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
那師爺連連彎腰,“小吏領路,小吏領陳大人去一趟,陳大人,這邊請。”
師爺帶着陳瑄與他身後的年輕人出去了,毛溪冷着一張臉,對聚攏起來的衙役道:“看什麽看,人都走了,還看?”
霍宅不遠,位置尚可,就在主官道旁邊的小巷子裏,一家白牆青瓦旁,師爺停了腳步,“陳大人,這就到了。”
霍水仙在堂屋裏站着,璎珞與柳絲絲一道,指揮屋裏的小婢燒水倒水,張氏在旁邊坐着,她扶着額頭,很是疲累的樣子。月滿替張氏揉了揉肩,張氏拍拍月滿的手,月滿道:“太太不必憂心,姨娘福大命大,産婆都說了,孩子很好,姨娘養得也好,甚麽都好,沒事的......”
月滿輕言細語,霍水仙穿着一身鴉青色的長袍直綴,袍子堪堪蓋過皂靴,他在那處站着,雙手背在身後,來回踱步,張氏一手扶着額頭,一邊瞧着霍水仙,一雙眼睛深深的,瞧不清裏頭的情緒,也不知道她是喜悅,是憤怒。
“生了!生了!”随着産婆子的一聲高亢的嚷叫,“哎呀,恭喜霍老爺,恭喜霍夫人,生了,生了呀!”産婆邁着一雙小腳走出來,“恭喜恭喜,貴府的姨娘生了位少爺,是個白白胖胖的小少爺,标致得很,标致得很呀......”
張氏就着月滿的手站了起來,她從袖中拿了一錠元寶出來,交給月滿,月滿上前,“那就多謝您了。”婆子滿臉滿眼都是歡喜,裏頭母子平安,這家的當家太太也大方,出手就是十兩銀子,這可比外頭的小門小戶省事多了。
婆子瞧着霍水仙,“姨娘很好,小少爺也很好,您祖上有德,母子平安,母子平安吶!”
霍水仙被這婆子哄得高興,便伸手去摸銀兩,可他平日裏又不帶荷包,他看了璎珞一眼,這頭璎珞上前來,“多謝這位婆婆。”璎珞手中一錠二兩的小元寶放到婆子手上,婆子的目光往這位姨太太身上瞟,心裏嘀咕,這府中的姨娘一個比一個生得好,一個比一個漂亮。
璎珞會做人,柳絲絲也不是省事的,這頭也是一個二兩的元寶伸出來,一樣往婆子手裏塞,“多謝您,您辛苦一趟,少不了您的喜錢。”
張氏出手是十兩,璎珞出了二兩,柳絲絲出了二兩,兩人平分秋色,又壓不過張氏去,張氏招呼月滿,“走,我們進去瞧瞧。”
霍水仙也一個大跨步要跟進去,那婆子轉身将男主人一把攔住,“使不得,使不得,裏頭沾了血氣,您是去不得的,要去也要過了滿月,滿月之後,您想怎麽去就怎麽去......”
“哧哧”,柳絲絲捏着帕子捂嘴笑,她握霍水仙的手,“可把您急壞了吧?您別急,待黃莺妹妹養好了,您再來多陪陪她。”
張氏與月滿進內室抱孩子去了,柳絲絲則扯着霍水仙的袖子獻媚,說好聽的話,璎珞目光垂着,瞧不出情緒,她轉而出門送那婆子,“我送您出去吧。”
璎珞與那婆子剛出二門,就瞧見漁石慌忙往裏頭跑,璎珞喝住漁石,“跑甚麽,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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漁石剎住腳,他拍拍心口,“我的親娘诶,貴客來了,有貴客......”
璎珞過去做丫頭的時候,與漁石他們在一處玩慣了,她将漁石扯到一邊,低聲道:“黃莺生了兒子,你跑甚麽,當心沖撞了他們,到時候人家找你的麻煩,誰都攔不住。”
漁石也低了聲氣,“我的親姐姐诶,真是貴客上門,你猜猜是誰?”
“是誰?”
漁石拿出一張帖子,“喏,你識字不,這是漕運總兵官大人上門,漕運總兵官陳瑄陳大人親自上門吶!”
璎珞站直了,正了正聲氣,“來了貴客你也別跑,你就安安靜靜的等老爺出來,你再這樣吵,當心黃莺他們母子與你過不去。”
漁石捏着帖子走遠了,璎珞回頭又沖那婆子笑,“您先別走,府裏蒸了點心,您包一點回去吃,就說是我吩咐的。”
說罷,又從園子裏招一個丫頭過來,“去廚房拿幾塊點心給婆婆帶回去,去吧。”
打發了那幾人,璎珞扯起裙子就往外頭大門上走,陳瑄已經等得不耐煩,顧惟玉在他身後站着,那位小吏更是尴尬,“這霍大人平日裏也不這樣,不知今日怎麽了,這頭許是府裏有事,所以才......”
正說着,大門就開了,一個穿銀紅坎子的年輕婦人走出來,這婦人年紀很輕,頭上也沒戴多餘的首飾,唯獨簪了一根珍珠簪子,上頭垂着四顆珠子,另一邊戴了一朵花,瞧樣子是朵紗堆的絹花,“你們......”
璎珞一開口,就瞧見了外頭的顧惟玉,顯然顧惟玉也認識她,早在舊年的寒山書院裏,顧惟玉就見過璎珞好幾回,那時候璎珞替霍青棠提着雜物,下雨那回,就是璎珞給霍青棠找的傘,還有早前在得月樓,也是她跟着霍青棠的。
顧惟玉開口,“璎珞姑娘,你......?”
“小婦人已經嫁人,當不起公子這一聲姑娘。”
璎珞上前一步,“顧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陳瑄回頭瞧了顧惟玉一眼,璎珞出門來,指着旁邊柳樹下,“顧公子,請移步。”
顧惟玉瞧璎珞,“璎珞姑娘,你什麽時候嫁了人?”
“就範家姑娘出嫁之後,二月裏,我随太太回了揚州,便嫁進霍家做了姨娘。”
璎珞低頭笑,“大姑娘對我很好,我脫了籍,又認了史家的管家做義父,我做了良家子,嫁進來就是良妾。”
顧惟玉點頭,“那璎珞姑娘想同在下說甚麽?”
璎珞擡頭看顧惟玉,“顧公子,我家姑娘喜歡你,早在書院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她喜歡的人是你。她原本是很快活的,後來她中了那甚麽寶珠茉莉的毒,打那回之後,整整小半年,她都郁郁寡歡,直到,直到她偷跑着去了南京城,回來就不一樣了。顧公子,我希望您能待我家大姑娘好,她是個好人,真的。”
顧惟玉笑,“璎珞姑娘你放心,我會的。”
“不,你不知道。”璎珞搖頭,她吸一口氣,“黃莺生了個兒子,就方才,她生了個兒子。黃莺和大姑娘是有仇的,當初大姑娘拿鞭子抽過黃莺,後來大姑娘為了不讓她進門,又把柳姨娘請進門,如今,如今......”
話也只能說到這裏,霍家的大門開了,霍水仙親自迎了出來,璎珞挪開腳步,站去霍水仙身後,顧惟玉跟着陳瑄,陳瑄還特意回頭看了自家女婿一眼。
陳瑄與霍水仙進了書房,兩人在裏頭說了許久,沒人知道他們在說些甚麽,顧惟玉在園子裏站着,璎珞端一杯茶過來,“顧公子,失禮了,今日府中的姨娘生産,家裏亂,您莫見怪。”
顧惟玉颔首,略微朝園中景色看了幾眼,璎珞自嫁人後,越發善解人意,她笑一笑,“大姑娘就是在這園中長大的,夫人去得早,她長到五歲,老爺娶了新的太太......”
璎珞同顧惟玉說舊話,等陳瑄從霍水仙的書房裏出來的時候,日頭都斜了,霍水仙本要留飯,陳瑄搖頭,“府上本就事忙,是我叨擾在先,霍大人留步,陳某人就先走了。”陳瑄還留了一錠金元寶,說是給霍府的賀禮。
待顧惟玉與陳瑄二人從霍家那個二進的宅院裏出來,陳瑄一張紙就甩到顧惟玉懷裏,“喏,你那一艘船的香料,人家還給你了。”
紙上是放行令,上頭既又霍水仙的官印,也有他的私印,陳瑄背着手,面色沉沉,“鬼話連篇,你這小子鬼話連篇,竟然串通了外人來騙我?”
顧惟玉折了那張紙,出口問道:“岳父大人這是何意?”
陳瑄回頭瞥自家女婿,“我問你,你說的霍家丫頭可是這一家的丫頭?”
顧惟玉點頭,“不錯。”
“哼”,陳瑄冷笑,“霍水仙說了,他家的丫頭好得很,根本沒有甚麽不正常,不止容貌不變,就連行為都是正常的。你倒是會編故事,造這麽一個鬼上身的故事出來,我看你真是被那丫頭迷了眼,鬼上身了!”
顧惟玉向來是個再溫柔不過的人,這頭陳瑄跟他發脾氣,他也不說話,陳瑄自己說了幾句,見身邊的人一聲不吭,更是煩躁,“你到底是個甚麽意思?”
“岳父大人息怒。小婿理解岳父大人的心情,岳父大人是不敢相信小七還魂之事。”
顧惟玉說話禮讓,讓人如沐春風,“小婿初初聽聞這件事,也是坐立難安,借屍還魂之事太過奇異,這等難尋的事情怎麽會發生在小七身上。可岳父大人想想,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原先的那位霍家姑娘是個不學無術性情暴戾的小娘子,怎麽會一夜之間就變了一個人一般,這原本也都是解釋不通的事情。再者,霍大人說自家女兒無異樣,可霍大人是父親,霍姑娘是個姑娘家,姑娘家有了變化,父親不一定能察覺的,霍姑娘自幼喪母,霍大人即便關愛再多,也未必能全然了解霍姑娘究竟有了甚麽轉變。”
陳瑄沉着眉頭,“你有何證明她是小七?”
顧惟玉轉過身來,“岳父大人錯了,并非小婿能否證明霍姑娘是小七,岳父大人與小七血脈相連,她究竟是不是小七,答案都應當在岳父大人心裏。”
☆、讓她降落
段桃之在揚州碼頭下了船, 孟微冬整日都坐在船艙裏, 不言不語,船靠在碼頭也沒有再動, 季舒與藍溪輪流去叫了兩回門,都是無果。
密雲手裏端着一盅燕窩,她交給南濟, “你去吧。”
南濟呲牙, “我?”
密雲點頭,“你去,想必這會兒大都督見到女人就心煩, 見你是個男人反倒好些。”
南濟端着一盅燕窩要去敲門的時候,孟微冬自己開門出來了,南濟抿嘴,“大......大都督, 您、你好了?”
孟微冬奇怪地睃了南濟一眼,“端着甚麽,一股子腥味, 女人吃的東西?”
南濟垂着頭,“您一天不出來, 密雲怕您餓着了。”
孟微冬氣色尚好,“派幾個人跟着她, 暗地裏幫着她,她好強,不願意受人恩惠。”
這話說的是段桃之, 男人揮了揮手,“下去吧。”
南濟低頭下去了,下去之前,又問了一句:“大都督,這處是揚州城,咱們是否還去鳳陽?”
孟微冬手上兩顆寶石戒指在夕陽下散出漫漫金色光芒,他說:“藍溪想家了,藍老大就在這附近,咱們去他那兒轉轉。”
“是。”
南濟出了船艙,看見密雲在船尾站着,密雲瞧南濟,“大都督好些了?”
密雲穿最普通的布衣裳,乍然一看,絕瞧不出來她是做甚麽的,女子偏着頭,“我覺得大都督還是愛她的。”
“誰?”
密雲發笑,“段桃之。我覺得大都督是愛她的,起碼曾經愛過她。”
南濟不是女人,鮮少說人是非,更遑論孟微冬後院裏的事,他目光瞟向江面上,“沒有。”
密雲側目,“沒有?”
南濟轉頭看密雲,說了一句話,“如果愛一個人,就不會讓她走。”
南濟說完就走了,密雲一個人盯着那沉沉斜陽,“如果愛一個人,就不會讓她走?”
.. 藍老大他們一家子都住在一艘船上,船不大,卻也不小,足夠藍老大帶着三個女兒,時而邀請三五好友上船烤魚吃了。這頭藍老大坐在船板上烤魚,一艘大船往江岸逼近,藍老大朝裏頭喊了一聲:“你妹妹回來了......”
出來的人是藍煙,藍河不在船上,藍浦也跑了,家裏沒嫁人的三個女兒,獨剩下一人。藍煙穿一條水藍色的綢裙,簡直與天邊雲水,江外雲煙融成一色,美人如畫,孟微冬站在甲板上,季舒站在他身後,說一句:“這位藍大姑娘真是個美人。”
季舒彎着眉眼,她似乎在笑,看仔細了,那笑意又很淡,她說:“當年的段姐姐是否也是這般美人?”
孟微冬回頭,季舒笑意愈發深刻,“妾多嘴,大都督莫怪,妾失禮了。”
季舒提着裙擺走開了,藍溪早已叮叮咚咚踏下腳板,要往自家船上跑,藍老大握着一條魚,見到自家女兒,“吃魚?”
藍溪笑嘻嘻的,藍煙叱她:“沒有規矩!”藍衣的美人往孟微冬身前微微一福,“大都督好,家妹不懂事,竟還吵着大都督出來了。”藍煙說話不輕,也不重,吐字很清楚,但她臉上又沒甚麽表情,不知道她是歡迎來客,還是不歡迎。
孟微冬笑,“無妨,她悶了,出來走走。”
季舒在大船上沒下來,這頭藍煙瞧藍溪,“你進來,我有話同你說。” 藍老大身邊的桶裏還有很多魚,他不緊不慢的,見到孟微冬也不多說話,還是在烤魚,那姐妹倆進了船艙,藍老大将手裏一條烤好的魚遞過去,“吃吧。”
孟微冬也不客氣,就在藍老大身邊的矮凳上坐下了,藍老大拍拍手,“我這裏甚麽都沒有,就是魚兒多,大都督專程上我這裏吃魚來了?”
魚烤得有些辛辣,上頭塗了滿滿的花椒和胡椒,孟微冬吹一吹,“胡椒降價了?還是最近南海那邊的生意很好做?”
藍老大又串了一條魚到鐵簽子上,回道:“生意不好做,胡椒也沒降價,我是見到大都督來才下了本錢,平時我自己都是舍不得用上這些貴重香料的。”
孟微冬幾下将魚吃了個大半,藍老大将一個小桶子踢過去,“喏,幹淨的水,洗手。”
孟大都督随遇而安,将剩下的魚刺丢到一邊,就着一點清水洗了手,他說:“南京兵部找了曲老板幫忙運貨,那貨是要運到北京去的,南京兵部不願意自己動手,便讓曲老板手下的船跑一趟。一共二十船的貨,姓曲的跑了一趟,丢了十船,說是觸礁翻船了。”
藍老大打開一個酒葫蘆,“姓曲的今日不同往日,如今船多了,胃口也大。”
“哼”,孟微冬笑,“擱淺,觸礁?姓曲的得罪了兵部,兵部下了調令,叫五軍都督府捉人。”
藍老大喝了一大口酒,酒葫蘆似個圓滾滾的不倒翁,在甲板上立着,他從懷裏摸了樣東西出來,“瞧見沒,就照着這個去抓人,一抓一個準。”
這是一個白玉面具,孟微冬接過去,“姓曲的搞了個邪教,這是教裏的标識?”
藍老大又拿起葫蘆,說:“不是,這是姓曲的最近與一夥人勾搭上了,姓曲的手裏有船,那夥人手裏有貨,要甚麽有甚麽,安南的木頭、波斯的烈酒,還有糧食,他們都有。這白玉面具就是那夥人的玩意,聽說那夥人的老大從來不出來,也不知道那人是誰,總之下頭四大金剛、八大天王,一人一個這樣的白玉面具。”
“那你這是哪裏弄來的?”
藍老大勾勾耳朵,“前幾日姓曲的找我借幾條船,他船上就有這麽一個面具。”
孟微冬側目,“你順來的?”
藍老大哼哼:“這玉還不錯,是阗玉,能值幾個錢。”
孟微冬從懷裏拿了一張銀票出來,遞給藍老大,“蟾宮的花最近死了不少,他們從南洋運了一批過來,要是有多餘的船,你去幫幫忙。”
藍老大瞥一眼銀票,“五千兩?”然後塞進了自己腰間,“好,運花,運花兒去咯......”
孟微冬起身,往自己船上走,藍老大擡頭,“走了啊?”他回頭叫藍溪,“老幺,出來啦,你們要走咯......”
才剛剛開口,孟微冬就擡手,“她悶壞了,由得她在江上住幾日,我去一趟鳳陽,等我回來再說。”
太陽高高的,藍老大擡頭,“太陽太大,魚都焦了。”
一條烤好的魚丢進了江裏,魚兒都湧了過來,誰說同類不厮殺。
孟微冬回頭看了小船一眼,上船後,同南濟道:“去鳳陽。”
☆、迷
煙花三月裏, 鳳陽河堤上, 有工匠五百人手持鐵鍬,聚攏築堤, 鳳陽府監工水利的老人手持軍戶名冊,一一唱名。
大都督孟微冬就站在高處,旁邊是戶部侍郎兼任應天巡撫史紀冬史大人, 下頭唱名一個, 便從行伍中站出來一個,此為這次負責築堤之軍戶,這些軍戶來自的衛所各有不同, 如今無戰事,便聚集一處屯田務農。
孟大都督來了鳳陽府,鳳陽府千戶立馬派出五名百戶并着轄下五百一十二人供他驅使,孟微冬聽說淮河邊上在引水動工, 加築堤壩,當即便指了人馬過來。
原先史紀冬初到鳳陽,只想着天将大雨, 大雨不要沖了皇陵皇祠,後頭在淮河邊上看了兩日, 又覺得春水初盛,怕到汛期更為兇險, 便找了鳳陽知府來商量此事。誰知道知府大人與千戶所說不到一塊去,千戶所非說要兵部的調令來,才受指派。
鳳陽知府回來與史紀冬說, 史紀冬又寫信給南京兵部,這一來一回,已經過去大半個月,如今南京兵部還未回應,誰知先等來了孟微冬。後軍大都督孟微冬直轄衛所,鳳陽府千戶見了孟微冬,二話不說便指派五百餘人出來,史紀冬見了那千戶,只是一笑,“千戶大人這頭也不要那甚麽調令了?”
千戶低着頭,“巡撫大人哪裏話,我等也是照朝廷規章辦事而已。”
孟微冬指了人來,下頭唱完名,管河事水工的老人上來彙報,“點兵五百一十二,實到四百零七人。”
孟微冬瞧那老人,“餘下百人去了何處?”
老人回:“餘下百人尚在漕軍中服役,不在衛所。”
那千戶扭過頭來賠笑,“春季的漕糧正要入京,如今衛所裏人員不齊也是難免的。”
幾人正說着,下頭一個兵士拿了名帖上來,那兵士自低處往堤壩上面跑,一個大跨步,腳下險些收不住,就要撲倒孟微冬身上去,千戶長一把抓住那人,“跑甚麽,冒冒失失,氣喘勻了說話!”
那兵士遞上名帖,“漕軍......漕軍把總......陳、陳大人來了......”
漕軍十二總,一總一萬人,共計十二萬人,這頭說把總來了,千戶長問:“漕軍都指揮使?”
那兵士搖頭,“是陳把總,陳把總來啦!”
史紀冬在旁邊聽着,問一聲:“是陳瑄陳大人?”
那兵士拼命點頭,“正......正是、正是陳、陳把總!”
孟微冬從千戶手裏将帖子拿過來,落款正寫着陳瑄二字,他看一眼堤壩下頭,“說人,人就到了。”
堤壩下頭除了衛所的四百兵士,還有幾十勞役,另外有管理勞役的“老人”,再就是邊上站着兩名主簿,陳瑄一一看過去,笑一聲:“喲,人來得挺齊啊,這是要挖溝啊,還是要修渠?”
站在最邊上那名主簿還是有些眼光,瞧見陳瑄衣上補服,立即站出來,“回這位大人,我等受了诏令,在這裏等着築壩。”
陳瑄睃了周遭的人一眼,“修河築堤自有勞役,這些人在這裏做甚麽?”
陳瑄說的是衛所的兵士,“這頭調這麽多人過來,可有兵部調令?”
“這......”
那主簿讷讷。陳瑄瞧了他一眼,“說。”
主簿低着頭,回道:“回這位大人,未曾接到兵部調令。”
“哼”,陳瑄冷笑一聲,“你們膽子真大啊,動辄聚集數百人在一處,就不怕他們聚衆鬧事?”
陳榮附耳到陳瑄耳邊,“大人,此處共有軍士四百人,另有勞役六十多人。”
陳瑄瞧那幾百兵士,“百戶長在哪裏?出來!”
下頭已經開始起哄,陳瑄在那處不知說些甚麽,下頭熙熙攘攘,有鬧起來的趨勢,年輕的男人過去同陳瑄道:“岳父大人,這是衛所的事情,您......” 顧惟玉一直站在陳榮的身後,他穿和陳榮一樣的衣服,與陳榮站在一處,只覺得陳瑄身後是跟着自家的兩個家丁侍衛。
傳話的兵士已經下來,“陳......陳把總,您、您請上去吧。”
陳瑄早已瞧見了堤壩之上的衆人,他同那主簿道:“都散了吧,諸多人聚集此處,容易滋事,這回我就當沒看到,若有下次,軍法伺候。”
陳瑄帶着兩個人上了堤壩,孟微冬迎過去,“陳大人,真是稀客,早前聽聞陳大人下了江南,不想在此地遇上了。”
陳瑄眼睛落在史紀冬身上,他道:“史大人也在這裏,這下頭大興土木,不知道的以為二位要炸了這淮河邊上的堤壩呢。”
史紀冬在鳳陽停留多日,這幾日一直住在堤壩上臨時搭建的帳篷裏,這一刻他卷着褲腿,瞧見陳瑄,他倒是笑,“許久不見陳大人,陳大人遠道而來,風采依舊。”
“诶,甚麽風采依舊,我老啦!倒是侍郎大人離京之後,到這江南地方,年輕了不少。”
陳瑄又看孟微冬,“孟大都督怎麽也在此處,鳳陽府今日好生熱鬧呀!”
幾人一通寒暄,孟微冬笑嘻嘻的,目光拂過陳榮,又落在顧惟玉身上,顧惟玉穿着深色布衣,與陳榮一般,又站得略微靠後,孟微冬這一眼過去,陳榮正好動了一動,截住了孟大都督瞟過來的這一眼,被陳榮這麽一打岔,孟微冬便沒瞧真切。
孟微冬收回了眼睛,對着陳瑄道:“陳總兵是大忙人,比不得我們,我等就是日乘馬,具名刺相過從飲酒游山而已。”
陳瑄笑,“大都督為駐外軍隊統帥,如何能說自己無事可做,瞧下頭五百行伍,不就聽大都督號令,只要大都督一聲號令,他們就要撸袖子上陣了,嗯?”
陳瑄這話刻薄,孟微冬是五軍都督府大都督不假,可五軍都督府有統兵之實,卻無調兵之權,衛所人馬出動,必須得兵部調令,包括這些由五軍都督府下轄的衛所。陳瑄笑看孟微冬,“想必孟大都督是取了南京兵部的調令,才這樣大張旗鼓地動工。”
“哦!這麽多人聚集此處,是要鏟平這大堤是吧?”陳瑄故作驚訝,“春日漲水,夏季汛期,鏟平這堤壩,淮河之水恐怕就要湧進來了......”
“咳”,史紀冬輕咳一聲,“陳大人,這是......”
孟微冬笑,“陳總兵來得正好,照道理,這河運疏通之工事本該由漕軍承擔,正巧,陳總兵來了此處,我等正好全身而退,這淮河邊上水利之事,不若交由陳總兵一手負責,免得來日我等不懂漕事,好心要辦了壞事。”
陳瑄站在壩上,滾滾淮水南奔而去,他說:“倒淮就要分黃,一則永遠封閉黃河北部支流,使之永遠流入淮河,不許黃河走其北部河道,這樣才能治理兩河的運輸,也不會對其中一條水道有損。二則,這黃河的事情,自有黃河河道總督來管。”
陳瑄一頓,“總而言之,這黃河水也好,淮河水也好,都與五軍都督府攀不上甚麽關系。”
陳瑄看向史紀冬,“侍郎大人,您說是嗎?”
孟微冬目光一樣瞟向史紀冬,“照陳總兵的意思,這一回倒是本督多事了?”
陳瑄與孟微冬一樣看着史紀冬,史侍郎淺咳一聲,“我先要多謝孟大都督慷慨無私之舉,我等都是大明朝的臣子,本應不分你我,守望相助。”
語罷,史紀冬又道:“陳大人應該知道,黃河下游河道支離破碎,時而會危害漕河,方才陳大人說黃河自有黃河河道總督治理,這話對,卻也不對。”
陳瑄笑道: “怎麽說?”
史紀冬笑道:“在徐州和濟寧的漕河河段上,河岸西側是一片開闊地,因為受到黃河的沖擊,所以一直不斷受到洪災。原先朝廷說要‘用湖避黃、鑿嶺避湖’,這事聽起來簡單,又符合邏輯,實施起來卻遭遇了無數障礙。陳總兵也知道,這工程自永樂七年鑿到永樂十六年,将近十年才算完工,陳總兵也參與其中,這其中曲折原委,總兵大人可又知道為何?”
“因為如果征用的勞力超過了原先計劃,河道總督就要收到責難。”史紀冬道:“可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人總要圍着事情轉,而不是事到臨頭,人才慌慌忙忙來東補西湊,到時已經亡羊補牢,為時晚矣。”
陳瑄側目,”照侍郎大人的意思,這回是我陳瑄不識大體了?”
史紀冬嘆氣,“哎,陳大人哪裏話,史某的意思是說,既然孟大都督勞役都已經找好,開工築堤立時就可實現,來日再去兵部補發調令也是一樣的,陳大人不必拘于一時之禮。陳大人,您說是嗎?”
“哼”,陳瑄笑一聲,“既然巡撫大人都沒意見,這又是有利民生之計,我再阻攔也未免矯枉過正,既然侍郎大人與孟大都督已經商議好,那就動工吧。只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這築堤一事我事先是不知情的,來日出了身纰漏,也與我漕軍無關系。”
陳瑄看着孟微冬,“大都督,您同意我這話嗎?”
孟微冬笑意愈深,“陳總兵言之有理,既然是我千戶所動工,費用也自有我們衛所承擔,這一趟與陳大人的漕軍沒有幹系。”
陳瑄點頭,“正是此理。孟大都督心懷寬廣,目光遠大,又正當壯年,已經不是我等垂垂老矣的老匹夫可比拟的了......”
陳瑄說完,竟是要走,孟微冬道:“陳總兵精通河道工事,不留下來坐鎮?”
“不了,侍郎大人亦是個中好手,陳瑄就不留下來班門弄斧了。”陳瑄背對史孟二人,竟是真的走了。
陳瑄一走,那千戶就暗罵一句:“老狐貍!”
孟微冬下了口谕,即刻開工,陳瑄下了堤壩,陳榮道:“孟大都督這一遭所為何事,倒像是為了讨好史侍郎?”
陳瑄望了高頭一眼,哼道:“狗拿耗子,攬事上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顧惟玉嘆口氣,又搖搖頭,陳瑄回頭看自家女婿,“瞧你這這樣子,你倒像是知道為甚麽?”
年輕的男人先是一笑,然後盯着不遠處的河岸,說一聲:“小七來了。”
......
霍青棠上岸的時候,孟微冬看着遠處一個身影越走越近,那人烏發紅裙,史秀眼尖,他瞧見霍青棠,便湊到史紀冬耳邊低聲道:“老爺,似是大姑娘來了。”
霍青棠後頭還跟着一個小姑娘,那姑娘梳兩根辮子,辮子裏纏着碧玺珠子,一閃一閃的,史紀冬忙派人去接,孟微冬一直盯着霍青棠的臉,等她靠得近了,能瞧見她臉上微微一抹胭脂色。
史紀冬瞧霍青棠,“你怎麽來了?”
青棠低頭,“外祖父出門已久,青棠不放心,特意出來看看。”
霍家女兒一副弱女姿态,孟微冬今日所帶的都是衛所兵士,一對大男人繞着青棠,孟微冬一時覺得人頭太擠,又覺得周圍嗡嗡議論聲聲,都是繞着史家的小姐在轉,他擡起手,“好了,你們都散了吧,今日就到這裏。”
随後同千戶長道:“留下主簿,讓主簿盯着他們,這回勞役的雇傭費用記錄在鳳陽府衙,衙門會報呈給應天巡撫衙門,至于衛所兵士的花費,材料損耗報呈鳳陽知府,讓他呈給工部,另......”
孟微冬挪開腳步,“另,衙役的夥食和一日三餐所費,報呈五軍都督府。”他看那千戶一眼,“可聽明白了?”
那千戶不是傻子,聽大都督這麽交代,便垂首,“是。”
千戶與幾名百戶長回去的時候,還在念叨,“孟微冬一個殺神,甚麽時候變成了活菩薩,這樣大方,竟還拿了五軍都督府的費用來填補巡撫衙門的空?”
一個百戶笑得賊兮兮的,問他為何發笑,他說:“你們瞧見沒,史侍郎的外孫女甚為标致,咱們後軍大都督莫不是瞧上人家孫女兒了吧......”
“真的?”
百戶本是戲言,他哧哧笑,“不是真的也差不離,你們還沒瞧見,孟大都督的眼神兒就盯着人家姑娘沒舍得挪眼......”
......
霍青棠與敏敏一道進了帳篷,敏敏摸着辮子,“那人就是孟微冬?”
青棠點頭,“他是孟微冬。”
“哼”,敏敏仰着頭,“他太老了!”
說罷,又搖搖頭,“我看不如鐵木耳,鐵木耳既英俊,又......”
轉眼敏敏又開始細數伊齡賀的重重好處,青棠一把捂住她的嘴,“別說話,有人來了。”
進來的是史秀,他沖青棠行禮,青棠連忙去扶,“史管家不要多禮,出門在外,本就是青棠給史管家惹了麻煩,如何敢受您老人家的禮?”
史秀點頭,“大姑娘,老爺讓我來同大姑娘說一聲,這幾日他都要住在這河堤之上,便于監督進程,大姑娘是女兒家,住在此處多有不便。”
“那外祖父的意思是?”
史秀道:“老爺的意思是大姑娘既然已經出來了,那就去鳳陽城裏住幾日,那處有驿站,外頭有驿戶,大姑娘去那處住,老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