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可好?”
青棠笑,“好的呀,但是不能太鹹,太鹹了會苦。”
敏敏摸一摸自己的辮子,也不知說給誰聽,“你還不錯,難怪鐵木耳喜歡你,我喜歡鐵木耳,原本我想等我長大了以後嫁給他,但爺爺說我們都是蒙古人,不能互相通婚。你是漢人,鐵木耳說他想娶你,我原本說你若是惹人讨厭,那就不許你進來和我們一起。不過今日瞧見你,你也不算讨厭,既然鐵木耳堅持要娶你,那我也只好勉為其難的同意了。”
“敏敏。”老者哼一哼,“不許對客人無禮。”
小丫頭身量都未長成,偏偏還煞有介事,說罷,就晃着自己的辮子出去了,老者道:“她年紀小,霍姑娘不要同她一般見識。”
青棠坐在那處,還沒聽出個究竟,“冒昧問一句,敏敏口中說鐵木耳,但誰是鐵木耳?”
老者看向林媚春,“賽爾吉,你們還沒與霍姑娘說實話?”媚春撇過頭,“幹爺爺,您忘了,少主他改了漢姓,已經不叫自己鐵木耳了,是敏敏那丫頭老是說少主是鐵木耳,少主的名字叫伊齡賀!”
“對,對,改了漢姓,改了漢姓啊!”老者起身,身形都有點顫巍巍的,他嘆一口氣,“順帝在明軍入大都時奔回漠北,我們都成了喪家犬,二姓奴啊,我們被驅逐出境,蒙古人都要被驅逐出境啊!”
老者一雙算不得昏花的老眼望着牆上弓.弩,“我蒙古人武功治國,我們的武功排山倒海,卻敗于陰謀,敗于算計,敗于各部族之間的隔閡啊!”
青棠抿着嘴,一時不知該說些甚麽,倒是林媚春站起來,她說:“幹爺爺,額爾木的人出來了,他們買了炸藥,結果被孟微冬抓了現行,那兩船炸藥都在孟微冬手裏扣着呢。還有,我今日見到孟微冬了,他和一個船老大的女兒在一起,不知道商量甚麽壞事。”
老者聽了媚春的話,半晌不語,過後又笑了,他指着牆上那根寶石鞭子,“霍姑娘會武嗎?”
老人似乎只是揮了揮袖子就将牆上的鞭子摘了下來,青棠還沒瞧清楚老人是如何動的手,那鞭子已經丢到了她手上,“霍姑娘使使?”
那老者道:“揮鞭。”
青棠捏着鞭子,沒有動手,老者的袖子已經刷過來,青棠往後一跳,便将手中的鞭子揮了出去,鞭子卻打了空,那老人身影一晃移到青棠身側,徒手來扯鞭子,青棠一個側腰,從老者身邊滑走,又拿鞭子去卷老者衣袖,老者笑道:“小姑娘還是太慢,太慢......”
青棠将鞭子往回收的時候,鞭子已經被對方扯住了,青棠再扯,又感覺那鞭子紋絲不動,再動第三下的時候,那鞭子卻脫了手。青棠側目去瞧那老者,老人一對衣袖下的手似鐵壁,他用腕力生生将鞭子扯了過去,青棠抿着嘴,“您老好功夫,晚輩不是對手。”
“哧哧”,媚春在一旁笑,“你就知足吧,我幹爺爺是蒙古軍中我們這一支旗下第一武士,當年在遼東可殺人如麻,殺明軍殺紅過眼,那常遇春徐達都不是他老人家的對手,就憑你那三兩下三腳貓功夫,能走了三招都不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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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棠低着頭,瞧自己掌中紅痕,老者隔空将鞭子抛了過來,“女娃娃難得來一趟,這鞭子就送給你,你的功夫還要練,出手太慢,太慢!”
媚春在一邊咬點心,一邊道:“這可是好東西,這是當年蜀中一位方士送來天蠶絲,說這天蠶絲不溶于水火,做成軟鞭最好不過,後來皇帝陛下便使人制了這一條鞭子,上頭鑲嵌的都是一等一的寶石,你用力捏,這寶石會動的,寶石會順着你的掌心手紋自成形狀。哎,等你用久了,就知道這鞭子的好處了。”
青棠雙手握着鞭子,“這物件如此貴重,晚輩不敢收。”
老者勾着背,只道:“揮鞭子要快,你是個女娃娃,力氣不夠,被人捉住,使蠻力不對,要用巧勁。”說着一只衣袖就拍打過來了,衣袖直接要卷上青棠咽喉,青棠的鞭子則抽向老者衣袖,老人身體一轉就挪到了青棠身後,“女娃娃,方才應該抽打老夫的腳,如今你轉身不及,又該借力。”
青棠一鞭子卷向小徑上的花盆,花盆順着鞭勢飛過來,青棠彎腰,花盆就往身後砸,老人身影又是一晃,“不錯,就是這樣,但力氣不夠。”老人一雙鐵臂從灰衣沖伸出來,徒手推動園中一個大缸,口中道:“女娃娃,此時當如何?”
媚春大喝一聲:“破缸!”
青棠一鞭子就往一指厚的雕花水缸上面抽過去,水缸破了一角,裏頭的大半缸水卻一滴不灑,青棠拿鞭子去缸中引水,鞭子攪動水勢,缸中的水形成漩渦,老者道:“收!”青棠将鞭子往外一扯,缸中水果然汩汩流出,青棠又是一鞭子抽過去,碩大水缸迎聲迸裂,瓷片發出龜裂般的脆響,老者将破缸一踢,那半口大缸竟飛了起來,直直往青棠身前落。
媚春從背後抽出雙刀,直接往缸底劈過去,“砰”的一聲,水缸炸開了。媚春道:“你今兒好運氣,遇上我幹爺爺,他老人家還肯親自教你功夫,一般人跪着求拜師都沒有門路呢。”
老人收了手,問一句:“上回你在孟微冬手裏吃了虧,有沒有找機會讨回來?”
媚春呶呶嘴,“沒有。我不是他對手,打不過他。”
老人搖頭,“你的資質還是差了些,敏敏的功夫已經及得上你,再過上幾年,她定然勝你良多。”
“嗯。敏敏是練武的好苗子,少主也這麽說。”媚春眼珠子一瞟,那人黑衣束發,媚春剛要出聲,那人輕輕搖頭,媚春便側過臉去,不動了。
青棠被老者這麽一打磨,有些失神,一時間覺得自己背後有風,又似來了人。
☆、明月心
身後的微風夾雜着輕柔的溫度吹過來, 似呼吸, 似呢喃,也似春的暖, 青棠抽出鞭子就往身後抽,鞭子觸碰無物,抽了個空, 青棠扭身就往左後方打, 一只手握住她手腕,“不對,明月鞭尾部有鈎, 出鞭的時候要有個弧度,這樣......”男人捉霍青棠的手,兩手握在一處往花架上的盆栽上抽過去,盆栽應聲而落, 濺起一地春泥。
“鐵木耳,你回來了?”敏敏端着一個錫壺,上前就往這邊湊, 壺中奶茶差點潑出來,伊齡賀一手接住托盤, “當心!”少女紅彤彤的臉在春日裏格外好看,“鐵木耳, 你是否找到虎符了,那人是否就是那個負心漢?如果是他,那我要捉着他去遼東, 在穆阿将軍的墳前給她賠罪!”
伊齡賀穿一件黑色衣袍,他年紀輕,穿這樣的老成的顏色都擋不住少年人眉宇間的英氣,腰間又系金銀線缂絲的腰帶,格外顯出穿着之人的後生與富貴來。青棠穿着淺綠的衫裙,她回頭沖伊齡賀笑,“聽說你獨自往君山去了,去捉你們蒙古族的叛徒,你可見到他了?”
敏敏小小的人兒簡直要貼到伊齡賀身上去,媚春将小姑娘一抓,“走開點,少主又不喜歡你,別擋着人家,礙事。”敏敏嘟嘴,“鐵木耳不喜歡我,難道就喜歡你了?” 後頭兩個姑娘叽叽喳喳的,一個說一個,“功夫不行,就會憨玩”,一個說:“閉嘴,快把地上掃幹淨,這一地灰塵,當心摔了客人......”
伊齡賀手裏端着敏敏手中的托盤,與青棠一道往廳中走,老爺子已經進了內室,青棠握着鞭子,“這鞭子是媚春的幹爺爺送給我的,這上頭都是寶石,又說是天蠶絲所鑄,我原本說不要,因為太過貴重,可老人家與我過了幾招,我還沒翻盤,你就到了。”女孩子低頭淺笑,“你方才說甚麽,這鞭子是有名字的,叫明月鞭?”
伊齡賀伸手倒茶,給青棠一杯,又自己倒了一碗,還往裏頭添了醋,喝完一碗茶,才道:“你怎麽在這裏?”青棠嘆氣,“我也不願意在這裏,我原本要去鳳陽,無奈在路上被孟微冬捉住了,後頭又遇見媚春,是她用船把我接出來的。”
媚春支開了敏敏,自己踏步進來,“少主,你是不知道咱們這位霍姑娘有多過分,她跟着孟微冬從滁州到南京城,孟微冬一晃神,她就找了個乞兒來報信,說自己是蒙古人,還說自己被孟微冬劫持了色相,人家要強了她......啧啧,若不是孟微冬花名在外,你說就她這套說辭,誰信吶?”
青棠回嘴:“是是是,有勞媚春姑娘搭救一場,下回我定還給你。”
伊齡賀睃了林媚春一眼,媚春呶嘴,“瞪我作甚,我又沒冤枉她。”伊齡賀又看霍青棠,“你獨身一人去鳳陽?”青棠正要說話,媚春就接話了,“她哪裏是獨身一人,她家的小丫鬟和管家并着車夫都還在船上呢,換言之,都在孟微冬手裏。”
“要不要救他們出來?”伊齡賀松了松脖子,瞧向青棠,媚春也看向青棠,“是啊,趁着孟微冬還沒留神,不若我們趁機......”
青棠搖頭,“就算方才孟微冬還不知道,只怕此刻也已經收到消息了,也不用救,他們老弱婦孺,孟微冬也不會對他們怎麽樣。”
媚春捏着辮子,站在一旁,“你倒是對他信任得很。不過話說回來,他畢竟也是個大都督,再怎麽也不會和丫頭婆子們過不去,傳出去也不好聽。”
青棠側了側身子,“诶,韋大寶那孩子說他們是蒙古軍帳下的人,和你們有關系嗎?”
......
話說顧孤妍在南濟的護送之下進了蘇州城,她逐門逐戶每家客棧的找顧惟玉,通常上客棧詢問,“敢問這裏可否有位姓顧的公子住店?”原先店家瞧見她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上門,大多都不理她,即使有理她的,少不得要多盤問幾句,“姑娘尋人?敢問姑娘是何人,姑娘又從何處來?”這樣一來,顧孤妍別說問出個一二三來,自己都先被店家查問先剝了一層皮。
後頭南濟拿出腰牌,腰牌往客棧櫃臺上一拍,小二哥見了要去尋掌櫃,掌櫃的見了公門中人,更是不得了,恨不得上了好茶,又請南濟并着顧孤妍上雅間敘話。
蘇州城裏幾間小有名氣的客棧都找不到人,最後尋去雲來客棧,雲來客棧多年老店,不止地盤子比旁人大些,裝修比別家強些,就連小二哥也比旁家客棧靈活些,見了南濟的腰牌,小二哥當下便請了人去內室坐,又捧了上好的明前龍井上來,南濟瞧那小二,“可有一位顧姓的公子住在此處?”
茶水透亮泛青,小二哥低着頭賠笑,“不瞞這位官爺,咱們上頭東家說了,客官的名姓都是不可向外頭透露的,格外是官家來詢問,更是要仔細。您說您是來尋人的,敢問一句,您是捉拿犯人,還是......”
顧孤妍站起身,“不瞞小二哥,我是......”顧孤妍方一起身,外頭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随之而來的是一根線條極漂亮的手杖,小二哥扭頭,“東家!”
關葉錦手持一根黃花梨木手杖,穿一身霜色長袍,袖口腰間均是繁複精細的萬字蘇繡,他系一條淡金色腰封,細細一看,還有銀線滾邊,小哥兒立時站到一邊,對着關葉錦道:“東家,這二位是來咱們客棧尋人的,這是一位官爺,牌子所屬千戶所。”
“哦?”關葉錦生的本就俊美,這麽一側目,美目流轉,他目光落在南濟身上,似笑非笑,“可是我這雲來客棧藏了犯人,官爺是來拿人的?”
南濟跟着孟微冬走過不少地方,見過會來事兒的,沒見過這麽會拿喬的,他起身正要說話,那頭顧孤妍已經站了出來,“掌櫃的見諒,我是顧家的女兒,這頭南下是為尋親,我家裏有一位哥哥住在蘇州,久不歸家,家中老人擔心,小女子才出門來跑一趟。我等都是良民,并非捉拿甚麽犯人。”
“開客棧有開客棧的規矩,走江湖有走江湖的道理。”關葉錦一手持手杖,一手撩開袍子,在顧孤妍身邊的八仙椅上坐下了,“既然姑娘是尋親的,那幫姑娘一回也不是不行,只是獨此一回,姑娘下回再要尋親,可就要和家裏的人說好了,莫要貿然行事。”
關葉錦瞧身邊小二,“去吧,拿冊子來,瞧瞧顧姑娘的兄長在不在此處。”
小二掀簾子出去了,關葉錦腿腳不好,但人長得好看,顧孤妍又朝這位俊俏公子哥兒多瞧了幾眼,少女臉上莫名還有一抹緋色。關葉錦似是已經習慣了女孩子的目光,他不覺意輕掃過顧孤妍的芙蓉面,便低頭喝茶,不說話了。
又過片刻,小二哥拿了冊子進來,“東家,前些日子是有位姓顧的公子來過,住了小半月,但十天以前就走了,小的去後頭問過,那一天是一位姑娘來結的賬。”
“姑娘?”顧孤妍的柳眉都蹙起,她又問一聲,“是姑娘來結的賬?”
關葉錦似是不想理會這等小兒女□□,他偏過頭去,淡聲道:“顧家的公子已經結賬離去,我等也無能為力。”
顧孤妍手中輕柔的帕子都扭在一處,只差要把一對纖細的手都絞斷了,南濟瞧顧孤妍,“顧姑娘,既然你家兄長不在此處,姑娘是随我回南京城,還是......?”
南濟一片好心,他怕顧孤妍一人在異地,無人幫扶,不想顧孤妍卻道:“我不走,我就在此處等哥哥。”
顧孤妍扭過臉瞧關葉錦,“有勞東家,給我個上房,我就在此處等人,等我家哥哥回來了,我再與他一道走。”關葉錦點頭,指着小二,“給顧姑娘尋間房,她一個女兒家,出門多有不便,你們好生照料。”
顧孤妍又同南濟道:“多謝南大哥一路相送,孤妍多謝大哥的好意,但孤妍不走,請大哥回去也多謝霍姑娘,多謝她路上的恩惠,待孤妍尋到了哥哥,孤妍會上門報答的。”
顧家的姑娘信誓旦旦,南濟也不便強人所難,當下就道:“那好,顧姑娘就在雲來客棧住下,若是姑娘有什麽麻煩,都可去五軍都督府下的衛所說一聲,不論姑娘遇上什麽事,只要報上南濟名姓,都有人會轉達南濟的。”
顧孤妍彎腰行禮,“多謝南大哥。”
南濟行出內室,将腰牌拍在櫃面之上,“好生看護那位姑娘,若她在你們店裏有個三長兩短,當心來日我們來砸了你家的店!”
小二哥朝內室看了一眼,不知為何嘿嘿笑,“官爺您放心,那姑娘出不了什麽事兒,咱們客棧好的很,咱們東家更是一等一的妥當,您只管放心......”
南濟又睃了內室一眼,“這樣最好。”然後抛下一錠元寶,才邁步出門去。
☆、兩生關
月色之下, 天蠶絲絞成的鞭身有幽幽光芒, 青棠在庭院中使鞭子,晨間媚春的幹爺爺揪着她過了兩招, 老人一直說她出手太慢,太慢。青棠一鞭子抽向花架子上的一盆仙人掌,“風大勁小, 雷聲大雨點小”, 媚春在後頭道:“歇着吧,你再抽下去,我幹爺爺家裏的花盆子都被你抽壞了, 明日還要去花鋪裏買。”
“幹爺爺,這位幹爺爺是否就是買了寒山寺後山那塊的地皮的幹爺爺?”
青棠收了鞭子,直接在那青石的臺階上坐下來,媚春拉她, “快別坐,我爺爺說春日潮氣重,坐那兒容易生病。”媚春提了兩個凳子出來, “坐這兒吧,原先你與範家那位在一起, 還有些小姐樣子,這回你獨身出了門, 現了原形,原來你竟是這樣膽大的人......”
春日的熏風又潮又暖,青棠一手扯了扯裙擺, “誰曾說過我是個閨秀的?我自小就身上不好,家中父母寬容,無人苛求我閨中禮儀。再者,我父親是個......”原本要說莽夫,青棠一頓,陳瑄是個莽夫,可霍水仙不是,這其中曲折,又如何說給他人聽。
“霍大人怎麽了?”媚春追問。
青棠笑,“沒甚麽,我爹疼愛我,也不過分教導我,反而萬事順着我,就我這三鞭子的功夫,就是他們衙門裏的一個衙役傳的,那衙役教了我幾年,後頭年紀大了,回鄉養老去了。”青棠嘆氣,“說起來,我都沒正經叫過他一聲師父,是為不孝,是我的錯。”
“方才還說你不拘小節,這頭又怨起自己來了......”媚春抿嘴,“我瞧着你怪怪的,有時候覺得你是個心寬的人,大而化之,不計較小節得失,有時候......有時候又覺得你骨子裏是個多愁善感的小姐。”
媚春拍掌,“對,就是多愁善感。你就似個一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女子一般,哎,這真真教人疑惑極了,說你是小家碧玉,可你會武功,說你是大家閨秀,可門第确實不高,若要論起門第,恐怕你還不如我和敏敏......”
“你和敏敏?”
媚春晃晃脖子,她一手摸着大辮子,“我爺爺是個将軍,大明朝建立的第二年,順帝與朱元璋在遼東打了一仗,那一仗我們勝了,勝得很漂亮。我爺爺以為我們快要收複中原,然後自請要做前鋒将軍,可他年紀大了,廉頗老矣,後頭他死在了克魯倫河上......那一回,他就沒回來,遺體也沉入了克魯倫河,他說草原是我們的家鄉,他遲早要化作雄鷹,再次盤旋于遼東的上空,見證我們的皇帝奪回失地,重新做這天地之主。”
“至于敏敏,你定然不知道她是誰。”
青棠側目,“她是誰?”
媚春一手甩開大辮子,“她就是順帝嫡親的外孫女,我大元朝皇帝的外孫女,昭敏郡主。”青棠不出聲,媚春一張五官極為深刻的臉湊過來,“瞧你的樣子,驚呆了?”
青棠起身,盯着媚春的臉,“她是皇族?”
媚春哧哧笑,“是呀,不止是她,我們少主也是很尊貴的,少主名字叫鐵木耳,名字與世祖孫子鐵木耳的名字一樣,那位鐵木耳是我們曾經的皇帝,少主他......”
“他也是你們的皇帝?”
青棠越發疑惑,“你們皇族後人都改名換姓,住在這裏?”
“不不不,少主不是皇帝,他是舒倫大将軍的孫子,他的父親阿寧是舒倫大将軍最小的兒子。”
“舒倫将軍?”
“嗯,舒倫大将軍最喜歡的女兒是穆阿将軍,當年穆阿将軍與裴蓑成親,舒倫将軍是非常高興的,他最疼愛的女兒有了歸宿,聽說,穆阿将軍成親的時候,整個遼東草原都歡呼了三日,将軍府裏更是大擺宴席,牛羊肉與馬奶茶如流水一般,就算只是過客也會被邀請入府品嘗。”
“那後來呢?”
“後來?”
媚春冷冷一哼,“他們成親以後,穆阿将軍一直說自己的夫婿年少有為,對自己也非常好,舒倫大将軍見他們夫妻和睦,穆阿将軍的兵法造詣又在裴蓑的指導之下一日千裏,他便上請順帝,說要将自己的虎符傳給女兒穆阿,讓穆阿代替自己鎮守遼東。”
“順帝同意了舒倫大将軍的請奏,舒倫大将軍便将集合蒙古三軍九族的虎符傳給了長女穆阿。又過了一年,那時候是洪武二十一年,那時候穆阿将軍懷了孩子,裴蓑便接了穆阿将軍的軍令來看,有些不那麽重要的,他還替代穆阿将軍寫上批複。”
“想來那時候的蒙古人是多麽幼稚,以為天降戰神來幫助我們收複江山,裴蓑是那麽優秀,他的策略是多麽睿智,幾乎要将我們各有隔閡的部落之間統合成一塊鐵板。”
“就這麽過了一年,穆阿将軍的孩子生下來了,那一晚,軍中有急件,穆阿将軍原本要親自去看,可剛剛出生的孩子哭鬧不停,穆阿将軍左右為難,她的夫君在此刻自告奮勇,說要入軍帳。”
“後來,穆阿将軍将虎符交托給了裴蓑,裴蓑拿着虎符冒雪入了軍帳。”
“再後來,那個人一去就沒回來,一去就沒回來啊......”
久久沒有人語。
“哼!”媚春一把抽出自己背後的雙刀,“原是我們瞎了眼,引狼入室,就他這麽一個狼子野心的小白臉,剁了他都不為過......”
“那伊齡賀他?”
“少主的父親阿寧是舒倫大将軍的幼子,也就是穆阿将軍的幼弟,穆阿将軍跳了城樓之後,舒倫大将軍傷心過度,身體慢慢衰竭,大夫看了,說大将軍是心病,若是他心中能寬慰開懷,病也會輕許多。”
媚春道:“阿寧小将軍擔心父親的病情,又心痛長姐,便誰也沒告訴,獨身下了江南。”
“他去找裴蓑?”
媚春點頭,“沒錯,找裴蓑,還要虎符,虎符是我們的,我們也要裴蓑那個負心漢以血去澆灌我遼東的土地,給穆阿将軍陪葬!”
媚春側着臉,月光下只見她高挺的鼻子,“阿寧小将軍一走就是十五年,這十五年裏,大明朝江山都換了幾代,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死了,建文帝來了。呵,不過四年,建文帝又死了,他的叔父做了皇帝,你說這是不是報應,朱元璋自己選的孫子被自己兒子幹掉了,哈哈,真是報應不爽,報應不爽啊!”
青棠不語,媚春道:“永樂二年剛開年的時候,阿寧小将軍回了遼東,還帶回了一名漢人女子,他說那是他的妻子。”
“漢人的妻子?”
“嗯,那一回可把舒倫将軍氣了個夠嗆,說要逐阿寧出家門,不許他踏入草原半步。”
“然後呢?”
“然後?然後就有了少主啊。”媚春笑,“少主是三年後出生的,也就是永樂五年,那時候舒倫将軍身體越發差了,見到少主出生,反而高興,還給他起了個威風的名字。”
青棠道:“鐵木耳?”
媚春點頭,“對,鐵木耳。鐵木耳是接替世祖皇位的人,少主也叫這個名字,大概是舒倫将軍也希望少主像鐵木耳一樣風光吧。”
“鐵木耳是元世祖忽必烈之後的第二任皇帝,我想老将軍是希望孫子能有個榮耀的人生,能繼承一個和美團結的蒙古部落吧。”青棠低聲道,她才一轉身,就瞧見伊齡賀的臉。
男孩子其實已經長大,他有寬闊的肩膀,有修長的臂膀,有深遠的胸懷,也有光榮的使命。這一刻,伊齡賀就盯着霍青棠,目光深沉,一對眸子黑幽幽的,青棠望着他,兩人都不動,似凝住了。
媚春忽然問一句:“少主,你是不是快要十八歲生辰了?”
敏敏不知從何處撺掇出來,她的聲音脆脆的,“沒錯,鐵木耳十八歲,裴正川那小子今年也該三十八歲了,他們的生日隔得不遠,似乎都在五月裏。”敏敏問伊齡賀,“鐵木耳,我沒記錯吧,你和他是不是都是五月生的?”
青棠失笑,“敏敏,你怎的叫魏北侯小子,他的年紀做你父親都有餘了。”
“我呸!”
敏敏哼道:“我乃堂堂昭敏郡主,我還要那個大元朝的叛徒來做我父親?”
青棠嘆氣,“可虎符是裴蓑偷走的,那時候魏北侯也還是襁褓中的嬰兒,甚麽都不懂呀。”
敏敏捏着鞭子上的碧玺珠子,“他不懂?他不懂為何偏偏在那麽重要的日子哭鬧?我看他分明是與他的漢人老爹沆瀣一氣,保不齊就是串通好的,串通好來騙我們大元的虎符。”
青棠搖頭,“或許這就是父子血脈中的的一點天.性.吧,或許當天孩子那樣哭,是希望父親不要走,不要背叛母親,也不要抛棄自己。”
敏敏接口,“他有那麽好?他回了大明之後,可有一次回來看望我們,看望過舒倫将軍?還有鐵木耳,鐵木耳可還是他的表弟呢,他怎麽不回來,他在大明朝不是個王爺嗎,不是還封了爵位嗎?”
小姑娘的念叨多少有些強詞奪理,魏北侯是太.祖皇帝親賜下的一等爵不假,可這本身就具有陰謀色彩的爵位來得輕易,多少有些壓不住人。兼且爵位又是賜給了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可憐裴正川年幼,一直托付給皇家的乳母撫養,自幼便成長在帝王的窺視之下。
若是當年裴蓑回到大明,接下了爵位,魏北侯府尚且不會這樣艱難。永樂元年,魏北侯裴正川十五歲成親,娶的妻子是洪武皇帝早年就給他指派好的一名尚書之女,聽說這位侯府夫人很是能幹,她家世強盛,為人聰明,善于社交,也有主見,與魏北侯本人更是夫妻情深,魏北侯府一度有中興之勢。
可上天最會棒打鴛鴦,魏北侯府只光複了兩年好時光,侯夫人産子裴墀,孩子是平安落地,那位當家主母卻産後出血,死在了産房裏。
沒有人知道這是上天的旨意,還是新登基的帝王的心意,總歸魏北侯府又不行了,因為女兒的去世,尚書與魏北侯割席斷義,彼時的魏北侯裴正川也就是個不足十八歲的少年郎。
少年爵爺裴正川沒有再娶,中途永樂皇帝也過問過幾回,說侯府沒有當家主母不是長久之計,聖上也問過魏北侯爺的心事,說他中意哪家女子,自己親自給他指婚。
或許是魏北侯爺沒從喪妻的餘痛中走出來,也或許是被皇家威嚴吓破了膽氣,總之他不肯再娶妻,只守着乳母留下來的女兒吳姬為妾,多年下來,魏北侯府子嗣單薄,除了嫡長子裴墀之外,就只剩十六歲的庶次子裴無憂與庶三子裴無求。
理清了這層關系,青棠恍然,她瞧向伊齡賀,“你是阿寧将軍的兒子,魏北侯爺又是穆阿将軍的兒子,阿寧将軍和穆阿将軍又是姐弟,那你和魏北侯爺豈不是表兄弟?那裴家世子爺還應該叫你一聲小舅舅?”
敏敏道:“何止。連帶着裴正川另外兩個兒子都得叫鐵木耳小舅舅。”
青棠摸了摸額頭,“我的老天爺,那明瑰豈不是......”
媚春點頭,“照理說,現在範姑娘嫁了人,也該随裴家老二喚少主一聲小舅舅。”
青棠覺得四周都靜了,一陣冷風吹過來,她打一個寒顫,心道,好險,若是我嫁了裴家老二,那改日喚這個少年郎舅舅的就該是自己了。
青棠邊想邊搖頭,伊齡賀問她一句:“你怎麽了?”
敏敏在那邊掰着手指,“保不齊她是吓到了,咱們身份高,她小門小戶的,理不清咱們的關系。”
青棠不語,媚春呵斥敏敏,“就你話多!”
敏敏嘟嘴,“那你說,方才都好好的,她這是怎麽了?”
青棠轉過身來,瞧伊齡賀,“我想單獨與你說幾句話,行不行?”
伊齡賀瞧媚春一眼,媚春扯了敏敏衣襟要走,“快走,夜深了,快去睡覺!”
敏敏扭着身子,“他們說悄悄話,我要聽!”
媚春嗤她,“都說是悄悄話,你聽了,那還是悄悄話麽?”
那兩人扯着走遠了,伊齡賀道:“屋裏說吧,外頭有風。”
青棠道:“既然買下寒山寺後山的老者就是媚春的幹爺爺,那麽也就是你們自己人,如今關家要在後頭私設船廠,你們知情嗎?”
屋裏的風燈一跳一跳的,燭火裏頭冒出絲絲的青煙,伊齡賀展了展手臂,男孩子身高腿長,他換了個姿勢,雙腿交疊,人往青棠面前靠,愈發顯得壓迫,他說:“就是要關家私設船廠,他們不這麽幹,還要另外找機會。”
青棠吸一口氣,“你這是何意,關家倒黴,我也要跟着倒黴,那船廠我也摻了股的,再說了,地産房契都是你們的,關家倒黴,你們不也都要受連累嗎?”
女孩子有些氣急,“上回我就瞧出來了,天香樓賭船那回,你就下了狠手,你這樣恨關家,你們是不是有仇?”
桌上有溫熱的奶茶,伊齡賀給青棠斟了一杯,緩緩道:“我母親是姓關的。”
☆、瓊花落
話說顧惟玉還沒進揚州城, 陳榮就尋過來了, 陳瑄家的管家找到他,道:“姑爺, 老爺聽說您也在此處,便叫老奴過來看看,您有甚麽要緊事是老奴能幫上忙的。”
陳榮是陳家二十多年的老管家, 這頭過來, 見到顧惟玉就說要來幫忙,顧惟玉輕輕嘆氣,側目瞧一眼身後的寶卷, 寶卷兩顆大眼珠子也不轉了,只微微垂着頭,似萬事與他無幹。顧惟玉微微笑,同陳榮道:“既然岳父大人也在此處, 原就是我應該先去拜谒,不該岳父大人來找,不知岳父大人身在何處, 有勞陳管家帶路,我這就随陳管家走一趟。”
陳瑄在揚州城外一個驿站裏住着, 驿站很小,他就住在二樓的小閣樓裏, 顧惟玉過去的時候,陳瑄穿一件不打眼的青布衣裳在闌幹上坐着,一腳翹着, 正在看一本封皮都已經掉了的不知是甚麽內容的書。
“小婿給岳父大人請安,小婿原不知岳父大人在此處,是小婿失禮。”
顧惟玉話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