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沒說完,陳瑄就揮手,“行了、行了,失禮失禮的,一來就唧唧歪歪,你怎的......”陳瑄一擡頭就見到了跟在顧惟玉身後的藍浦,他眼珠子往藍浦身上一瞟,“哪裏來的丫頭片子,你是顧家的人?”

藍浦瞧了顧惟玉一眼,回道:“不是,我不是顧家的人,我是江上來的,來給顧家公子做丫頭的。”

寶卷也點頭嗎“是的,是的,回親家老爺,她是個丫頭,丫頭。”

陳瑄眼珠子略一斜,“說這麽多作甚,欲蓋彌彰。”

藍浦動了動,還要再說,顧惟玉看陳榮,“有勞陳管家帶他們下去喝口水,今日走了大半日,他們也都累了。”

陳榮微微躬着身子,“姑爺放心,老奴這就帶他們下去。”

待寶卷與藍浦下樓,陳瑄指着藍浦,“那丫頭是誰,你的通房?”

陳瑄大喇喇的,其實那三人還沒走遠,聽聞陳瑄這麽問,藍浦還回頭看了一眼,陳瑄一腳擱在欄杆上,又指了指身邊,“坐呀,站着做甚。”

顧惟玉依言在陳瑄身邊坐了,陳瑄丢開他的書,望着自家女婿,惟玉道:“不知岳父大人讀什麽書這麽入神?”

“你也想看?”

顧惟玉笑,“岳父大人是否在讀兵書?”

陳瑄将書一指,“大郎金蓮和西門慶,你說是不是兵書?”

顧惟玉側過臉去,又搖頭笑了笑,“岳父大人很有童心,中意看這些話本子,倒是很不一般。”

陳瑄眼神一斜,睃自家女婿,“我說你不當官都可惜了,這樣會拍馬屁,看本淫.詞.豔.曲還被你誇,你要是跟着那些文官幹,不出幾年,就要熬出頭啦。”說到這裏,陳瑄頗有感概,“我說你有何打算,準備守着你顧家的祖業過日子,就沒想過入仕?”

年輕的男子笑,“岳父大人說的是捐官?”

陳瑄呲牙,“捐官?捐甚麽官,有我在,你還捐官?不,不用你花錢捐官,我給你找個好地方去外放幾年,過上三年五載,你再回來,留在京裏也好,留在南直隸也好,都是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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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瑄嘆一嘆,“我也老了,來日我老了,自顧不暇,哪裏又能管你這麽多......”

這樣的語氣顯得人愈發傷感,顧惟玉笑,“岳父大人年富力強,正當壯年,哪裏老了,岳父大人幫我們良多,小婿已然感激不盡,不敢再有其餘奢求。”

“你呀,你呀,你甚麽都好,就是不肯說真話。”陳瑄轉了身子,“你到揚州城做甚麽來了,你從蘇州城到揚州來,總不會是做生意來了吧?”

顧惟玉點頭,“岳父大人明鑒,正是做生意來了,小婿有一船香料被扣了,在揚州,東西在揚州守備霍大人手裏。小婿這次來,就是想同霍大人說說情,請他通融通融。”

‘哼’,陳瑄冷不防站起身來,冷哼了一句:“看來傳言都是真的了,你是想叫別人岳父了?”

陳瑄站起來突然,頭上險些撞到閣樓上吊着的籃子,“你知不道你怎麽會在這裏見到我,我是特意在這裏等着你呢,還有我為什麽不進揚州城,就是在外頭等着你,等你個說法。你說,你是不是想娶妾了,你還不記得我說過甚麽?你若是這般忘恩負義小人,那我便拟上一封和離書,我再帶了小七的牌位回家,咱們這一場翁婿,也算到頭了。”

顧惟玉站起身來,他穿一件極簡單的霜色袍子,袍子長到腳面,陳瑄瞧他,啧啧出聲:“瞧你,瞧你這打扮,是否要進揚州城去拜會岳父啊,去去去,你去拜見你的新岳父,我這處你就別待了,省的我們彼此都礙眼。”

陳瑄捏起顧惟玉的肩膀就往外頭丢,這樓梯狹窄,顧惟玉被他這一推,半個身子都掉到閣樓之外,陳瑄冷了臉色,“說,你和霍家那位是甚麽關系,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快說!”

陳瑄突然發作,大有翻臉就不認人之勢,下頭的寶卷和藍浦瞧見,藍浦擡頭就往樓上沖,還沒等她扯開步子,就被陳榮攔住了,老者如牆一般,緩聲道:“姑娘不必着急,老爺同姑爺說話呢。”

藍浦想扯開陳榮,急道:“他那是說話嗎,我看他是要謀財害命!”藍浦使勁扯了陳榮幾下,老人卻紋絲不動,“我看姑娘還是坐下喝杯茶,老爺問姑爺話,有分寸的。”藍浦又扯,陳榮絲毫不受影響,還朝樓上瞧了瞧,說一句:“當心姑爺喘不過氣。”

藍浦簡直被這對主仆快要氣死,“你們什麽人啊,還說是當大官的,當官的這樣欺壓一個小老百姓,啊?他不會武功的,我都能把他掐死,你這手下去,他還能活嗎?”

陳瑄總算松了手,他手一抓,将顧惟玉伸在小樓閣外頭的半邊身子給扯了回來,顧惟玉臉上有些泛紅,他本就白皙,這一紅以後,又有點發白,陳瑄睃他,“紅紅白白的,倒還真是個小白臉兒。”陳瑄遞一杯茶過去,“喝吧,喝順了好說話。你給我好好說,把前因後果給我說清楚了,否則......”

顧惟玉捏着杯子,也不喝杯中水,他平了口氣,站起身來,同陳瑄道:“岳父大人,我們裏面說。”

陳瑄眼睛微動,“這會子知道怕醜了,還裏面說,你也知道你做了醜事?”

......

這一場談話持續了太久,藍浦與寶卷在下頭坐着,他們來的時候,日頭還西,這會子月光都出來了,藍浦吸口氣,“诶,他不會把顧惟玉殺了吧?”

寶卷倒是鎮定許多,“陳大人不會殺人,即使要殺人,也沒有理由啊,我家少爺是他女婿,又不曾開罪于他,他也不應當殺我家少爺啊。”

藍浦呶呶嘴,“那可不一定,這位陳大人出手既迅疾又狠辣,我看你家的文弱少爺定然死路一條,逃不出生天。”

寶卷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子上,“保不齊他們在上頭說甚麽重要事呢......”

“甚麽重要事都說完了,這天都暗了,今晚上不會要我們在院子裏坐一晚上吧?”

......

伴随着樓下的碎碎叨叨,上頭陳瑄的神色晦暗不明,“你是說小七沒死?”

顧惟玉搖頭,“不,小七她死了。”

“那就是說小七又活了?”

顧惟玉輕輕嘆氣,“我知道這很荒謬,小七人死了,但她的魂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就是霍家那姑娘?”

“霍青棠。”

“嗤”,陳瑄背着手,忽然轉頭,“莫不是你與人家暗通款曲,睡了人家姑娘,又怕我不答應,才特意作了這麽個故事來唬我吧?”

陳瑄年輕已經不輕,他少年時跟随永樂皇帝攻入南京城,奉天殿大火時,他也曾因捧出朱元璋的牌位立過功,後頭更是獨具慧眼,追上過建文帝的下落。後頭又因際遇不佳,狠狠落寞過幾年,可以說,他的人生,活了大半輩子,該見過的風浪都見過,該撲下的波濤也一個都不少。可顧惟玉跟他說鬼,說魂魄不滅,這不都是女人才相信的話本子上的故事嗎?

“你說她是小七,有什麽明證?”

顧惟玉嘆氣,“她認識您,認識我,認識我顧府一家子,認識陳家的人,也認識外公與外祖母。”

“她認識齊氏?”

“認識。”

陳瑄道:“焉知不是你們私通之後,你告訴她的?”

屋裏久久沉默。

又過得片刻,惟玉道:“她說她叫玲珑,是陳家老七,她說她過去有一條腿不好,她母親生她下來的時候受了氣,故而她有些不足月。她知道岳母的生辰,知道齊尚書家裏的擺件,知道我顧家種了甚麽花兒。她知道岳父大人愛吃甚麽,知道外祖母年輕的時候繡工是一絕,她知道齊尚書每日都讀甚麽書,她也說過岳父大人從不讀書,除了下頭的折子,有時候寫折子都是請岳母代寫,因為岳母的字跡好看些......”

年輕男人悅耳又清幽的聲音在小閣樓裏響起,陳瑄一直沒有說話,只得外頭月明星稀,屋裏靜谧無聲。惟玉說:“岳父大人,你見見她,你見她一回,也就都明白了,都明白了。”

陳瑄扭頭,“你說她叫什麽?”

“霍青棠。”

“她是揚州人?”

“正是揚州守備霍水仙霍大人家的獨女。”

“那霍家那丫頭呢?你說我的小七魂魄脫了身,那霍家丫頭的魂魄呢?”

“照小七的說法,霍家那位、霍家那位姑娘恐怕......”

“死了?”

顧惟玉嘆口氣,“嗯,死了。”

“好歹毒的丫頭!為了攀附高枝,竟然詛咒自己死了?”

“屁話,狗屁不通!她現在說自己知道我陳家的事,那她怎麽又在霍家過得好好的,如果說小七附了她的身,我家小七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怎麽能在一個小吏家裏過得安穩?”

陳瑄一拍桌子,“假的,都是假的,你們兩人生了私情,反倒借我家小七過橋,你這厮長得人模狗樣,怎麽心腸忒歹毒!”

顧惟玉起身,開了窗,又循着月光用火折子點了燈,男人一身錦袍,長身玉立,“岳父大人,我是個商人,我顧家遠在洛陽,與她一個揚州女子是搭不上關系的。如果她是看中了陳家的權勢,要攀龍附鳳,那也大不必如此,她父親雖不濟,但她外祖父是當今戶部侍郎兼應天巡撫史紀冬史大人,有史侍郎在,她也會嫁的很好。”

陳瑄擡頭,“史紀冬的外孫女?”

☆、錦裝玉裹

前因後果于伊齡賀口中說出來, “我母親姓關, 衢州人,她是家裏的獨女, 家裏的老太爺最後幾年老啦,身體不好,便想給家裏招個女婿, 執掌門戶, 繼承家業。後頭經人介紹,相中了一個外地來的年輕人,那人很能幹, 在衢州一家大酒樓裏做工,沒過多久,就做上了那酒樓的三掌櫃。老太爺瞧了年輕人大半年,覺得他優秀, 有上進心,是個可造之才,後頭就托媒人去說親, 招他做個上門女婿。

關家的小姐也漂亮,那年輕人瞧了關家姑娘的相貌, 沒過多久,就同意了。關家是開綢緞莊的, 當時除了在衢州有家最大的鋪子,在南京城也有分店,老太爺問那年輕人願不願意到家裏的鋪子去幫忙, 不要再在酒樓裏做,那年輕人說這樣不好,怕人家說關家娶個上門女婿真的上門吃軟飯來了。

老太爺便指了他叫他去南京的鋪子做掌櫃,這樣一是經營自家的産業,二是避開了人家說閑話,關家的小姐也跟着去了南京,又過半年,老太爺的身體愈發不好了,那女婿就帶了小姐歸家,還賣了南京的鋪子,賣鋪子的錢都折合成田地了。

歸家之後,年輕人當着老太爺的面将房契交到小姐手裏,說田地放租勝于開鋪子,這人有頭腦,老太爺便将衢州鋪子的房契連同家裏老宅的地契都取出來,交代他好好經營。

不過三個月,老太爺就去世了,年輕人做了關家鋪子的大掌櫃,關家的小姐則漸漸不理事了,終日在後宅裏養花逗鳥打發時間。

那一年的冬天,關家小姐在房中梳頭,她的丈夫帶着一群人進來,說要打死奸夫.淫.婦,小姐根本不知道出了甚麽事情,她的相公說自己長期要出門辦貨,這關家小姐便趁自己不在家之時與人私通,私通的就是家裏種花的家丁,還說那家丁已經承認了。”

“關家的小姐就是我母親,關家的上門女婿就是關絲絲,他過去不姓關,他過去叫劉一鬥,因為他家裏極窮,家裏希望他能值上一鬥米。”

伊齡賀的眼圈有些發紅,說完又嘆息,“他窮不要緊,但他不該起了壞心,我母親為人循規蹈矩,他卻抓了我母親說要沉河。那一年寒冬臘月,河上都是砸不開的冰,我母親衣裳也被扯壞了,鞋襪也被他們在地上拖沒了,關絲絲逼着我母親說她不守婦道,還拿了那種花的家丁出來,說我母親不甘寂寞,勾引人家。”

青棠輕聲問:“那後來呢?”

伊齡賀揚起目光,“後來?我母親被他們綁了起來,說要沉河,結果河面上的冰又砸不破,弄到半夜,破冰的兩個小厮累了,說凍死這女人也是一樣的......”

青棠低頭,“這時候阿寧小将軍來了?”

伊齡賀笑,“是的,我阿爹來了,他原本沿着水路在找裴蓑,結果見到一個女人躺在冰河上奄奄一息。”

“都是天意,天意關家這位小姐就該是你父親的,如果沒有他們相遇,也不會有你呀。”

青棠看向伊齡賀,“那關絲絲鸠占鵲巢,驅逐了你的母親,那關葉錦又是誰的孩子?”

“關葉錦?”伊齡賀搖頭,“關絲絲趕走了我母親,自己冠上關家姓氏,後頭離開了衢州,到了蘇州落腳,聽說他尋了一個極為漂亮的小姐做妻子,目的就是為了改善自己的血脈,希望生個标致孩子。”

“嗤”,青棠輕聲笑,“他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長得不好看。不過關葉錦确實相貌上比他自己強上百倍,可惜腿上......”

“關葉錦腿上的病也是有來由的,那是劉一鬥當年故技重施,想休了自己的夫人,關葉錦跪在外頭一整夜,一樣是冬天雪夜,關葉錦跪了一夜替他母親求情,最後這樁休妻的事情是罷了,但關家公子的腿也壞了。”

伊齡賀側目,“其實關葉錦不應該姓關,他應該姓劉才對,關絲絲霸占了關家的財産,這頭自己的兒子也姓關,不知道他怎麽想的,心裏難道沒有一點點......別扭?”

“關絲絲是不是有甚麽毛病,不停休妻,這個妻子又這樣漂亮,他如今也有錢,他還有甚麽不滿足?難道他還打算休了妻子,再去娶一個公主回來?”青棠道:“他真是好生奇怪,原先娶關家的小姐是為了關家的錢財,可關家的錢財已經到了他的手上,他為何還要冤枉自己的妻子出牆,這樣的話豈不是連帶着他自己都沒臉?”

伊齡賀起身,“夜深了,快去休息,有話明日再說。”說罷,又招來一個小丫頭,“送霍姑娘去休息。”

那丫頭提着燈籠,同青棠道:“昭敏郡主都交代了,霍姑娘今晚上就住她的院子,我這就帶霍姑娘過去。”

青棠側目,瞧了伊齡賀一眼,伊齡賀道:“霍姑娘晚上同賽爾吉住,叫敏敏趕快睡,明日早起練武。”

媚春的名字叫賽爾吉,青棠過去的時候,媚春坐在軟床上擦刀,瞧見青棠,她說:“我的眼線回來告訴我了,藍河随孟微冬進府去了。”

青棠點頭,“嗯。”

媚春光着腳丫子,她一腳踏在軟塌上,“嘿,我說你怎麽回事呀,孟微冬不是喜歡你嗎,這頭他和別的女人糾纏不清,你也不生氣?”

“哼”,青棠發笑,“我又不喜歡他,為何要生氣?”

媚春低頭捏自己辮子,“我覺得咱們少主就挺好的,我爺爺說了,到時候他要是喜歡你的話,就去霍家提親,你答應嗎?”

青棠在軟塌上坐下了,外頭有小丫頭端了熱水進來,“我幫霍姑娘洗漱?”青棠連連擺手,“不必,不必,我自己來。”

那丫頭還是不動,媚春揮手,“她有手有腳,洗臉都不會嗎,你能幫她吃飯?”那丫頭說:“昭敏郡主說了,霍姑娘是貴客,要好好伺候。”

媚春光腳提刀就要砍過來,“伺候個屁,明知敏敏那丫頭心眼多,你們還幫着她......”

那丫頭端着一個銅盆進來,裏頭搭着一塊白色的輕帛,青棠方伸了手進去,媚春猛地叫一聲:“別動!”

媚春指着那丫頭,“你來,你洗個臉給我瞧瞧。”

小丫頭低着頭,沒有動彈,媚春道:“反了你們!你自己說,裏頭下了甚麽玩意兒?”

媚春這一驚一乍的,青棠看她,“怎麽了?”

“水裏下了藥,不知道是什麽藥,反正咱們郡主那裏奇人多,秘藥更是多,都是宮裏帶出來的人,一個頂十個厲害。”

媚春光腳跳下床,一把捉住那丫頭的手,“我叫你洗臉,你洗一個我看看......”

那小丫頭掙紮了幾下,媚春抓着她的手就往水盆裏按,那丫頭叫一聲:“賽爾吉,裏頭沒有甚麽的,郡主說裏頭有一點點癢粉,就是洗了之後臉有點癢,沒事的!”

媚春咬牙,将銅盆往那丫頭手裏一放,“快去換盆幹淨水來,你們再這樣,我叫爺爺把你們都趕回遼東去,哦,還有敏敏,一道趕走!”

那丫頭端了水出去,又換了水進來,青棠瞧媚春,“這......?”媚春點頭,“你洗吧,這回沒事,敏敏那丫頭的院子遠,這丁點時間,她來不及趕回去通風報信。”

......

次日,媚春練武回來,瞧見青棠已經起身,便催促她道:“快點,咱們過會子去碼頭,今天有個大食的船到,還有波斯舞姬,就在碼頭附近的集市,咱們去瞧一瞧......”

青棠轉過身子,媚春手裏的刀險些掉到地上砸了自己的腳,霍青棠白皙的臉上浮出半臉紅紅的點子,青棠嘆氣,“還是要去問問敏敏姑娘,她到底下了什麽藥,這又究竟幾日才會消退。”

早飯擺在昨日喝茶的花廳裏,青棠穿着媚春的衣裳,翠綠的裙子,玫瑰紅的衣裳,她們個子一般高,只是她皮膚白,人也比媚春略微清瘦些,這樣式的衣裳穿起來,在春景裏,倒是更為貼切好看。

青棠與媚春在前面走,敏敏則穿着連身的長袍跟在不遠處,她盯着青棠的背影,低聲嘟囔:“她究竟有沒有洗臉,怎麽洗了臉還敢出來見人,她這樣德行,就不怕吓到鐵木耳?”

伊齡賀早起要練武,這頭已經換了衣裳,他在花廳裏坐着,瞧見青棠進來,便問她:“你準備何時回蘇州,若是不急的話,咱們今日去波斯集市上瞧一瞧,那裏有好多番邦香料,平日裏都極為難尋,還有......”

青棠垂着臉,“只怕我哪裏都去不成了。”

“為甚麽?”

伊齡賀一擡頭,就瞧見青棠格外嚴重的半張臉,上頭密密麻麻的紅點子,似被蚊蟲咬了無數個包,另一張臉好些,上頭只得三四個小紅包,伊齡賀睜着眼睛,“這是怎麽了?”

青棠瞧媚春,媚春回頭一把捉住肇事者敏敏,“喏,咱們的昭敏郡主幹的,我昨晚上千防萬防,想不到還是沒防住這個小鬼......你說,你是怎麽下的毒?”

敏敏癟嘴,她拍開媚春的手,“甚麽下毒?別說得這麽難聽,我是在考驗她,考驗她是不是真的那麽天生麗質,也考驗她和鐵木耳的感情,如果說她毀容了,鐵木耳就不喜歡她了,那鐵木耳對她就不是真心的。”

敏敏轉頭跑去青棠跟前,小姑娘盯着青棠,“霍姑娘,今日看來你也不是那麽醜嘛,恭喜你經受住美貌這一關的考驗了!哦,還有鐵木耳,你想啊,你要是變醜了,鐵木耳就嫌棄你了,那你們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你知道嗎?因為一個女人的容貌終究會老去,男人若是因此就不愛你了,那你最後還是要吃虧的......”

伊齡賀将小姑娘一扯,“照你這麽說,那她還要多謝你咯?”

敏敏縮着頭,照舊唠唠叨叨,“多謝倒不必。不過鐵木耳你要體諒我,你看,一則我為你證明了霍姑娘容貌是很牢靠的,不會随意就不美了,二則嘛,呵呵,二則我不是幫助你看清你的內心嗎?你自己說,霍姑娘這樣長相了,你還喜不喜歡她,如果這樣你都喜歡她,那才能證明你的真心,證明你沒有騙她!”

青棠微微垂着臉,盡量只露半面臉出來,伊齡賀拍了拍青棠的背,“無事,你這樣也很美。”

“喲!”敏敏哧哧笑,“鐵木耳是我們的英雄,和舒倫大将軍一樣,是我們的英雄!”

“嚎甚麽嚎?”媚春将敏敏一扯,“解藥拿來。”

敏敏身子一動,從媚春手裏滑了出去,小姑娘抿着嘴,“沒有解藥,這又不是甚麽□□,哪有解藥,她過三天就好了,真的,就三天。”

敏敏拉青棠的手,小聲道:“沒事的,你相信我,三天,三天以後就褪了,不會留疤的,真的......”

青棠也沒了力氣,在飯桌邊坐下了,她說:“昭敏小郡主,我原先打算今日就要走的,你這樣一來,我又走不成了,我還得再留下三天,那我豈不是和你家鐵木耳兄弟又多了三天時間相處,你不着急嗎?”

敏敏一跺腳,轉頭跑了,媚春低頭笑,她拍青棠肩膀,“你這一軍将得好,這會子她的腸子都要悔青了......”

☆、那一剎的風情

南京城臨江水畔, 那裏有個波斯西域人開的市集, 每年海外都有一些高級絲綢或者琉璃寶石運往朝廷去,船只從海外而來, 入了內河,要上北京,必須先經由南京, 所以每到三月初和十月上, 這些深眉高目的波斯人都會在南京城內聚集起來,朝廷為了便于管轄,便允許他們設成集市, 這集市開放的日子也不超過三天。

今天便是集市開放的第一天,媚春同青棠一道出門,媚春說:“往年我來過幾次,你呢, 你來過沒有?”

青棠微微搖頭,“沒有,過去我因為......沒有出過遠門。”

媚春側目, “看你也不是個本分的,怎麽還沒出過門?”

“咳、咳咳”, 伊齡賀咳嗽兩聲,“你們要去快去, 稍後人太多,早去早回。”

媚春問:“少主,你不去嗎?”

伊齡賀丢一錠金子給林媚春, “那裏太香,我就不去了。”

說罷,又給青棠一個荷包,“裏頭都是金子,他們那些人不認銀票,只認金銀,你們去吧,喜歡甚麽自己買。嗯?”

春日尚帶寒氣,胡姬穿着豔麗單薄的輕紗裹在身上,裹出高挑豐滿的線條,各種撲鼻而來的異域香氣在這個臨時的波斯集市裏缭繞,霍青棠同媚春在一起低低細語,“瞧那人的冠”,媚春拉青棠的手,“瞧見了,紫金冠,那人好大的膽子”。

兩個姑娘的目光都一同定在一個穿錦袍的年輕人身上,男人穿得浮華,除了頭戴紫金冠,脖上還繞着火紅的皮毛圍脖,皮毛色深如火,媚春道:“穿得跟一只火雞似的。”

那富麗的年輕人走到一家雜貨鋪子前停下了,青棠順着望過去,那是一處堆積着貴重奢侈用品的鋪子,鋪子裏外的東西都富麗非常,外頭展示着雪青色的狐裘、黑豹的整皮、虎皮的坐墊,還有四個散發着陣陣異香的美人兒在門前歌舞,年輕人往門口一站,美人兒拍拍手,裏頭立即迎出來一個小二哥,“客人,買什麽?”

年輕人道:“我瞧見了虎皮,但我要虎骨。”

“怪裏怪氣,咱們走。”媚春拉了青棠要走,青棠反而朝那店裏而去,舞姬一樣停止了曼舞,開始拍手,那小二哥一樣迎出來,“姑娘買什麽?”青棠還沒說話,媚春一把湊過去,道:“我們買紗巾,對,就買紗巾。”

這裏的紗巾色彩绮麗,薄而不透,媚春揪着紗巾一條一條看過去,小二哥不知從哪兒又翻了兩條出來,一條金色的,一條寶石藍,金色那條上頭嵌着細細的流蘇墜子,金色絲線勾着細碎的碧玺粉玺珠子絞在絲巾邊上,寶石藍那條則簡單些,上頭只圈了兩層珍珠,珍珠圓滑,有白有金,還有難得一見的黑珍珠絞在其中,媚春捏着那兩條紗巾,“我們就要這兩條,多少錢?”

小二哥伸出十個手指頭,媚春問,“十兩金子?”

“銀子。”

小二伸着手,“多謝惠顧,十兩銀子。”

“一條十兩?”

“兩條。”

媚春麻利掏出一錠元寶,“不用找了。”她将金色那條紗巾對折,系在青棠臉上,附耳過去,低聲道:“這人有點傻,不會做生意,單看這上頭的挂件,也遠遠不止五兩銀子。”

青棠系上面紗,這才擡起頭來,女孩子目光流轉,轉過貨架上的胭脂水粉,轉過不遠處的一列面具,最後目光停在屋子角落的那一盆花兒上,“敢問小二哥,這盆花兒怎麽賣?”

小二哥揮手,手擺了幾下,也沒做聲。

媚春道:“你擺手是多少錢?”

小二哥回:“這個不要錢。”

媚春發笑,“難道這是送我們的?”

那邊傳來一個和緩的男聲:“不,姑娘誤會了,他擺手的意思是這盆花不賣。”

青棠轉過身去,瞧見一對含笑的眼睛,那人同她一樣,整張臉上只露出一雙眼睛,只不過青棠是因為臉上有紅點,戴了條面紗,而那男人直接戴了個面具。白玉面具。

媚春猶自與那人争論幾句,“不賣的話為什麽擺在這裏,這裏不是市集嗎?”

男人笑,“不是市集裏所有的東西都是貨品,也不是所有貨品都有價格,就如姑娘你,你此刻也在市集裏,那姑娘你是能出售的貨品嗎,你又能說自己價值幾何?”

媚春拉青棠,“我們走。”

青棠盯着那盆花兒,金玉交章,金色的金玉交章,她不會看錯的,顧家投了多少人力物力進去,就為了培育金色的金玉交章,顧家沒有培育出來,不想在這波斯人聚集的集市上看見了。青棠躬下身子,用手摸了花兒的葉子,問一句:“敢問這是牡丹花嗎?”

“金玉交章,這花兒叫金玉交章。” 那人說:“姑娘好眼力,竟能瞧出來這是牡丹科。”

青棠站直了身子,“敢問店家,何處有這種花兒賣?家裏有人尤愛牡丹,又未曾見過這樣奇異的珍品,便想向店家問問,這花從何處可以買來?”

白玉面具後傳來輕笑聲,“恐怕要教姑娘失望了,這金玉交章是我自己培育的,并非從別處購來,姑娘若是想買,恐怕也沒個買處。”

青棠望那個男人,那男人唯獨露出的一雙眼睛在笑,青棠道:“既然如此,那多謝店家。”

男人颔首,“有緣再會。”

出了那香氣缭繞的鋪子,媚春呼一大口氣,“那裏面太香,店家又怪裏怪氣的,你看他的臉,我們買紗巾的時候,他是沒有戴面具的,我們要走的時候,他就把那面具戴上了。”

青棠點頭,“那白玉面具方才是放在貨架之上的,是我低頭看花兒,他才戴了面具出來的。”

“白玉面具?”

“白玉面具。我方才瞧這面具好看,又是白玉制的,是以多看了幾眼。”

媚春道:“那白玉面具好看是好看,但我老覺得那人是個老頭子,戴上了也不是俏郎君。”

“何出此言?”

媚春嘆氣,“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聽他說話的語氣,他給我的感覺就像孟微冬,對,就是孟微冬,反正就應該是那般年紀的人,總歸不是個年輕人。”

後頭有喧鬧聲,有人馳馬從集市中間的小路馳騁而過,疾風帶起紗巾,青棠捂着臉,瞧馬上那人背影,那人長靴佩刀,“似乎是衛所的人?”

媚春回道:“孟微冬自己瞧着倒不這樣,這下頭的人卻一個比一個會撒野,他也不管管?”

那個穿錦袍戴紫金冠的年輕人也從方才那家店裏出來了,他手裏還拿着一副白玉面具,媚春盯着那人,“他怎麽也拿着白玉面具,他是那店家嗎,可店裏那老板不是這身衣服,頭上也沒有戴冠。”

青棠點頭,“他是客人,他方才在門口說要買虎骨,想來這面具是他方才買下來的。”

媚春仰起頭,“啧啧,好大的膽子,這樣的冠都敢戴,敢情他真以為這是他們波斯還是西域呢?”

“讓開,讓開!”方才馳馬之人又掉頭回來,手裏握着一條馬鞭,駿馬簡直要踏翻了小販們賺錢的生意,青棠一鞭子勾過去,馬失前蹄,馬上的人直愣愣摔了下來,這一下摔得沉重,過了許久,他才回過神來,口中呵斥:“你,你敢阻攔官爺,好大的膽子!”

青棠站在那兒,慢悠悠收了鞭子,“你罵我作甚?”

那人爬起來,叱道:“你敢揮鞭将我絆倒,好大的膽子!”

青棠瞧四周,“可有人看見了?”

衆人原本都圍在一處,這一刻自覺散開,皆說甚麽都沒看見。

“你個醜婦,給老子記着!”

又是一鞭子抽過去,鞭子勾在那人腿上,持鞭的女子這麽一扯,那人又撲在地上。

地上有灰,灰裏有沙,那人臉上有灰,嘴裏進了沙,他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你個賤人,給老子等着!”

那人想是摔狠了,還撲在地上,“賤人,老子活撕了你的皮......”

青棠一鞭子抽在那人前頭,鞭起一地沙塵,“你更為醜陋,你險些撞到前頭老人和孩子,你瞎了?”

那頭傳來整齊的腳步聲,又有一列官兵進來,媚春睃了那頭一眼,然後拉了青棠就走,“快走,孟微

大明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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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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