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一回見你就被你扯斷了手,今日差點又重來一回
放心。”
史秀看向敏敏,“這位是?”
敏敏站起身,青棠笑,“這是我路上遇到的一位朋友,在滁州的時候,我險些迷路,是她帶我過來的。”
史秀笑,“那多謝這位小娘子了。”
敏敏揮手,“不必謝,不必謝,老話不是說,出門靠朋友嘛,我和霍姑娘就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不講究多謝不多謝了。”
史秀提起青棠的包裹,“我送大姑娘進城吧,到了夜間,我再回來同老爺交代一聲。”
這處是鳳陽城門外,離進城還有些遠,史秀提了包裹出帳篷,史紀冬交代他,“賃個馬車,待她們安定,你再回來。”
這頭三人往河堤下頭走,史秀要問哪裏有馬車,那頭孟微冬就過來了,他說:“史管家要進城?”
史秀道:“這頭多是軍士雜役,我家大姑娘住在此處多有不便,老爺說送大姑娘進城去住,這便是進城一趟。”
孟大都督今日真是起了善心,甚為慈悲,他說:“正好,我也要進城,這就送您三位走一趟?”
“這......”
見史秀有些猶豫,孟微冬道:“天色近晚,車夫都回城了,史管家可要快一些,否則再出城來就趕不及了。”
孟微冬的馬車裏坐了四個人,史秀、敏敏、霍青棠,并着他自己,孟微冬道:“史家的小姐好魄力,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敢獨身出門,從蘇州到鳳陽,這遙遙路途,可不簡單吶!”
敏敏捏着辮子,瞧了孟微冬一眼。
孟微冬笑,“這位小姑娘是?”
敏敏要說話,青棠道:“大都督謬贊了,我能從蘇州到鳳陽,還要多謝她,我在滁州碼頭迷了路,就是她帶我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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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都督低笑,“哦?照這麽說的話,這位小姑娘是本地人咯,要不然怎麽這樣熟悉這裏的水路。”
“我......” 敏敏撇嘴。
青棠道:“自然是的,她是本地人,祖上三代都是打漁的,她一家子都在河上讨生活,當然熟悉這附近的水路。”
孟微冬笑看着敏敏,“真是失敬,原來竟是個地頭蛇。”
敏敏嘴巴已經撅了起來,青棠捏敏敏的手,“是啊,她是地頭蛇,大都督您就是過江龍,龍不游淺水,與別人也不是一條道子的。”
孟微冬嘆口氣,看向史秀,“真瞧不出來,侍郎大人那樣寡言內斂,貴府竟養出了這樣的大小姐,真是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啊。”
史秀沉了氣,說:“大姑娘自幼喪母,性子是格外俏皮些的,大都督應當知道這一回事,請大都督格外擔待些。”
......
進了驿站,史順安排好床鋪,交代幾句,又給青棠留下銀兩,說:“老爺監督河工快則十日,慢則半個月,大姑娘不要着急,先在此處住上幾日,老爺說了,等他完工,咱們一道回蘇州。”
史侍郎已經安排好了後事,青棠點頭,“多謝史管家,青棠都曉得的。”
史秀又找了一輛馬車出城去了,敏敏擱下包袱,“嘿,你家這老管家好厲害呀,你瞧見沒,方才孟微冬的嘴都氣歪了,嘿嘿.....”
青棠抿嘴,“是他自己不知醜,哪壺不開提哪壺,當我家裏人很喜歡他呢。”
“谄媚,他就是谄媚!”
敏敏下了結論,“瞧他那谄媚樣兒,還想老牛吃嫩草?我呸,不要臉!”
兩人收拾齊整,又換了衣裳,敏敏拖着青棠出門,“走,賽爾吉和鐵木耳都已經進城了,他們肯定已經點好酒菜,要招呼我們呢,走,我們去找他們吃飯!”
外頭有敲門聲,聲音不重,也絕不輕,‘咚咚、咚咚’,敏敏蹙眉,“我的老天爺,不會是那不要臉的孟微冬吧!”
“這個臭不要臉的!看我不......”
敏敏一打開門就愣了,她也不罵人了,結結巴巴的,“青......青棠,這......這是?”
青棠轉過身,朝外頭看了一眼,瞧見一人磊落青衫,他笑意柔柔的,眼睛也彎彎的,青棠快步走過去,喚一聲:“惟玉哥哥!”
“青棠,你看這是誰?”顧惟玉移開身子,露出後頭的人來。
那人腰板筆直,面容嚴肅,卻不刻薄,下颌處還有一點點疤痕,那人有一雙極為亮堂的眼睛,似一眼能望進你心裏去。
青棠抿着嘴,手指頭不自覺捏在一起,那人踏步進來,青棠正要彎腰行禮,卻聽那人喊了一聲:“小七?”
......
霍青棠沒法形容聽見陳瑄這樣喚她一聲的感受,她成為霍青棠之後,其實已經與陳瑄見過一回,就在蘇州城應天巡撫衙門門口,那時候她愣了很久,她已經記不得陳瑄根本不認識她,她那時莫名胸中湧出哭意,陳瑄很莫名,還送了這個小姑娘一塊鷹爪鯉魚的玉佩,送她去玩耍。
陳瑄很大方,他不是個吝財之人,他對同僚大方,對女人尤其大方。不管是他睡過的女人,還是他沒睡過的,不管是他看上的女人,還是他沒看上的,他都很大方。
陳瑄的宗旨是,對女人就不該小氣,不管她們有沒有美貌和尊榮,女人天生就該是享樂的。
這一刻陳瑄喊了一聲‘小七’,其實他也是不确定的,帶有嚴重試探性的,顧惟玉說她是小七,她就是小七了?
陳瑄并不肯相信面前這少女就是小七,盡管她是個标致的少女。
陳瑄很多疑,不管是猜忌帝心,還是猜忌同僚,他都很多疑。比如方才他三言兩語撇清了鳳陽府修築堤壩的關系,當然,若堤壩倒塌,淮河泛濫,他是絕對脫不了幹系的,可他甩開了人力物力的花費,他省下了自己動手的麻煩,他做了甩手掌櫃,成果他也是樂見其成的。一切就是這麽簡單。
聽顧惟玉的意思,孟微冬方才那反常的殷勤是為了霍家這丫頭,可孟微冬又不是沒見過女人,孟大都督常年花名在外,還能沒幾個粉頭戲子包養着?
陳瑄覺得此事沒這麽簡單,面前這女孩子漂亮是漂亮,但也不至于讓孟微冬甘心做這種虧本生意,五軍都督府包攬這事賠的錢足夠買一百個同樣美貌的女子了。一百個美女,歌臺暖響,春.光.融融,還不帶重樣的。
若孟微冬真的這樣做了,那八成是被豬油蒙了心,掉進油缸裏了。總之是昏了頭。
電光火石間,咱們的漕運總兵官陳瑄陳大人的心思已經百轉千回,青棠瞧他臉色,問一句:“您打甚麽壞主意了?”
陳瑄笑,“這話如何說起來?”
“我聽我娘說,她說我爹動心思的時候,右邊眼睛的睫毛會眨三次,我方才數了,您的眼睫毛眨了,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面前的小女子信誓旦旦,陳瑄挑眉,青棠笑着說:“我娘說了,她說我爹背後有三粒大痣,有一粒在腰眼上,那一粒特別大......”
小女子笑着、笑着,她一雙桃花般的眼睛裏漫出碎碎的水光來,“爹爹,是這樣嗎?”
“你脫下來看看,看看你背上是不是有痣,如果有,那你就是他爹,如果沒有,那就是她記錯了。”
敏敏用手去撩陳瑄的袍子,小小的姑娘去掀一個大男人的袍子,陳瑄立馬拍掉敏敏的手,“你這是......女土匪?”
敏敏嘟着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争辯是沒有用的,最好掀開衣裳,直接見真章。”
陳瑄被一個丫頭片子扯着衣裳,他又不能和一個小丫頭動粗,他回頭去看自家女婿,“哎,你勸勸她,勸勸她......”
“這位姑娘......”顧惟玉剛上前一步,敏敏不知從哪裏拿出一把匕首,對着陳瑄的後背心就是一劃,‘嘶’,衣裳扯開了,敏敏盯着陳瑄的後背,“我問你,他背上一共幾顆痣?”
“三顆。”
敏敏又問,“他背上有傷嗎?”
青棠略垂着頭,“我未曾聽我母親說起過。”
“嗯。”敏敏收了匕首,“你說對了,他背上沒有傷痕,新的舊的都沒有,真的有三顆痣。”
敏敏拍手,“哎,那就沒甚麽可說的了,你就是她爹,她就是你女兒,這逃不掉了。”
小丫頭瞧陳瑄,眼珠子一轉,“你要是還不相信,不如滴血驗親?哎,我可聽老人們說了,這一招并不十分管用,因為血最後是要和水融合在一起的,那要不要再換一個,例如......”
敏敏斜着眼睛,“哎,我知道這事兒很奇怪,但她真的是你的女兒,你要怎麽才能相信她呢?”
......
“喲!”一人含笑的聲音響起,“這又是鬧哪一出,怎麽陳大人的衣裳都裂了,去,給陳大人取一件衣裳來。”
孟微冬一腳踏進了驿站裏頭,他已經在院子裏站了許久,裏頭說了甚麽,他其實也沒聽清楚,他又見到陳瑄的衣裳被一個小丫頭劃破了,過了半刻,見裏頭沒甚麽動靜,他才踏步進來。
陳瑄的袍子被割破了,孟微冬找人給他拿了一件披風過來,孟大都督掃了屋裏一眼,裏頭有陳瑄,有陳瑄的那個随從,随從?孟微冬目光從顧惟玉身上掃過去,最後落在霍青棠身上,“青棠,你與陳大人是認識的?”
孟微冬這一聲青棠叫的親熱,陳瑄睃了孟微冬一眼,倒是笑起來,“孟大都督好風流,見到個漂亮點的姑娘都找到人房裏來了?”
孟微冬一雙眼睛盯在霍青棠身上,“青棠,這是怎麽回事,怎麽陳大人的袍子都解開了?”
霍青棠一雙眼睛圓滾滾的,她說:“孟大都督真是閑得很,整日管別人家裏的閑事,大都督這樣有空,不若先将自己家裏的事情管好。”
孟微冬彎了眼睛,“瞧這小女子,牙尖嘴利,日後嫁了人,怎生是好。”
陳瑄瞧了孟微冬一眼,“孟大都督有操不完的心,這頭還是請您先出去,我與霍姑娘有幾句話要說。”陳瑄又瞧顧惟玉,“你也出去。”
敏敏湊到顧惟玉身邊,笑嘻嘻的,“咱們出去吧。”瞧見孟微冬沒有動,又将孟微冬往外頭扯,“出去吧,出去吧,人家有話要說。”
沒人知道陳瑄同霍青棠說了甚麽,總之再開門的時候,天已經暗了,霍青棠眼珠子清亮,陳瑄倒是如常,瞧不出甚麽特別的情緒。
孟微冬走上前去,“陳大人,我在獅子樓定了宴席,還請陳大人賞本督一個顏面。”孟微冬又看霍青棠,“青棠,你也一道來。”
“嗤嗤”,敏敏哼一句:“真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8000字,我還是很大方的......
☆、心跳
孟微冬約陳瑄與霍青棠赴宴吃飯, 青棠轉過頭同孟微冬笑, “大都督好意小女子心領了,只是小女子一路舟車勞頓, 走得累了,這回還請大都督寬宥,獅子樓的飯, 小女子就不吃了。”
孟微冬瞟霍青棠的臉色, 确實白白青青的,當下就道:“那你早些休息,我叫驿站的驿戶弄些吃食給你們。”
待陳瑄與孟微冬一道走了, 敏敏問青棠,“你們說好了嗎,他認你了嗎?”
屋裏燭火一跳一跳的,敏敏捂着心口, “你快說呀,急死我了!”
青棠笑,然後點頭。
“啊!”敏敏撲到霍青棠身上, “我的媽呀,他認你了, 認你了,那你甚麽時候回京城, 你是不是以後就回京城住着,你以後還嫁給你的那個哥哥嗎?哎呀,我剛剛瞧見他了, 他長得可真好看,哎喲,你們要成親了?”
“噓!外頭來人了”,青棠拍拍敏敏,敏敏撲在青棠身上大呼小叫,這頭門外輕響,她從袖中伸出一對銅鈴铛就往外頭打,鈴铛打出去就沒了聲響,青棠往外頭走,結果就瞧見一雙澄澈的眼睛,那人眼如黑玉,腳步輕盈,他凝視她,青棠站在門裏,那人站在門外,似乎就要這樣凝視到天荒地老,也不厭煩。
“是誰?”敏敏跑出去揀鈴铛,擡頭就瞧見剛剛才見過的顧惟玉,“哎呀,你來啦,我就說孟微冬是個混賬,人家見面,他來幹什麽,來來來,這位哥哥,裏面坐......”
敏敏有些熱情得過了頭,青棠轉頭笑她,“是不是沒人跟你搶鐵木耳了,心裏很高興?”敏敏嬌小的身影跑遠了,“你們自己玩兒,我去找鐵木耳說一聲,就說霍姑娘的情人來了,叫他別等了。”
“惟玉哥哥,你坐,我給你端茶。”
青棠左找右找,別說銅壺,就連個茶杯都沒有,女孩子搓搓手,“那個......抱歉啊,惟玉哥哥,我也是剛來,還沒有茶水招待你,不如......”
“青棠,我有些糊塗了,過去都壓做一堆,你過去也曾經在有書香的屋子裏招呼我飲茶,那些午後的日影,屋裏有窗,有幾個舊書架,還有茶水泛出的香味,日子是多麽相類,我已經不能分辨,哪些是過去,哪些是你,哪些又是現在與将來。”
顧惟玉就站在霍青棠身後,他說:“我想叫你一聲玲珑,又覺得自己虛僞,你分明不是玲珑,我想叫你一聲小七,又更應該愧疚,小七的靈位還擺在我顧家的祠堂裏。最後了,我只能叫你青棠,可霍青棠于我這個已婚男人是一個全然陌生的名字,我不應該還有第二個妻子。”
青棠的背影凝住了,從正面看,就知道她的手握在一起,女孩子的聲音很低,她沒有嚷,“惟玉哥哥,你是不是生氣了,生我和孟微冬的氣,我和他......”
“霍姑娘、霍姑娘,您還沒吃飯吧,大都督令小人給您準備了......”外頭來了兩個兵士,兩人手上都提着食盒,藤編的食盒,兩個兵士手上一人提着兩個,一人手中是點心和湯,一人手中是白飯和菜,見裏頭有人,眼尖的那個說:“霍姑娘您慢用,我們就先回去了。”
兩個兵士走出去,還聽見一個的聲音,“不是說要等她吃完才能走嗎?”另一個道:“瞎了?瞧不見裏頭還有人?人家哪有心思吃飯......”
“孟微冬出現得毫無道理,他是......”青棠想解釋兩句,“我和他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惟玉哥哥,他是我母親的舊情人,他......”
霍青棠說了兩句,又聽背後一點響動都沒有,她轉過身去,才瞧見身後空蕩蕩的,似沒有人來過,似剛才的那人來過一場,都是幻影。
......
媚春與伊齡賀已經在鳳陽城裏最大的酒樓裏等了很久,媚春偏着頭,“她們興許被什麽事耽誤了,再等等,再等等......”
“賽爾吉,鐵木耳,我來啦......”
敏敏一把撲到桌前,“我來啦,我先吃個這個,我吃......”敏敏坐下就開始吃,全然不管人家吃不吃。
媚春挑開她的筷子,“霍姑娘呢?”
“她呀......”敏敏喝了半碗湯,才擡頭道:“她的情郎來了,他們正說話呢。”
敏敏瞧伊齡賀,“你呀,沒希望咯,我看她的情郎長得很好看,他們在一處就是甚麽秦女之蕭、酒店長卿,還有那西家宋玉,總之是兩全其美,玉枝交輝......”
媚春一筷子敲過來,“閉嘴!”
筷子打到了敏敏的手,敏敏捏着手背,“打我有什麽用,人家情郎來了,還有孟微冬給送飯,人家要甚麽沒有,還用你操心?”
伊齡賀起身,“孟微冬來了?”
敏敏碎碎念,“來了,來了,還臭不要臉,非要和人家一個姑娘家在一處說話,臭不要臉!”
伊齡賀起身就往外頭走,媚春跟上去,一手撈起敏敏,“別吃了!快,要出事了!”
敏敏被媚春拽着,又轉身從桌上拿了一個鴨頭,“我要吃鴨舌,诶诶,出什麽事了,你跑什麽?”
伊齡賀一聲口哨,一匹黑色駿馬從街頭跑了過來,敏敏咬着鴨脖子,“诶,驚寒也來了,它不是在蘇州嗎,誰帶它來的?”
媚春解開酒樓旁邊小棚子裏的一匹馬,她翻身而上,一手拉敏敏,“上馬!”
話說顧惟玉來了又走,走得無聲無息,青棠原本以為他是生氣了,他氣自己和孟微冬走得親近,可坐下來想了半晌,又覺得顧惟玉不是這樣的人,他就算生氣,也不會一聲不吭一走了之。青棠從包袱裏摸出明月鞭纏在自己腰間,又找驿站的驿戶要了一匹馬,說是出門轉轉。
打更的走過街道,剛剛過了酉時,青棠朝天上看,此刻也算不得太晚,為什麽今日看起來天格外黑一些,青棠拉着馬缰,在街道上尋了一會兒,看看有沒有顧惟玉的身影,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青棠馳馬走到繁華的大街上,這裏高樓林立,還有好些小攤販,攤販們支起招牌和桌椅,吆喝着開始做生意。
“姑娘,吃點什麽?”
有人招呼青棠,青棠揮手,“多謝,我不......”
就這麽一回頭的功夫,青棠就瞧見這馄饨攤子旁邊的兩家小攤空了,不止店家不見了,就連裝着煤的小爐子并着油鍋和吃食都不見了,唯獨還剩下幾張空桌子。
“敢問店家,隔壁炸油條的老板去哪裏了?”
這店家朝隔壁看了一眼,回道:“哦,他們呀,都不是正經做生意的,天天來擺攤,就是霸占一個位置,炸油條的也不炸油條,下面的也不下面,東西倒是準備得齊全,甚麽都有,就是不正經做生意。”
“那他們能掙錢嗎?”
店家瞧隔壁家的桌子,“他們沒人管,這連着十多天,桌椅都是我給收拾的,明天他們還來,我再還給他們。”
青棠點頭,“多謝店家。”
這是臨街最旺的地頭,沒道理搶了好位置又不做生意的,青棠牽着馬兒,往大街裏頭走深了一些,過了幾家大酒樓,又走一程,這條街就該到頭了,青棠想着方才那油鍋下頭的爐子,她看得清楚,裏頭是沒點火的,裏頭似乎也不是蜂窩煤,倒像是晃動的煤油。
煤油?青棠上馬,一扯馬缰,馬兒跑了幾步,青棠朝方才路過的那幾張空桌椅後頭看,發現那處黑乎乎的,不似別處,竟是一點光都不透。“敢問店家,這後頭是不是鋪了東西?”
那店家見方才那姑娘又回來了,說道:“是啊,這鋪了一層氈布,是裏頭的住戶要求鋪的,說外頭炸油條,味兒大,熏得很,所以晚上我們要先把氈布鋪上,才能開張。”
“那裏頭的人家豈不是不見光了?”
“哦,那倒是不怕,他說他們家不缺這點燈油,燒得起,只是不能揭開氈布,熏了他們。”
青棠丢了一粒碎銀子,“多謝店家。”說完就走了。
後頭那人還在喊,“诶,姑娘......”
青棠馳馬繞到那條街的後面,那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子,青棠一家一家看過去,總算瞧見那家四周都不挂燈籠的人家了,青棠将馬兒拴在樹上,輕手輕腳爬到牆頭,從高處往下頭看,倒是吓她一跳,裏頭一堆老人和孩子,有幾個孩子來回搬動油桶子,孩子力氣不夠,裏頭晃出來的東西落在青石板上,黑乎乎的,又帶着一點糊糊的粘性。
“小心點!這個不好做,原料也不好買,咱們那個縱火炸彈試過了沒有,隔着多遠能打中?”
“哦,那個不用你操心,咱們老大說了,你只管運油,将油都濾一遍,再運過去,其他的不用你理。”
“聽說上頭來人了?”
“嗯,來人了,那人除了會做縱火炸彈,還會抛射榴彈,很厲害吧?”
“這算甚麽,我聽說過去的老人都會,這又不是什麽秘密......”
“那你家裏人怎麽不會,還人人都會?”
幾個孩子說得興高采烈,青棠看了半天,準備離開,卻見裏頭回廊裏又走出一個人來,“晚上有船到,你們推着小車去接,這次裏頭是煤油和硫磺,你們當心些,不要混在一起,煤油用車去推,硫磺就仔細些,不要用木頭箱子背,用鋁箱子......”
那人越走越近,走到廊下的燈籠旁,青棠瞧見他的臉,沈鳳春。
沒錯,就是沈家燒了宅子以後跑了的那個沈鳳春,青棠尤記得他鼻子上的那顆痣,真真切切,錯不了!
青棠閉了呼吸,摸到樹叉子旁邊,順着樹幹滑下來,她解開馬缰就跑,有船來,那豈不就是碼頭,一路跑到城門,卻見城門已經落鎖。要出城門去,一則等次日雞鳴,二則就是......
鳳陽城中也有花船,有些花船會在河上飄個大半夜,從城裏駛出城外,再在次日天亮之前又回來,青棠瞟着那畫舫,咬牙就上了船。
船上有酒有肉,有女子弄絲竹管樂,也有小倌兒來奏蕭吟唱,青棠耐着性子推辭了幾個,到最後,也懶得說話,自顧自在臨窗的位置坐下了。
這船很大,走得也并不慢,青棠瞧着船一路晃出了鳳陽城,又不走了,将将停了下來,她心中焦急,旁邊唱曲的姑娘也被這個女子弄得一驚一乍的,她一下不要女人,換了男人來,她又要女人,來了女人她還是不高興,一直皺着眉,簡直不知道怎麽伺候才是好的。
青棠瞧那花姐兒,“船怎麽不走了?”
那姐兒道:“這處還有客要上,咱們得等着客人。”
“那甚麽時候再走?”
“這個說不好,有時候等半個時辰,有時候等上小半夜也是使得的,反正城外就沒甚麽客人了。”
青棠從荷包裏摸出幾片金葉子,“我要下船,你給我找個馬車,我要去河堤壩上。”
那花姑娘抿嘴,青棠道:“你辦不好就換個人來,總有人能把這錢給賺了。”
......
驚寒載着伊齡賀一路往驿站裏奔,驿站裏沒有人,驿戶說裏頭的小姐騎了馬就出去了,敏敏跟過來,還喘着氣兒,“怎麽啦,怎麽啦,到底出什麽事了?”
媚春在院子裏轉悠,“她能去哪兒?”
“她還能去哪兒?”
敏敏捏着辮子,“一是和她的情郎出門去了,二是孟微冬來找她了,哎,不管哪樣,都不用我們擔心......”
伊齡賀看媚春,“他們甚麽時候動手?”
媚春搖頭,“不知道。聽說額爾木請來了高人,說是做出來了流火飛彈,爺爺去找他們問過了,他們不肯說。他們說我們要不然就幫忙,要不然就別管,否則就當我們不知道,各走各路。”
伊齡賀濃眉皺緊了,“愚昧!他們炸了皇陵又如何,我們難道還能複國不成?我們只會被再驅逐一次,更嚴重的,大明要發兵遼東。”
“這麽嚴重?”敏敏湊過來,“有這麽嚴重?”
小姑娘捏着辮子,媚春瞧她小小的身影,一手抓她過來,“說!你是不是知道甚麽?”
“我......”
敏敏道:“我畢竟是昭敏郡主,額爾木的人來南京城找過我,說他們只是想報複朱元璋,炸了他的墳,叫他死了都不安穩。我......我就......”
“你給他們錢了?”
“不,不是,我寫信到遼東去,請那邊派來一個會做流火飛彈的人,我......”
媚春一巴掌拍在敏敏身上,“你怎麽這麽蠢,這麽蠢!如果大明發兵攻打遼東,你讓那邊的數萬人怎麽辦,他們不想再打仗了,你讓他們怎麽辦,讓他們怎麽辦,啊?”
“有這麽嚴重?”
“你說呢?大明如果有人挖了世祖皇帝的墳,你生氣嗎,你打不打,你打不打?”
敏敏推開媚春,“誰敢挖世祖皇帝的墳,我就......”
“你就怎樣?”
“我就挖了大明朱元璋和他子子孫孫的墳墓,将他們的頭顱吊在遼東城樓上,将他們的身體沉入克魯倫河,教他們永生永世不得輪回超生!”
媚春蹙着眉頭瞧伊齡賀,“少主,鳳陽不能再待了,我們走,額爾木一族真的壞事的話,我們盡快回遼東,回去以後......”
敏敏低着頭,忽然嚷一句:“哦,對了,前幾日我收到了額爾木韋将軍寫給我的書信,說多謝我,還說那位方士這幾日就該到鳳陽了,他們會去接。算算日子,差不多了,差不多就是這幾日,我們去碼頭,我認識那方士,我能認出來!”
媚春側目,“城門都關了,怎麽出去?”
敏敏道:“船。坐船出去,從護城河繞出去,他們平時運硫磺和煤油都是坐船的,用船。”
“你知道的倒是多!”媚春一臉恨鐵不成鋼。
伊齡賀點頭,“去碼頭。”
......
密雲綁了顧惟玉,方才霍青棠背對着顧惟玉,密雲一手敲暈了這高挑修長的男人,這男人溫柔得很,明知她敲暈了他,醒來了也沒說多餘的話,只問了一句:“姑娘要帶在下去何處?”
“送你去見閻王爺。”
密雲指間玩弄一把小刀,她将小刀抵住顧惟玉咽喉,“你膽子倒是大,跟我們大都督搶人,我們大都督看上的姑娘,你還敢來撩?”
刀刃光寒鐵冷,刀尖就抵在顧惟玉脖頸上,顧惟玉長長的睫毛垂着,密雲瞧不清他表情,又過了半晌,密雲收回小刀,“好了,不逗你了。我們大都督的意思是你在這兒礙眼,處處都有你,大都督瞧着心煩。呃,大都督說了,說霍姑娘是他看上的女人,他勢在必得,他希望公子你知難而退,不要摻和了。好嗎?”
顧惟玉依舊一句話沒說,男人眼神很沉,卻又不重,瞧不清他是恐懼還是歡快,總之他甚麽都沒說。
密雲咳一咳,“那個,我們大都督說,他說先送公子回去,我們在碼頭有船,公子說個地方,咱們就送公子回家。至于......至于霍姑娘,大都督恐怕要......要跟史家提親了,公子你......你就回家吧。”
密雲有點結結巴巴,她瞧這男人的臉,一時間怕他悲傷過度,昏了過去,她說:“公子,公子你還是......還是節哀......”
鳳陽府碼頭,纖夫們都歇了,岸上挂着星星點點的燈火,密雲拽着顧惟玉,朝碼頭上走,“那個......公子,你到底住哪兒,我受命送你回家,你不做聲,我很難跟大都督交代呀。”
“船呢,等我找找,我記得船就在這邊上,讓我看清楚,哪個是自己人......”
密雲在飄蕩幽暗的漁燈下,一艘一艘找自己人的船,顧惟玉在江岸邊上立着,深夜的風卷起他的衣袍,男人對着江水,一句話都沒說。
霍青棠窩在一艘小船上,她給船上的婦人一錠銀子,“勞煩您,我要去碼頭。”這艘船是才捕魚回來的,正巧與那花船撞上了,青棠直接從花船上轉了小船,說要去碼頭。
小船晃悠悠的,青棠在船頭坐着,忽然,燈光亮了,漁夫偏了船頭,那婦人道:“有大船來,咱們避避,姑娘別怕。”
這裏已經是淺水,大船也駛不快,青棠就着大船自己的燈籠往那邊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便瞧見了船尾上一個不怎麽顯眼的标識,韋大寶口中的額爾木一族的标識。
敏敏在一艘快艇上坐着,她撐着頭,搖頭嘆氣,“這麽多船,肯定找不到。”
媚春盯着江面上,瞧見迎面而來的一艘大船,她喊伊齡賀,“少主,這個,半夜三更來的貨船,是不是這個?”
敏敏揉了揉眼睛,“那個......那個,霍姑娘?”
霍青棠站在一艘小船上,她用鞭子勾住貨船的欄杆,正在往上頭爬,因為白日敏敏與她在一處整天,知道她穿甚麽衣裳,敏敏揪着媚春,“那是霍姑娘,沒錯的,就是她!”
霍青棠翻上了貨船,船只駛得更慢了,敏敏大叫,“霍姑娘,你做甚麽,快下來,那上頭都是炸藥,危險!”
“閉嘴!”
這次喝止敏敏的不是媚春,伊齡賀丢開敏敏與媚春,直接往那艘船上跑,媚春低頭,“你嚷甚麽,嚷甚麽,生怕人家不知道霍姑娘爬上去了?你甚麽時候能長點腦子?”
密雲找到了自家的船,穿五軍都督府制服的兵士們站成一列,密雲捏着孟微冬的腰牌,“你們聽好了,大都督有令,送這位公子回家,不管有多遠,都送他回家!”
兵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二十餘人從船上下來,見了孟微冬腰牌,齊聲應道:“是,謹遵大都督口谕,我等送這位公子回家!”
這平日裏訓練有素的回答聲音整齊劃一,密雲道:“知道了就快點的,這就請公子上船吧。”
誰知密雲回頭,顧惟玉已經不在身後,她手一揮,“找!”
兵士們立即分散開來,一處處尋找,密雲盯着岸邊的一列船,“每一艘船都要找,快找!”
岸上鬧出了動靜,那大船裏的人又不是瞎子,早有放哨的回話,“五軍都督府的人在搜船,咱們怎麽辦?”
船上做主的人說:“往回駛。”
霍青棠跑進了船艙裏