,你臉髒了,擦擦臉。”
青棠低頭從銅盆裏看見自己的臉,臉上不知從哪裏抹來一點浮灰,額上還有幾縷亂發,青棠沖史順笑笑,就着一點水淨了手又揩了臉,還将頭發攏了攏,史順就端着銅盆子,那頭幾個地痞瞧過來,“喲,這是誰家小娘子,在外頭梳妝洗臉,真是犀娘獨處,引得我等要做那逾牆宋玉啊……”
史順扭頭,“甚麽宋玉,胡咧咧甚麽?”
三四個小痞子圍過來,有個格外膽大些的,圍着青棠打轉,嘴裏道:“我乃楚懷王,夢與神女相遇,瞧姑娘相貌,怎麽與我夢中的神女一個模樣,我昨日的夢中,神女同我自薦枕席,瞧姑娘的模樣,莫不是要圓了我昨日的夢?”
混子口中話語荒誕不羁,史順氣紅了臉,周圍幾個痞子越發笑起來,烏衣自那頭跑過來,“姑娘,發生何事了?”
“喲!又來一個,小娘子身後小娘子,好好好,都是小娘子……”
最為靠近青棠的那個痞子已經要伸手,烏衣下意識就要往青棠後頭躲,一陣冷風揚起,青棠手裏鞭子卷在那混子腕間,“襄王,神女,我這就送你去與那戰國襄王相會!”青棠一鞭子抽在那人衣擺下方,鞭子落下處正是臀上,那處肉多又不見骨頭,挨了鞭子也只感覺疼,并不會傷及要害。“你還夢不夢,夢不夢……夢不夢啊?”
青棠又是一鞭子下去,“明明讀過書的,還裝混子,聖賢書都喂狗了,簡直敗類,有辱斯文!”
那混子捂着屁股四處亂竄,“小娘子饒命,小娘子饒命,在下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幾個混子散開來,烏衣拍着胸口,“幸好,幸好,咱們快走吧,這就走吧。”
青棠點頭,“叫老馬過來,咱們走吧,快要落雨了。”
史順的臉猶自紅着,方才雖說是一出鬧劇,若真是要出了事情,他如何向大人交代,就算大人不說甚麽,他爹也要打斷他的腿。
青棠喚史順,史順卻道:“大姑娘,咱們回去吧。”
烏衣與青棠同時望過來,史順抿嘴,“是我安排不周,大姑娘獨自出門,身邊連一個安家護院的人都沒有,大姑娘若是要去鳳陽也可以,等史順安排若幹家丁,随姑娘一起出門。”
青棠被他逗得發笑,“別說了,快走,就要落雨了。”
史順凜然,“還是請大姑娘回去吧,這頭到了安徽境,咱們言語上也有些許不同,往鳳陽去,也不是一日可成,咱們回去招來護院,再走不遲。”
青棠聞言,瞧着史順下了決心的樣子,轉頭對烏衣道:“給史順三十兩銀子,足夠他從這裏賃個馬車回蘇州,你去叫老馬,咱們走。”
青棠說到做到,老馬牽了車過來,青棠一腳他上去,烏衣也跟着上車,青棠喝一聲:“走!”
老馬拉着缰繩,馬車已經駛過史順身邊,烏衣掀開簾子,還回頭望了史順幾眼,“大姑娘,你真的不管史小管家了?”
青棠低頭,嘴裏咬一個饅頭,饅頭吃了小半口,也就一瞬間功夫,後頭有個人追上來,“大姑娘,大姑娘……”
史順趕上車,氣喘籲籲的,青棠丢給他一個饅頭,“自己當心些便是,別像個女人家家的,被人說幾句,又不會掉塊肉。”
烏衣朝霍青棠看了幾眼,她原先覺得大姑娘是個很溫柔的人,她平日裏行止坐卧都按部就班,很有分寸,通常除了去書院,就只與範家姑娘結交,其他的,也就沒甚麽了。
後頭霍家的太太來了,大姑娘與那位太太也相處甚歡的樣子,霍家那位太太也很大方,平時給她們這些丫頭的碎銀子都是不計數的,總之看她心情,心情好的時候,喚她一聲‘太太’都有碎銀子賞。
按理說,這樣的太太大方能幹,教不出霍家這樣內秀的小姐,誰知,這位小姐只是看起來純善謙和,有人說江兒的手臂是被大姑娘用棍棒打斷的,對于這樣的傳言,她總之是不信的。後來,大姑娘一腳踹斷了江兒的腿骨,她親眼所見,從此之後就怕,怕她。生怕得罪她,也不敢多話。今日的石榴被大姑娘那麽一踹,也不知有沒有傷到哪裏……
烏衣心裏念頭百轉,還沒等她回味一遍,外頭已經噼噼啪啪下起雨了。
作者有話要說: 犀娘在明清話本裏指代相貌不俗,但脾氣很大的姑娘。形容姑娘非常厲害,得理不饒人。
☆、三月海
雨一下就止不住, 老馬取了蓑衣出來, 史順也坐出去幫忙,青棠拿了氈帽給他, 外頭冷風一陣一陣刮進來,烏衣坐在馬車裏不斷搓手,青棠指着自己箱籠, “自己尋一件衣裳穿。”烏衣擡起頭, 有些不肯,青棠扯了一件領口有毛的披風出來丢給她,“穿着吧。”
入滁州城時, 快要天黑,城門口寥寥數人,史順下車去打點進城事宜,烏衣瞧一眼外頭天氣,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恐怕明日依舊是這樣下,那咱們還走嗎?”
雨果真綿綿下了一夜, 次日清晨,史順領着小二端早點進來, 烏衣将箱籠又合起來,細雨被風卷着拍打在木窗上, 正是杏花正開時,人間三月天。
客棧下頭吵吵鬧鬧,青棠睃了外頭一眼, 對烏衣道:“外頭何事?”
烏衣要出門去瞧,史順攔住她,“出門在外,人家的事,不要理會。”
青棠低頭笑,“那便不理,今日雨小,咱們走。”
幾人下了樓梯,瞧見兩三個男人圍着一個女子團團轉,便如昨日青棠受困一般,史順在前頭開道,青棠側目又睃了那幾個漢子一眼,其中一個身形瘦弱,另一個壯實些,兩人舔着臉皮,調戲一個穿粉紅綢衫的姑娘,那姑娘臉頰通紅,想是氣急了,又無可奈何。
烏衣抱着箱籠,青棠指着外頭,“你先上車,我......”‘我’字還沒說完,青棠一爪子抓在那瘦猴一般的男人身上,“又皮癢癢了?前日你夢見神女,今日又夢見誰了?是不是夢見官府要抓你,整治你一個有傷風化之罪啊?”
那瘦子穿綢袍,瞧着還是上等杭綢,青棠又去摸腰間的鞭子,那瘦猴轉頭瞧見他,抱頭就跑,“媽呀,快跑,夜叉女又來了,母夜叉來了!”三個高矮胖瘦都不一的男人扭頭就跑,混不理外頭還下着雨,也不知他們這樣盲跑,要跑到哪裏去。
青棠扭頭要走,“姑娘且慢!”那粉衫粉裙的女子開口,“顧氏孤妍多謝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恩人貴姓,将來孤妍也好上門報答之。”
青棠只得撤回身子,她看了那顧家的女子一眼,那女子柳眉杏腮,一雙眼睛似天上倒月,彎彎的唇角,确是一個相貌嬌美的人兒,想那幾個斯文混子,調戲姑娘倒是很有眼光。顧孤妍從荷包裏取出一把金葉子,“孤妍自洛陽來,獨身南下,本是來尋人的,在這滁州城偶遇姑娘,姑娘又路見不平,孤妍無以為報,只好送上這些金銀俗物,答謝姑娘大恩。”
顧孤妍捧着一把金葉子,霍青棠的眼睛卻落在她的荷包上,“姑娘、姑娘?”顧孤妍又喚兩聲,青棠目光從她荷包上收回來,回一聲:“不必謝,不知姑娘南下要尋何人?”
顧孤妍的荷包是一個天青色緞面的料子,這種料子常見,但她荷包上繡了一束粉色的夾竹桃,這樣的制式,與青棠送給顧惟玉的那個基本無異,且看仔細了,她荷包的角落又繡了一朵小小的含苞未開的金玉交章。霍青棠對金玉交章實在太熟悉不過,一時間朝着顧孤妍荷包又看出神來。
“姑娘,姑娘?”顧孤妍低頭摸自己荷包,“姑娘是不是嫌少,孤妍身上只得這些,如果姑娘願意的話,請告知您的身家姓名,顧家會重謝姑娘的。”
青棠瞧着顧孤妍,“顧姑娘客氣,不必謝,不知姑娘要去何處,我可以送姑娘一程。”
顧孤妍低頭笑,笑得羞澀,似少女含春,又似約見情郎之後,情郎在身後細語,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多謝姑娘好意,孤妍自洛陽南下,這一路是要去蘇州府,家中兄長在蘇州府逗留多日,家裏着急,故而孤妍出門來看看。不知姑娘可是也要去蘇州府?”
顧家,金玉交章,兄長在蘇州,霍青棠睫毛微垂,顧家自來都是男子,除惟玉哥哥以外,顧珩和顧敏之都是男子,顧珩成親不久,就算有子嗣,那孩子也應該還是襁褓中的嬰兒。
而敏之是老太爺從族裏抱回來替三房延續香火的,敏之是永樂二十一年進的顧家,認三老爺顧良镛為父親,這兩年過去,算算年紀,敏之今年也只得十一歲,霍家是何時多了這麽一個青春年華的大閨女?
“你沿着官道南下,不日便可到南京城,從南京城去蘇州府就很快了,我與你方向不同,咱們就此別過。”青棠瞧了顧孤妍一眼,扭頭提了裙子要出門。
“姑娘,姑娘,我......”顧孤妍又追上來,“姑娘要去何處,孤妍能否與姑娘同行一段路?”顧孤妍一身輕曼的粉裙在陳舊的客戰中生輝,一望便知她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女孩子瞧見霍青棠似見了救命的稻草,“姑娘若是不順路,能否帶孤妍去賃一輛馬車,孤妍原先賃的馬車壞了,車夫也不肯再走,半道就将孤妍抛下了,孤妍是一路上自己摸來的,不怕姑娘見笑,孤妍的行囊都丢了,這身衣裳還是到了滁州城才現買的。”
顧孤妍碎碎叨叨,“孤妍這衣裳是不是不合身,我見姑娘反複盯着孤妍的裙子看,若是姑娘喜歡的話,我可以......”
“你還要脫下來送我不成?”
霍青棠扭過頭,“我不去蘇州府,但是可以搭你一截去碼頭,你可以坐船去南京,到了南京再尋船去蘇州,這樣一來,也不必再租賃馬車了。”
霍青棠上馬車的時候,又帶上來一個粉衫粉裙的女子,那女子細瘦皮嫩,身弱拂柳,很有幾分窈窕淑女的風姿,史順見有陌生姑娘上車,馬上低了頭出去與老馬同坐,細雨紛紛的,青棠喚一聲:“穿上蓑衣,下着雨呢......”
......
滁州碼頭,午間的纖夫們都停止勞作,有些靠着木欄杆曬太陽,有些坐在茶棚下頭吃兩片牛肉,再來一杯小酒。老馬喊青棠,“大姑娘,碼頭到了。”
青棠掀開簾子,朝外頭看一眼,“天晴了,現在船好坐,你去尋個客船,說到南京城,一夜功夫也就到了。
顧孤妍自馬車上下來,彎了細腰,弱質纖纖,“多謝姑娘......”
青棠點點頭,還沒說話,不遠處便有一列兵士提着佩刀巡視過來,青棠看顧孤妍,“顧姑娘,你與你家兄長可說好了,若你們說好了,不若你尋人帶信給他,請他來接你。”
顧孤妍又紅了臉,莫名的嬌羞抹上臉頰,“我......我......”
顧家的女子欲言又止,青棠一雙眼睛瞧她,“你是私自出來的,你們沒說好?”
“嗯。”
顧孤妍一雙纖細的手絞在一起,簡直要絞斷了自己的手指,“我是私自出來的,我擔心他,家裏大人催他回家,他也沒個音信,我便偷偷出來了,義母是不知道的。”
義母?青棠還要再問,那頭兵士們已經聚在一處,似是亂起來了。史順催促正在與顧孤妍說話的青棠,“大姑娘,那邊是衛隊,咱們還是快走吧。”
青棠與顧孤妍別離,“顧姑娘,我只能送你到這裏,你去尋一艘船南下,咱們有緣再會。”青棠踏上馬車,那頭就傳來一陣陣的哀嚎聲,青棠蹙眉,又朝後頭看了一眼,似瞧見了甚麽不該見的人,可就這多餘的一眼,那人也已經瞧見了她。
霍青棠鑽進馬車,對老馬道:“走!”
馬車還沒動起來,就被一列兵士圍住了,“車上可是霍姑娘?”
霍青棠掀開簾子,露出一對熠熠的眸子,“我......”
下頭為首的那人擡起臉,“霍姑娘,我是南濟,我們大都督有請霍姑娘下車,與他敘話。”
孟微冬就在不遠處站着,他穿着武服,身上猩紅的披風在春風中一卷一卷的,那人一對含笑的眼睛瞧過來,霍青棠一陣頭皮發麻,“我不......”
南濟已經伸出手來,“請霍姑娘下車。”
“诶,我說......”
霍青棠睜大眼睛,斜瞥了孟微冬一眼,南濟伸手扶霍青棠下來,低聲道:“無事,大都督今日心情很好,霍姑娘不用害怕。”南濟同霍青棠細語,青棠瞧這人,“你認識我?”
南濟垂頭,“曾經在大都督府裏見過姑娘一回,姑娘怕是不記得了。”
青棠側目,“大都督府裏?”
南濟笑,“姑娘在遠山堂偷東西那次,就是我帶人抓的......”
顧孤妍還在旁邊看着,霍青棠嘆氣,“顧姑娘,你不用着急,有人順路領你進南京城了。”
霍青棠指着顧家的姑娘,“這是我一個朋友,她想去蘇州,能不能請你們大都督行行好,着人送她一程。”
南濟低頭,“既然是霍姑娘的朋友,別說送一程,就是接送一個來回也是使得的。”
“哧哧”,青棠邊笑邊搖頭,“看來今天不止是你們大都督心情好,連帶着你們一群人心情都不錯,不過你們不在南京城守着,跑滁州來做甚麽來了?”
南濟回:“原先咱們接到一些漁民舉報,說江上最近有一些生人生船,來來回回的,大都督令千戶所的人來看過幾回,本來水上消停了一段時間,最近又說船只老是觸礁,但這一帶水勢很深,礁石并不在表面淺灘處,大都督便自己跑一趟來看怎麽回事。今日正好,從漕河裏起出好幾千斤朝廷丢的貨來,有兩船沉香木,三船瓷器,還有五船兵部報損銷毀的弓箭,都從江裏起出來了。”
青棠擡頭,看了孟微冬一眼,那人雙眼亮晶晶的,笑意愈深。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寫孟微冬,我自己都先被老男人迷醉,呃,照這麽發展,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
☆、心上人
孟微冬在不遠處站着, 頗有一些憑欄而立江山萬裏的豪氣從他胸中湧出來, 又見有美一人款款走來,更覺心中舒暢, 青棠一來,他便伸手去勾小女子的腰。“大都督?”霍青棠靈活的很,腰間一扭, 便從孟微冬腕間滑了出去。
男人暢快地笑, “真不知道霍水仙是怎麽養了你這麽個丫頭出來,你這丫頭又不似父,又不肖母, 真論起來,你母親可是個再溫柔不過的女子。”
霍青棠側目看孟微冬,“大都督閑來無事懷古論今,但青棠不得閑, 不知大都督有甚麽要事說,說完青棠就告退了。”
男人目光流轉,定到眼前的小女子身上, “哦?咱們霍家的姑娘要去何處?”
那邊幾個兵士扯着幾個人,三兩個小痞子經過顧孤妍身邊, 還吹了個口哨,噓了幾聲, “小娘子......”
顧孤妍往後挪了幾步,青棠往身後看,暗罵一句:“恁地潑皮浪子, 不知悔改!”
孟微冬聽聞女孩子罵人,笑問:“說誰?”
青棠不耐煩,哼道:“沒說你!”
幾個兵士壓着瘦猴、大塊頭和一個木頭呆子往南濟那頭走,南濟低聲說了幾句,青棠邁步過去,“南濟,他們犯何事了?”
南濟瞧見霍家這位小娘子又跑了過來,孟大都督的眼睛也一道掃了過來,南濟抿抿嘴,“霍姑娘,你認識他們?”
瘦猴瘦兮兮的,被兵士一抓,更是身無四兩肉,顯得可憐,青棠點頭,“認識,是同鄉,若他們沒犯大事,就饒他們一回吧。”
霍青棠瞥瘦猴,“我說你們怎麽回事,四處都能見你們,你們若是家無恒産,不若娶了妻室,回家務農也好,作何要四處調戲婦女,有傷風化......”
那瘦猴讀過書,說起正當話來斯文有禮,“在下李甲,這位是丁乙,那是周卯,我們兄弟三人原本要上岳陽拜名師,但據同門師兄說,那位名師最中意美人畫,我們兄弟便出門尋美人,初初時我們也很是有禮,希望同美人說幾句話,可美人不理我們。後來見市井中屠夫調戲豆腐西施,便是這般浪蕩,那豆腐西施還同屠夫格外聊得來,我們便轉了方法,見到美人就調戲,以此捕捉美人形态,日後也好同恩師交代。”
“哧哧”,霍青棠聽得好笑,“那好吧,你們接着調戲獨處的小姑吧,明日就要進官衙。我說你們是不是讀書讀傷了腦子,怎麽會如此迂腐?”
李甲信誓旦旦,“姑娘所言差矣,我等是良民,我等......”
說罷,李甲又盯着青棠瞧,“姑娘好身手,姑娘這般漂亮,又有這樣身手,真是......”
李甲的臉又往霍青棠身上湊,南濟一把抓住他空蕩蕩的衣裳,“霍姑娘不與你們計較,走開點,還看什麽,還看?”
南濟将李甲丢得老遠,李甲領着他的大塊頭弟兄丁乙和木頭兄弟周卯又是作揖又是表揚,“多謝姑娘俠義心腸,來日我等拜了名師,我等再來替姑娘描圖,就畫姑娘的相貌,已經美極,美極......”
這頭鬧哄哄的,青棠低頭笑,“南濟,多謝你,我不與你說了,我還要趕路,我先走了。”青棠提了裙子,南濟道:“霍姑娘......”
青棠裙子方提起來,後頭就有人抓她的手,“去哪兒?”
孟微冬似笑非笑的盯着霍青棠,“去哪兒,本督送你。嗯?”
孟微冬的手背很好看,看上去皮膚光潔保養得宜,掌心卻有些粗砺,他兩根手指在青棠指尖輕輕一捏,“怎的一個人出門,不怕遇上壞人,嗯?”男人聲音啞啞的,當下便拉了女孩子的手,“你要去哪裏,先和我說說。”
南濟已經扭過頭去了,顧孤妍更是紅着臉,一張白皙的俏臉都不知道往哪兒放,青棠擡頭睃孟微冬,“大都督這是作甚,光天化日調戲良家婦女?”
“霍姑娘難不成還想捉了本都督去見官?”
孟微冬哈哈大笑,一手牽着霍青棠,又拿另一手去刮青棠的鼻子。
史順的馬車原本停在碼頭邊上,他叫老馬調頭換方向,自己下車來尋霍青棠,孰不知一行過來就瞧見穿武将官服的男子捏着他家大姑娘的手,這人衣上雲吞獸,乃當朝武将一品服飾。
有明一代,開朝以來,武官服飾上紋麒麟者唯有兩人,洪武年間的徐達大将軍與常遇春大将軍,這人衣襟雲吞獸,已經是五軍都督府事才配的補服。
“大姑娘!”這麽一聲,那男人轉過來睃了史順一眼,史順心都涼了,這人豈不正是駐守在南京城的後軍大都督,孟微冬?
霍青棠掙開孟微冬的手,對史順道:“咱們即刻就走。”
“不急。”不知孟微冬今日發了什麽瘋,一手圈住霍青棠,他瞧史順,“我同你家姑娘說幾句話,你且到旁邊候着。”
史順不動,眼睛緊緊盯着孟微冬那不規矩的手,他上前一步,“還請大都督松手,我家大姑娘是未嫁的小姐,大都督這樣輕薄于她,我家姑娘日後如何做人?”
孟微冬低聲笑,完全不理會史順,南濟邁步過來就扯了史順要走,史順嘴裏道:“你是大都督又如何,這般做派,豈不是與街邊浪子無異?”
孟微冬又睃了南濟一眼,南濟不知塞了甚麽在史順的嘴裏,又将他扯遠一些,慢慢便沒了聲息。
“你......?”
青棠怒目,“你有話便說,放開史順,他不似爾等粗人,沒見過這種陣仗,別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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